燕王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可当日燕王只是翻了一遍他整理的名册而已,甚至没有叫来任何人盘问。倘若坐在王府里就能查出宫中线索,那他岂不成了吃闲饭的?

潘海对郁谨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早就有所准备的郁谨直接道:“儿子推测,那人就在慈宁宫里。”

景明帝陡然沉下脸来,一拍桌子:“大胆!”

刚被他放在手边的茶盏被拍得颤了颤,发出轻响。

潘海已是惊呆了。

他一直觉得燕王胆子大,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大。

“混账,太后也是你能胡言乱语的?”比之刚刚在慈宁宫,此刻景明帝真正生了气。

这小子莫不是因为太后对他提了上香的事心生不满吧?

郁谨好似被景明帝的反应吓住了,讷讷道:“儿子怎么敢妄议皇祖母,只是推测那人藏在慈宁宫而已。儿子是担心那人离皇祖母太近,万一对皇祖母下手就糟糕了,这才赶忙告诉父皇…是儿子考虑欠妥,还是等查出确凿证据再向父皇详细禀报吧。”

见郁谨老老实实闭了嘴,景明帝又着急了。

老七担心得对啊,那人倘若真在慈宁宫里,万一对太后动手怎么办?

景明帝一时也顾不得对太后的冒犯了,问道:“那人是谁?”

郁谨看了潘海一眼。

“你不必看潘海,潘海是个老实的。”

郁谨抿了抿嘴角。

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是个老实的…好吧,皇帝老子最大,他说得都对。

“儿子当然信得过潘公公。我能从两眼一抹黑推测出那个人,多亏了潘公公整理的名册。”郁谨顺势卖了个好给潘海。

潘海自然领情,暗道燕王真是不错,跟他一样是个老实人。

郁谨从袖中取出折好的纸张打开,呈给景明帝:“应该是这个人。”

他本来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在慈宁宫时姜似悄悄指出了朵嬷嬷,才让他有了十足底气。

他早就说过,由结果倒推过程,省心省力,万无一失。

潘海往纸上瞄了一眼,就看到许多名字,其中几个名字被勾勒出来,一个人名那里用红笔画了圈。

潘海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个人名,而是升起几分惊叹:燕王竟真的过目不忘!

惊叹过后才看清那个名字。

“朵嬷嬷?”景明帝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由看向潘海。

他去慈宁宫的次数虽然多,可注意到的只有太后身边两三个心腹,似乎没有朵嬷嬷这个人。

潘海却知道朵嬷嬷,忙道:“是能进太后屋子的,有时会替太后去后宫各处传话。不过人比较老实,不算太后身边最得力的…”

一个偶尔替太后传话的嬷嬷,实在太过寻常,皇上没印象不奇怪。

而实际上,不只是等级森然的后宫,那些高门大户能进主母屋子的奴婢算混得不错了。

在后宅,哪些下人能进到主人屋子里有着讲究,若是胡乱闯进去要受罚的。

景明帝目光灼灼盯着郁谨:“你为何认为她是那个人?”

“直觉。”郁谨很快回道。

景明帝下意识皱眉。

仅凭这两个字可无法说服他,这世上能用“直觉”两个字说服他的只有老甄。

哼哼,就算儿子也不行。

不平等对待让郁谨摸了摸鼻子,接着道:“当然更主要的还是线索。”

景明帝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

早说线索不就得了,混账小子在老子面前扯什么直觉。

“说。”

“儿子前不久给王妃买了个脂粉铺子,那间铺子开在西市街。”

景明帝嘴角抽了抽。

炫耀会疼媳妇?

知道郁谨不会无的放矢,听下去的耐心他还是有的:“继续。”

“陈美人利用异虫害福清,儿子因在南疆待过多年,知道那边异术盛行,所以推测那人很可能与南疆的乌苗族有关系。”

“这与那间脂粉铺又有什么关系?”

“无巧不成书,有一家小店与那个脂粉铺开在一条街上,王妃打理铺面时偶然得知那个小店是一对乌苗祖孙开的,儿子就命人暗暗盯着。就在今日,儿子的人发现这位朵嬷嬷去了那家小店…”

景明帝忍不住变了脸色。

第500章 麻溜甩锅

于情感上,景明帝万分不愿那个藏在宫中兴风作浪的人与太后沾上一点关系。

但郁谨提到了乌苗人,偏偏慈宁宫里那个朵嬷嬷趁着出宫的机会与乌苗人有接触,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景明帝要问:“老七,你的人如何认识朵嬷嬷?”

这个问题问得很微妙,潘海悄悄看了郁谨一眼。

燕王要是回答不好,恐怕要倒霉。

陪着景明帝这么多年,潘海比谁都清楚太后在景明帝心中的地位。

太后是景明帝的养母,也是把景明帝推上帝位的最大助力,景明帝继位后又安安分分守在后宫,鲜少多话。

景明帝对太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孝顺。

燕王的人会认识慈宁宫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潘海暗暗摇头,觉得燕王实在胆大又单纯。

眼前的人可不只是燕王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天家无父子这话不是白说的,即便是皇上这般仁厚的君主也一样有逆鳞。

郁谨似乎没有多想,笑着回道:“儿子的人当然不认识朵嬷嬷。只不过一直盯着那个小店,凡是进入小店觉得可疑的人都会跟一跟。儿子的人跟上去,听到别人喊她朵嬷嬷…”

景明帝脸一沉:“混账东西,仅凭别人喊了一个名字,你就猜测到太后宫里去?”

郁谨丝毫没因景明帝的斥责退缩,肃容道:“父皇,甄大人曾对儿子说过,一桩案子发生了,想要寻到真相就不能放过一丝异常,不束缚任何大胆猜测,只有这样真相才会尽可能被我们触摸到。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并不是说坏人做了恶老天就降下一道雷直接把他劈死了,而是有心细如发的查案者,才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什么查案者、受害者,小小年纪跟老头子那么啰嗦!”景明帝口不对心斥了一句。

甄世成还对他儿子讲过这些?似乎有些道理…

郁谨恢复了轻松神情,笑道:“总之儿子信服甄大人,便按着他说的做了。‘朵嬷嬷’这个名字在查隐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时被我所知,偏巧宫里有这么个人,父皇您说是不是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此时正在家里喝茶的甄世成狠狠打了个喷嚏。

“老爷着凉了?”甄夫人关切问。

甄世成拿手帕擦了擦溅在胡子上的茶水:“没着凉,好着呢。”

娘的,究竟哪个王八蛋往他身上甩黑锅呢?

景明帝同样在腹诽:臭小子对老甄还挺崇敬,对他这个当爹的恐怕都没这个心…

腹诽过后,问起正事:“你打算如何不放过这条线索?”

“自然是好好查一查朵嬷嬷,比如她如何入的宫,入宫前又是什么情况…”郁谨说着,对潘海微微颔首,“不过这些就要劳烦潘公公了,我查起来不方便。”

潘海忍住点头的冲动,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面色凝重:“查是要查的,可在没有证据确凿之前,不得惊动太后。”

潘海立刻应下。

“父皇,儿子就先回去了。”

“回吧。”牵扯到太后,景明帝心情不大好,淡淡道。

郁谨没有动。

景明帝睃他一眼:“怎么不走?”

郁谨干笑:“您不是让儿子与阿似一道回去么。”

景明帝抽了抽嘴角,吩咐潘海:“打发人去慈宁宫看看,太后年纪大了需要好好歇着,燕王妃不必留太久。”

慈宁宫里,没了景明帝与郁谨在侧,太后敲打姜似时语气就冷多了:“燕王妃,今日这事无论你知不知情,让亲戚仗着你的名头生事,都是你的错处。”

姜似当然不会傻得和太后理论,乖巧道:“孙媳明白,都是孙媳的错。”

荣阳长公主在一旁凉凉道:“燕王妃态度倒是好。”

在她面前的牙尖嘴利呢?小贱人还挺会装。

姜似微微一笑:“姑姑这话就让我惭愧了。该当我的错,我绝不会推脱逃避,这是我为人的原则。”

“人都已经被你表叔害死了,你又如何负责?不逃避责任该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姜似诧异看荣阳长公主一眼:“姑姑也说人是被我远方表叔害死了,他该受到什么责罚自有衙门定论。而我与王爷当然不是嘴上说说,王爷在父皇面前不是已经许诺会抚养女子留下的幼弟,姑姑莫非没听见?姑姑觉得这样还不够,总不会要我偿命吧?”

荣阳长公主脸一沉:“你这是什么话——”

“够了。”太后不耐打断二人的话,“荣阳,这个时候你就少说两句。”

荣阳长公主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太后又看向姜似,眼中带着不赞同:“燕王妃,荣阳是你的长辈,你说话莫要如此针锋相对。”

姜似垂眸:“孙媳知道了。”

荣阳长公主弯了弯唇。

太后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没大没小的人,有她在,燕王妃以后休想讨太后欢心。

姜似眼角余光扫了扫荣阳长公主,心中冷笑。

荣阳长公主这种人,脑子里也就剩下讨太后欢心了。

“太后,皇上说让燕王妃早些出宫。”内侍进来禀报。

太后窒了窒。

她原想着多敲打敲打燕王妃,皇上倒是心急——不,心急的应该是燕王。

这是担心媳妇会受委屈?

太后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偏头看一眼姜似,眸光深沉起来。

当年,皇上与元后也是这般好…

太后眼中多了几分凉意,收回思绪对姜似点了点头:“去吧,哀家就不留你了。”

“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媳告退。”姜似福了福。

荣阳长公主跟着起身:“母后,我也不打扰您了。出门一趟怪累的,您好好歇着。”

二人一道出了慈宁宫。

“燕王妃打算如何洗脱污名?”荣阳长公主压低声音问,眼中闪着得意。

姜似一笑:“姑姑何不想想万一被锦鳞卫查到头上去,如何自辩呢?”

荣阳长公主眼睛猛地睁大几分,唇角紧绷:“与我何干?”

“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可不像姑姑的风格。姑姑记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姜似说罢,拂袖而去。

第501章 雪来

郁谨等在内城外,远远瞧着穿着大红镶雪狐毛斗篷的人走过来,嘴角不由露出笑意,快步迎上去。

姜似走到近前,对他莞尔一笑:“我寻思着你就会比我早。”

郁谨扫一眼宫婢,伸手握住姜似的手:“走吧。”

二人双手交握,往前走去。

跟在身后的宫婢转身返回慈宁宫,心中却叹了一句:燕王与王妃真恩爱,难怪燕王妃在荣阳长公主面前都不委屈自己。

姜似与荣阳长公主的言语交锋宫婢虽听不到,二人间的剑拔弩张却感觉得出来。

宫婢忍不住与一道送姜似出来的同伴提起,另一名宫婢同样心有感慨:“可不是么,瞧瞧齐王妃,别说与荣阳长公主争锋,每次来了连走路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小心翼翼到骨子里去。”

两名宫婢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对齐王妃再羡慕不起来。

听说,齐王妃怀孕后又主动给齐王张罗了四个通房…

回去的马车上,郁谨问姜似:“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姜似靠着车壁,笑道:“太后这般讲究的人,就算为难我顶多是言语上的敲打。我脸皮厚,什么言语攻击都受得住。”

郁谨哑然失笑,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什么呢。”

姜似靠过来,听着对方胸膛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无比心安。

郁谨提起朵嬷嬷的事:“乌苗祖孙那里的人撤回来吧,父皇定会马上派人去查,咱们再参与其中就是自找麻烦了。”

姜似迟疑一下,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在父皇面前说三日内挽回被窦表叔败坏的名声,可有主意了?”

“你看这样如何?”郁谨凑在姜似耳畔,低语几句。

御书房内,景明帝烦躁敲了敲桌面:“潘海,你把韩然叫来。”

韩然走进御书房时,看着面无表情的景明帝心中就发毛。

自从知道皇上绿云罩顶,他就有一种随时会被灭口的悲观,真是人生艰难啊——

看着神色恭谨的锦鳞卫指挥使,景明帝心头蓦地升起几分不爽。

他觉得以往韩然没这么恭谨来着…他是不是被同情了?

君臣二人各有心思,气氛有一瞬间尴尬。

潘海暗暗给韩然递了个眼色,心道韩然以往挺有心机的人,现在瞧着怎么有些傻?

是了,定是因为见证了皇上被戴绿帽子的事,心中的不自在还没散呢。

这就犯糊涂了,这种事越表现得云淡风轻,让皇上觉得你都忘了这档子事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韩然回了潘海一眼,腹诽道:你懂什么,一个无根之人…

潘海撸了撸袖子。

要不是皇上在场,他要和姓韩的打起来!

“韩然,西市街有一家乌苗人开的小店,朕要知道她们的情况,但不可打草惊蛇。”

听景明帝交待正事,韩然立刻应诺。

“另外,燕王妃表叔的事也查一查,看此人还做过什么恶。”

韩然再次应了。

“你退下吧。”

韩然离去后,景明帝看向潘海:“你觉得燕王找出来的线索靠谱么?”

潘海犹豫了一下,道:“奴婢觉得燕王所言有些道理。”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看来皇上到现在都不愿见到那兴风作浪之人与太后沾上联系。

可这个时候,作为陪伴皇上多年且一心为皇上着想的人,他不能因为心知皇上的喜恶就耽误正事。

那个人太可怕了,唆使杨妃与太子私通,这对皇上是双重的巨大打击,不可谓不毒辣。

“那你就查一查吧,同样不要打草惊蛇,查出什么先来向朕禀报。”

“是。”

景明帝不愿再提令心情郁郁的事,谈起别的话题:“你说燕王会用什么办法挽回受损的声誉?”

潘海一脸为难:“奴婢想不出来啊。”

“朕也想不出来。”景明帝笑笑。

那便拭目以待,也算给他添几分乐趣了。

姜似二人回到燕王府,时间已经不算早,郁谨本想直接留下等吃饭,却被姜似打发走。

“我先与窦表姑聊一聊。”

倘若没有这些日子的愉快相处,以姜似的性子是懒得多此一举的。

哪怕是二哥做出这等混账事来她都觉得该在牢房老实蹲几年,何况一个远房亲戚。

经历过前世那些事,她早已学会不去在意不值得在意的人。

“那好,我正好去安排一下那件事。”郁谨这才离开。

不多时,阿巧禀报道:“主子,窦表姑到了。”

窦姝婉走进来,脱下大衣裳抖落雪花交给门口丫鬟才走进去。

“外头又飘雪了?表姑快坐。”姜似看了一眼窗外。

窗纱糊得严严实实,瞧不清外边景象。

冬日就是这点不好,想要从早到晚大敞着窗是不成的。

窦姝婉坐下来,笑道:“是啊,突然又飘起了雪。”

她说完,沉默下来。

以窦姝婉的聪敏,显然从姜似这时候叫她过来察觉出几分不寻常。

姜似喜欢窦姝婉这样的聪明。

与聪明人说话,用不着太多弯弯绕绕。

“不知表姑与表叔还有没有联系?”

窦姝婉看向姜似,浑身有瞬间的紧绷。

她哥哥莫非做混事了?

这个念头才晃过,就听姜似到:“表叔犯事了。”

窦姝婉柳眉一竖,脱口问道:“他怎么了?”

姜似简单讲完来龙去脉,看着窦姝婉问:“表姑有什么想法,可以对我说。”

窦姝婉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张张嘴,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令她不由红了眼角。

想要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在伯府,别人都觉得四姑娘厉害,不好相处,可她却觉得与四姑娘相处再舒心不过。

不需要如何委曲求全,汲汲营营,相反,越是简单,二人相处越自在愉快。

怎么就见不得她过几天人过的日子呢?

姜似还在等着窦姝婉的回答。

她不是滥好人,倘若窦姝婉一心护着混蛋兄长,她可以理解,从此却会远着些,尽早给窦姝婉寻一个可靠的人嫁出去也算仁至义尽。

窦表叔那样的人就如烂泥塘,指望变好是不可能的,与其牵扯上只会陷入烂泥里出不来。

第502章 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