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捅了捅拓拔野,传音道:“这是本族太长老黑木铜,你莫瞧他眼下一本正经,大义凛然,其实却是个大大的色鬼。嘿嘿,他府里有几个女奴标致得很,嫩皮嫩肉,发起浪来连石头都要变酥。明日寻空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说到最后一句,色咪咪地笑了起来,喉结大动,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拓拔野微笑忖道:“这小子荒唐之至,无论什么都能扯上男女之事。和六侯爷倒可以成为知交。”不知何以,对这荒淫好色的金族太子,他倒觉得颇为亲切投缘。

与他胡说几句,原本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

当是时,几个白衣女卫士领着一个高大胖子定了进来。那胖子低头碎步,神情紧张,眼珠滴溜溜转动,却不敢上望,就连额上的细密汗珠亦不敢伸手擦拭。

众卫士齐声唱诺,胖子膝下一软,伏身拜倒,颤声道:“飞龙团侦兵游痕,叩见陛下、王母。陛下、王母千秋万岁。”

西王母淡淡道:“起来吧!赐座。”游痕伏身拜谢,战战兢兢地低头跪坐在旁边的黑蚕丝垫上,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拓拔野心想:“白帝瞧起来温和宽厚,他怎地还如此惧伯?想来定是西王母治政太过严厉。”

西王母道:“是你亲眼目睹蚩尤公子发狂杀人,藏入瑰璃山的吗?”拓拔野猛吃一惊,方知他们在查问蚩尤之事,当下凝神倾听。

游痕颤声道:“是。”

黑木铜冷冷道:“白帝、王母在此,你快将昨日情形仔仔细细地说来,将功折罪。若漏了一个字,我就揭了你的皮。”

游痕神色张惶惊恐,连连点头。舔了舔嘴唇,咳嗽一声,想要说话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哑声道:“昨日……昨日小人奉命随飞龙团前往瑰璃山脉一带寻找姬公子和纤纤姑娘。半路上遇见土族、水族、木族的几支侦兵,土族侦兵在寻找姬公子和蚩尤公子;水族、木族的侦兵则在寻找蚩尤公子及其手上的苗刀。

“那时暴风雪越来越大,四处雪崩,行进极是困难。大家索性集中在丹素峰顶,围作一团,以免被狂风吹散。

“正午时候,暴风雪刚止,又偏巧发生日食。我们点燃三昧真火,正要四散搜寻,突然听见一声大吼,接着三里外传来猛烈的爆炸声。小人生来夜眼,清清楚楚地瞧见那里绿光冲天,白脊峰顶横截炸断,成了一片光秃秃的平台。那爆炸极是猛烈,连丹素峰也微微震动起来。

“接着就听见那里传来狂笑和怒吼声,那声音极是熟悉,与前夜在观水城中刺杀黄帝的蚩尤公子完全相似。土族、木族、水族的侦兵惊喜愤怒,不等商量,除了少数离开通风报信之外,其余的五百余人全部围追冲往白脊峰。我们见势不妙,也只好追随而去。

“当时正值日食,到处一片漆黑。大家擎着火炬争先恐后地冲到了白脊峰上,只见蚩尤……蚩尤公子压在一个裸体女子的身上,正在强行做那等事情……”说到此处,汗流浃背,伏地不敢往下再说。

众人哗然,少昊一愣,喃喃道:“奇哉怪也,蚩尤兄弟在我香车中时,对那些美女目不斜视,乃是少见的正人君子,怎会……”

拓拔野猜断必是毒蛊乱性,使得蚩尤一反常态,做出这等禽兽之行。惊骇愤怒,心想:“水妖好生恶毒,要让鱿鱼在天下英雄面前声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

西王母冷冷道:“往下说。”她生平最为痛恨男人凌虐侮辱女子;在金族之中,一旦有强暴发生,纵使被辱女子是女奴或囚犯,施暴者亦要遭受重罚,甚至有被断除男根,削籍为奴之虞。是以游痕说到此处,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游痕擦了擦汗,续道:“我们见他做此恶行,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纷纷喝止。蚩尤只是哈哈狂笑,毫不理会。土族的玄牛真人犀渠、石山真人黄皋抢先动了手,要为黄帝报仇。水族的四翼蛇枭酸与、小侯真人古熙、木族的北号狼人歇狙、青蛇纪九等人也纷纷出手猛攻……”

拓拔野心下微凛,他所说的每一个人都是五族中的真人级高手,其中玄牛真人犀渠,四翼蛇枭酸与凶名昭著,是大荒中有名的残恶狂人。以自己单人之力,要独战这数百高手必败无疑;但蚩尤既能刺杀黄帝,想来已然突飞猛进,不知能否从这众多高手的夹击中安然逃生?

游痕道:“蚩尤看也不看,只是压在那女子的身上不住地耸动,哈哈怪笑。忽然只听一声巨响,我眼前一花,当胸仿佛被重锤一记,险些晕厥。定睛再看时,蚩尤动也未动,六位真人却都被一齐震飞,众弟兄也被那冲击气浪撞得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众人微微变色,手足不动,竟能将三族六位真人瞬间击退,其真气之强实在不可小觑。白帝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沉吟不语。

游痕道:“玄牛真人和四翼蛇枭兀自不服,怒吼着俯冲而下,一左一右朝他夹击。岂料这次蚩尤避也不避,任由酸与真人的九支蛇矛和犀渠真人的‘玄牛斩’闪电般刺入他的身体……”

拓拔野“啊”地一声低呼,心中陡然抽紧。少昊嘿然传音道:“放心放心,蚩尤公子若是死了,姑姑又何必叫这胖子说这番话给你听?”

游痕道:“犀渠、酸与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我杀了这奸贼啦!’三族的侦兵朋友大喜,呼叫着一齐冲了上去。不想蚩尤忽然站了起来,吼了一声‘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双拳乱舞,不知怎地,便将犀渠真人与酸与真人瞬间打倒在地。他转身昂首狂吼,真气横扫,冲在最前的十几个朋友被气浪飞卷,撞在巨石上,立时气绝。接着又有数十人被他的真气扫中,横死当场。

“眼见不妙,大家纷纷后撤。蚩尤也不追来,弯腰抓住犀渠的脖子,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森然怪笑,突然将‘玄牛斩’从自己背上拔了出来,一刀从犀渠的胯下朝上劈去,登时将他斩成了两半。酸与大吼着跳了起来,却被他一脚踩翻在地。蚩尤歪着头看他,笑道:‘妖精,你猜猜你身上的九个孔是做什么用的?’将插在身上的那九支蛇矛一根根地抽了出来,闪电似的插入酸与七窍、肚脐和肛门……”

众人听得耸然色变,面露不豫,均想:“犀渠、酸与一生杀人无数,暴虐残忍,想不到竟是这般死法。这可真是天理回圈,报应不爽。”

游痕吞了口口水,哑声道:“大家又惊又怒,纷纷掏出暗器飞针,弯弓搭箭,朝他暴雨似的打去。那时众人的心里都害怕得紧,一时也顾不得会误伤蚩尤身旁的裸体女子了。蚩尤将酸与的尸体朝地上一摔,砸得脑浆迸裂,叉着手嘿嘿直笑,所有的暗器射到离他一丈之距时,全部炸断碎裂,四射乱飞。我们射光了所有的箭矢暗器,无计可施,不敢上前,只好围在四周虚张声势。

“黑暗中,数百支火炬的光芒明明灭灭,蚩尤站在光影里,脸容狰狞,眼神凶厉,全身鲜血淋漓,皮肉不住地膨胀跳动,无数道绿光鬼火似的在他身上跳跃,就好像……就好像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

游痕偷偷瞟了眼黑木铜,颤声道:“说心里话,我们见他如此凶狂,都是胆颤心惊,生怕他会扑将上来,将我们脖子‘咯嚓’一声拧断。眼见木族的几个侦兵悄悄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我突然想到平时王母的谆谆教诲,想到黑木长老的训诫,对邪恶凶残之敌绝对不能害怕妥协,必须鼓起勇气坚决反击,顿时像冬天里吃了人参,喝了姜汤,精神舒畅,暖洋洋的浑是力量,胆子也壮了起来……”

西王母冷冷道:“不必胡说八道,直接往下说吧!”

游痕连连点头道:“是,是。”擦了擦汗,道:“我想到王母教诲,顿时勇气倍增,挺身而出,大声说:‘各位弟兄,各位朋友,他再厉害也不过一人,咱们齐心协力,定可以将他拿下。倘若此刻退却,则前功尽弃。白某虽无能,但不敢作临阵脱逃的……’”

西王母淡淡道:“白某?原来这句话是白将军说的吗?”游痕一愣,方知自己说漏了嘴,面红耳赤,连忙猛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叩头道:“是是,王母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当真什么也瞒不了您。小人头昏,一时记糊涂了,罪该万死。现在想起来,那句话确是我飞龙团白将军所说。当时小人听白将军慷慨陈辞,心下大快,热血沸腾,好像掏出了自己心底想说的话,恨不能立即披肝沥胆,为陛下、为王母娘娘浴血而战……”

众人见他胡言乱语,文过饰非,均觉好笑,那紧张忧虑的气氛登时为之一缓。黑木铜喝道:“还敢胡言乱语!快往下说!”

游痕急忙道:“是是。白将军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众人一听,都是精神大振,重新鼓舞起士气。小人心想: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陛下、王母娘娘平时对我们的关怀无微不至,此时正是我建功立业,报效陛下、王母娘娘和全族百姓的良机。豪情激涌,第一个跳了出来,骑着惊鸟,挺起长矛,朝蚩尤猛冲过去。”

众人知他多半又是自吹自擂,强揽功劳,心下莞尔,也不急着拆穿。只有拓拔野听得心下难过,忖想:“这一路上,鱿鱼和我竭心尽力帮助各族,无愧于心;想不到最后仍中了水妖奸计,反成了各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游痕道:“众人见我义勇当先,也纷纷呼喝着重新冲上。蚩尤哈哈狂笑,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三昧真火明灭不定,四周黑暗,瞧不真切。混乱中只听见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气急速弥漫开来。一道碧光闪电似的四处飞舞,所到之处鲜血冲天喷射。转眼之间,便有十几个断臂残腿从我身前耳边飞过,一个头颅滴溜溜乱转,恰好钻到我的怀里,我毫不害怕,奋勇向前。但想到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万一误伤了同伴,岂不糟糕?于是盘旋不动……”

少昊笑道:“你不是天生夜眼吗?怎地又‘漆黑一片,看不清楚’了?”

游痕大感尴尬,支吾道:“这个……只怪当时风沙太大,眼睛疼痛,睁不开来。嗯,小人心想:王母娘娘曾教诲我们,对敌之时,应智取而不必力夺。与其在这里坐而待毙,倒不如寻找契机,出其不意。当下骑鸟盘旋,绕着白脊峰观察地形。厮杀声中,忽然听见一个女子惶急叫道:‘呆子!你在哪里?’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冰地上竟卧了一个紫衣女子,正艰难地爬起来。”

拓拔野心下一凛:“晏紫苏果然也在那里。”那妖女机狡多变,蚩尤与她一起应当无恙;但她心狠手辣,只怕要引得蚩尤多造杀孽,积惹众怨。一念及此,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又想:蚩尤受九冥尸蛊操纵刺杀黄帝,已和土族结下梁子,纵能洗刷冤屈,也终究有隙。现下又杀了这许多五族豪强,岂不是成为五族公敌吗?水妖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用心可谓险恶之至。忧怒交集,一时无计。

游痕道:“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歇狙、纪九一齐叫道:‘那妖女定是他同党,快将她抓住!’那女子似是刚刚冲开经脉,气力微弱,数十名侦兵一哄而上,立时将她擒住……”

西王母淡淡道:“我什么时候教诲过你们欺负妇孺弱小,要挟敌人了?”

游痕道:“是是,我们自然不敢如此,只是水族、木族侦兵杀敌心切,未免有些唐突卤莽,我们当时心里也是一千一万个不以为然。纪九封住紫衣女子的经脉,叫道:‘小贼,快将苗刀丢给我,乖乖束手就擒,否则老子就要了她的小命。’他奶奶的……这厮胁迫弱女子,当真让人瞧下起。若不是当时同仇敌忾,我非要与他评一评理。

“蚩尤横刀哈哈怪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杀不杀她,关我龟蛋事?’毫不理会,转身又去捏那裸体女子的脸颊。众人见状反倒没了主意,那女子似是伤心之极,含着泪格格笑道:‘你当真连我也记不得啦!原来三生石也不能让你想起前生来世吗?’”

拓拔野听到此处,心下忽地一阵酸苦,猛地仰头喝光杯中之酒。眼光扫处,却见姑射仙子那清澈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目光相触,双颊微红,又立即别过头去。拓拔野心中一跳,不敢多想,凝神倾听游痕述说。

“纪九大怒,叫道:‘烂木奶奶的,你当老子不敢杀她吗?’突然抽出青蛇针扎在那紫衣女子的中府穴上,那女子忍不住叫出声来。纪九右手如飞,转眼之间就连扎了二十六处要穴,狞笑道:‘再不认输,老子让她化作鬼你也认不得!’那女子见蚩尤始终不理,伤心欲绝,笑道:‘你杀了我吧!他不识得我,我和死了也没有分别了。’纪九狂怒之下大叫道:‘杀你便杀你!’一针便往她天灵盖扎下。”

拓拔野大吃一惊,少昊、陆吾等人都猜到那女子应是当日的“小苏儿”,闻言亦无不低声惊呼。

游痕说到此时,起初的紧张害怕之意已经渐渐消去,眼见这些贵侯王公聚精会神地聆听自己讲述,暗自得意,越发来了精神。一时口沫横飞,绘声绘色,比之先前生动数倍,但言语之间也不由得有所夸张修饰。

当下故意一顿,咳嗽一声道:“那紫衣女子笑道:‘呆子,来生再见吧——倘若我还有来世。’蚩尤突然周身大震,体内无数绿光发狂似的乱舞,从他头顶猛然冲出。他蓦地振臂狂吼,右手将那苗刀闪电似的抛了出来,口中喝道:‘给你苗刀!’那声狂吼直如惊雷,许多兄弟登时震得晕倒,多亏我机警,见势不妙,早早将耳朵堵上……”

正自得意,见西王母目光冰冷,吓了一跳,急忙道:“纪九被他吼声所震,右手一抖,偏了几分,没有刺中要害。就在此时,那苗刀已经飞到。绿光一闪,纪九的头颅便冲天飞起,直上云霄。

“众人大骇,抓住那紫衣女子,纷纷朝后退去。只有歇狙凌空冲掠,奋力将苗刀抢到,欣喜若狂。蚩尤嘿然道:‘这么喜欢苗刀,就藏到身体里好了!’鬼魅似的冲来,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那苗刀忽然从歇狙双手中自动冲出,蓦地由上而下折转冲落,瞬间插入歇狙头颅,连柄没入。

“蚩尤哈哈狂笑,‘喀啦啦’脆响声中,骨骼又拉长扩增了数尺,周身皮肉鼓舞起伏,仿佛无数气泡在皮肤上不断绽破,冲出万千碧绿光气,丑怪至极。右手忽然破入歇狙的肚子,连带着一团血淋淋的肠子,将苗刀拔了出来,大步朝我们走来。我们见他浑身血污,与妖魔无异,惊怒之下都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务求与他一决生死。”

游痕道:“这时阴风狂舞,数百支三昧火炬竟然熄灭了大半。黑暗之中,蚩尤仿佛万干碧光绿蛇交缠绕舞的怪物,狂笑着急速冲来。‘轰’地一声爆响,他的皮肤四处迸裂,血花四射,无数七彩甲虫密雨似的爆射飞舞,朝我们缤纷冲来。”

众人动容,失声道:“九冥尸蛊!难道果真是尸蛊附体?”他们先前听槐鬼、离仑转述拓拔野的推测时,尚且将信将疑,但此刻听游痕描述,那甲虫当是尸蛊无疑。

游痕突然面露尴尬神色,欲言又止,朝黑木铜瞄了两眼,大着胆子说道:“就在这时,小人做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决定。小人本来热血上涌,横下一条心决意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忽然想到平时王母娘娘的教诲:为人臣民,不但要忠肝义胆,还要舍小节而从大局。顿时醍醐灌顶,豁然想通了。我是侦兵,最重要的任务乃是及时地收集。传递情报,不是和敌人卤莽死斗。倘若我们死光了,还有谁将蚩尤在此的消息传给陛下和王母娘娘?这岂不是辜负了陛下与王母娘娘给我们的重托吗?小不忍则乱大谋哪!想到这里,我决定宁可背上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千古罪名,也要保全性命,顾全大局!”

少昊笑道:“原来你倒地装死还是为了顾全大局吗?”众人忍俊不禁。

游痕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小人坚信以陛下、王母娘娘之英明果决,一定能明察秋毫,体谅小人的一番苦心。”

西王母淡淡道:“苦心没有瞧见,油嘴滑舌倒是一清二楚。别打岔,往下说吧!”

游痕听她话中并无怪罪之意,登时大喜。抖擞精神,说道:“是是。小人为了顾全大局,决定委曲求全,当下抱头倒地,抓了一把鲜血涂在脸上、身上,翻着白眼抽搐一番,不再动弹。娘娘明鉴,其实小人这双眼睛一刻也没有眨过,一直仔仔细细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事情。

“蚩尤狂吼声中,无数甲虫利箭似的射入众人的身体,顷刻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惨叫着剧烈抽搐起来。蚩尤双眼凶光怒放,森然怪笑,突然探出双手凌空抓攫,叫道:‘通通过来吧!’众人凄烈哀嚎,抱着头满地打滚,痛苦已极。突然有个人飞了起来,凌空朝他撞去,天灵盖和胸部猛地炸裂,鲜血、脑浆四处喷飞,无数只彩色甲虫缠绕着一道绿光冲了出来,发出惨烈的怪叫,没入蚩尤的身体。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越来越多,无数人在他四周盘旋飞舞,‘噗噗’连声,数不尽的甲虫缠绕着绿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光芒冲没入了他的身体。他怒吼欢呼着,全身急剧膨胀,闪闪发光,万千道光芒像江河入海,汇集到他的丹田、心脉……”

众人面色大变,齐齐失声道:“摄神御鬼大法!”

第五章 同仇敌忾

拓拔野闻言亦凛然色变。摄神御鬼大法乃是大荒中至为阴邪恶毒的三大妖法之一,即吸纳他人的元神化为己用,御使僵尸为恶。练此妖法者,短期之内真元可急速增长,但若不能将体内的万千元神逐一消融吸化,则必定精神错乱,直至元神迸爆,形神俱灭,直如饮鸩止渴。

此妖法分为“蛊宗”、“神器宗”、“元神宗”三支。这三宗的区别在于吸控他人元神的媒介不同,“蛊宗”以尸蛊,“神器宗”以器物,“元神宗”则直接以一己念力吸纳他人元神。其中又以“元神宗”最为艰深罕见。而蚩尤眼下所使的,必定是“蛊宗”。

“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不愧为我青木鬼王。”拓拔野脑中灵光霍闪,蓦地想起方山顶上,那黑笠人误认自己为蚩尤时,所说的那句奇怪的话来。一时心神剧震,呼吸不畅,陡然明白:“鱿鱼魔化,必与此人有莫大的关系!”

游痕吐舌道:“原来这就是‘摄神御鬼大法’?难怪这等妖邪厉害!我当时虽然吓得心惊肉跳,但想到陛下、王母娘娘,顿时精神大振,勇气倍增,睁大眼睛看个究竟。只见不到片刻之间,便有六、七十人被吸定魂魄,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其余的数百人全都凌空环绕,鬼哭狼嚎。

“蚩尤嘶声狂吼,全身仿佛皮囊似的不住胀大,闪耀着各种光芒。皮肤迸裂,魂光跳跃,突然七窍开裂,污血横流,冲出七道巨大的彩光。小人定睛望去,那七道彩光竟是由无数厉鬼魂魄交织而成,在空中狰狞怪笑,扭曲变化,可怕之极。”

黑木铜沉声道:“难怪在观水城中,蚩尤公子竟能一举刺杀黄帝。”众人心有戚戚,蚩尤吸纳众多元神魂魄之后,真元倍长,已远非数日之前的东海少年。但想到他短短数日之内,竟能强猛至斯,妖法之可怖实是匪夷所思。

游痕续道:“那紫衣女子望着蚩尤,极是吃惊,突然乘着他痛苦嘶吼之际,将一颗淡绿色的玉石闪电似的弹飞射入蚩尤的口中。蚩尤大叫一声,周身光芒爆放,气浪鼓舞,四周飞舞的众人登时四射摔飞。那七道魂光哀嚎着钻回蚩尤的七窍,他抱着头发狂惨叫,重重摔倒在地,不断地抽搐翻滚。紫衣女子跑上前去,抱着他不断地呼喊,泪水滚落。

“这时太阳渐渐地露出红边,山崖上逐渐地明亮起来。到处都是尸体,惨烈无比,鲜血结成了薄冰,放眼望去,地上都是闪闪的红光。远处那裸体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猛地跃了起来,凌空一掌,发出一道白光,正正地击在蚩尤的身上。蚩尤怒吼一声,喷出几口鲜血,摔落到数丈之外。那紫衣女子反应极快,倏地抢身抱起蚩尤,东窜西掠,忽地转向朝我这儿逃来。

“裸体女子厉声长笑,冰寒真气像蜘蛛丝似的纵横飞舞,所到之处,山石无下粉碎炸裂。紫衣女子被气浪击震,蓦地摔落,恰好滚到我的身旁,昏迷不醒。我连忙将眼睛闭上,只眯了一条细缝凝神偷看。裸体女子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恨怒已极,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口中念念有辞,不知念了什么咒语,蚩尤眼白翻动,喉中发出赫赫的声响,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痛楚狂乱。

“就在这时,木族的一个侦兵‘啊’地一声醒转,裸体女子低下头冷冷道:‘刚才的一切你都瞧见了?’那侦兵惊骇之下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点头。我心里暗呼糟糕,这女人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果然,那裸体女子指尖一弹,那侦兵惨叫着抓挠双眼,抽搐毙命。几个侦兵醒转,见状大骇,纷纷夺路而逃。那裸体女子厉喝声中,霜风白光闪电飞舞,将他们尽数杀死。她一路行来,周围未死之人都被屠戮殆尽,就连那些尸体也被戳出几个窟窿。”

拓拔野心道:“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鱿鱼凌辱,难怪会羞怒成狂,杀人灭口了。这些人虽是为她所杀,但深究起来,鱿鱼仍然逃脱不了关系。”心下愧疚烦恼,皱眉无语。

“眼见她越来越近,我心里不禁害怕起来。陛下、王母娘娘明鉴,小人害怕的不是个人生死,我区区小命何足道哉?而是我死了之后,又有谁将这消息传给陛下、娘娘?这岂不是愧对陛下和王母娘娘的重托吗?倘若如此,小人即使到了鬼界,也会羞愧自责,连做鬼也不得安宁哪!”

说到此处,游痕挺直腰板,满脸慷慨激昂之态,红着眼圈道:“小人自小无父无母,多亏陛下与王母娘娘我才有今天,若不能为陛下与王母效力,小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黑木长老曾经说过:‘死者,有重于昆仑,轻于雪花。’这话说到小人心坎里去了。死则死矣,若能为陛下、娘娘带来哪怕小小的一点用处,我就不枉今生了。想到这里,我热血沸腾,豪情澎湃,浑身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西王母听得不耐,淡淡道:“快说。”

游痕吓了一跳,急忙伏倒,道:“是是。小人……小人冥思苦想,突然计上心头,悄悄将‘千里子母香’涂在身旁蚩尤的衣角上,这样一来,即便我战死于此,娘娘也能根据子母香找到蚩尤,查明真相。”

见西王母微微点头,目中稍露赞许之色,游痕心下一宽,舒了一口气,又道:“小人正准备豁出性命相拼,岂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是了,应当是娘娘神明保佑,救了小人一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紫衣女子突然跃起,抱着蚩尤冲天飞去。她身法奇快,转眼间便御风飞出百丈开外,裸体女子惊怒之下,顾不得其他,乘风凌空追去。三人越去越远,很快便消失在贝嫘峰巅。

“小人急忙爬了起来,在地上作了记号,又留下一只青蚨虫,然后骑着惊鸟追去。到了冰河谷外峰,远远地瞧见紫衣女子抱着蚩尤钻入到一个冰洞之中。冰河谷一带,我最是熟悉,那冰洞乃是百年前‘穿山甲虎’的巢穴,自从那怪兽被猎杀之后便成了鸟鼠聚集之地,深约三十丈,但四壁坚硬如钢,无处可遁。

“那裸体女子恼恨已极,却不敢追入,只在洞外守候,口中又念起那咒语来。冰洞中不时地发出蚩尤的狂吼声,就像绝望的野兽将死时的嚎哭。小人猜想,她必是以什么法术操纵蚩尤,想让他自行寻死,或乖乖就擒。

“我守在外峰巨石之后,就这般过了一夜,我一刻也不敢眨眼,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寸步不离。冰洞内外再无动静,蚩尤的吼声渐渐听不到了,偶尔响起爆炸声,整个山峰都随之剧烈震动。

“好不容易捱到今日凌晨,太阳出来了,照得雪峰闪闪发光,远处忽然传来鸟叫兽吼的声音,竟是成百上千的本族侦兵和别族好汉从东面包抄赶来!我心里大喜,心想总算没有辜负陛下和娘娘的重托,就是即刻死了,也心安理得了。”说到最后一句,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难言。

黑木铜喝道:“休要打岔,快一气说完了!”

游痕揉着眼睛,哽咽道:“是,小人心里太过激动,这就说完。这时那裸体女子见众人赶到,恼恨无计,匆匆御风离去。片刻之后,风侯团石将军、白鸟团乌将军,还有土族、水族、木族的诸多英雄纷纷赶到,将那冰洞四周层层围住。

“土、木,水三族的朋友急下可待便想强攻而入,但刚到洞口,便纷纷惨叫横死。那洞口狭窄,我们人数虽然众多,却也不能一涌而入。无奈之下,便各施法术,烟薰火攻,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始终不能将蚩尤二人逼出。过了半个时辰,黑木长老传唤小人,小人片刻不敢耽误,便随着御卫前来拜见陛下、王母娘娘了。”

黑木铜哼了一声道:“陛下、王母,此人贪生怕死,临阵龟缩,还巧言令色,蒙蔽圣听,罪不容赦。我将他提往刑法会,交由众长老议决。”游痕大骇,伏地不起。

白帝微微一笑道:“罢了,他虽然胆小贪生,但总算没有擅离职守。面临险境,机灵应变,也算立了一功,功过相抵,两不追究,依旧回飞龙团做他的侦兵便是。”

游痕大喜,叩头不止,哽咽道:“陛下圣明,小人……小人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当是时,忽听车外有人叫道:“瑰璃山到了!”话音未落,外面叱喝四起,刀剑铿然不绝,隔窗望去,五族群雄纷纷拔刀握剑,驱鸟急飞穿梭,杀气腾腾。

车中众人一凛,纷纷凝视白帝、西王母二人,情势微妙,不知他们究竟将如何处置蚩尤。白帝缓缓道:“传令,此事蹊跷之处甚多,蚩尤公子对本族又有大恩。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蚩尤公子仍是我们金族的客人,大家不可怠慢了。”众人轰然应诺。

拓拔野感激不已,拜倒道:“多谢白帝。”少昊、陆吾等人亦颇为欢喜。

此时车外喧哗更甚,众人纷纷起身,到车窗处眺望。拓拔野亦强敛心神,临窗朝南远眺。

※※※

蓝天似海,白云悠悠;巍巍雪山,连绵不绝。正前方两座高峭险峰嵯岈对立,仿佛虎牙交错,择人而噬。狂风从山崖之间呼啸冲出,冰雪迷蒙飞舞,卷来淡淡的血腥之气。

山崖之后,便是瑰璃山、冰河谷。

侧耳倾听,除了风声鸟叫,并无厮杀嘈杂之声。瑰璃群峰竟是一片死寂。众人惊疑忐忑,隐觉不妙。当下纷纷驱车骑鸟,乘风绕舞,沿着雪山险峰,朝山壑中飞去。

方转过一个险崖,为首一人忽地惊声大叫,众人心中一紧,五族群雄纷纷大喝着包抄冲天,驱鸟追去。拓拔野等人冲到飞车之外,抚舷而望。

寒风扑面,眼前是一个极大的冰谷,两侧冰墙高巍迤逦,仿佛一道巨大的冰雪长廊。冰地雪壁上,横七竖八地掩埋了数百具尸体,鲜血横流,冻结为冰,在阳光下闪耀着红彤彤的光泽。

众人惊骇无语,细细打量,每具尸体尽皆胸膛碎裂,瞠目张口,死状极尽凄怖。

惊怒之下,无不破口大骂。游痕面色惨白,喃喃道:“乖乖隆个咚,幸好我走得快……”被黑木铜愤怒地一瞪眼,连忙缩头将剩下的半句话收了回去。

沿着冰谷一路疾飞,尸体越来越多,上午围困此处的上千名五族群雄尽数死绝。偌大的冰河谷,竟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群雄怒极,咒骂之声越来越难听,拓拔野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蚩尤杀孽越来越重,纵然是尸蛊之惑,但怨隙难解,将来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忽听姑射仙子淡淡道:“由这些人的伤口来看,都是一击致命,震断心脉,但是伤口大小不尽相同,似乎不是一人所为。况且上千人来不及反抗,来不及逃跑,顷刻间便悉数被杀,倘若只是一人,那这人的修为简直通天彻地。”

众人凝神察看,果不其然,纷纷大凛:倘若不是蚩尤,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拓拔野心中一宽,想到自己自方山以来,便心绪不宁,方寸大乱,暗起惭愧之意,转身朝姑射仙子微笑着传音致谢。她淡淡一笑,转过头去。

那冰洞在冰河谷的西侧峭壁之上,洞口纵横不过六尺,冰牙交错,洞内黑漆漆一团。洞口周围匍匐了数十具尸体,小丘似的交叠一处。几只黄羽碧喙燕子似的怪鸟在尸丘上蹦蹦跳跳,发出清脆的鸣叫,瞧见众人汹汹飞来,连忙振翅钻回洞中。

游痕从怀中掏出青蚨虫,见那虫子急速振翅,朝冰洞飞去,他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然着地,大喜颤声叫道:“还在!还在!”

众人见蚩尤仍在,喜怒交集,将那洞口团团围住,高声叱喝,叫骂不已。但惧怕他凶威,不敢贸然冲入。

陆吾朗声道:“蚩尤公子,本族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特来此迎接尊驾,与公子一齐返回玉山,查明这几日事情的真相,还请公子放心现身。”声如雷鸣,登时将众人的喧哗压了过去。连喊了十几遍,殊无应答。

各族豪雄哗然起哄,推挤着准备强攻而入。拓拔野朗声道:“倘若众位信得过,便让我到这洞里寻他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白帝点头沉吟道:“也好,以免再有无谓伤亡。只是蚩尤现在性情全非,未必识得太子。还是由寡人随太子一同进去吧!”

当是时,那冰洞中突然传来轰隆震响,数百只怪鸟尖声怪叫,轰然冲出,冲天炸飞。众人吃了一惊,齐齐后退,刀剑铿然交错,凝神戒备。

“蓬”地一声轻响,雪层纷飞,两个人影抱着几团冰雪从冰洞中滚了出来。

五族群雄大喜,齐声大喝,轰然围涌。纷纷挺矛挥刀,刺劈而下。刹那之间光影闪动,迅疾如电,显是想要抢在金族众人阻止之前毙敌建功。

拓拔野惊怒交集,倏然冲出,喝道:“让开!”真气蓬然冲涌,碧光耀目,断剑如流星飞虹脱手射出,破入人群之中。

“叮当”脆响,如暴雨连珠。群雄眼前一花,只觉翠绿狂风飞扫横卷,呼吸一窒,手臂酸麻,周身真气忽然倒撞回丹田之内。惊呼痛吼,纷纷身不由己冲天倒摔,四面跌退。定睛再望时,却见拓拔野长身玉立于冰雪之中,气定神闲。右手一转,将断剑倏然插回竹鞘之中。

众人大怒,咆哮着待要再行冲上,只听一声长啸裂空炸响,双耳轰然,眼前发黑,登即摔倒在地。

西王母收住啸声,淡淡道:“众位,得罪了。在昆仑山上,来者皆客,我不敢厚此薄彼,还请大家海涵。”众人惊怒骇惧,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恨恨地瞪着拓拔野,悻悻作罢。

拓拔野朝众人微一拱手,低头望去,蓦地大吃一惊,颤声道:“纤纤!”那两人浑身白装素裹,宛若雪人。左边一人身形娇小,俏脸如花,赫然正是纤纤。西王母等人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来。

拓拔野俯身抱起纤纤,心中激动狂喜,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冰层,连声呼唤。她忽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徐徐睁开双眼,凝视着拓拔野,又是欢喜又是委屈,泪水倏然流了下来,迅速凝为清冰。

拓拔野心中大痛,紧紧将她抱住。纤纤眼中突然闪过欣喜欢悦的神色,忽然又被恐惧担心所代替,牙关格格乱撞,细若蚊吟地说道:“拓拔大哥……快救……蚩尤大哥……他……他被人……”气息不继,蓦地晕迷。

这时众人将另一人翻转过身,齐声惊呼:“姬公子!”那人风神玉朗,双目紧闭,正是姬远玄。

※※※

碧螺峰顶,明月高悬,大风呼啸,雪杉林起伏摇摆,树涛阵阵。遍地冰雪闪闪发光,几只雪貂倏然穿梭而过。

林外崖边,昆仑宫恒和殿巍然盘踞,飞角流檐,气势雄伟。此殿是金族长老会三大议殿之一,昆仑重地。殿外数百名侍卫持戈傲立,如冰雕石人。

殿内烛火高照,明珠灿灿,亮如白昼。玉石桌案环形围列,白帝、西王母等人倚案围坐在厚厚的雪牛地毯上,面色凝重。殿中三十八人,除了拓拔野、姑射仙子、姬远玄之外,无一不是金族至为重要的贵侯长老。

自冰河谷救得纤纤与姬远玄以来,西王母、拓拔野一行立时折转赶回昆仑宫,将他们由御医救治;同时广派侦兵,四处寻找蚩尤二人的下落。

纤纤两人受伤不重,不过是经脉封堵,又受了寒毒,姬远玄过了半个时辰便已醒转,黄昏时候业已行动无碍;但纤纤真气不济,依旧昏迷不醒,偶有醒转,呼唤了几声“拓拔大哥”,便又沉沉睡去。

拓拔野见纤纤无恙,大为放心。原想陪伴左右,但见西王母伫立床侧,怔怔地凝视纤纤,悲喜交集,神色恍惚,他心下知趣,当下寻了一个借口,悄悄地随众人退了出去。

姬远玄醒来之后,听土族众侍卫哭诉黄帝噩耗,面色惨白,木无表情,半晌才点头道:“知道了……”便不再言语,对于自己为何会在那冰洞之内等话题则闭口不谈,关门沉思。而后传令侍卫禀报西王母,请求当夜与金族贵侯以及拓拔野、姑射仙子商议要事。众侍卫虽大惑不解,但却不敢多问。

拓拔野对蚩尤刺杀黄帝之事始终歉疚不安,又为纤纤昏迷前的言语忐忑不安,从纤纤房中出来之后,原想到姬远玄的贵宾馆登门恳谈,说个明白,但见姬远玄闭门不出,土族侍卫又恨恨敌视,唯有作罢。想到一月之间,人事俱非,心下更是恻然。

※※※

入夜之后,西王母依照姬远玄的要求,密召重臣长老、拓拔等人,聚集恒和殿。

众人既已到齐,侍女卫士尽皆退出,殿门徐徐紧闭。

姬远玄起身行礼,大步走到殿中,朝白帝与西王母拜倒,大声道:“小侄恳请白帝、王母娘娘主持公道,为我父王报仇!”一语未毕,热泪已夺眶而出。

众人纷纷朝拓拔野望来,面露尴尬之色。拓拔野百感交杂,正要起身说话,却听白帝叹道:“黄帝驾崩,本族难咎其职,此事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此中蹊跷离奇之处甚多,蚩尤公子又下落不明……”

姬远玄摇头道:“父王虽然的的确确死在蚩尤兄弟的刀下,但姬某不是糊涂之人,此事罪不在蚩尤兄弟,而在幕后操纵他的奸贼。”此言一出,众人愕然。拓拔野“啊”地一声,又是惊喜又是感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姬远玄咬牙道:“蚩尤兄弟是中了烛龙老妖的九冥尸蛊,受其摆布,才刺杀了父王!”众人闻言无不哗然。拓拔野、白帝等人虽已隐隐猜着,但听见姬远玄说出此话,仍不免大为惊诧。

西王母缓缓道:“姬公子何出此言?”

姬远玄眼圈微微一红,道:“今日在冰洞之中,我和纤纤姑娘看得分明,听得清楚,决计错不了。”众人闻言更奇。

姬远玄沉声道:“那日在昆仑山上遭遇狂风暴,飞车炸裂,眼看大家将在暴风雪中失散。我想起答应了拓拔兄弟照顾好纤纤姑娘,不敢怠慢,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一刻也没有松开。狂风肆虐,突然引发大雪崩,仓促之间我瞧见山壁上有个洞穴,便拽着纤纤姑娘抢在雪崩塌陷之前钻入洞中。

“雪崩过后,洞口被封得严严实实,不得而出。无奈之下,我和纤纤姑娘只有顺着那山洞朝里走。如此胡乱走了几日,始终没有找着出口。好在洞里雪水甚多,我怀中又带了一些仙丹药丸,足够纤纤姑娘充饥解渴。今日早晨,我们沿着洞中的冰河融水往前走,忽然看见上方跳下几只鼹鼠,惊慌失措地奔逃,抬头望去,竟有一个一尺多宽的甬洞,隐隐可以听见说话声,仔细辨听,竟是蚩尤兄弟和小苏儿姑娘的声音。”

众长老“啊”地一声,俱极惊异。

陆吾点头道:“是了,那冰洞中住了许多鼹鼠,想来甬洞便是它们凿穿的。”这种飕鼠乃是大荒中最会穿壁凿穴的怪兽,穿山甲虎的洞穴虽然坚硬似铁,竟仍被它们破出一个甬洞来。这也是众人所始料不及的。

姬远玄点头道:“我们大喜,正要呼喊,却听见众多人嘈杂呐喊道:‘蚩尤狗贼,快快滚出来给黄帝陛下偿命!’‘他奶奶的,有胆杀人,没胆担待,想躲在洞里做王八吗?’我听到这些话,直如五雷轰顶,险些晕厥。惊怒之下,便想立时钻出甬洞,问个究竟。这时,听见小苏儿姑娘笑道:‘你们这些有脑没汁的烂石榴脑袋,也不想想蚩尤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杀黄帝?究竟是刀子有罪,还是拿刀的人该死?’

“我听着众人吵嚷叫骂,终于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听了个大概。悲痛愤怒之余,也曾想立即冲上去,杀了蚩尤兄弟为父报仇,但所幸纤纤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在我耳旁不住地说:‘我蚩尤大哥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定是有恶人挑唆陷害!’我的心里才逐渐地冷静下来。”

拓拔野悲喜交杂,心道:“蚩尤若是听到纤纤的这番话,就算是被天下人误会唾骂,也必心安理得了。”

姬远玄道:“这时,突然听见洞外惨叫迭起,骨骼肢体碎裂迸爆的声音此起彼落,众人惊呼怒吼,乱作一团。我只道洞外又发生雪崩,但再一聆听,却并无冰雪崩塌的巨响,反倒听见几个阴森森的笑声忽东忽西,变幻不定。片刻之间,洞外惨叫声渐渐止息,变得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