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已见状,疑惑不已:“大人您这是——”

白衣男子闻所未闻,对着尔雅的笑越发深了,“丫头,不记得我了?”

这次,包括尔雅在内,皆怔了怔。

登徒尔雅奇怪地盯住男子,在回忆里搜寻一番,终于鼓大眼睛——

“你!”

白衣男子苦笑摇头,“竟现在才想起来吗?我好失望呀!”

此人尔雅的确见过,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子兰。

历史上记载,子兰阴险狡诈、狡猾无耻,陷害屈原流放他处,使楚襄王亲小人远君臣。可谁也没想到,子兰亦是一代翩翩公子哥,俊朗得让姑娘们无法直视。子兰不比屈原宋玉,他的俊倒是多了几分霸气,少了几分书生秀气,清净淡雅与这悭吝小人本应格格不入,但一袭简单白袍往子兰身上一套,却是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正因这一股子与世隔绝的清爽味,尔雅也着了次道。

只说屈原屈大夫正式公开自己已回国的消息后,免不了宴请同僚一聚。本说是小聚,怪只怪咱们屈大夫声名在外,宴会当日来了不少钦慕的爱国之士。胡女最恨如此愤青,嫌烦地干脆打发着宋玉、李谦雅等徒弟来迎客,自己则和尔雅躲在内屋玩棋。

夜深,尔雅实在不放心,便偷溜出去找相公。谁知相公没找着,却在后院遇到个蓝衣白袍的公子。彼时明月正照,幽蓝色的湖水微波荡漾,凑巧这绝色佳人亦是水蓝色袍子套身,凝着月亮闭眸不语。

尔雅一眨眼,以为遇见了邪魅狐妖。

两人侃侃而谈,尔雅只当遇到了醉酒迷路后花园的愤青,对方也只是笑而默认。他道:“在下醉酒,只觉此处月色动人,一不小心叨扰了府中女眷,甚为羞愧。”

他又道:“小姐以为,这明月如何?”

“甚好。”

“不是好于不好,而在于干净清晰,这比之朝中风气,倒截然相反。”

如此这般,尔雅彻底把美丽狐妖当做了钦慕先生的愤青,两人一壶酒下来,尔雅微醺,拍着狐妖的肩膀,终于说出了大不韪之话。

“兄弟,你要是真觉朝中风气不正,劝可多加努力,把那个该死的狡猾小人子兰拉下马,为先生报仇!为楚国争光!”

语毕,尔雅依旧是义愤填膺,全权抱负的模样,这边,美丽狐妖却突然咧了嘴,笑得魅惑动人。

远处,有小厮在喊:“令尹大人,您家的轿子来接了。”

霎时,登徒尔雅傻眼。可爱的,邪魅的,狡猾的,权倾天下的令尹大人笑煞无声。良久,子兰才学着尔雅的模样慷慨地拍了拍尔雅的肩:

“丫头,你家宋玉没教过你,见了陌生男子不要和别人随便喝酒话英雄吗?”

“丫头,你都没发现,我在故意套你话,逗着你玩吗?”

“丫头,你很可爱。怪不得宋玉他——”

“丫头,怎么就嫁给宋大人了呢?”

最后一句话,把登徒尔雅炸飞。时值良久,每每想起这句话含义颇深的话,都惊魂未定。是以日后每次官家聚会,尔雅都是能免则免,嘴上学着胡女说嫌烦,其实心底——

尔雅曾默默抱怨为什么先生宴请宾客要把死对头也请来,也曾懊恼为什么子兰会知道自己是宋玉娘子。不过,随着孩子的降临,这些都烟消云散。所以今日在王府相见,尔雅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她以为,自己和子兰,不过就是“路过、相识、淹没人海”而已。

子兰撅着嘴,不无惋惜道:“我以为,你一眼就认出我了呢!哎,可惜。”

尔雅汗颜。

“看来本令尹还是太自信,竟认为你对我定刻骨铭心,谁知小丫头你竟思索良久才想起本令尹。”

尔雅瀑布汗。

“不过,今天这出戏很好看。”

尔雅彻底无语。对于子兰而言,不是一出戏是什么?自己的身份他一清二楚,怕是自己多久怀孕都了如指掌,今天自己到王府来这么一闹,如果…他告诉宋玉…天!

尔雅深呼口气,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讨饶,偏偏话到了嘴边,就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子兰见了眼底全是玩味笑意,终于回头看向已石化的王冬已。“王大人,您看这天寒地冻的,丫头又怀着孩子,要不…您给空了里屋,我与丫头闲话一番?”

“是,是!”王冬已一张脸笑烂,肚子里却免不了嘀咕。难不成,这孩子是子兰大人的?

尔雅闻言,正欲拒绝,子兰却率先一步亲昵地抚上其背,柔声弯眼:“来,我扶你进去歇会儿。”

“不——”

话未毕,众人就听门外嘭的一声巨响,须臾便出现一气冲冲地熟悉身影。待那身影站定,尔雅还来不及细看,就听宋玉怒气冲天:“登!徒!尔!雅!”

回到宋府,气压依旧很低。

小翠很自觉的,去面壁思过了。

宋家后援团发现少爷的气息亦非寻常,类似十年前被胡女灌了迷药,没能跟着先生去流放的情形一样,像是真的发火了。于是也识时务地散退不八卦了。

只可怜登徒尔雅,与妖孽共处一室。

咬咬下唇,尔雅扯出个笑道:“呃~夜深了,不如…睡了?”

对方默然。

如果今晚没有合理解释,想睡?别说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尔雅咳嗽声,开始求饶:“我错了。”

“错了?”宋妖孽冷笑,这三个字,她倒说得轻巧。

原道宋妖孽去登徒府寻老婆无果,两家人都着急得团团转时,登徒夫人似想起什么,哭着就给了自己一巴掌。众人大惊,拉着细细劝慰一问,才知尔雅知晓了王冬已羞辱之事,此刻恐怕是受不住,跑去评理了。

宋妖孽话听到一半,便奔了出来。到了王府,只见自家马车还停在门外,暗叫不好,急急闯进去,却凑巧撞见尔雅和子兰相拥的情景。如果,他不生气还是男人吗?

尔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低低点头,“我知道,我不该背着你去找他,可是,我真的好生气,他——”

“他什么?”宋玉打断尔雅,眼眸深邃地凝视娘子,“尔雅,你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如果真冲动,怎么不当日岳母大人告诉你后就冲去评理,偏偏耐心等到今日?”

“我——”尔雅咋舌。

宋玉见状,笑得越发阴森,“你耐心等到今日,就说明你是花心思考虑了的。你真以为这一年我和你的夫妻白做了?不了解你的心思?你除了去教训王冬已,就没有别的想法?”

尔雅默了默,手中香绢拽得死紧,还是被宋妖孽,看穿了呢!

“你是想激怒王冬已,勾出背后陷害你爹爹的最终主谋,是不是?”

事已至此,尔雅也只能颔首承认,“是。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弄不好登徒府会被诛九族。我真的很想帮爹爹一把。”

“所以,”宋妖孽微眯着眼,深呼口气道,“你就带着小翠去了?”

尔雅拉着宋妖孽的袖子装可怜,“对不起,我知道今天大家都很担心我,是我不对。我以后——”

“还想有以后?”宋妖孽甩开袖子,故意拉开自己与尔雅的距离。

“登徒尔雅,你怎么不把心里的话都说清楚?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最近一直在为登徒府的事情奔走,可是你还是擅作主张地去找王冬已。你什么意思?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没有卖力去帮衬你娘家?”

闻言,尔雅怔了怔,狠狠摇头解释,“不是的!”这个笨蛋,怎么会想歪?

“我只是着急着找出线索,好帮大哥和爹爹,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宋妖孽眼底满满写着受伤,指指肚子道,“尔雅,你为什么带着小翠去?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伤害到你,你害怕,所以带着小翠去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你知道有危险,还带着孩子去,这算什么?当初是谁说,一定好好保护孩子,等他出生,嗯?”

语毕,尔雅终于顿悟,宋妖孽最气的是什么。

“我…”要怎么说?自己的确是冒着孩子的生命危险去了,因为她实在恨。

宋玉见尔雅哑口无言,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登徒尔雅,你是故意的。故意顶着肚子去做武器,让王夫人误会。故意冒孩子的险,故意利用他,利用我们两人的孩子去羞辱别的男人。”

“……”

“好,真是好得很!”

“登徒尔雅,你对得起我么?”

说罢,宋妖孽甩门而去。

奶娘等人在花园隐蔽处躲着,望着此情此景,也没谁敢去拦阻。

王叔叹息:“十多年没见少爷发脾气啦。”

小翠:“呜呜,我悔过。”

祺安:“也不怪你,就算小翠你不跟着,少奶奶估计也会去报仇的。”

奶娘叹息叹息再叹息,终究…抱着还冒着热气的锅落了泪。

“好好的一个元宵节,这是干啥呀!”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下章宝宝就可以落地啦。不要着急,虎摸大家。

其实我也不喜欢尔雅带着球到处跑,但是情节卡在那了嘛,我又不能说不让小两口生宝宝。

第六十章

一个月后,青怡早产。

早产的原因是马大哈青怡不小心摔了跤,当即就疼得爬不起来,所幸经过一日一夜的努力,母子平安。

是的,各位看官眼没有花,没能如宋妖孽的愿,母~子~平安:青怡诞下的,不是宋家儿媳妇,而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望着摇篮里吮着手指睡得香甜的李家长子,宋妖孽不无叹息:“怎么是个儿子啊~”

话音刚落,李寡妇的脸黑黑。

还好李谦雅和宋妖孽是玩笑惯了的,听了这话嗔笑:“是呀,让子渊兄您失望了。你看这样得了,既然你家儿媳妇没有了,不如咱俩盼着尔雅生个女儿,也好继续做亲家嘛!”

宋妖孽闻言,鼻子哼气,“让我女儿给你当儿媳妇?你家臭小子配得上吗?”

李谦雅拳放到嘴边笑得咳嗽:“这配不配的上,也不能一人说了算吧?”顿了顿,李谦雅意有所指地看看西屋,“要不…现在我们就把尔雅叫出来商量商量?”

语毕,宋妖孽头顶小黑云,撇嘴不高兴了。

他就知道,谦雅小子是故意的。昨天听说青怡生产,府里人备好礼品就说明日前来探望,结果早上宋玉膳还未用完,谦雅小子亲自登门,要带尔雅和宋妖孽去看儿子。

宋妖孽本不欲带着尔雅,一来这些时日小两口还在冷战,出去难免尴尬;二来尔雅预产期也不远,怕有个什么闪失。李谦雅却是好说歹说,连尔雅和青怡师姐妹二十多年的情谊也扯了出来,定要拉着尔雅一道儿过府。

小两口推托不过,只得前来。一入府,宋妖孽便知中了计。除了自己,先生和古月姐也在,自己被谦雅拉着来看儿子,其他几人却簇拥着尔雅进了西屋。

一定…有诈!

宋妖孽咬牙撇头:“这事日后再议。”

李谦雅见状,摇头苦笑:“子渊,还在生尔雅的气?都一个月了啊——”

个把月前,李谦雅就听说宋玉和尔雅有些矛盾,本以为小两口吵吵闹闹,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曾想宋妖孽如此小气吧啦,这么长时间仍旧醋着。是以古月姐才提议,趁着青怡诞子的喜庆,给小两口也撮合撮合。

搭着好友的肩,李谦雅叹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解吗?你小子什么尔雅不信任你,背着你去找王冬已复仇你生气都是假的,你真正生气的,是子兰吧?”

闻言,宋妖孽的脸果真再难看三分,啐道:“胡说!”

李谦雅嘻嘻扯笑,“我胡不胡说只有你自儿个心里清楚,我记得上次大王酒宴,子兰当着众人面赞赏尔雅得体大方,你的脸可是比谁都难看。”

念及谦雅说的事,宋妖孽眉头紧蹙,良久才搁下茶杯道:“是,谦雅你说得没错。这次我故意晾着尔雅这么长时间,就是要她记清楚,以后离这个令尹子兰远点!”

语毕,李谦雅眨眼,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你小子这次,醋得也太离谱了些吧?”

与此同时,尔雅在西屋,也收到了同样的警告。

胡女转着眼眸,幽幽道:“小妮子,你若信我,就离那个子兰远点。”

“嗳?远点?”尔雅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和那个子兰只是一面之缘,谈何远点不远点?”

胡女摇头含笑,拉着尔雅道:“我问你,自那天从王府回来,玉小子如何?”

听了这话,尔雅登时泄气。“古月姐,你莫说了。宋妖孽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了,铁了心的要和我冷战,不论我怎么求饶怎么哄,他就是冷鼻子冷脸,再这样下去,我怕也只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胡女闻言扑哧笑出声,撑着下巴道:“非也非也。尔雅,你可知这次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背着他搞小动作?”

胡女摇头。

“唔~拿孩子冒险?”

还是摇头。

“不信任他,没商量就冲去丢人现眼?”

胡女仍旧摇头。

尔雅吐吐舌头,摊手道:“那我真不知道了。”

胡女道:“小妮子,我又再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和先生都明白就里,偏偏到此刻才劝你们和好?”

“不知道。”

呷了口茶,胡女盯住尔雅正声:“因为你活该。”

“啊?”尔雅鼓大眼睛,完全茫然了。

胡女噙笑,婉婉道来:“自从登徒府出事,你那忧国忧民的爹爹就病倒了,登徒府前前后后、你大哥在牢里的内内外外…都是玉小子在打点。若不是玉小子塞钱又塞面子,你真以为你大哥这几个月在牢里能平安无事?”

“还有,你在王府那么一闹,激怒了王冬已,那日差点拿你大哥开刀,若不是玉小子跪在屈老头子面前磕头,你以为屈老头子会去管那闲事,救你大哥?”

听了这些话,尔雅彻底惊呆了。怔怔神,须臾才颤着唇道:“这些…我都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呢!”胡女撑起身,继续说,“你想想,那天玉小子去王府接你,你正和谁在一块儿?”

尔雅眨眼思索,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慌神解释,“不是古月姐,那天我和子兰只是在王府偶遇,我并不知晓他在那里。”

胡女撇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这些旁人能猜测你们是偶遇,可谁知道玉小子怎么想?早在之前,这个子兰就表现出对你兴趣勃勃,一会儿在酒宴上对你大加赞赏,一会儿刻意在屈府设套引你在后花园喝酒,再加上那日的情景,如果你是玉小子,你会怎么想?”

尔雅默了默,不语。

“如果是我,我就会想,是不是老婆私下早就和这个子兰有来往,甚至在出现危难时,撇下自己寻求他来帮忙,一块儿找到了王府。”顿了顿,胡女看尔雅一眼,才故作叹息道:

“哎,可怜玉小子啊。这边到处求爹爹告奶奶救娘子大哥,这边老婆呢,则不信任自己,贴着更大的官员寻求帮忙。真是在男人的自尊心上狠狠捏了一把呢!”

语毕,尔雅骨碌从炕上爬下,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要生产的孕妇。胡女看得惊呼,拉着其训斥:“做什么?真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