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芝叼着苹果,跷着二郎腿:“睡了五十几个小时,我们都从林家古宅地下挖出枚导弹来了,你还不起来?”

  韩旌的眼睛略略一眨,随即睁大,眼神清明,似乎他从来没有昏迷过:“导弹?”

  “一枚装满了致命蚂蚁,能摧毁一切的导弹。”李土芝把林家古宅发掘的进展说了一遍,“你有什么想法?”

  “一枚装满了蚂蚁的导弹?”韩旌说,“非常奇怪的想法,这种蚂蚁不像毒气弹或细菌弹,它不能让所有人瞬间失去战斗力,不像是计划被用在战场上的。”他看着李土芝的脸,却又并不是在看他,盯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续道,“但这种蚂蚁的存在,会让一个区域成为死地。”

  李土芝点头,就像林家古宅所在的那片树林,如果不是种植了大量樟树,那些蚂蚁泛滥出来能摧毁一切生物。

  “比起战争,它更像是用来复仇的。”韩旌说,“既然导弹在那里组装,林静苍的古宅里一定还有关于这枚导弹的资料,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找到。”

  李土芝点头,赞赏道:“虽然听说你丢脸到对蚂蚁过敏,但是脑子还没坏,我这不等着你一起去嘛。”

  韩旌坐了起来,身上遍布着过敏的红斑,但他自己并不在乎,穿上衣服说:“走吧。”

  两个人开车前往林芝会所后山的迷林,路过林芝会所的时候,他们都注意到会所已经关闭,没有任何人进出。

  李土芝把车停在路边,指着二楼的一个窗户:“我就是在这里捡到的纸条。”

  韩旌看过他拍摄的照片:“字条看起来非常奇怪,这字条如果真的涉及林家的秘密,把它随便扔在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人看守,不合情理。何况字条是谁丢下的?邱局曾经调了会所的监控,那天林芝会所没有陌生人进出。”

  李土芝顿时毛骨悚然:“难道那张字条是林静苍显灵了?”

  “不。”韩旌看着出现字条的房间,“也许除了林家古宅,这家会所也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有找到。”

  230号包厢里面和李土芝逃离的时候差不多,窗户并没有完全修好,这让韩旌和李土芝很容易就进入了会所。林芝会虽然不知道李土芝的身份,但他们在后山迷林中开了枪,又看到引来那么多军警,自然是早就撤离了这里,如果曾经藏有重要物证,恐怕也早就带走了。

  包厢里很干净,弹壳已经被捡走,看不出太多搏斗过的痕迹。李土芝指着靠墙的茶几:“纸条是我在桌上看到的。”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面墙,那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油画看似有些年代了,技法也很普通,画的是一位西洋美女,一身盛装,头戴华冠,左手持玫瑰捧花,右手握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

  这个画的风格相当熟悉,几乎和林家古宅正厅墙上挂着的画一样。李土芝“咦”了一声,走过去掀开那幅油画——他从那幅骑士油画的背后找到了牛皮纸包——难道这幅画背后也有?

  掀开油画,答案昭然若揭——油画背后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里面曾经藏过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但在那个破口和墙缝之间,李土芝摸到了另一张字条。

  那张字条夹在墙壁和油画之间有一段时间了,也是一张铅笔书写的便签。

  上面写着:“我已再三留意,叙涛恐对你不利,慎之。”同样陈旧的纸片,同样是繁体字。

  韩旌看着李土芝手上的灰尘和字条,两人将油画拆下,画板的夹层里再没有东西。“那日你在这里一定是东翻西找……”韩旌突然开口,李土芝几乎能从他冷淡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笑意来,“你触动了这张油画,油画后面的字条就掉下来了。”

  李土芝垂头丧气,看来并没有谁故意把字条放在230号房间里陷害他,倒是他自己陷害了自己。

  “这张油画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林芝会的马仔‘三条’能知道林静苍那么多秘密,或许林家留下的并不是一个活着的知情人,而是一幅——甚至几幅油画。”韩旌说。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找油画。李土芝沿着左边的包厢一路过去,韩旌沿着右边的包厢一路过去,一个小时后他们已将林芝会所上上下下都搜索了一遍,又找到了两幅油画。

  另两幅油画一幅是静物写生,一盘粉红新鲜的水蜜桃;另一幅是用西洋技法画中国式写意的水墨梅花和山水,画中只运用了黑色颜料,倒是比较稀奇。两幅油画背后都有破损,里面的东西早就被拿走了。显然有人发现了其中一幅油画背后的秘密,就取走了所有油画里面的东西。

  “让人立刻搜查‘三条’的家。”李土芝立刻给邱添虎打电话,“一定会有收获!”

  是谁把这些信件收藏在油画背后的?这些字条和李土芝发现的那些书信一样,是被人故意收集起来的。“叙涛”是林静海的字,结合李土芝发现的那些信件,所谓的“你”应该指的是林静苍,但又是谁在给林静苍警示呢?

  能称呼林静海为“叙涛”的人,和林家兄弟一定很熟悉。

  两人从林芝会所出来,再次前往林家古宅。

  古宅周围已经被部队严密封锁,两人出示了证件,从前门进入古宅。

  庭院地下密室里的导弹已经被运走,腐叶层中仍残留着铁架。因为在骑士图背后发现了书信,屋子里所有的油画都被搬出来叠在一起,当然它们背后什么都没有。

  林芝会是林静海所创立,会所中藏有林静海的作品并不奇怪,但韩旌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站在古宅前厅,他看着墙壁上巨大的空白,突然问了一句:“一队长,林静海是什么时候创立的林芝会?”

  “1944年。”李土芝在医院等韩旌醒来的时间里已经查阅了与林家相关的所有材料,对林家兄弟的历史了如指掌。

  “林静海写信给‘欧文’的时间是1939年,而林静苍写那封‘静海死了’的留言是1940年,如果林静海在1940年就已经死了,他怎么能在1944年成立林芝会?”韩旌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如果林静海死了,他的坟墓又在哪里?”

  林静海并非死于最后的大屠杀,他死亡的时候,林静苍还在世,所以林静海应该有被收敛入葬。

  可是林家古宅附近并没有看到林静海的坟墓。

  “如果他没有死,自然就没有坟墓,那么林静苍这张留言有什么意义?”李土芝皱眉,“但如果他死了,1944年成立林芝会的人又是谁?”

  韩旌定定地看着墙壁上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沉声说:“我认为在1940年,林静海确实已经死了。”

  “为什么?”李土芝想也不想地反问。

  “根据我们现有的所有资料,都显示林静海是一个沉迷赌博、自我放纵的少爷,有一点美术功底,同时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会武术。”韩旌说,“而林芝会以武立会,我相信能通过英国情报部门考核的林静苍会武术的概率大于画油画的林静海。”

  “所以林芝会是林静苍后来以他弟弟的名义建立的,反正他们是双胞胎,没人认得出来。”李土芝耸了耸肩,“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党优秀地下党员林静苍同志突然失踪,因为他换了个身份。”

  “如果我们能确定林静海的确死于1940年,就能证实在1944年成立林芝会的是林静苍,他也许就是林家活下来的那最后一个人,说不定——”韩旌的脸色冷若冰霜,“他就是林家灭门的凶手!”

  李土芝的后脊直窜上一股寒意:“你说林静海是不是也是他杀的?”

  韩旌不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没有证据,一切只是猜测。”

  必须找到林静海的尸体——如果他的确死在这里,他的尸体也应该在这里。

  韩旌登上二楼,李土芝继续在一楼寻找蛛丝马迹。

  这里所有的角落都被特战队员搜索过了,还有哪里会被遗漏?地下的密室被挖掘开了,所有的墙壁和死角都被搜查过了,如果林静海留下的并不是完整的遗体而是骨灰,那就更加难找。如果他不是被葬在林家古宅,搜索的范围将难以预测。

  但李土芝和韩旌都有一种直觉——答案一直在这栋老宅中。

  任何东西、任何秘密一直都在。

  这里存在着一个悲剧,或者是更多……它们一直等着向后来者倾诉。

  李土芝和韩旌检查了一楼和二楼所有的角落,一切生活起居的杂物都遗留着,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几个房间里有挂过油画的痕迹,但那些墙壁并没有什么异样。在二楼的杂物间里,一架超长的梯子引起了韩旌的注意。

  一架将近五米长的梯子,全木质,非常结实,至今没有太多腐朽的痕迹。

  这是做什么用的?

  韩旌试图将它拉开,可它高过这个房间的屋顶,无法打开。于是韩旌拖着它一路尝试,终于在二楼最中心的一个房间打开了它。

  那是整个林家古宅正中的一个房间,顶上对着的是庑殿顶最高处。韩旌打开木梯,沿着它慢慢地爬了上去。

  屋顶下方,横梁上面是一层腐朽的木板,依稀有一个木门似的结构,痕迹很淡,木纹和周围的木板融为一体,不靠得极近难以察觉。

  在这高近五米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密室。

  韩旌推了一下木板,很轻易地破坏了木板上腐朽的锁扣,自下而上顶开了破烂的木门。

  里面一片漆黑。

  韩旌打开手电筒。

  一道白光射入其中,一个巨大的黑影静悄悄地躺在密室里。

  韩旌关上手电筒,沿着楼梯爬了下来。

  那是一口棺材!

十、谍中之谍

  半个小时之后,当李土芝跟着韩旌再次爬上空中密室,看到那口棺材的时候,不禁惊叹不已。

  那是一口金丝楠木雕刻的棺材,外表擦拭干净以后,楠木上的纹路闪闪发光。

  棺材的正中镶嵌着一座巨大的钟表,钟表上的计时已然停了,但从表面的时刻来看,也已走过数千小时。

  棺木被钉得很紧,李土芝和韩旌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

  棺木中不出所料是一具尸体,穿着西装,衣着完整,尸体已经腊化,但是面目看来还很清晰,是一个年轻人,一头半长不短的乱发,发梢还稍微有些发红。但在这具尸体之下,棺材的底部还有一个巨大的铁盒,几乎占据了整个棺木的一半。

  李土芝给邱添虎打电话,韩旌不敢轻易移动尸体,便弯下身仔细查看这具尸体。

  和原先猜测的“林静海死于变种红火蚁”的想法不同,这具尸体很完整,不像被众多蚂蚁啃咬过。韩旌戴上手套,轻轻拉起尸体胸口干瘪的衣物,这尸体衣着看似整洁,外衣之下一片漆黑,竟是一层血衣,当年的鲜血浸透整件上衣,凝固之后衣服都变成了一层硬壳。

  虽然看不见伤口,韩旌估算是主动脉破损引起的大出血。

  蚂蚁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害,这个人死于凶杀。

  韩旌收起手套,面无表情地说:“这个人是林静海。”

  “你怎么知道?”李土芝赶忙去看尸体,生怕少看了一眼而让韩旌看出更多自己没看出来的东西,“这都成干尸了,还能认得出来他是林静海?”

  “他的手上有茧。”韩旌说,“头发上有油彩。”

  李土芝看了尸体几眼:“他死了以后,凶手和帮凶只匆匆忙忙帮他穿上一件衣服,没有清理尸体,说不定在他身上会有线索。”

  距今七十五年的凶杀案,凶手早已故去,还能在受害者身上找到线索吗?

  两个小时后,邱添虎带着一大队和二大队赶到现场,一起前来的还有军部两组特战队员。他先指着李土芝和韩旌的鼻子大骂了一顿,这两人一个停职、一个调离岗位,早就没有查案的资格,居然还敢接着调查!视规章制度于无物!

  李土芝一本正经地辩驳他忘了自己在停职,至于韩旌,一张脸冷冰冰的,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在反省。

  一大队的胡酪懒得理会他那不靠谱的队长,翻了翻尸体的血衣,从衣服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夹出一张纸片来。大家顿时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