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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初愈

三月二十一日,晴。

曾青青办完手续,拎着包,有些僵硬地跨出大门,墙外是一片荒凉的水泥地,太阳光刺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远处停着辆黑色小车,看到她出来,车门就砰的打开了。

那人穿着件墨绿色的连帽衫,戴着墨镜,短短的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点暗沉沉的青绿色,小跑着过来了。

个子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

曾青青仰头看他:“严杨北?”

严杨北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半年不见,她恍惚觉得他又长高了,脸上的线条也坚毅不少,胡子把半张脸都遮住了,看着就像个陌生人。

“我们回家吧。”严杨北说着就来拎她的包,曾青青没阻拦,跟在他后面慢慢走着,越是靠近车子,失望的感觉就越大。

妈妈没有来?

爸爸也没有来?

严杨北拉开车门,把行李放进去,曾青青跟着想往里坐,他却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坐我身边好不好?”

曾青青有些尴尬地缩回脚,任由他拉着转到另一扇车门前。他微微弯腰,熟练地拉开车门,手还十分绅士地扶在车门上。曾青青觉得别扭到不行,笨手笨脚地坐进去,差点撞到头。

车上摆着些小饰品,翠绿的草叶夹杂着些嫩黄色的向日葵,随着节奏一左一右地晃动着。严杨北上了车,没急着发动,先侧身过来给她绑安全带。

曾青青僵直着身体坐着,只觉得他灼热的呼吸都喷到自己脸上。

明明是常识性地事情,她居然完全忘掉了。

车子掉了个头,朝着大路开去,绿化带上不时有鸟雀被惊起,叽叽喳喳喧哗着飞走。

两人都没说话,严杨北开车十分专注,曾青青也茫然地看着窗外发呆。六年的时光带来的变化是巨大的,她已经完全不认得这座城市了。

巨大的白色雕像,参天耸立的各种大楼,市中心转移了,连道边的护栏、路灯都已经不是旧时模样。

车子横穿过整个老城区后,驶进了郊区的一处庭院。

曾青青早在几年前就知道母亲也已经退休了,因为她判刑的缘故,曾爸爸把家也搬了。虽然挺他们形容过新家的样子,这时候离得近了,才有了点恍惚的真实感。

小院收拾得十分干净,角落里还搭了架秋千,靠近门口的地方栽了棵芭蕉,绿油油的大叶子几乎能滴下水来。

严杨北熟门熟路地下去把大门开到最大,然后再上来把车子开进去。

曾青青抓着安全带,只觉得心跳加速,眼角温热。

她几乎是被严杨北拉着下车的,屋门半开着,隐约传来孩子嬉笑的声音。“哒哒哒”,那声音越来越近,“吱呀”一声,大门也被彻底推开了。

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孩抓着把水枪,正笑嘻嘻地往外冲,冲到一半,看到曾青青,犹豫了一下,喊了声“严叔叔”,冲着严杨北奔了过去。

严杨北单手把小孩抱起来,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曾青青。

“这是小葫芦籽,”严杨北抱着孩子往她这边看,“不记得了?”

小葫芦籽,就是维维孩子的小名,为了给他取名字,小杜几个月没睡好觉,最后还是维维随口给定了个小名。

孩子显然已经不认得她了,揽着严杨北的脖子,好奇地瞅瞅她,又有些害羞地往他怀里躲了躲。

看五官长相,完全和维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性格倒是很像小杜。

维维的声音也从里面传了出来:“小严,你接到青青了没有?小葫芦籽不要缠着大人!”听到妈妈的声音,小葫芦籽迅速地跳到地上,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维维变胖了。

藕段一样的胳膊,红光发亮的脸庞,身上穿着条黄白棉裙,披着深红色外套,整个人就像座移动的大炮仗。

脸上却洋溢着幸福。

她看到青青,先是一愣,马上迎了上来:“青青!你看你!还这么瘦,简直跟…跟以前一个模样,我都长成大冬瓜了!”

说着,一把抱住她,只觉触手处全是坚硬的骨头。

曾青青也回抱住她,满怀都是柔软的白肉。

维维又要小葫芦籽喊阿姨,小葫芦籽眨巴眨巴眼睛,认认真真地喊了句:“青青阿姨。”曾青青有些无措地想要掏礼物,猛然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准备。严杨北笑着拦住她:“小朋友要勤快点,自己动手,礼物在叔叔车上,粉色包装的那个。”

小葫芦籽迅速奔了过去,没多久就抱了盒巨大的飞机模型盒子回来。

“谢谢青青阿姨!”

维维悄悄推了严杨北一下:“曾叔叔他们在里面等着呢,快进去啊!”说完,拉起儿子往厨房走,“你刚才没帮我把豆子剥完吧?”

曾青青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想要快步进去,又犹豫着迈不动脚步。

父母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看她,开始时总是忍不住要落泪,后来就能够笑着告诉她家里的近况了。

严杨北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两只手掌汗津津地握在一起,紧得她心脏都抽紧了。

严杨北往前走了两步,两人的胳膊被拉得越来越直,他只得停下来,回头唤她:“青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喊她“曾青青”了。

他也不会再想以前一样,单纯懵懂地看着她问:“曾青青,你怎么了?”

他喊她青青,语气平静,只在尾巴上显露出一丝丝淡淡的关怀和疑惑。

像是在说,你还不想进去?还没有准备好?

她和他已经将近六年没有这样长时间一起相处过了,她到今天才发现他已经这样成熟有礼了——她听父母提起过他做了演员,还越来越红。

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完美得也像是在幕前一样。

这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

曾爸爸先坐不住,从里面走了出来。严杨北喊了声“爸爸”,他也欣然接受。曾青青张张嘴,没发出声,眼泪先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曾青青粗着嗓子说:“进来!”

说完,又忍不住抱住她:“回来就好!”

曾妈妈已经在饭桌前坐下来了,见她进来就想起来,站到一半腿软得跌了回去。

“青青啊——”

曾青青觉得嗓子都疼了起来,他们都老了,虽然每个月都能看得到,都能感觉得到岁月的痕迹,但他们也总是努力笑着的。

曾爸爸第一次去探望时,还狠狠地“表扬”了她一番,认认真真地握着她的手:“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开始时候只是麻木,到后来,减刑几乎成了她坚持过完一个又一个白天黑夜的唯一支柱。

她熬得起,一日比一日苍老的父母熬不起…

一顿饭吃得漫长无比,小葫芦籽甚至抓着勺子打起了瞌睡。

维维只得先抱他上楼安顿。

曾妈妈终于从喜悦里缓过神来,不停地给女儿夹菜,眼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严杨北一直安静地在边上坐着,偶尔帮老人盛个汤,递个纸巾,中间还接了个电话。曾妈妈趁着他起身接电话的空隙,扯了曾青青一把:“人家小严等你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这样冷淡人家?”

曾爸爸也不大赞成地看向她。

曾青青愣了一下,冷淡?她对他很冷淡?

曾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严杨北已经挂了电话走回来了。曾爸爸看了妻子一眼,干咳了一声,冲严杨北问:“这么晚了,还有事情?”

严杨北笑笑:“小事情,明天再去也没关系。”

曾妈妈接下话头:“那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开夜车不安全。”

严杨北看向曾青青一眼,曾青青下意识避开了,曾妈妈暗暗在她消瘦的手腕上捏了一下。

“不了,我明天再来吧。”

曾青青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温柔地看着她。

维维安顿完儿子下来,他们这顿饭也终于吃完了。

见严杨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维维有些讶异地看了曾青青一眼:“小严要回去?”曾青青觉得屋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有些无奈地拉住严杨北:“没什么事情的话,明天再回去吧?”

严杨北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那个干脆的态度让曾妈妈都愣了一下,虽然也挺皆大欢喜的。

番外二、旧识

虽然搬了家,曾青青房间的摆设却没什么大变化,老家的东西几乎全部原样搬了过来,只有窗帘和一些大件的家具换了新的。

曾青青在窗户边站了会,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预想中的喜悦却迟迟没有来临,只觉得自己空荡荡地落不到平地上来。

再不用计算着时间决定吃饭睡觉工作,再不用等着铃声睁眼闭眼…她拿起曾妈妈给她准备好的睡衣,进浴室冲澡。

毕竟是陌生地方,她折腾了半天才找到调水温的地方,甚至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曾妈妈在外面担心地问:“青青,怎么了?”

外面还有电视机的声音,曾青青扶着腰爬起来:“没事,没事。”

洗完澡出来,她意外地发现父母和严杨北都还在客厅坐着。曾妈妈在打毛衣,曾爸爸和严杨北在看电视,花花绿绿的古装人物在屏幕里飞来飞去,不时传来激烈的打斗爆炸声。

她一出来,三人都扭头来看她。

曾青青有点尴尬:“怎…么了?”

曾爸爸推了推老花眼镜,摇摇头:“没事,你早点去睡吧。”曾妈妈就直白的多,直接放下毛衣站起来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再整整?”

严杨北屁股都抬起来一半了,听到曾妈妈这么说,又坐了下去。

曾青青便跟着曾妈妈一起回了房间。

整个房间连窗户缝都擦得纤尘不染,根本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曾妈妈坐床边看她在那吹头发,吹完头发后有些笨拙地拆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的包装。

“都是照着你以前的习惯买的,和之前帮你带进去的一样,有些换了新包装,东西应该差不多吧…”

“手机是小严帮你挑的,说是现在女孩子都挺喜欢用的型号,卡也给你装上了,号码挺吉利的…”

“明天再去买些衣服,我走不动了,让维维或者小严——小严估计不行,现在都不敢不带帽子眼镜出门,上次在菜场还被人追着要签名…”

她唠唠叨叨地一样一样说过去,直到曾爸爸来敲门催她去睡觉,才不大情愿地站起来:“要不然,晚上妈妈陪你睡吧?”

曾青青失笑,推着她出了门:“不用了,您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关上门,又是一室静谧。

也多亏了曾妈妈的提醒,她才想到那个新手机——屏幕大得有些离谱,摁了电源键也没反应,她正怀疑是不是没电了,手机猛地抖动了起来,屏幕骤然亮起,严杨北的照片跳了出来!

曾青青着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起来,严杨北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了:“忘了跟你说手机密码,密码是声控的,‘达拉达拉达拉’就能打开了。”

曾青青握住手机没吭声,严杨北又重复了一遍:“挺简单的,你要不喜欢就换了吧。”

“那个…”曾青青犹豫了下,“电源键在哪?”

对面一片沉寂,隔了小会儿,门被敲响了。

曾青青起身打开门,果然是他。

严杨北也洗漱过了,头发和胡子都还有点湿,微微打着卷,接过手机在北面不起眼的角落里摁了一下,屏幕就亮了。

声控解锁界面跳了出来,他张嘴想唱,瞄了眼对面的主卧,又给切换成了图形码,十分流畅地划了个十字:“这样就打开了。”

曾青青道谢,临要关门了,忍不住问:“你怎么留怎么长胡子?”

严杨北笑笑:“不帅啊?”

曾青青答不上来,也不是不帅,就是觉得不习惯、陌生。

这一夜,她却得十分安稳,被子满是太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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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是严杨北做的,太阳蛋、白粥、烤香肠。

曾青青先是被他突然变白净的下巴吓了一跳,等上了餐桌,又被他现在的手艺震到了。剃掉胡子之后的严杨北漂亮得有点不像话,在探视室里还不觉得,被这新鲜的晨光一照,简直和昨天换了个人一样。

连做饭的手艺都精进了,那个煮个粥能烧掉厨房,连食用油和酱油都分不清楚的傻兔子的身影,似乎已经在他身上完全消失了。

她这五六年时间是停滞的,他们却都已经各种成长的成长,忙碌的忙碌,老去的老去。

曾妈妈见她有点发愣,一把拉着她坐下来:“维维今天没空过来,等会我陪你出去转转?”

严杨北抬起,“我今天也休息。”

“那就一起。”

曾妈妈口中的逛逛,真就是拿两条腿走走逛逛。严杨北把车挺在公园附近,和两个老人一起陪着女儿沿着长满青苔的随时小径慢慢腾腾地散步。

曾青青走了一圈就有点扛不住了,这样一大群人正正经经什么都不干地在公园走来走去,实在太奇怪了。

跟在后面的严杨北还戴着帽子墨镜,惹得路人频频回头看。

午饭找了附近的淮扬菜馆,严杨北压着帽檐往里走,还是被几个小姑娘认出来了,围着他要签名。

曾青青和父母先进了包厢,等了好久才等到他进来,帽子没了,墨镜也摘了下来,上菜的服务生一个劲朝他看。

曾爸爸悄悄拉了曾妈妈一把,曾妈妈也很无奈,见曾青青低着头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喝汤,轻轻地叹了口气。

曾爸爸先憋不住,问女儿:“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曾妈妈狠狠地拧了他胳膊一下。

曾青青笑了笑:“先找个工作吧。”

曾妈妈欲言又止,倒是严杨北先开口了:“还是再休息一阵子吧,工作不着急。”说着,拿勺子舀了些豆腐丝放她碗里。

“尝尝这个,招牌菜。”

曾青青吃了两口,他又夹了些别的,把碗堆得又高又满。曾爸爸干脆放下筷子说:“不要再去混什么娱乐圈了,工作早找晚找无所谓,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点。”

曾青青看了眼严杨北,严杨北跟没听到曾爸爸的话似的,对上她主动投过来的视线,美滋滋地低头继续夹菜。

曾爸爸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结巴地解释:“小严不一样,他…他是男人嘛,闯一闯应该的。”

曾妈妈也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有这样的前科,未来要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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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商场是非常累人的,曾青青把曾爸爸和严杨北都打发进咖啡厅,自己和曾妈妈两个人去逛。

曾妈妈总忍不住找鲜嫩的衣服给她搭配,她倒是无所谓,嫩黄的葱绿的粉蓝的拿了好几样。

导购小姐直夸她气质好:“小姐真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跟明星似的。”

曾青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太瘦了,脸色也不够好,显得人老气——行止间,也似有什么看不见的束缚。

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呢?

她是三十多,不是六十多,人生还那么长,总还是要一步步走下去的。

她的对着镜子露出尽量灿烂的笑容,人也站直了些,蓝色的裙子衬着白皙的脖子和手臂更加纤细和孱弱。虽然瘦,还是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

曾妈妈在她腰上比划了一下,嘀嘀咕咕地说:“瘦了好多,风一吹就要倒了。”

怎么会倒呢?她努力好好表现,参加各种狱中比赛,她表演的小品还拿过奖…六年都熬过去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一阵风吹倒呢?

严杨北对曾妈妈的眼光赞不绝口,主动接过拎着袋子放进后备箱放,跑前跑后地帮曾妈妈开门,给曾爸爸拿忘在咖啡厅的老花眼镜。

完全是一副准女婿的模样。

回到家,又是一番忙碌。曾青青的那些新衣服要过水,曾妈妈要去忙晚饭,严杨北得跟经纪人解释大白天跑来跑去三番两次给粉丝逮到的行程…

曾青青晾完衣服,正见严杨北拿着平板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走到他背后都没发现,眉头紧皱,一脸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