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酒壶,闻了闻,也纠起眉毛,似在回忆。

“这是——这是——什么来着——”

“罢了。”我放下杯子,头已经有些昏沉。“你该回去了罢?”

他猛力地摇头。“喝酒。”

“还喝?!”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两个杯子倒满,然后把其中的一个递到我嘴边。“清歌,喝酒。”

他几乎要贴到我身上,湿润的呼吸带着酒气,让人心慌意乱。

“好罢。”我移了移身子,接下酒杯,又喝了下去。

几杯下肚,我瘫倒在桌边。“不——不行,不能——喝了。”

“想起来了!”他很欣悦地拍了拍我的手。“是竹叶青!”

“啊?哦。”我已经无力去思考竹叶青是个什么东西,眼前的人晃啊晃,晃出了几个影儿。

“不成,我得——去睡了。”勉力撑起身子,东倒西歪,好容易才走到床边,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床很不舒服。咯得慌。

我恼恨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身下一大片玉白色的肌肤。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索性滚啊滚,滚到另一边。终于平坦了,终于舒坦了。

正要开睡,腰间却缠上一双手臂。

“一起睡。”

有人在我耳边咕哝。

我往后蹬了蹬腿,扑了个空。

“一起睡。”这次不光是手臂,连一只光滑滑白花花的修长腿也圈了上来。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索性放弃了思考,放弃挣扎,缩作一团会周公去也。

我睡得很不安稳。

似乎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半梦半醒的时候,有人死命地推我,在我的耳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清歌,我可不可以…?”

“算了,我还是不问了。若是问了,你肯定说不行。”

“可是我想——”

“清歌,我想——”

“罢了。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推搡着我的手越发用力,我下意识地“唔”了一声。

“好,你答应了我,不许反悔。”

“我永远都是你的夫君,你不可以跟我休离,不管我是不是皇帝。好不好?”

夺命连环推再次出动。我无法,只得发出声音以消灭这困扰着我睡眠的天摇地动。

“唔。”

“不成,口说无凭,你会耍赖。”

声音忽然消失了一阵子。

然后我的手一凉。

“好,这样,你就不能反悔了。”

吵死人了!!

我皱了眉,正要把自己从梦中拉出来教训一下这个饶人睡眠的家伙,周围忽然又安静了。

一团暖意贴上我的背脊。我动了动身子,满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破晓时分。

居然没有人叫醒我!居然没有人叫醒我!

我坐在床上抓着头发,几乎要愤怒得尖叫。

那个妖孽鱼一定是故意的!!竟然把我灌醉,好让我不要去参加他的即位礼么?

还有小芒!我就奇怪昨天妖孽鱼怎么这么容易就避开了小芒的眼线,原来他们是串通好的。到头来,他们还是把我当做累赘和包袱,一到危险的时刻,就把我丢得远远的?

手里有些异样。我拿过来一看,只见一张绢子,上书:

黎清歌在此发誓,始终将虞子衿视作夫君对待,永不休离。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若有违此誓,任凭虞子衿处置。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以及我的手印。

此书一式两份,一份由虞子衿保管,一份由黎清歌保管。

我抖着手,把这绢子揉成一团,用力地抛掉。绢子飘到半空打开来,又软软地飘落在桌子上。歪歪斜斜的几行字,像在咧着嘴嘲笑我。

我咬牙,拿了剪刀对准那绢子。

不知怎地,剪不下去。

日月可鉴,天地为证。这几个字在我眼前晃啊晃,晃得我乱糟糟。

还是剪不下去。

叹了口气,放下剪子。又叹了口气,把这绢子收进了袖子里。

推开门,门口的两名侍卫立刻恭敬地迎上前来。

“请小姐随我们走。公子已经安排好一切。”

原来是卿楼的人。我想的没错,他们两个果然是串通好的。

“走?”我冷笑一声。“他打算把我送到哪儿?”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好,走吧。”

他们两个松了口气,转过身去带路,似在意外我这么好说话。

“对不住了。”我对着他们的背影按下手中镯子的机关。

两人应声而倒。

“希望木枫的迷药不会让你们太难受。”我有些歉意,毕竟是卿楼的人,却被我用卿楼的暗器对付了。

新皇登基,普国同庆。

五颜六色的牡丹花形灯挂满全城。皇宫前的守卫也越发地严备。

我站在宫门前,急得发抖。要怎么进去?难道跟守卫说,我是你们新皇的朋友?

不被当做疯子扔出去才怪。

巳时就快到了。即位大典就将开始,我攥紧袖子里的九勾,一筹莫展。手上的迷药虽多,也不能对付这么多的守卫。

我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之后,守卫怀疑的目光已经向我瞟来。

我只得狼狈地返回了大街上。

正在此刻,我生命中许多巧合中的其中一个,发生了。

有白衣男子,墨发玉冠,皓月之姿。跨绝地骏马,足不沾土,就这样飘然而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近了,近了,曜石般的眼锁定在我身上,缰绳一勒。

绝地马嘶鸣一声,乖乖地停了下来。

男子翻身下马,衣袂飘飘,如同唯美的画卷。

“清歌!”

他的脸上有疲惫,焦灼和欢喜,混合成注入我心底的暖流。“总算找到你了。”

“远-远哥哥?”

他的唇角翘起温柔的弧度。“清歌,我来了。”

“怎么样,能过去么?”

我拉着慕容远,跑到了宫墙边上。

“可以。不过清歌,事情有些不对劲。”慕容远望了望宫墙。“我刚刚进城的时候,发觉有军队驻扎在不远处。”

“军队?”我舒了眉。“应该就是齐王的人马到了。”

“可是我看见他们打出的是扶氏的旗号。”

“扶氏?”我的心一紧。“怎么会?我们一早便联合了齐王,请他包围皇城,阻止扶氏兵马进城啊!”

“清歌,别着急。先把你们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我强自镇定。“我们得知虞子霄准备联合扶氏的五万兵力,与虞芳华统领的御林军来个里应外合,拥戴虞子霄为帝。所以我们暗中联系了齐王,请他调回了驻扎在沧国边境的兵力,以对抗扶氏的五万兵马。至于御林军那边,则由卿楼和醉玉的人来对付。”

“齐王可靠么?”

我点头。“影帝生前托付我们,说他是绝对可靠的人。”

“看来你们跟齐王之间的联系,被人知道了。”慕容远皱眉。“所以齐王那边的人,一定是被拖住了手脚。”

“可会是谁?我们派人特地留意了蒙国,他们并没有出兵的动静。”

慕容远沉吟片刻。“现在情况很危险,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不行!远哥哥,梓鱼和小芒都在里面,我不能看着他们出事!”

“清歌!”他抿唇,有些怒意。“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就是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才没有让你进去么?我也一样!”

“是!你们都一样,把我当做需要保护的弱者!”我咬牙切齿。“是,我不会武功,所以才用尽了办法钻研布阵!难道我就非得这么被人保护下去么?”

“布阵?”

“不错!”我忽然冷静下来。“布阵,布阵。远哥哥,我有办法了!”

要进皇城,一定会路过护城河前的森林。

而我曾经在那边森林里布下天罡八卦阵,现在只需要将它启动起来。

“远哥哥,快带我去那片森林!”

果然,扶家的旗号远远地飘扬在森林的不远处。

我来到森林中间的那片空地上,找到启动阵法的关键—— 一颗歪脖子的老槐树。

以特定的步法,绕着槐树正走一圈,反走两圈。最后拔出九勾,在我的手指上一划。

一滴血滴入槐树。阵法已成功发动。

慕容远怔愣地看着我动作。“这是——”

我对他笑笑。“远哥哥,看看你身后。”

他转身,立刻被身后忽然出现的丛林惊呆了。

这丛林与周围完全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八卦阵!”慕容远口中喃喃出声。

“远哥哥,你也知道这个?”我不禁有些开心。

他望着这片丛林,满眼惊叹。“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关于这阵法的描述,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这是天罡八卦阵,在基础八卦阵上增加了许多功能。理论上说,就算有多少人它也能困得住,但迄今为止我还只是跟梓鱼进去试验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有这么大效用。”我仍然有些忐忑。“只希望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清歌,不过月余不见,你怎么就学会了如此高深的阵法?”他有些疑惑。

“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奇书。”我有些汗颜。若不是有了迦叶谱,我也不可能学会。

“那么清歌,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要进宫。”

第六十一章 碎簪宫变

我站在宫女们中间,看着不远处的梓鱼,一步一步靠近御座。

深红色的牡丹,一朵朵盛放在他的皇袍上。

头上是金色的发冠,长长的黑发梳起,盘了繁复的发髻。

平日里看惯了他穿着浅金色沙袍的样子,如今见他穿红色,才忽然发觉以前用来形容他的那些词还是太过单薄了。

洛水宫外殿上的每一个人都屏息,等待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眉头却微微地蹙着。他的眼神,妖异到让看见的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又无法躲开。

果然是妖孽啊。

我叹了口气。

他却立刻望向我这边,对上我的眼。

惊讶,欣喜,恼怒,焦急。几种情绪轮番在他那双妖异的眼里翻滚。

很快,他别开眼。

他走到御座前,停了下来。

礼官读策完毕,礼部尚书顾中泉接过一旁礼官手上的玉玺,正要授玺之时,一个柔媚的女声惊彻全场。

“慢着!”

皇后扶苏,手持一管金黄色的卷轴,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大将军扶耀,虞子霄和虞子氤。虞子霄的脸上,有一丝残忍的快意。

“先皇临终时留下密旨,传位于二皇子。”扶苏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娇笑着面向梓鱼。

“公主殿下,你手中的传国玉玺,怕是得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