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先琥也是写得一笔好字,绘的一手好画,他早听闻过宋家的宴风,宋韧一说要献丑抚琴,他就叫人抬来画桌,笔墨侍候。

他憋着一口气,要出个大的,是以等宋大人琴一抚完,符大人作的宴席图就出炉了。

画得真真是好,宋大人一顿夸,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说得符大人心中得意又恼怒,恨这宋大人一点脸面也不顾,都身居阁老之位了,拍起人的马屁来跟当初那个小县县令一个样儿…

但厌恶之余,他也有些佩服,不是谁都能像宋韧放得下身份。

午宴一过,三郎他们归了家来,宋小五正在父母这边的房里听王府过来的人跟她说话,听到奴仆说三爷他们来了,跟来跟她说事的奴仆吩咐了几句,让闻杏去跟母亲知会一声,让大郎过来。

三郎四郎是半途碰的,两人一进门下人就告知了府里的事,妹妹来了,他们就想着这头跟妹妹说几句话再去父亲那边。

三郎四郎他们两个人的媳妇不是大郎家的那个有她自己的规矩,他们媳妇都跟着他们宋家的规矩走,是以三郎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方式跟妹妹亲近,现在对比起大郎,三郎四郎是跟妹妹走得近一点。

三郎他们一进来,三郎就问了刚才在门边听到的事:“怎么大哥也要过来?有事要跟我们说?”

四郎有些迷糊地看了说话的三郎一眼,然后掉头就看妹妹。

他还沉浸在工坊的事情里面,能出门还是他媳妇把他按进轿中的。

“嗯,有事。”

一听有事,四郎就走向了妹妹,在她身边坐下,等着说事。

他魂不守舍的,一看就是有事,宋小五看着他,顿了顿,没说话。

四郎一根筋,在他认定的事情里头很难扳得过来,容易全情投入全力投掷,说至纯至真不为过,天才的智力与激情都是他们有别于常人的特征,也是他们境遇不好、或者无人保护就会早夭的原因。

四郎啊,还是需要一把保护伞。

宋小五想着过几年,等他的孩子大一点了,就接他到身边来住两年好好教导一翻的事,就别过头看向了三郎。

“去看过师祖了?”她道。

三郎摇头,“等会儿去,想晚点过去,能坐久一会儿,替师祖抄两笔。”

他坐下,拂了拂袍面,抬起头,脸上带着的笑没了:“是师祖的事?”

“接下来有些事要忙,先商量商量。”

三郎背朝后靠,吐了口气:“行。”

他一个兵部主事忙到现在,才将将养出替自己做事的人马,他不知道等家里的事平后再回官场,还能不能重头再来,至于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努力,是要打水漂了。

三郎疲惫不堪。

他疲惫地合上眼,四郎像是回过了神,喑哑道:“师祖不行了?”

说着就站起来:“我去看他。”

宋小五拉住了他的袖子,“坐下,等会过去。”

大郎很快就来了,等下人都退到了廊门外,宋小五看了三个兄长一眼,一开口就很干脆,“师祖的事就在最近了,你们有什么打算没有?”

大郎捏了捏鼻梁,看向她:“爹那边会有人趋势压住他让他动弹不得,我乃吏部侍郎,这位置圣上要是想换个人坐,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是以我在想,能不能保下三郎的位置,我们家至少得有一个人身在朝廷,好让人有个传话的地方。”

也好让人知道宋家还在。

“我?”三郎看向兄长。

“你是最有可能能保下的。”大郎漠然道。

他的官位太高,也太显然。

“也不尽然,这就要看容不容得下我们宋家了。”三郎嗤笑了一声,嘲笑上面对宋家的态度,也自嘲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看着两个神情都不对的哥哥,四郎想说“不当官又如何”,但一想自己的工坊是依附在父兄之下才得到的,他们不在位了,宋家的工坊还会在吗?四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头垂下看着地上发起了呆,眼睛发红。

“像什么话?”三郎一激动就是这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大郎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一部主事,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我过脑子,过脑子会给我活路吗?给你活路吗?”三郎冷笑着用手指狠敲自己的脑袋,“我说话不过脑子,可我做事没过过脑子吗?我就差把我的心掏出来砸在我们大燕这块地上让人贱踏了,这是没过脑子吗?这是没过脑子的人会做的事吗?”

“你嚷嚷什么?”大郎紧皱着眉头,“你就不能冷静点,好好说话?”

“大哥,”三郎不耐烦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也就只能在你们面前嚷嚷,出去了我跟谁说去,我在外是什么样子你不清楚?”

见着上峰是孙子,见到同僚就笑,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事我自有打算。”三郎还好,大郎不放心的是四郎,他看向垂头暗自伤神的四郎,“兴祖,你只管当好你的差就是,你未入朝,他人奈何不得你。”

四郎抬头勉强一笑:“诶。”

他也帮不上什么,他振作了一下,跟兄长道:“若是我把工坊上交,圣上…”

大郎朝他摇头,让他别说了。

四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的意思是对三郎有没有好处?”

大哥的话,四郎知道不是他那个工坊能保住的。

三郎看向四郎,情不自禁抿起了嘴。

四郎看三郎看他,朝三郎笑了一下,脸孔如他年少时一样天真。

三郎瞪了他一眼,头转向大郎,没好气地道:“别听他的,光长岁数忘长脑子了。”

“三郎…”四郎委屈不满地叫了起来。

大郎见双胞胎闹上了,毫不犹豫掉头看向了一直在沉默的妹妹。

妹妹这时开了口:“朝廷里的事,大郎和三郎自个儿担着,三郎你看着四郎一点…”

被妹妹嫌弃,四郎无法,心里不好受也只敢挠挠脑袋。

宋小五接道:“至于你们在朝廷的当职,我有打算,不过要等召康来了,我跟他商量过了再跟你们说。”

事情是她在见过师祖后想的,得跟小鬼说过才能再做主张。

“你有办法?还是德王有办法?”三郎坐直了腰,神态严肃地看向了妹妹。

“晚上你就知道了,”宋小五看向大郎:“这段时日外面的事你带着三郎四郎多担着点,让爹好好静静,给他个喘口气的时间。”

大郎点头,“那青晗的亲事?”

“在百日内就如期,过了百日我们再去跟符家商量,记着不管事前事后都要尽力拉拢符家,拉不拢也不要有失礼的地方摆在台面上。”宋小五知道大郎行事的风格,话也没说死,她喜欢家里人行事谨慎,但并不表示她还喜欢被人打脸不反手。

委屈求不了全。

“妹夫什么时候来?”大郎问。

宋小五看了看时辰,颔首:“快了。”

又道:“你们去见客人,等客人走了再过来不迟。”

她先跟三兄弟通个气,等跟小鬼商量好定完章程还要回王府,德王妃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等德王一来,她把事情一说,德王就没那么让她顺心了。

宋小五要用手上制盐和榨油的工序跟皇帝换取大郎和三郎的官位,德王一听她这话就板着脸不说话。

世子跟郡主都来了,郡主在睡,世子坐在妹妹摇篮旁边的凳子上,此时跟他父王一心同仇敌忾,瞪着他母妃不说话。

“如何?”王妃给足了王爷思考的时间后,问。

王爷面无表情。

世子接着瞪他娘。

这都呆了一柱香了,德王妃按捺着性子追问了一句:“如何?”

再不吭声,那就是同意了。

如若不是得让他去皇帝面前说,宋小五还挺想掐着他的脸靠暴力取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地以理服人。

“你说呢?”德王憋了好长一段时间,憋不住了,跟他儿子一样大眼睛瞪着他王妃,“不如何!”

她还不够妖吗?

都给了,他那蠢货大侄子有持无恐就可以干掉她了!

现在不是他这个皇叔在保她,而是她的能耐在保着她,等她没有利用的余地了,他就是长着三头六臂都保不了她!

她就不能再等段时间?德王委屈地想,她家里人至于就那么重要吗?他才是她的丈夫。

“不行,我不同意,他们就少当几年官而已,这朝廷里哪个人不走这么一遭?就他们不行?”德王咬牙切齿,“一个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你还嫌他们不够招人恨的啊?”

“这两样都是国计民生,国之根本。”宋小五提醒他。

小世子看向说话的母妃。

“跟我们有什么干系?这是他的事。”德王愤怒,眼睛冒火。

小世子看向父王,以同样冒火的眼睛愤怒地又看向了母妃。

对,父王说的不错。

“这两样能使民众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宋小五看着他燃着熊熊火焰的眼,心道看在这双眼是如此耀眼又明亮的份上,还是原谅他罢。

“干,我,什,么,事?”德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对,父王说的不假。

世子猛地点,对他母妃虎视眈眈。

宋小五抽了抽嘴角,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朝小的那个望去。

世子立马挺起了他的小胸脯,严阵应敌。

宋小五一脸冷漠,朝他挑了下眉。

世子最不喜欢他父王被母妃欺负,这下见母老虎打到了他的山头来,当下小脑袋一昂,厉声道:“你休得欺负我父王!”

母老虎淡然,“我欺负他了?”

她站起身。

世子当下眼睛一鼓,更愤怒了:“当然!我周承亲眼所见!”

“是吗?”母老虎觉得自己是把小古板宠成小任性了,对着她不是一字不吭就是用吼的,她走到德王身边,掐着小小鬼父王的脸揪了一圈,朝小任性道:“看清楚了?”

世子嘴巴张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看来是再清楚不过,王妃挺满意:“这才叫欺负。”

她松下手,在目瞪口呆,不知道挣脱更不知道回手的小鬼脸上随意地亲了一口,态度再敷衍不过,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手绕过他的脖子摁着他的喉口,决定以理服不了人适当用一下暴力也可以,“听我的,行不行?”

“不,不听呢?”这一刻的王妃美胜天仙,小鬼德王结结巴巴,脸蛋红了,耳朵红了。

“不听啊…”德王妃眯眼,居高临下从他的嘴唇看到他璀璨如星的眼,笑了。

第191章

德王从一开始就对王妃的强势神魂癫倒,她一真“蛮横不讲理”了,德王就喜滋滋地顺从了。

等德王跟在王妃屁股后面去秦公院里,小世子就不想多看他父王一眼。

德王知道儿子对他的鄙视,强行把儿子抱到手里,对他快活地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世子冷笑,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父王就是个软骨头。

但德王再软骨头,也影响不了世子对他的孺慕。尤其等他看到他走在前面一点的母妃突然停步,他父王就严肃上前,牵了她的手带她往前,世子就觉得他父王就是一家之主。

像母妃所说的,她在保佑父王的同时,父王也在竭尽全力在保佑她,还有他和妹妹。

所以,这个家才生出了像他一样的世子,才生了像妹妹一样的郡主,他们每个人都缺一不可。

这晚送走了符家人,宋家人一家在秦公院里用了晚膳,等膳毕,自家人要商量事情的时候,宋小五想了一下,恰巧三个嫂子都在,不在的四郎媳妇傍晚也赶过来了,她就让这几个嫂子就都留下了。

应氏白氏和郑氏嫁到宋家,第一次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谈论这么大的事情。

起初跟平时家里有事商量时没什么不同,尽量好声好气说话,说到争执处也点到为止,但等小姑子说到要交出盐方子和油方子时,应氏她们心中正一片惊涛骇浪,就听宋三郎当下就挥袖砸了手边的茶杯,朝小姑子怒吼道:“你是不是傻?你当我们保你容易?”

这一刻,宋家的女眷皆脑子一片空白。

宋小五也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

德王见她的兄弟们不捧她了,有点幸灾乐祸,忍不住想笑,但知道笑了会招打,强忍了下来。

小辫子这下可知道了,只有他对她才是一股脑的好,什么事都能依得她,他才是为她昏头昏脑的那一个。

“不容易,”她也不容易,但这不是叹气说不容易的时候,宋小五抬头,每个人都冷眼看了一眼,道:“你们不容易,我更不容易,但这事不是为的我,我也不全是为的你们,盐是国之根本,油更是,这两道由官府把控推用,不用十年,大燕人均寿命,我说的是所有百姓摊平,平均出来的寿命可由四十至少增长到五十,这十年能干出什么事?能多生几个娃,多开垦几亩地出来,要不要我给你们个数字?”

“这才是根本。”宋小五说到这里,有点发怒。

她怒颜愤目,张氏当下就想和以往一样和他们父女、兄妹之间的稀泥,但被女儿怒气震住,不敢言语。

宋韧才是那个最了解女儿的,而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肖五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人,他飞快地与宋韧对视了一眼,朝老师弟靠近轻声道:“我之前听大夫说过几嘴,是这么个道理,小五所言当真?”

宋韧朝他点头,抬首朝女儿道:“你且听我跟你哥哥们说一说。”

说罢,他朝大郎他们摇摇头,“你们妹妹此举,不仅是为宋家,也是为国。”

他就小五之前所说的数据简单地说了说延长百姓性命后对国家对后代的好处,见儿子们听明白了,儿媳们不明白,宋大人温和地朝长媳次媳她们解释道:“就当你们是平民百姓家中的子女,人说养儿防老,一般来说过了四十的长者把儿女养大了,逢时他们也老了,体弱多病需要子女奉送,但如若长者活到五十还身康体健,还能下地干活不需要子女分出手头不多的银钱米粮供给,而能对子女专心,把对老者奉养补给挪到补养自己本身,和下一代身上,你看我们是不是会有更强壮的下一代?”

这个说法太大,宋大人怕她们理解不了,还欲多说,就听他那个三个儿媳妇一一起身朝他福身应道:“谢父亲赐教,儿媳知了。”

应氏她们是真的有一点懂了,就是以家在娘家尚未懂得,嫁进宋家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

一个家族壮大豪情如宋家,活着就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家这么简单的事了,她们不懂也得懂得,不仅是为丈夫儿女,还为自己。

如应芙者,她有自己的私欲,她回到燕都也想过宋家的种种不是,但宋父的话让她放弃了心中连丈夫都无法让她放下的执念,弟媳们应过声后,她又朝宋父福了一记,再道了一句:“还请父亲放心。”

她当是助力,以前是,以后更是。

在此之上,她应芙绝不会拖后腿就是。

这个长媳自打嫁进来,言行举止挑不出一处不是来,就因为挑不出太过于完美,婆婆有心也无法靠近,宋韧有时极不喜长媳那种看着高贵实则毫无用处的自傲,她看似高贵的身份,不过是她父兄家族给予,与她何干?宋韧以往对她的不挑刺,无非是看在她有个好父亲好母亲,看在她是大郎的妻子的份上,哪一分看重都不是因她本人,但应氏这时追加的一句,宋韧听懂了她话中的郑重,不由多看了她一言,朝她点头,同时郑重地回了一句:“你是我宋家媳妇,也是母亲,下辈是否是杰出才能,就要你多多费心了。”

应氏没得过宋父这等叮嘱,也许是从未得过,方才突显珍贵异常,她鼻孔一酸,一时竟无法言语,朝宋父一福身,心甘情愿退在了大郎身后站定,接着听宋家说话。

这头宋韧跟儿媳们说道完,又回头跟还不太懂的老妻道:“小五的意思就是一是能成全了我们自个儿家,二是也成全了天下家国,这是人人都能用到的好处,于国于民生都是造福千秋的仁义之举,莫道此举容易,没有召康,没有小五,没有宋家,没有国家底蕴,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些千千万万为国想献一己之力的人,缺一都不可能成功,现在就是这么个说法,真做起来让它成为默认的规矩,不知要几时几世,艰难啊,但有个想法是好的,夫人你说是不是?”

张氏点头不休,连道了数声:“是,是,是,是。”

她能尽的力,就是说是了。

哪怕此举需她同葬,她也会点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