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她谱琴曲,有女儿心事,我呢?凛冽寒冬,你知道每一个她堆的雪人,可知你冻的狠了,回到马车上的热汤是谁准备的,细貂暖套是谁给你做的!”

季氏抹了把泪,声音微哑:“她嫁给齐兆远,我比谁都高兴,想着自己终于有机会了。可我去见你,你为她醉,还说甭管我是仙女还是丑八怪,你都不要,哪怕求而不得,你还是要为她守着!”

“我为你名声不好,远嫁它处,你莫说送,连眼色都没有一个;她嫁齐兆远,没你什么事,你却酒一壶接一壶,整夜未睡……”

“这不公平 ……不公平啊高卓!”

“凭什么你要被她耗一辈子?她嫁前吊着你,嫁后拖着你,还因自己要幸福,让你连汴梁都呆下去,到这破落小地方……凭什么!”

“所有悲剧,都是她造成的,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高卓听的手指都颤抖了:“因为你嫉妒,所以……杀了瑶瑶?”

季氏眼泪掉个不停:“是!因为我嫉妒,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看我一眼!现在好了,你终于正眼看我了!”

高卓颓然坐地,以手掩面,声音更加悲恸:“所以瑶瑶是因为我死的……最该死的是我,是我啊!”

他伸手去抓齐兆远腰间的刀:“我该死,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季氏一脚踹上高卓的腰,力气用的很大,直接把人踹翻了过去:“你怎么还不明白,人是我杀的,不是你!”

真真是……好一场闹剧。

宋采唐长眉微微挑起,看了赵挚一眼。

赵挚微微颌首,示意她想做什么就做。

宋采唐心里就有数了。

现场这些人表情变化都很精彩,显然各有想法,但案子,不是这样破的。

孙仵作郭推官之流非常安静,想是这一出大大打了脸,现在暂时不想说话。

很好。

她往前站两步,问季氏:“你说云念瑶是你杀的。”

季氏冷笑:“是又如何!”

“云念瑶中了毒,是你下的?”

季氏唇角扬起不屑的弧度:“不就是蓖麻籽?”她嘲讽的看了眼在场男人,“这起子没用的男人便罢,你是女人,切记千万别小瞧了妇人们的集会,中馈渠道,驭下手段。蓖麻籽这东西,是新奇之物,男人不识得,我却是能弄到的。”

“哦?”宋采唐也不反驳,“倒要请教,付夫人这蓖麻籽是从何处购得,谁人去买,一共有多少,用了多少,现在是否有剩余呢?”

季氏扶了扶发,神色从容:“你这问题这么多,倒要我先答哪一个好呢?”

宋采唐笑笑,也不紧逼:“我对你杀害云念瑶的过程非常好奇。你是怎么杀害她的?”

“我同她相熟,也算闺中密友,毕竟只有跟她多来往,才能得到高卓更多目光。”季氏目光扫过高卓,“云念瑶心善,从不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我对她好一点,她便没了防心。”

“我早起了杀心,知她每夜都会早早安睡,床边不留丫鬟,一直在找机会。二月初八晚上,她房间的灯突然亮了,孕妇夜醒,能有什么事,肯定是饿了,正好我傍晚煮了酒酿圆子,高卓不领情,我就加了料,送给她了。”

宋采唐眼神微闪:“你在酒酿圆子下了毒,毒死了云念瑶。”

季氏点头,语音坚定:“是!”

“她就没挣扎?”

“她那么信我,为什么要挣扎?”

“你在哪里给她喂的毒?”

“怀孕妇人哪有多少力气,饭都要在床上吃,她死在床上,自然是床上喽。”

话问到这里,已经不用再继续,季氏,一定不是杀害云念瑶的真正凶手。

宋采唐看了眼赵挚。

赵挚自然也明白了,眉皱目横,脸色很臭。

事到现在,张府尹算是看出来东西了,眯着眼问季氏:“二月初八当晚,你何时去的死者房间,一路上遇到了什么,听到什么动静,为何将盛装酒酿圆子的碗埋在高卓屋前?你不是喜欢他么,为什么要陷害?”

一个又一个问题当头问出,季氏无法回答,干脆不答,斜着眼梢笑:“什么都叫我说完了,要官差干什么?你们不是个个会破案么?孙仵作郭推官那么厉害,叫他们来看,来推演事实啊!”

孙仵作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下意识推辞:“本案尸检工作由宋姑娘担任。”

季氏嗤笑一声:“她的尸检结果,你不是不认么?你不是靠经验真本事破案的么?你都不认,我凭什么认?”

“反正人是我杀的,我自首,有本事你们自己推出事实真相,没本事就乖乖把我抓起来,等着政绩掉到头上!”

这时,过去搜查季氏房间的衙差也回来了,带来了几样证物。

一些明显是高卓所作的书画,当然不是画着云念瑶那种,是山水,鱼虫,透着洒脱恣意,不管笔意还是纸张,都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是早年高卓作品,季氏悄悄私下收藏。

书画外侧,有一样东西非常引人注目,是个棉布为衬,彩色小裙子为面,上有一块白色纸片以银针扎在心口,并抹有一抹血迹的娃娃。

这是巫蛊咒术!

季氏用它来咒人!

至于咒的是谁,不言而喻。

除了云念瑶,她还会恨谁?

而且看这娃娃所用布料,身上绵软光亮程度,必是做了很久,用了很久,经常拿出来把玩,不可能是最近做出来应付的新东西。

这季氏,还真有杀人动机!

这一场闹剧至此,众人皆无言。

季氏本人自首,高卓这边也有终点奇怪,尤其那装过酒酿圆子的碗,在他门口发现,解释不清。

现阶段,把俩人下狱条件不够,但肯定要限制自由,着人看管,想在哪儿在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的事,根本不可能了。

一场大戏,所有人各怀心思,一个个散去,宋采唐停在原地,看着微微泛橙的阳光穿过树梢,落在屋角,眉梢凛起,轻轻一叹。

“想什么呢,这么苦大仇深?”

赵挚走到了她身边。

宋采唐声音被微风卷着,有些模糊:“情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可否认,它是美好的,可个中折磨,好像更深。

它能织起一张大大的迷障,使多少痴男女不可自拔……

碰了它,多聪明的人,都会变成傻子,不理智,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人生因它跌宕起伏,因它精彩纷呈。

好麻烦。

“谁知道。”

微风送来赵挚的话,朦胧深远。

他似乎只是路过走近,随便问一句,并没有和宋采唐交流的意思。说这话时,他已经走出很远,头没回,步没停,只大手举起停在空中,随便晃了一晃。

“天底下已经有这么多事,宋姑娘还是别再庸人自扰了。”

人已散尽,宋采唐也没有停留很久,很快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院子时,暮色正好。

丫鬟琴秀已经把今日的晚饭提回来了,见她归来,伶俐摆好,低眉顺眼的请她过去:“小姐,吃饭了。”

……

不知是不是今日看到了太多情情爱爱的事,宋采唐这夜睡的并不好,一直在做梦。

她梦到了很多爱恨情仇,撕心裂肺,痛彻骨髓。

梦里,她好似一个旁观者,随着这些爱恨情仇心绪起伏,就像在看一场感人至深的电影,她没办法硬起心肠,必须跟着剧情哭哭笑笑,全身心投入。

有些时候,又像是剧中人,爱时甜蜜,痛时刻骨,这些爱情情仇,并不是编的,谁演的,而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这里有她的父母家人,有她的朋友仇人,还有……她的爱人。

宋采唐是生生是被吓醒的。

她活这么久,最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追求的是什么,爱情……是什么玩意儿,男朋友这种东西,她怎么可能有?

那难道是……前身?

宋采唐坐起,额头抵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

她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怎么都想不起来。

良久,她长长呼口气,披衣下床。

已是月末,如水月光不见,安全感好似也随之消失,醒来哪哪都不舒服。

好在温度已经不像前些日子,低的那么吓人了。

宋采唐将衣服穿好,放轻脚步,小心走出院子,往北边走去……

夜色静谧,周遭无声,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潺潺水声,瀑布遥响。

走到水潭边上,满口空气里都带着水气,宋采唐终于微微阖眸,满足的叹了口气。

好舒服……

水潭上没有竹筏,夜里水温也很凉,宋采唐遗憾的放弃了更加亲近水的想法,提起裙角,坐在潭边一块大石上。

抬头是澄净星空,往下是倒映了整片星空的潭水,还有微风徐徐,送来春夜花香,哪哪都安静的过分,心也跟着静了。

宋采唐真心觉得,再美也不过如此了。

她一直坐在水边,看着没什么亮色的弯月西移,不知过了多久。

“你还真是不消停,明知危机四伏,还敢出来作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好好活着就那么费劲么?”

是赵挚。

赵挚并没有走到水边,而是站在远处,抱着胳膊,一脸不善的看着她。

宋采唐此刻心情很好,并不同他计较:“观察使大人夤夜至此——是来寻我的?”

怕水,还找来这边,目的根本不用想。

而找她么,只有一件事。

“是哪边有了新线索?”

赵挚皱眉,声音又冷又硬:“你先从那石头上下来!”

宋采唐低头看了看,离水还很远:“不会掉进水里的。”

赵挚非常坚持:“下来!”

一幅不下来不说的架式……

宋采唐无奈,只得滑下来,走到他身边:“现在可以了吧。”

赵挚嗯了一声,面色稍稍好了一点:“安朋义招了。”

宋采唐眼梢微微翘起,迅速领会了他话中隐意:“他果真拿了死者房间里的东西?”

“是。”

59.第三具尸体

暗夜沉寂, 弯月无光,人的眼睛似乎成了天地间最亮最有光芒之物。

宋采唐清楚的看到了赵挚眸底的玩味:“为什么觉得安朋义拿了云念瑶的东西,而不是杀了云念瑶?”

嗯, 声音也是, 低沉似这夜色,音调却微微上扬, 就像一声狩猎归来的豹子, 心情放松,可以懒洋洋的开个玩笑。

宋采唐很淡定:“如果他招供说杀了云念瑶, 你现在就不会来找我,而是直接把人大张旗鼓的押进牢, 宣布破案了。”

赵挚定定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女人太聪明了,并不可爱?”

“恰恰相反,我觉得女人聪明才更美更可爱,闪光耀目。”

宋采唐说话时看了赵挚一眼, 似有深意。

赵挚领会的很快, 她在笑话他。他这个讨厌女人的人,一次次过来找宋采唐, 被怼也不能退,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太聪明,于他有用!

在宋采唐面前, 他少有得意的时候, 短短几次交锋, 就不得不习惯, 干脆不再犯贱撩闲,直接转入正事:“今夜无事,我去‘提审’了安朋义。”

听他口气,宋采唐就知道这个‘提审’,并不是官府正经常规的提审,而是私底下进行的。

赵挚神色从容,没半点不好意思:“安朋义交待,他们义兄弟三人入住天华寺,除了便宜,不用花多少钱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云念瑶来了这里。”

宋采唐就明白了,云念瑶早就是他们看好的肥羊,许半路就跟上了。

“他们跟踪观察云念瑶数日,得出的结论不大好。”

结义三兄弟小团体之所以稳定,搞的下去,就是因为眼力还不错,从来不犯大事,偷抢拐骗什么活儿都干,但会提前踩好点,过于有来头的人不碰。

云念瑶看着是单身女子上路,是头肥羊,但三兄弟观察过后,觉得这人特别讲究,不像一般富户。若是贵女,身边东西都是有来历的,销赃都不好销。偏她还有个毛病,喜欢自己收拾整理,如果太重要的东西丢了,她自己很快就能察觉,一旦报官追查,三兄弟得不了好。

三兄弟便有些意兴阑珊。如果偷她,不能多偷,顶多一两样,还得捡着不怎么精致,云念瑶不怎么喜欢,没什么记号的东西。

最好是简单粗暴的黄金制成的东西。

硬通货,又因没那么气质独特,贵女们一般不那么喜欢看重。

不能大财,三兄弟提不起心气,可好歹跟了几天,什么都不拿太亏,都对不起磨的那些鞋底子。反正云念瑶身边没什么人,又是孕妇总在睡觉,偷东西几乎没任何难度,三兄弟也没特别挑时间,二月初八上午正好得闲,看看又哪哪没人,就下手了。

“上午……什么时候?”宋采唐蹙了眉,“吃早饭前,还是死者见高卓的时候?”

她想起来,案件相关供言里有一条,高卓说与云念瑶见面的时候,似看到墙头什么身影。

赵挚颌首:“你猜的不错,高卓当时看到的,就是这兄弟三人其中的一个。”

云念瑶用过早饭一个时辰,开始‘害喜’,又是吐又是难受,折腾了一阵后觉得这样不行,得去外头散散。

她是贵女,寺里用来招待的院子本身就大,散步也不用出大门,院子里就行。有庑廊花草遮挡,房间里又没人,三兄弟就下手了。

同以前惯例一样,石群西门纲进去偷,安朋义把风。

这个时候,高卓来了。

因为云念瑶本来就打算在院子多呆一会儿,丫鬟在外面石桌上备好了茶点,高卓过来也不需要另备,云念瑶的房间便一直没有人进去。

石群西门纲的偷盗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就是时间太短了。

因为把风的安朋义给出了示警,担心高卓的出现,会发生变数。

石群和西门纲便赶紧撤出。

他们的路线是没问题的,也没发出任何动静,但高卓当时和心仪之人对坐,难免心思浮动,眼神飘乎,就看到了石群或西门纲撤出的身影。

还好当时有风,他们的身影与树影混在一起,高卓才没有太多怀疑……

宋采唐:“他们关注死者那么久,可有看到谁对她下毒?”

赵挚摇了摇头:“没有。”

“那他们偷了什么?是那柜上三足小圆桌上放的东西么?”

“安朋义说他不知道。”赵挚眉头紧紧皱起,“偷来的东西一向由石群保管,未销赃时连西门纲都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安朋义根本没机会看到。”

宋采唐不由深深看了赵挚一眼:“什么信息都没有,你费这么大劲……”

“你还是女人吗?多少有点耐心行不行?”

赵挚捏了捏眉心:“云念瑶死后,安朋义去过一趟。”

宋采唐这下有点兴致了:“什么时候?”

“子时,梆子刚刚响过。”

“去偷东西?”

“是。”赵挚声音微沉,“安朋义觉得太亏,决定自己单干一票,亲自走一趟。但这一次,他没有得手。”

宋采唐眯眼:“因为云念瑶死了。”

赵挚:“安朋义说,他当时只以为云念瑶睡着了,并未做它想,可他不小心踢到床板,发出了很大响声,云念瑶并没有醒,他一边庆幸,一边觉得奇怪。警惕心起来,他掀开床帐,去探了云念瑶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