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趴在石桌上,双目圆睁,胸口水绿色的罗裙上洇开一大团深暗浓艳的花,再沿着裙裾凝成一线滴落下来。

我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踢到地上的刀,当啷一声。腿软得站不住,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坐在满地的血泊里,她的血把水榭半边的石板地都淹没了。

姑姑!怎么会!怎么会!!!

手上被咬的地方更痛了,我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紧,血液似要沸腾,耳朵里嚣叫轰鸣。张开嘴却喊不出声来,咽喉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手扼住,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我被蛇咬了,姑姑死了……也好,也好,就让我随她一起去好了。

——

醒来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指尖的疼痛又提醒我那一切并非全是虚幻。我想看一眼伤口,稍稍一动便觉得头疼欲裂,心跳如鼓,胸口仿佛着了火一般灼痛,四肢也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犯晕。

我闭眼躺在床上喘气,听到外头有两个人窃窃私语,一个是纭香,另一个仆妇声音陌生。

陌生仆妇说:“幸好你昨夜不在,园子里所有人都被抓去那个什么寺……哦大理寺!抓去审问了。听说那里边是专审重犯要犯的,十个进去九个横着出来!人都抓空了,把我叫过来使唤顶差。我平素只会种菜,哪能伺候得好这些金贵主子!”

纭香问:“贵妃当真在园子里叫人杀了吗?”

仆妇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一刀捅在心口,血流得满地都是,要不怎么把人全抓了呢?哎哟真是吓人!”

纭香说:“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澜园刺杀贵妃?”

仆妇道:“谁知道呢,要我说肯定是内贼,不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出就把人杀了。这些豪门深院、皇宫大内的事复杂得很呢,我看这回得死不少人。”

纭香又问:“我家小姐是目击者吗?”

仆妇回答:“早上发现的时候她昏倒在旁边,估计也是吓昏的,要真看到了凶手还不把她一并灭口?不过也不好说,大理寺的官爷交待说等她醒了把她叫过去问话。”

纭香哀叹道:“贵妃是全家的靠山,突然死了,还是在自家园子被杀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后面她俩又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了。我头疼得厉害,手指伤处也疼,心口疼嗓子疼眼睛疼,我浑身都在剧痛。

我太疼了,超过以往所受的任何伤痛。

眼泪从滚烫的眼眶里止不住地往外涌,越来越多,我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那不是噩梦,姑姑没有了,世上最疼我爱我护我的人,她和长御一样没有了。咬我的蛇为什么不更毒一点,那我就不必醒过来,不必听到这样的噩耗。

我的哭声惊动了门外的人,她俩推门进来,仆妇道:“小姐醒啦?大夫说你受了惊吓气血攻心,现在可好些没?”

我不管她们,只顾嚎啕痛哭,除了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受。

一直到我哭累了,嗓子也哑了哭不出声音来。仆妇说:“我先去给大理寺的官爷回话,顺便给小姐取点汤粥过来。”

对,大理寺的人还在等我。我是第一个看到姑姑遇刺的人,一定能给他们提供些破案的线索。

心里的悲痛逐渐转化为忿恨。是谁,是谁杀了姑姑,我要把他找出来,要他偿命,要把他……碎尸万段!对,碎尸万段!然后挫骨扬灰!

我想坐起身,但浑身无力头晕眼花。纭香站在床前地下,我对她说:“纭香,扶我起来,再给我倒杯水。”

纭香依言走到榻边。我扶着她的手臂借力坐起,还未缓过神来,纭香突然扬起手,劈头打了我一记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突然给了女主这只小猫咪一记猝不及防的响亮耳光。

前面忙着猜剧情的妹想到吧!作者还有个大招叫神——展——开!

剧情从这里才算开始啦,前面给男女主制造机会撒点糖。

第7章

我一下被她打懵了。纭香,我的丫鬟,她居然打我?

纭香打完还不解气,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前后摇晃,冲我怒目圆睁恶狠狠地吼道:「宋公子哪里不好,你们俩门当户对,右相还比左相位高呢,你有什么不满意?我们都说好了,只要你嫁过去,他就把我收了,我们两个恩恩爱爱双宿双飞,也不会亏待你这个正头娘子,体面总会给你的!你个水性杨花的小表子,好好的世家公子乘龙快婿不要,大街上跟小白脸回家,你爷爷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不就是仗着有贵妃给你撑腰吗?现在好了,你的贵妃姑姑让人一刀捅死了,你爷爷靠裙带关系当的宰相,也风光不了几天!宋公子不会要你了,我的大好前途全毁在你手上!」

她在说什么?她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本来就头晕,被她掐得更是眼冒金星,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伸手在空中胡乱推搡,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小姐,你怎么啦?你在干什么呢?”

眼前一晃神,只见纭香端着一杯茶站在桌案旁,又换回了平时谨慎恭敬的口吻。

她变脸变得可真快。

我捂着脖子仍觉后怕,鼓起主人的底气怒斥道:“纭香,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打我?”

纭香脸色骤变,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你、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我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做事不周到都要担心受罚,我怎么可能以下犯上,还、还打小姐?”

我稍稍回过神,摸了摸方才被她掌掴的半边脸。她那一巴掌打得那么狠,我的脸却一点都不痛,而且她明明还在掐我脖子,怎么瞬间就到了一丈开外,还倒了一杯茶?

纭香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小心地觑着我:“小姐,你是不是受惊过度,还在做噩梦呢?”

是吗?方才是我脑子吓糊涂了,臆想出来的吗?还是被蛇咬了余毒未清,以致出现了幻觉?

我只听说过吃五石散、毒蘑菇会让人产生幻觉、神智失常,却不知蛇毒会不会,咬我的又是什么蛇。

我举起手来看,右手中指指腹上确实有绿豆大一个小血洞,已经结痂了。

毒蛇咬人,是不是应该有两颗毒牙,咬出两个洞?

我以前也没被蛇咬过,不知道洛阳城郊的蛇厉不厉害,便问纭香:“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纭香道:“一早就看过了,大夫说只是骤然受惊急怒攻心而昏厥,休息半日便好。”

“没说别的吗?给我用药没有?”

“开了安神的药,正在熬呢,就等小姐醒了喝。”

不对呀,如果是被毒蛇咬了,怎能不用药施救就自己醒转;但若没毒,我现在气血翻涌头痛心悸四肢乏力的症状,只是因为被血腥场面吓坏了惊魂未定吗?

我已经不害怕了,那是我最亲的姑姑,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怕她。我只恨自己半夜没有早一点醒,没有早一点去找她,昨晚没有坚持和她同住,或许那样她就不会出事。

纭香还跪在地下。我暂且平定心气,对她说:“你先起来吧。”

她站起来后仍有些瑟缩畏惧,望了我两眼小心问道:“小姐,这茶水凉了,我去给你换一壶热的来吧?”

我点点头,她拎着水壶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纭香跨出门口,正好碰到仆妇回还,两人险些撞上。仆妇嘴里埋怨了一句,绕开纭香端着汤药走进屋里,把托盘药碗放在桌案上。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大摇大摆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她一边转一边四下打量,看到值钱的玩意儿便拿起来藏进自己袖子衣襟里。博古架上的钧窑花瓶太大了,实在塞不进衣服里,她反手把那瓶子掼在地上摔碎,口中忿忿道:「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不义之财!」我的干净衣裳熨好了挂在床边紫檀架上,她也拿下来往自己身上披,发现穿不上便不屑地团成一团丢在地下,不忘踩上两脚。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夜之间,我们家已经落魄至此了吗,下人奴仆都敢这般嚣张,公然劫夺损毁财物?

“小姐,该喝药了。小姐?”

我一闪神,仆妇分明弓着腰低眉顺眼地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药碗,与我眼神一对,立刻躲闪垂下眼帘。

我越过她看向其背后的衣架,我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架子上,一丝褶皱也无;博古架上的花瓶也安然无恙,其余小物件都在原处。

方才我看到的是什么?又是臆想幻觉吗?

我不会是突逢剧变吓傻了,或者蛇毒把我脑子毒坏了,得了癔症吧?

所以就算那碗安神药滴滴苦,我还是一点不剩全喝完了。喝完我回想了一遍昨日从早到晚的经历,包括在湖边和虞重锐说话的情景都历历在目,觉得自己脑子应该还算清楚,记性也没出差池。

我得赶紧去找大理寺的人,尽快把凶手抓住。

仆妇扶我起来穿衣。或许是我先入为主、疑人偷斧了,总觉得她看那件价值不菲的莨纱襦裙的眼神里带着些艳羡、嫉妒、不忿的情绪,我还看到她悄悄用指尖捻了捻衣领。

这感觉真是微妙而别扭。

我没让她伺候,接过裙子来自行穿上。

大理寺卿受命亲自查办此案,正在澜园正堂里讯问管家。他是个面如圆盘、身形肥胖的中年人,查了半天、抓了一堆人,大约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愁眉不展,脑门上全是汗,看上去有些焦躁。管家胆小如鼠有问必答,把能交代的全交代了,末了还是被他一顿威慑喝骂,叫差役带下去收监待审。

大理寺卿见我来了,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坐到临时摆放的条案之后。案上堆着他收集的证物卷宗,他拧眉翻看那些供词,一边问我:“是你最先发现贵妃遇刺的?当时大约什么时辰?”

我想了想,昨夜出门虽不知道几更天,但我记得看到新月挂树梢,若是找个懂月相的人,应当能推断出大致时辰;或者今晚再看一遍,也能知晓。

正要回答,坐在桌案那边的大理寺卿却忽然站起来,盯着我冷笑道:「陛下责令我七日之内必须破案,否则就要我提头去见,这没头没尾的连个嫌疑人犯都找不出来,怎么侦破?你们贺家人在贺家自己的园子里丢了性命,怎么反倒要拉我垫背陪葬?」

大理寺奉旨办案,他身为正卿,怎能说出这等推脱抱怨不负责任的话?

我刚想反驳,他又绕过案牍,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地说道:「现场没有挣扎缠斗的痕迹,必是亲近之人趁其不备突袭。下人们说贵妃矜持高贵、不喜生人,闲杂人等都不让近前,只有从宫里带来的一个女使贴身伺候。那女使已经拿去大理寺审问了,但她有多人作证夜里未曾离开过房间,怕是审不出什么来。除她以外,能让贵妃亲近不设防的,就只有你了。」

「没有嫌犯,这案子怎么审下去呢?不如……就由你来充当这嫌犯好了。」他踱到我面前,阴恻恻地看着我,「同院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没人给你作证;按我以往办案的经验,最先发现举报案情的,许多都是凶犯假装、消除嫌疑罪证;至于你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嫡亲姑姑,理由也不是没有。听说你是贺相的独孙女,自小溺爱娇纵,你的丫鬟招供说你作风不检,在外头勾搭了布衣后生,因此对贵妃安排的婚事很不满,昨天还对她说不想嫁人。」

他似乎很是得意自己的推测联想,击掌道:「这就对了!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富家千金,与布衣九流有染,家里长辈却要棒打鸳鸯,逼你嫁给豪门贵戚。你反抗不成心生怨毒,加上奸夫撺掇,就把逼迫你的长辈杀了,又怕事发后摘不干净,便假装胆小受惊昏倒,听起来是不是很合理?」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起好。堂堂的大理寺正卿,就是这么葫芦办案、草菅人命的吗?我一句话都没说,他就已经给我把罪名缘由都网罗编织好了!

“你是贺相的孙女、贵妃亲侄?”

我悚然一惊,抬头去看,面前的大理寺卿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条案后端坐,一边翻卷宗一边板正严肃地问我。

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接着问:“是你最先发现贵妃遇刺的?当时大约什么时辰?”

这句话他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忽然回过神来——我又出现幻觉了。

只是这回的幻觉却和前两次我自己的臆想不同,他说的那些审案细节都是我不知道的,譬如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凶手还会故意去报案,譬如他说现场无争斗痕迹、君柳有人证而我没有、丫鬟污蔑我行为不检点……

等等,他说“你的丫鬟”,难道是纭香?

之前我发癔症被纭香掌掴锁喉,她好像是有骂过我水性杨花?还说我大街上跟小白脸回家,把爷爷的脸都丢光了?

我忽然觉得害怕起来。如果是癔症,我为什么要臆想自己被冤枉,它们之间还互相联通印证?

我久不回话,大理寺卿又追问了一遍。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好像也变了,带着狐疑和猜度,不像讯问证人,倒像在审视嫌犯。

心里乱糟糟的,头愈发疼了。我要怎么回答?他会为了应付交差把罪责硬栽到我头上吗?

要是姑姑还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知道怎么回事,会告诉我怎么办,不会任我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孤立无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为什么还没人来?祖父呢,那么多叔伯兄弟呢?

姑姑说得没错,我果然少不更事,离了家人的庇护就一点用都没有。

一想起她我就止不住地难过。这样纷乱芜杂不知所措的当口,我竟忽然想到了虞重锐。

他是朝中重臣,陛下新赐了澜园隔壁的园子给他,昨天他有没有在那边留宿?现在知道我们家的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歪,下线3章的男主,你听到隔壁女主在cue你了吗?

第8章

正堂里只有我和大理寺卿两个人,外头忽然冲进来一名皂吏,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喊:“大卿,园子里有个女人要生孩子,让不让门口的稳婆进来?”

大理寺卿已经很烦躁了,听到这消息愈加皱眉斥道:“怎么又赶上生孩子了!大门全部封锁,谁也不许进来,里面的更不许出去!万一让人犯趁机逃脱、毁灭证据怎么办?生孩子就让她自己生去罢了!”

皂吏道:“好像是贺相家的孙媳妇,晨间听说这园子里发生了命案,吓早产了,都大半天了死活生不下来,怕是要难产!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尸两命,卑职可担待不起呀!”

我一听这话,明白定是四堂嫂,忙说:“这是我堂嫂在此处养胎待产,她的夫君、我堂兄乃监察御史贺珹。”

大理寺卿一听堂兄是督查弹劾百官的御史,改口道:“稳婆从哪里找来的?一个一个盘查清楚了,记录在案才准放行。”

皂吏道:“是他们家早就找好的,有人担保,身份都清白。”

大理寺卿挥挥手示意他去放人。我放心不下,请求道:“大卿容我先去照顾堂嫂,待她平安生产完再来回话。现在园中缺人手,我是女子,过去也方便些。”

大理寺卿又用那种狐疑不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一着急,就说:“我是贺家的孙女,您不用担心我跑了。”

他顿时露出尴尬的笑容:“贺小姐说的哪里话……您快去吧,但愿令嫂母子平安无事。”

四堂嫂住的小院偏僻得很,也没人给我引路,弯弯绕绕走了一刻多钟才找到。我过去时两个稳婆已经先到了,正在屋里给四堂嫂接生。四堂嫂的叫声小猫儿似的,气若游丝,生了半天已然没有力气了。

我想进去看一看,推门时一个年纪五六十岁、满脸皱纹的稳婆正好出来。她看见我脸色一变,马上堆起笑把我推到一旁:“产房里头腌臜得很,小姑娘家家就别来添乱了。”

我说:“里头生产的是我嫂嫂,让我进去帮忙吧,我不怕脏。”

“你是贺府的孙小姐?”稳婆眉头一皱,“贺家还有孙女儿哪?”

我家有孙女儿怎么了?外人难道以为我们家全是男丁吗?

她死活拦着不让我进屋,说:“你还没嫁人吧?妇人生孩子血糊糊的不成个人样,我怕你一个小姑娘看了受不了,以后都不想成亲生子了。你要是想帮忙,就去催那丫鬟多烧些热水来,还有净布也不够用了。”

偌大的院子除了两个稳婆,竟只有先前我看到陪着四堂嫂的木讷丫鬟在伺候,难怪一直生不下来。四堂嫂在澜园养胎待产,受的竟是这等冷遇,若叫四堂兄知道了,还不得多心疼。

那丫鬟笨手笨脚,话都说不利索,一催促更是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好。我看得着急,索性自己卷起袖子到厨下干活。

烧火烧得我一脸灰,炉膛险些被我捅穿,好在火总算还是烧旺了。来来回回几十盆热水送进去,再变成铁腥深红的端出来。稳婆把脏水泼在花坛里,那片泥土都快被染红了。

四堂嫂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面几乎听不见了。一直到傍晚时分,我正拿着空盆回厨房去,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啼惊破夕照。我心头大喜,把铜盆随手一扔,掉头折回去。

两个稳婆都在屋里厢,没人堵门。我掀开门口防风的布帘绕到床榻前,四堂嫂的长发尽被汗水淋透了,湿哒哒地凌乱覆在面上额前。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嗓子也喑哑发不出声,但仍挣扎着对我伸出手,用气声道:“孩子……快……”

孩子呢?是侄儿还是侄女?

婴儿不在四堂嫂身边,也听不到哭声。除了落地的第一声啼哭,好像就没再听见其他动静。

我左右一环顾,两个稳婆站在帷幄后头,手里好像抱着孩子。我绕过去喜孜孜道:“快让我看看,是男孩儿还是女……”

后半句话我就说不出来了,因为我看到其中一个稳婆抓住小娃娃扭动的手脚,那个年纪大的正拿一块布巾按住孩子口鼻,脸上皱纹因用力而扭曲狰狞。

我又魔怔了?为什么总是看到害人的幻象?

我甩了甩头,睁眼再去看,幻象并未消失。倒是那两个稳婆没料到我会突然回来,回头惊愕地看着我,手一松布巾落在地上。

小娃娃一阵呛咳,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我没有细想,冲过去一把将孩子抢过来,退到她们一丈开外,怒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年纪大拿布巾下手的稳婆率先反应过来,堆起笑往前走了一步。我立刻后退,侧身把孩子护在怀里:“别过来!”

我心里飞快地盘算,这两个稳婆看起来都是做惯了力气活的人,身强体壮,而我手里抱着孩子,四堂嫂有气无力自顾不暇,厨房那个丫头也指望不上;倘若她们当真起了歹意,我定然抵抗不住,但我离门近,拔腿就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逃出去喊人。

这院子太偏了,我也没有把握。

稳婆站在原地没动,菊花似的脸假笑着嗔怪道:“姑娘这是闹什么呢!”

我威胁她们:“你们两个都不许动!现在这园子外面铁桶似的围满了官兵,都是大理寺的人,我只要放声大喊,你们俩休想逃脱!”

稳婆马上赔笑道:“别喊别喊,我们绝不轻举妄动。”

另外那个抓娃娃手脚、四十多岁年轻些的稳婆埋怨道:“我就说嘛,进门的时候有官兵盘查,今日别做这事了,一百两银子不要也罢,你非不听!”

她们俩被我当面撞破对一个新出生的婴儿下毒手,居然一点悔意都没有;又是谁出了那一百两银子,买通她们干这等阴毒之事?

我继续威胁道:“你们说出谁是买|凶|杀|人的主谋,我就放你们一马,不向大理寺举报。”

两个稳婆互相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动手的年老稳婆说:“你们家自己的腌臜事,你不知道?倒来问我!”

“你要是不说,我就只好让外头的大理寺卿亲自来问你了!”我心里也没底,但嘴上还是故作凶狠道,“大理寺你知道干什么的吗?专审重犯要犯的,十个进去九个横着出来!”

“算了算了,告诉你便是!”年轻稳婆挥手道,“你听好了,是你家当家的主母亲口允诺给我们一人一百两,吩咐若生的是个女娃,便立刻掐死,只说生下来就是死胎!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好像倒成了十恶不赦了,现在又反悔摆这一副正经八百的嘴脸给谁看呢!”

年老稳婆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大户人家,要脸面!脏手的事情我们做,好人他们当!”

当家主母,小周娘子?她为什么要害四堂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