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她愤怒地低吼,疯了一样猛冲上去,推开长安,“你这个骗子!不要缠着严臻哥哥,不要缠着他!”

一个人情绪失控的时候力气也会跟着失去控制,严臻就觉得手一滑,眼看着长安像是被飓风吹倒的桅杆一样,朝甬道入口摆放的巨大绿植撞了过去。

“长安——”严臻惊声怒吼,左脚跨前一步,手臂伸到极限,却也只够到长安的衣角。

长安只觉得身子被一股大力推搡着后退,看不清身后是什么,却本能地用双手护着小腹,直到后脚跟撞上硬物,歪斜的身体才重重撞上一丛绿油油的东西,停了下来。

右肩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令她呼吸一窒,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闻到绿植独有的草腥味,原来,是撞到花盆上了。

脸皮被尖利的树枝划得生疼,臀部也有些发麻,她却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后面不是台阶。

“长安,长安,你说话!摔到哪里了?哪里疼?”严臻小心翼翼的把她从花盆里拉住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膊,紧张无措地问道。

她头向上扬起,视线沿着他青黢黢的下颌一直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摔跤的人是她,可她觉得现在的严臻比她更加狼狈。

她无力地阖上眼睛,轻声说:“你抓疼我了。”

严臻一愣,“哦。”他赶紧松开手,但仍旧虚扶着她,生怕她再摔了。

闯下祸端的廖婉枫此刻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立在他们身后,美丽的眼睛里渐渐积蓄起一汪泪水。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付出,哪怕变成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可还是赢不了这个女人,赢不过她!

严臻是中了她的蛊吗?

离了她就不能呼吸,不能活!

他就不能回头看看她,她哪点比不上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用力拉开绞在一起蓝色裙裾,正要负气离开,鞋子却踩住一张纸。

她本想踢到一边,却无意中看到上面写着长安的名字,她弯下腰,把白纸捡起来。

“彩超检查报告单,长安,女,31岁,超声提示,宫内早孕五周…”

廖婉枫面色如土的呆站在原地,检查报告像是飘零的落叶从她的指间飘飘忽忽地落向地面。

严臻听后却是浑身一震,他唰一下转头,右臂一伸,就够到那张纸。

低头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后,他忽然仰脖长笑,冲上去就把面无表情的长安抱起来,不停地转圈。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长安,谢谢你!谢谢你!我爱你,爱死你了!!”

路过的人纷纷朝他们望过来,有的人竟逗趣儿故意吹起祝福的口哨。

廖婉枫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神情木然地转身,漫无目的地走了。

这边严臻放下长安,仍旧激动不已的表达着内心的狂喜,不住地说:“是不是那一次,我来不及戴…哈哈,居然一次就中,我也太幸运了!长安,我觉得会是个儿子,你觉得呢?哦,对了,你说你喜欢女儿,喜欢漂亮的女儿,行,听你的,就女儿好了,我要给她取个最好听的名字,小名叫什么?叫…雪儿,像白雪公主一样漂亮…”

“严臻!”长安闭了闭眼睛,表情隐忍地打碎严臻的美梦,“我要出国工作!下个月就出发!”

严臻愕然怔住。

什么?

她还要出国?

“那宝宝怎么办?”他蹙眉问道。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殇(一)

长安避开他灼烫专注的眼神,低下头,沉默片刻,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能不能…暂时不要。”

“你想都别想。”严臻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长安面色一白,手指攥住裤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我知道了。”

她转身要走,却被严臻一把拽住,眼神凌厉地质问:“你去哪儿?”

手腕处传来丝丝痛意。

“回家。”她回头,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你要回家吗?哦,我忘了,你还有事,还要陪伴佳人。”

严臻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觉得心口被长安狠狠捅了一刀,却无力去辩驳,去反抗。

他的心此刻全乱了。

乱了。

他的沉默落在长安眼里,却被误读为另一番意思。

长安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她拨开严臻的手,毫不犹豫的走了。

“你不能放弃吗?就一次!”他在背后吼道。

长安的脚步顿了顿,却是没有回头,挺直脊背,走离他的视线。

严臻扶着额头,在原地像困兽一样转了几个圈,才转身离开。

室外雨势渐大,雾蒙蒙的,看不清前路。

许多没带伞的人都挤在医院门诊大楼的台阶上躲雨,拿了伞的,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台阶下的一片水洼,生怕把裤脚弄湿了。

长安表情木然地走下台阶,双脚踏入那片极深的水洼。

身后响起一片惊呼声,她却仿若未闻,淌着水朝前走。

他昨夜和廖婉枫在一起,他们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待在医院?又为什么关掉手机?

廖穿着与她款式相同的蓝色连衣裙,目的是什么?刻意模仿她,讨他喜欢?

医院甬道里,她亲眼看到他们相拥而立,他没有挣脱廖,直到她开口叫他,他才惊慌失措地拉着她解释。

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被他发现怀孕是个意外,可他的表现却令她倍感心凉。看来,在他的心里,孩子远比她更加重要。

她的目光很冷,脸色更是可怕,一些杂乱的念头在脑子里疯长,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边马晶的办公室里,却乱做一团。

她刚从长安怀孕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却不想小姑子失魂落魄的找过来了。进门就抱着她嗷嗷痛哭,说长安怀孕了,她没有希望了。

马晶顾不上惊讶,赶紧劝慰小姑子。可小姑子今天估计是被刺激狠了,怎么劝说都不听,无奈之下她只好把廖荇翊搬出来吓唬小姑子,她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嚎哭。

“嫂子,你帮帮我吧,我不能没有严臻。”廖婉枫哭着求她。

“婉枫,不是嫂子不帮你,这事原本就是个错误,现在事情回到正轨上了,你该醒醒了,别再执迷不悟,耽搁你自己的青春了!听嫂子的,别再执拗…呀!!你干什么!婉枫!你放下!”马晶惊慌失措地指着拿着妇科剪子架在脖子上的廖婉枫。

“我不放!你答应我,帮我跟我哥说,让他帮我!帮我!!”廖婉枫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好!好!我答应,答应,你先放下剪子,放下!”马晶的后背湿了一片。

廖婉枫又追问一遍得到相同的答案后,她才把剪子扔掉,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马晶上前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痛恨那个让廖婉枫如此伤心的严臻,若不是他当初给了廖婉枫希望,事情又何至于演变于此。

而小姑子的要求,她真的无能无力啊。

跟丈夫坦白,让丈夫来管教小姑子?

脑海中闪过廖荇翊冰冷的面庞,她打了个寒颤,立刻就把这个念头给否决了。

若是告诉丈夫,不仅小姑子完了,她在廖家也完蛋了,她那个比宋志娟还要难伺候的婆婆,不把她撕扯着吃了才怪。

更何况,她因为要争科室唯一的青年专家名额,一直拖着不要孩子,在婆婆面前正说不起嘴,要是让婆婆知道自己背着她和廖荇翊做了这么多蠢事,她的下场,估计就不是下堂妻这么简单了。

忽然后悔当初答应小姑子帮她的忙,这走到半道上了,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真是愁死她了。

廖婉枫才不管那么多,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严臻。

傍晚,宋志文的会诊结果出来了,如廖荇翊预想的一样,没有丝毫转机。

宋志文的家属从老家赶来,见到病床上近乎瘫痪的亲人,哭得肝肠寸断。

宋志文却训斥家属,让她不要哭,不要给部队找麻烦。

他看着这一切,再想起长安,心情压抑得就要爆炸。

天黑下来,宋志文催促他回家,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准备离开医院。

“严臻——”

他回过头,看着廖荇翊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看到路灯下年轻的军官,廖荇翊不禁露出惊诧的神色,他指着严臻,捂着鼻子,嫌弃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挂个急诊看看!”

怎么一天未见,他就憔悴成这副鬼样子了。胡子拉碴不说,身上还充斥着雨水发酵的馊味。

淋雨了?

严臻拨开他的手指,嗓音沙哑地说:“挂个屁。”

廖荇翊心头一跳,不顾严臻身上的味道,上前勾住他的肩膊,“你振作点,宋连长还靠你打气呢!行啦,说吧,今晚想吃啥,我请客!”

严臻双目无神地瞥了他一眼,“喝酒。”

喝酒?

穿着军装?

严臻甩开他的手,径直朝急诊中心走去,“找身便装给我,我有一周假期。”

“好吧。”廖荇翊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百姓酒家。

廖荇翊看着桌上的空酒瓶,不禁皱了皱眉头,“严臻,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是因为宋连长的病才喝闷酒吧?”

他们是穿着连裆裤长大的兄弟,谁打个喷嚏,彼此也能猜出对方是装病还是真病。

就看严臻失魂落魄这样,他隐隐猜测这事或许和严家那摊子破事有关系。

“你喝…不喝,不喝你就走!啥都别问!”严臻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说道。

“嗤!谁爱管你!”廖荇翊端起酒杯刚想喝,一想不对,这不是顺着他的话来了吗,于是又端起水杯,喝口水漱漱口,吐掉,之后指着严臻骂道:“不就是家里那点事吗,瞧你那点出息!”

严臻撇唇冷笑,“你…你好像…能摆平一样!得了吧,吹…吹牛。”

“嗳,不就是婆媳矛盾吗。你看我,我处理得多好,我们家的婆媳关系多平衡!我告诉你,这里面有个诀窍,就是,嗳嗳,你好好给我听着!”廖荇翊拍拍严臻眼神涣散的脸庞。

“听着呢。”

“我跟你说啊,这诀窍就是…”他顿了顿,凑近严臻,低声说:“把你那个难缠的妈弄走,弄回苏州去!一年也不让她们见面,这就天下太平了,我跟你说。”

“嗤!”严臻摆摆手。

“我妈就不来上海,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告诉你,我就跟我妈哭穷,一天到晚哭穷,她怕我缠着她要钱,自然就不来了。哈哈,这主意是我家脑子灵光地马医生想出来的,她啊,猴精猴精的,可知道讨我妈欢心了。不像你们家长劳模,工作上是这个,”廖荇翊举起大拇指,接着说:“可是家里,是这个。”他又把大拇指冲下,朝严臻比了比。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殇(二)

喝到最后,廖荇翊也没把严臻的话套出来,反而看着他喝醉了。

手机响的时候,他正在吧台结账。

“嗯。”知道对方是妻子,所以语气也很随意。

“你在哪儿?”

“喝酒。”

喝酒?

马晶愣了愣,“出什么事了?”

廖荇翊回头瞄了瞄面色潮红的严臻,“严臻心情不好,我陪他呢。”

马晶心头一跳,紧张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一直在喝闷酒,已经醉了。”

哦。

他什么也没说。

看来,他还不想让别人知道长安怀孕的事。

“你待会儿回医院吗?”马晶问道。

“还不知道,我先把严臻送回去再说。”廖荇翊看看表,时间不早了。

马晶应了一声,正准备挂电话,却听到廖荇翊说:“你给婉枫打个电话,让她从严臻家里搬出来,回家里睡觉。”

“我…说不好吧。”马晶抬头,朝屋里一看,却发现一直猫在椅子里发呆的廖婉枫不见了。

“我说更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和她说不上两句就要吵,而且又是宋姨邀请她去家里住,我这硬把她拽回来,我怕宋姨会多想,毕竟,她和我妈刚和好。”廖荇翊说完,没听到马晶回音,不禁喂了一声,“你在听吗?”

“哦,我来说吧,你别管了。行了,你照顾严臻吧,我挂了。”马晶拿着手机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廖婉枫的身影,不禁一阵心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廖荇翊扶着严臻回部队大院。

快到门岗的时候,中心忽然打来电话说有危重病号急召他回去。

他看看四周,除了值勤的门岗战士,他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时间就是生命,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长安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廖荇翊单手扶额,爆了句粗口。

关机!关机!

怎么这夫妻俩都喜欢玩这一套。

无奈之下,只好给宋志娟打电话。

“荇翊啊。”听筒里刚传出宋志娟熟悉的声音,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宋姨,你让长安下楼接严臻,他喝多了。”

宋志娟一骨碌从沙发里坐起来,“臻臻喝酒了?他怎么喝酒呢,荇翊,你等着,我叫她一起下去。”

“您就别折腾了,这会儿外面还下着小雨呢,你让长安赶快下来,我有急诊,只能把严臻送到门岗这里。”廖荇翊不住看表。

“你快去忙,我让长安下楼。”宋志娟挂断电话,起身去拍长安的房门。

“起来了!臻臻在楼下门卫室,你去接他一下。”

宋志娟拍了几下,里面才传出脚步声,房门开启,露出一张憔悴无神的面庞。

看到长安变成这副模样,宋志娟不由得心中一惊。

病了?

想到她下午进门时落汤鸡似的狼狈样,不由得一阵气结,她这是故意在向她示威啊,因为她理亏心虚,所以她才趁着严臻回家之前,故意淋雨让自己病倒,准备来个恶人先告状。

呸!

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吧!

原本担心儿子,还想跟她一起下楼去接严臻,看来,是她的心太善良了。

“臻臻在门卫室,你去把他接上来。”宋志娟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长安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在宋志娟的监督下,她取了件外套披上,换鞋下楼。

室外温度奇低,冷雨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上的棉衣如同薄纸一般,冷风一吹就透了,她觉得遍体生寒,每向前一步,浑身骨节都在叫嚣着疼痛。

可一想到即将与他见面,心又不自觉地开始乱做一团。

她的呼吸变得浊重而又急促,有一口气憋在胸口,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

去门卫室要经过大院里的小花园。花园里此刻静悄悄的,只有一盏路灯在雨雾中发散着不甚明亮的光晕。

她脚步极轻地走过去。

蓦地,她愣了愣,漆黑的眼睛瞪得滚圆,表情扭曲地吸了口气,脚底却像生根似地站定,再也挪不动分毫。

她看到了严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