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故的相扶,到此有解,虽然还没拿到更多证据,但事实的解释方向,只这一个,不可能有错!

问香当时七岁,记忆不可能丢,在外训练一段时间回去,看到月桃,肯定非常震惊。

月桃到妙音坊时才四岁,年纪太小,又有老鸨引导,可能会忘点东西,但一起长大的姐姐,只要些许提醒,就能想起来!

祁言十分遗憾:“那为什么斗的那么厉害,大家相亲相爱不好么?”

心里也能舒服点。

“因为不允许。”宋采唐轻轻叹了一句。

温元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到哪一处,都要分个上下级,上级不喜欢相亲相爱的手下,手下们越是竞争,越是掐架,才越有他表现领导能力的机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制衡之策,便是这么来的。”

赵挚看了温元思一眼,淡淡道:“人的眼睛里,最能看到的是利益,你让别人看到了得利希望,别人才会捧着你,哄站你,惯着你,一旦没了,你会发现,繁华,并不是繁华。”

祁言:……

他也是大族出身的公子好不好,这些道理怎么可能不懂?只是牵扯到案子,分根本没往这方向想!

还有,这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温元思说话还算正常,男人嘛,谁都有点表现欲,挚哥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想杠架么?温元思说一个,他就得说一个,最好还要升华下?

两个人还互相不看对方,不赞许,也不反对。

这感觉……

祁言突然想抱紧自己,这房间是不是有点冷?

明明外头是艳阳天啊。

他下意识看向宋采唐。

本来只是想求同伴的意思,宋采唐却误会了,以为他脑子太蠢,说这样了还不明白,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怜爱了他一瞬,继续解释。

“问香当时还没起势,想拼命护住月桃,根本做不到,环境也不会允许,反而还可能暴露弱点。弱点,在什么时候都是致命的。她只能用‘欺负打压’这样的合理方法,让月桃的路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而月桃——见识到青楼里的手段,姐姐为她做过的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姐姐为她这样牺牲。只有双强,大家都站起来,展示自己的优势,可以吸引到的利益,才能得到一定的尊重,才能在有限的条件里尽可能舒适,有相对的,尽可能多的,选择权。”

她们逃不开青楼束缚,就算拼死逃出,也已是无根浮萍,她们的家,早在她们被丢弃时,就没有了。

她们只有面前一条路走。

且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问香和月桃,都是聪明强大的姑娘,为了支撑彼此,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与坚持。”

说到最后,宋采唐声音有点低。

这一次,房间里静了很久。

连祁言都连连叹了很久。

叹完,祁言扇子一敲掌心,想到一件事:“所以米高杰是血亲这件事,问香和月桃一开始就知道?”

赵挚淡淡瞥他一眼:“难得,你也有脑子了。”

米高杰是客人,不能没任何理由的蛮力推,他又不长眼色,死活缠着问香,怎么打脸都没关系,非要做入幕之宾……两个姑娘没办法,只好演戏。

也不知这两位姑娘,面对这件事时是怎样的心情。

祁言恨不得把米高杰拽到面前揍一顿:“所以这么大个男人,为什么不知道?妹妹们能认得出他,他却认不出任何一个?蠢还是笨!”

赵挚哼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很像看一个傻子。

似乎在说,你对米家有什么误解?米家男人的蠢笨,不是刻在血脉里了吗?

温元思解释了更详细的理由:“十几年前,皇后娘娘就曾力主为女孩贞德考虑,应单独教养,很多高门大户讲起了这个规矩,米家,和咱们安抚使刘大人家里,比任何人家都出色。”

“米家和刘家的孩子,生下来是男孩,不用细表,是女孩,满周岁就搬上绣楼,在奶娘和妈妈们照顾下长大,请女红先生教授技艺,逢五可以和同在绣楼里的同族姑娘玩耍,逢年过节,才可与家人见一面,吃顿饭,其它时日,不准下绣楼,直至出嫁。”

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是家中兄弟,其实对她们的长相也并不熟悉,只是幼时见过的,长大后不一定能认得出来,何况女孩子的脂粉盒,本就可以造出另一个世界。

花娘们的妆,就没有淡的。

“而且十几年前,大梁氏还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小梁氏带着女眷,为维系这层关系,一直未曾离开汴梁,米高杰那时随父在栾泽。”

米高杰到底大几岁,女孩子心思细腻,就算真认不出来,一听名字,一亮出身,问香月桃哪有不知道的?

这话里又带出了另一条信息——

宋采唐皱眉:“十二年前,从汴梁回栾泽的路,抛弃问香的路,月桃其实也在。”

当时才四岁,懵懵懂懂,很多事不明白,但当时那些争吵,那些悲壮,一定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所以当她丢了,家人一直没找来时,她其实心里已明白,父母不要她了……

也没敢想再能回去。

祁言扇子‘啪’一声扔在桌上:“两个小姑娘辛苦度日,为父母做了最后一件事,保守秘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世,认出米高杰也不说,自己做着所有努力不□□不丧良心,米家人却什么都不知道……真他娘……操蛋的米家!”

赵挚冷厉:“祁言——”

提醒他好好说话。

祁言也知道宋采唐还在呢,不能随便骂脏话,但米家真是恶心!可怕!!

只两个女儿心正身正聪明,还早早惨死!

“这种事我不只听说过一回了,就你们刘大人请的那几尊贞洁牌坊,里头都是!这样养女孩真的对么?养半天养出一堆废物男人?皇后娘娘怕是——”

温元思立刻提醒:“祁兄慎言!”

天家总是没有错的,话说错了,小心被针对!

祁言抿抿嘴,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就我那表妹,性子不好,牙尖嘴利爱欺负人,可她小时候也是乖巧可爱的,就是按规矩上了绣楼,才一天天变成了现在这样——”

“憋久了,她需要发泄,家人为了让她听话,就顺从她的意思,反正发泄一回,就能乖乖上绣楼……她现在还小,再长大点就真的废了!”

皇后倡导,真的就对吗!

赵挚冷笑:“毕竟她是皇后娘娘,要‘母仪天下’。”

房间再次沉默。

这是宋采唐第一次在赵挚嘴里听到有关朝廷的事……

看样子,他很不喜欢皇后娘娘。

大面上的东西,宋采唐还是知道点的,比如皇后娘娘是本朝安帝娶的正宫娘娘,可惜一直无子,太子生母去世很早,皇后娘娘把还是孩童的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

她的慈母之行,被天下人称道。

听赵挚这话音,这里面有故事?

赵挚不再继续以上话题,回到案子:“我已仔细调查对比过,问香和月桃每次有斗争陷害大动作,真正得利的肯定是彼此中的一个,但这回不一样,她们都死了,明显是哪儿出了问题。”

温元思:“我仔细看过卷宗,七夕当日,问香抢月桃机会,肯定是故意的,月桃后面的表现,似乎对此也并没有太多意外。”

问香非常重视这次场子,精心准备,花用的时间非常多,光调香据说就很久。

月桃当晚睡觉不关窗,第二日就病了,出来时因为风寒,眼睛红肿,还骂问香,看起来非常自然,没半点疑问,但这些,现在回看,应该是故意装的。

宋采唐眼睫微闪,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所以——她们会不会,猜到了凶手是谁?”

146.她们已被凶手看穿

她们会不会——猜到了凶手是谁?

宋采唐的话, 成功让房间空气安静凝结, 气氛变的瞬间不同。

赵挚陡然眯眼, 目光犀利。

温元思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温润笑容不在,面色疏冷。

祁言下意识搓着胳膊, 感觉更冷了。

“等……等一下,”他顶着压力,艰难问道,“慢点, 又只有我不懂了么?为何问香和月桃会知道有人想杀她们?”

宋采唐赵挚温元思齐齐侧目看祁言,话也是异口同声。

“花娘之死。”

祁言:……

他现在有种跑到墙角蹲下, 默默抱紧自己背对整个世界的冲动。

所以不能怪别人太聪明, 是他太自己太蠢吗!

宋采唐微笑:“每年固定时间段, 都有花娘死亡失踪, 这件事,不是你自己打听到的么?”

流言只在各花舫红牌之间流传,正好, 问香和月桃都是红牌。

祁言哼了一声:“所以不明原因的, 问香觉得有异,认为月桃被盯上了, 出于保护妹妹的目的, 抢了七夕机会?那月桃呢?”

温元思声音略轻:“月桃也知道, 但因有问香压着, 她知道的可能并不多, 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

祁言长长哦了一声,还是不觉得不对:“可问香死了啊?”

要是知道凶手是谁,哪怕不会干别的,躲避肯定能做到吧,花娘可都长着七窍玲珑心。

赵挚:“所以月桃也死了。”

祁言:……

有种掀桌的冲动!

所以这因果关系从哪来啊!哪那么多所以啊!为什么月桃会死,你敢不敢说明白点!

宋采唐比两个男人心软些,再次用类似怜爱智障的目光看了祁言一眼,好心提示:“她们的怀疑,是错的。”

祁言问号脸。

宋采唐:“她们找错了人。”

祁言用最大努力捋着脑子里的思路——

知道每年都会有花娘死,姐妹俩很警惕,姐姐问香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怀疑上了一个人,担心月桃出事,就自己扛着,抢了机会——也许私下还调查了什么,但她怀疑错了人,所以她死了。

月桃知道一点这个事,可被姐姐又压又哄,知道的并不多,但当晚姐姐没回来,她就觉得不对了,想要为姐姐报仇。她或许也调查了些什么,尤其姐姐近来的行为,锁定了一个人,中元这日,想要为姐姐报仇,但她也找错了人,所以她也死了……

一连串头脑风暴,祁言有点晕,又很兴奋,一口气把自己猜想倒完:“是不是这样?我说的对不对?”

他眼睛亮亮的,期待的看着三人,像只等待表扬的大狗。

温元思颌首,笑容谦雅明朗:“祁少爷很聪明。”

祁言美的鼻子都要歪了:“那是!”

赵挚意义不明的嗤了声。

祁言立刻不敢再得瑟,乖乖坐好,继续往下想:“那问香和月桃,都怀疑谁?”

宋采唐低眉笑了,慢慢把茶盏放到桌上:“——冲着谁去的,就是怀疑谁。”

尤其是最开始,两个姑娘开席时的表现,很能说明问题了。

祁言刚刚看到卷宗,还是皱眉:“七夕那天,问香冲着刘正浩使劲——可他是主客啊,问香又是请来招待客人的,不对着他不正常吧?”

同理月桃也是,中元郑康辉是主客,月桃一直伺候他也很正常啊。

“难道是米高杰?两回都和两个姑娘争执拉扯了!”

七夕纠缠问香,臭不要脸想让问香床上伺候他,中元和月桃吵架,因为都是她,他才一直睡不到朱砂痣问香,人连理都不理他。

温元思想到一件事:“应该去找一找当天问香和月桃情绪变化的节点和原因。”

赵挚唇角掀起,笑的意味不明。

也不是意味不明,应该稍稍有点得意,或者说——挑衅。

“这个,我已经查过了。”

温元思倒是很意外:“这么快?已经查过了?”

“我今日找宋姑娘过来,本就是要来商量这件事。”

言下之意,这是他和宋采唐早就注意到的事——

要不是这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他早把结果告诉宋采唐了!

温元思自带谦谦君子气质,君子的脸皮,也并不是都薄的,自有厚的方式。

“哦?”他面不改色,似乎没听出赵挚话音,微笑伸手,“观察使之前瞻远望,着实令人佩服,这结果如何,还请大人公布。”

赵挚纵横沙场多年,气量也不会像毛头小伙,看了宋采唐一眼,就开始说话。

“七夕这日,问香准备充足,非常自信,一到场子,没任何其它表现,直接冲着刘正浩去——哪怕被米高杰拦下,她也没改变意思,只觉得米高杰烦。”

意思很明显了,问香怀疑的人,还真是刘正浩,并不是因为这是客人,才百般谄媚讨好。

“但和刘正浩嬉闹一会儿,退避补妆时,她在房间摔了粉瓶,出来时脸色有点不对——”

赵挚补了一句:“伺候的丫鬟说,当时只有问香一人在房间,并没有别人。”

宋采唐眉头微蹙。

也就是说,这情绪转变点原因为何,除了当事人,没别人知道……

“之后,问香还是围着刘正浩打转,但态度上……”因为宋采唐在,赵挚斟酌着话语尺度,“明显敷衍了很多,最后虽然跟刘正浩回了房,但伺候的过于热情,好像想快点完事,她好有空干别的。”

赵挚带着手下问了很多下人的供,并相互比对,总结出来的结果,不会有错。

问香的转变,明显是想到了什么,就像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本职工作不能做不到,于是她在床上卖力,想伺候好刘正浩再继续接下来的计划,找人,逃跑,抓人等等。

宋采唐:“可她最后还是死了,证明她最后的猜想,还是错了。”

赵挚颌首:“月桃和她的转变,几乎一模一样……”

到场子一心一意伺候郑康辉,态度绝不会只因郑康辉是主客。她嫌米高杰事多,与其大吵一架,被刘正浩的美人图哄了回来,同时情绪也变了。

她伺候郑康辉开始敷衍,最后的床上伺候也很热情,好像急着去赶什么事。

完全相同的情绪转变模式,完全相反的目标对象。

温元思想起一件事:“花胜折纸。七夕,问香伺候刘正浩,却给郑康辉留了纸条;中元,月桃伺候郑康辉,给刘正浩留了纸条。”

这个,肯定有什么特殊意义。

祁言‘啪’一声,扇柄敲掌心,十分担心:“刘正浩和郑康辉?这两姐妹一直在围着他们两个转啊!”

宋采唐闭了闭眼:“她们怕是被凶手看穿了。”

凶手的目标群体,是花娘,他在欲|望渴求被满足的时候,处于猎杀状态,对各种信息一定很敏感。

如果他选中了月桃,问香来‘替死’这一出,他一定能察觉,何况问香并不一定是想替死,或许是想把他揪出来,告官或弄死。

就算没选中月桃,问香找他找的太明显,他起了疑,稍稍一试就会知道。

本案凶手是变态,但并非傻子,不可能愿意被抓到,问香的行为触怒了他,他会怎么办?

像猫逗耗子那样,把问香逗的团团转,让她以为找到了对的路,找到了终点,结果却——

宋采唐甚至能想象到,问香看到凶手时的表情。

一定非常震惊,非常不甘,非常懊悔。

她被骗的很彻底。

同理可见月桃。

不管月桃是不是凶手目标,月桃撞上来,是为了给问香报仇。凶手这个虐杀游戏玩了这么多年,能增添一项趣味,他一定很享受。

把花娘玩弄于鼓掌,让她们自信的跑,最后撞到他手里,再行惨无人道的虐杀之事——

他对于这两次的作案,一定很满意。

没准到现在还在回味其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