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部手机,又一具尸体。

  李土芝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某种邪恶而拙劣的游戏,也许那些手机里会有些关于凶手的线索。但折返回去捡那两部手机又让他觉得疲惫和恶心,他在尸体旁蹲了下来,试图让他的大脑清醒,把它当作平时工作中看见的受害人的遗体,这不是阴森幻境也不是邪恶地狱,这是工作。

  心理暗示让他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到了尸体的异状上。这具上吊的尸体和常见的不同,丝袜并不是缠绕在脖子上,而是缠绕在她的两肋,绳结打得很牢固,但并不致命。尸体腐败程度很高,那为什么它还能挂在丝袜上不会掉下来?李土芝发现有许多极小的粉末和细丝粘附在尸体上,有些零碎的东西早就脱落,是这些粉末和细丝将它们粘到了一起。

  看起来像某一种昆虫的……李土芝沉吟,他并不是昆虫专家,长年奔赴在刑侦一线,见过的尸体无数,这种模样的粉末和细丝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昆虫?李土芝用树枝轻轻拨了一下尸体,尸体内部是空的,只剩下白骨,干枯的皮肤和破碎的衣服被粘连成一个空壳,所有的血肉都不见了。

  他站起来,紧握着没电的手机,这不是自然腐败,自然腐败的骨骼、衣服、皮肤都不是这样的。

  这像是什么东西钻进来把尸体上的肉都吃了。

  二楼的房间里除了这具上吊的尸体外,没有其他发现。每个房间都残留着数量众多的垃圾,消失无踪的主人似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从二楼的栏杆往外眺望,荒凉的庭院中依稀堆着十几个土堆,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两处更大的土堆,土堆前立着白色石块。

  那似乎是一片墓葬群。

  谁家的墓葬群会修建在自家院子里?

  难道这栋宅子不是给人住的,而是给鬼住的?

  李土芝在二楼转了一圈儿,捡起了那部手机,又下到一楼捡起了回廊里的那部手机,将它们并排放在前厅一张木桌上。那张木桌依稀是梨花木纹,这种木头能历经百年不腐,李土芝刚刚把手机放在桌上就感觉到右边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蓦地转头。

  一张巨大的油画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身穿西方服饰,手持一把巨剑的骑士形象,只是画中人的面孔是东方人。画像已经残破不堪,但仍然能感觉得到它当年的壮丽华美。李土芝看了看面前的梨花木桌,又看了看墙上的骑士画,只觉得这张画和整栋建筑完全不搭调。

  这张画……有什么古怪。

  李土芝爬上了椅子,双手扳住边框,试图把整幅画拿下来,不料一摇之下,那幅画沉重无比,他根本拿不住,轰的一声巨响,油画从半空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块。

  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封从油画背后掉了出来,捆绑的绳索已经腐朽,几张卡片从牛皮纸封里面露了出来。

  李土芝的眼神突然直了。

  那是几张扑克牌。

  他没有忘记,他之所以遭到追杀,就是因为他在林芝会所里面捡到了一张写着“小心扑克牌”的字条。

  扑克牌?林芝会、神秘古宅、形状古怪的白骨,还有……墓葬群?

  牛皮纸封里的扑克牌并不是一副,只有零散的几张,看起来非常古老,分别是梅花9、梅花10、红桃2、红桃7、红桃8。

  除了扑克牌之外,牛皮纸封里面还有一本小册子,小册子里有人用英文记录着扑克牌的游戏规则,字体是漂亮的花体。游戏规则后面还有一些数字的记录,看起来像是赌账的记录。李土芝连翻了几页,加减的数字相当多,如果这是赌钱的流水帐,小册子的主人似乎相当迷恋桥牌。

  赌账后面是一些涂鸦,涂鸦的人有绘画功底,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

  但那画出来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他画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面戳刺着无数刀剑。下一页画的是血池中的一具骷髅,再下一页画的是面目狰狞的怪兽。

  接下来他画了一张人脸,那不是臆想出来的帅哥美女,而是一个面容坚毅的少年。再下一页又是地狱般的涂鸦,画的是一堆碎尸。

  无论是哪具尸体都精心画了面部,依稀都是同一个人。

  涂鸦者显然对那位少年恨之入骨。

  李土芝翻了翻册子,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油画。

  毫无疑问,小册子里被千刀万剐的少年,就是油画上的这位“骑士”。

  小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几封信,同样是漂亮的花体英文,充满浪漫的欧式艺术气息,内容是寄信人向一个叫“欧文”的人询问有没有能杀人不留痕迹的办法、毒药或诅咒。信件的落款时间是1939年1月17日。

  “欧文”有回信,内容是“‘诅咒’已随信附上,千万小心使用,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尽快离开被诅咒的土地。”

  这两封信显然是被谁故意收集后放在一起的。除了这两封有关键内容的信之外,还有一封中文书写的信件,毛笔字非常漂亮,但不知道和之前的涂鸦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这封中文信件写道:“静海死了,而我没有,希望这一切都能结束。这里已不适宜居住,文娟见信请携素阑速速离去,家仆赐财遣散,勿再等我。”

  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1940年5月。

  这些信件被捆绑在一起,藏在了油画背后。

  李土芝蓦然感觉到一阵刻骨的寒意——这古宅的气息仿佛在告诉所有闯入者,并没有人离开。那究竟是他们来不及离开,还是他们并没有看见这封信,不知道要离开?是谁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这无疑是一份罪案的证据,却被藏了起来,是谁收集的?谁藏匿的?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收集罪证的人很可能就是藏匿罪证的人,这个人并不想涂鸦者的罪行暴露。而“静海”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林芝会的创始人就叫“林静海”,这捆“罪证”无疑和林静苍、林静海这对兄弟有关。

  而信里提起的那个“随信附上”的诅咒,就是这整片区域进入者死的原因。当年的收信人使用了它,然后“静海”死了,这里变成了“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这世上真的有诅咒吗?

  当然没有。

  那“欧文”寄来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在这么多年以后依然笼罩着这里,杀人夺命,甚至啃食血肉?

  正在他浑然忘记自己透支的身体状况,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思考“那会是什么”并几乎就要得出答案的时候,小腿上微微一痛。

  李土芝蓦地惊醒,惊恐地看着爬上他支离破碎的裤子,悄悄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的东西。

  那是一只蚂蚁。

  李土芝瞬间明白了!

  那是蚂蚁!

  那就是蚂蚁!

  黑红的蚂蚁!这是红火蚁!不不不!这种蚂蚁还不够红,个头比红火蚁大!它还会吐丝!那具死后被细丝和粉末粘成一团的尸体在李土芝脑海里疯狂地转动——它是个变种!它——

  腿上的微痛突然间放大了无数倍,剧痛化为闪电一下子窜过了李土芝的脊椎,他嘭的一声仰天摔倒,全身脱力并开始抽搐,瞳孔开始收缩又放大,全身震颤,但他的神志还是清醒的。

  它不只是啃肉,它还有毒!

  他总算明白那两具遗骸为什么都会呈现那么扭曲古怪的形状,这种蚂蚁有毒,中毒后人就会像他现在这样,神志清醒,全身抽搐,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这些蚂蚁将猎物麻痹毒倒之后,大部队一拥而上,就算是一头大象也绝无生路!

  这就是那个“诅咒”!

  可以“随信附上”的诅咒!

  那个“欧文”不知道从哪里用信封寄来了这种变种蚂蚁,害死了林静海……或者是害死了林家全家!

  李土芝躺在地上,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他瞪着天花板,那么远,似乎遥不可及……他能感觉到不止一只蚂蚁爬上了他的小腿,也许是更多,他即将成为一具不能分辨形状的尸体,和二楼上吊的那具一模一样。

  哦!他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用丝袜把自己吊在灯具上,她是为了躲避蚂蚁。

  但终究没能躲过。

  风吹着古宅外的树林,沙沙作响,四下安静得出奇。

  蚂蚁爬行的时候并没有声音。

  即使是蚁群。

六、巢穴

  邱添虎和韩旌、赵一一、邱定相思一起进入了禁区,林丸虽然一再声称愿意寻找李土芝,但她毕竟是女性,邱添虎最终没有同意让她去冒险。

  林芝会所后山的树林非常茂密,有些地方围着铁丝网,“军事重地,请勿进入”的牌子清晰可见。有些地方围网已经损坏,李土芝就是从损坏的网口逃进林子里的。

  一行人很快找到了李土芝在树林里的痕迹。

  他一开始在树林里到处乱窜,然后就沿着溪流进入了密林最深处。

  “这些都是樟树。”邱定相思认得这些树,“这都是人工种植的,树龄可能都有几十年了,这么多樟树,你闻闻这味道,香得很。”

  邱添虎哼了一声,他对樟树不感兴趣:“他为什么钻到林子里去?”他无法理解李土芝为什么不是往外跑,却是往里跑。

  “林芝会动用了六个组在追他,每一条能出去的路都被封死了。”韩旌淡淡地说,“有狗的脚印,可是他们追踪到樟树林边缘就没再进去。”

  “一队长肯定知道了一些林芝会不可告人的隐秘。”邱定相思兴奋地说,“我调查过,有个女记者几个月前在这附近调查林芝会的历史,后来失踪了,可能和一队长有相同的遭遇。”

  “林芝会的人知道里面有什么。”赵一一说,“他们不敢进入树林。”

  “不完全是。”韩旌淡淡地说,“也许他们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

  邱定相思脸色一变:“他们的目的是把人逼入树林。”

  邱添虎脸色非常沉重,如果林芝会早就知道林子里有什么,也许这一片神秘的禁区树林就是他们常年用来杀人灭口的工具。

  不知道有多少触及了林芝会利益的人被驱入这片神秘的密林,继而消失无踪。

  谁也不会知道,谁也没有动手,某些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犹如泡沫。

  四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密林深处,很快见到了那些开着粉色花朵的树木。越过花树,林静苍的古宅赫然在眼前,被李土芝打开的大门依然开着,赵一一首先进了门,然后“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四人一起往院子里望去,他们看见的正是那些坟墓一般的土堆。韩旌看着那些土堆:“那是……”

  那是坟墓吗?邱添虎想起秦秘书提及在这里死了不少士兵,难道他们就被葬在这里?却听到韩旌吐字如玉般冰冷:“……蚁巢。”

  蚁巢?

  众人不敢置信地凑近,在庭院里,枯死的老树下,占据了花园大部分面积的土堆正是蚁巢,十几个一米多高的蚁巢此起彼伏,宛如墓葬群。而在这些大型蚁巢的出入口,一些身长在一厘米以上的、半黑半红的蚂蚁正忙碌地爬进爬出。

  大型蚂蚁!

  这么大的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