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然抬眸,看着目光深邃的严臻,“怎么会这样,不是早该痊愈了…”

怎么看起来,伤口竟像是感染了一样,愈发严重了。而且他竟然没有包扎,没有处理,就这样拎着药箱跑她这里来了。

她忍不住朝远处的医疗分队望了望。

严臻冷峻的目光定在她纠结的面庞上,“你要对我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

她怔住。

仰起脸,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困惑,一丝惶乱。

他忍不住别开脸,握拳轻咳了一声,径直在她的床垫上坐下。

她默默地瞅了他一会儿,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垫子上,打开药箱,取出酒精和镊子,给他处理起伤口。

手臂像是被火棍子打了一样,又烧又痛,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疯狂,有多拼命了,而且,还很不要脸。

因为这伤口迟迟未好都是他刻意为之,从不舍得换药,到后来那变色的敷料不翼而飞,再到他对伤口的不经心,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等待着被她用心疼的眼神,用孩子气的呵护,治愈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创口。

从AS63项目营地巡逻回来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他,食堂、基地、水塔边都鲜少见到她的身影,即使碰巧遇上了,她也只是点点头,而后脚步匆匆而过。

忍耐了很久,也在旁观察了很久,终于,他克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渴望,拎着药箱踏进她的领地。

临走前,他给石虎下了个命令,让他今晚十点前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孔芳菲,所以他才会泰然自若地坐在这里,不担心有人会闯进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冲动起来竟是这样的幼稚,没道理。

从他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她紧蹙的浓眉和纤长卷翘的睫毛,他的手指动了动,心里也像是爬进个虫子,痒得他浑身难受,可手腕刚不受控制地抬了半寸,她却忽然侧过身,在药箱里寻找接下来要用到的东西。

不知怎么回事,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不禁神情懊恼地嘟哝了一句,可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她眉头拧得更紧,重新翻弄起来。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挨着她的身子,手伸进药箱,从一堆东倒西歪的药瓶下面,找到她想要的敷料。

她仿佛被这种意外的亲密碰触给惊到了,脸霎时变得通红,身体后仰,试图以距离感减轻他带来的这种无形的压力。

他却一直向前,几乎压着她,直到她腰肢弯曲,五官也变得纠结,他才把敷料带放在她的手上,坐正,气息平稳地提醒她:“是这个吗?”

她忍耐地闭了下眼睛,嗯了一声,继续为他包扎。

可手劲儿却比之前加重不少,几次勒得他皱眉,可他只要轻轻一动,她立刻便会紧张地看他,然后手里的动作就会变得轻柔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一瞥,却看到一个充当床头柜的木椅上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相框。

他目光一顿。

伸手,拿起那个相框。

相框表面的玻璃已经被他踩碎了,相片一角也被战火烧掉,所幸,照片里的小家伙依旧笑得粲然发亮。

小家伙大约只有两三岁,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蓝色短裤,T恤下摆束在腰里,在橙红色的跑道上摆出跑步的姿势,冲着镜头大笑。

他看起来很神气,也很活泼。乌黑精短的头发,饱满的额头下面是一对飞扬浓密的眉毛,他的鼻梁很高,显得人很帅气,又特别。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清澈黑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荡漾着水波,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纹,一看到他就觉得温暖和敞亮。

那笑容,却又十足十是他的翻版,他小时候的照片,同相框里神气活现的小家伙简直如出一辙。

那天匆匆一瞥已是惊喜交集,寤寐思之,今天得窥全貌,心里更是激流暗涌,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齐齐朝他袭来。

长安将最后一条胶布黏在敷料上面,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好了。”

她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面色骤然变白,紧跟着,她身子前倾,就要去夺相框。

谁知他像是知道她接下来的反应一样,手轻轻一抬,把相框举高。

可他没想到,她竟忽然惊叫一声,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和我在一起吧

严臻单臂将她揽在怀里,低下头,目光闪闪地望着她。

她愕然一怔,垂下眼帘,想避开他的视线,可她忘了他没穿上衣,这一低头,入目尽是他轮廓分明的健美胸肌。

她脸红心跳地撑着地面,想快点站起来,可是因为久跪变得酸麻肿胀的双腿却不听话,她又一次倒在他的怀里。

“嗯…”他忽然闷哼一声,表情古怪地瞪着她。

她不明所以,咬着嘴唇感觉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神色尴尬地别开脸,低声说:“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

趁他思想松懈,她忽然劈手抢过他手里的相框,并且姿势笨拙地移坐到一旁。

严臻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声音低沉地问她:“他叫什么?”

他只知道他叫豆豆。

可他知道豆豆只是小名,他想知道他的大名,学名叫什么。

长安瞥了他一眼,眉头紧拧着,像是不愿意跟他说,却又不得不说那样,别别扭扭地回答道:“豆豆,他叫豆豆。”

“大名呢?”他看着她。

大名。

长安忍不住闭了下眼睛,用微怒的语气极快的语速说:“长凌!”

长岭?

严臻皱起浓眉,“山岭的岭?”

“凌云之志的凌!严臻!你没事做吗?没事做也不用对别人的孩子这么关心!”长安忍无可忍,面色潮红地冲他吼道。

别人的孩子!

严臻面色一沉,眼里也闪过一丝怒意,他沉默着,等她的怒气平息下来,他才问:“豆豆今年多大了?”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个围绕一个问题纠缠不休的男人就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性了。

可她不想回答,关于豆豆,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腾地从垫子上站起来,起身朝外面走。

“明天巡逻要经过项目工地,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带上你。”严臻看着她的背影说。

她猛地顿步,唰一下回头,目光愤怒地瞪着他,“豆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问他做什么?”

严臻看她一眼,从一旁拿起军用背心朝身上套。

她站在原地,像个负气的孩子似的呼哧呼哧喘着气,和平时镇定从容的女强人形象大相径庭。

可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她退后一步,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豆豆今年四岁半了。可是严臻,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他的事这么关心?”

严臻双腿用力,从垫子上立起,他拎起药箱,把军装搭在肩头,走向长安,她又退了一步,背部已经贴上灌木枝捆扎的墙面。

树枝戳着她的脊背,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

他深邃的眼睛落在她的脸庞上面,犹如一片结了冰的湖水,笼在她的头顶。

她攥紧手心,倔强地瞪着他。

他伸出手,搭在她的头部一侧,身子俯低,眼睛与她平视,然后,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觉得,我和这孩子有缘。”

长安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他,却没有力气去反驳什么。

严臻大步离开。

等熟悉的脚步声渐渐消弭无声,她才头重脚轻地滑坐在地上。

他说:我觉得,我和这孩子有缘。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叫做血缘的神奇的东西。

即使素未谋面,彼此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冥冥中牵引着他们,让他们在背向而驰的轨道上发生不可思议的碰撞,而后,相遇而行。

豆豆喜欢军人。

从他开始认人的那一天起,他就对穿着绿军装的军人情有独钟。宁宁曾试着让豆豆去接触其他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可是豆豆却表现出很强烈的排斥行为,他只有在见到军人的时候,会笑得跟一追星的小傻子一样。

豆豆喜欢枪,家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枪和模型,他最近迷上乐高,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摸索着拼出一支冲锋枪。

他对军人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血液里的,就像严臻对军营的感情一样,这种奇妙的传承,真的是血缘造就的。

严臻呢。

他虽然从未见过豆豆,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小东西与他血脉相连,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在灰烬遍地的营地废墟里一脚踏上这个相框。

她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真的,真的,愿意相信有奇迹发生。

他说,他觉得他和豆豆有缘。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肤浅的表面的缘分而已,他们之间,真的存在一种神奇的血缘联系。

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冲动到想吐出真相,想把豆豆的事情告诉他!

可不知怎么了,一接触到他冰冷的眼神,她就什么勇气都没了。

就这样瞒着他吗。

可是几次面临生死关头的考验时,那种不顾一切向他坦白的心思又是那么的明晰深刻。

她在豆豆面前,已经是一个罪人,她不想让他,也成为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会告诉他真相,而且,她也尽可能把时间提前,在她准备好迎接一切风暴以后,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长安如约赶到步战车附近等待严臻。

可这次的巡逻人员里面,却多了一个言辞犀利的女军官。

“她怎么会来?”廖婉枫皱着眉头,询问严臻。

严臻冷冽的目光扫过她,她一脸不情愿地抿住嘴唇,还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

“登车!”严臻下达命令。

廖婉枫正准备登上步战车,严臻伸臂一挡,“你去另一辆车。”

廖婉枫愣了愣,咬着嘴唇委屈地瞪着严臻,严臻不为所动,她气得哼了一声,转身跑向突击车。

严臻指着载员舱,对长安说:“上车。”

长安点点头,略微弯腰,利索地登上战车。

今天的巡逻执勤进行得非常顺利,车队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半个钟到达AS63项目工地。

到了工地现场一看,长安不禁怔住了。

所有的大型施工机械全都在原地待着,没有破损,没有被烧毁,更没有被开走。

“虽然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幸灾乐祸,可我还是想感谢这里的落后,他们不知道这些大家伙的价值,也没人能开得走它们!”她的脸庞发亮,表情激动地抚摸着似乎有温度的压路机。

她的脑子里,都是这些有灵魂的大块头轰隆运转的模样,曾经觉得扰人清静的噪音,却在此刻变成一首首天籁之歌,让她一想起就浑身痒痒,迫不及待的想再听一遍。

炽烈的阳光下,她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而发间,竟也闪烁着几根银丝。

他心头巨震,忽然冲动地握住她的胳膊,“长安…”

她回过头,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

他的手指渐渐用力,目光却显得愈发深邃,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低沉却又坚定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中国味道

今天巡逻的里程很长,午餐就在一棵肥胖的面包树下解决。

每人一盒速食米饭,一壶水。

附近是树木茂盛的植被,大风一吹过来,就能听到狒狒吱吱哇哇的叫声。头顶的面包树高大粗壮,给歇脚的人带来一大片荫凉,而远处高低错落的杂树林,搭配着绵延起伏的山峦,古怪清奇的山峰,就像是一幅绝美的水墨图景。

尤其可贵的,是这里没有雾霾袭扰,人行走在空气清新的野外,犹如置身于雨后的森林一样,令人精神一振。

可非洲的野外也有缺点,那就是气候异常干燥炎热,对于维和官兵来说,每天吃饭就是个大问题,因为米饭干得太快,如果一口米一口菜那样正常吃饭,不用等吃完,米饭就干瘪缩水变成石头了,所以,为了锁住米饭的水分,他们平常吃得最多的就是盖浇饭,用多汁的菜肴盖住米饭,然后狼吞虎咽的把它吃完。

野外巡逻,任务艰巨且危险重重,饮食方便快捷是第一原则,主要为了完成补充能量的任务。

石虎的米饭好了,他掀开盖子,凑上去闻了闻,“鱼香肉丝还挺香。你什么味儿的?”

他凑到隔壁战友那儿望了望,看到标签后,他顿时拉下脸来,忿忿不平的质问严臻说:“连长,你也忒不够意思了,我爱吃红烧牛肉,你却给他…”

“我和你换,我是牛肉的。”长安把手里未开封的速热米饭递给石虎。

石虎刚想去接,可忽然感觉身上升起一阵寒意,他飞快地睃了睃严臻,嘴角耷拉下来,悻悻然收回手,“不用了,我爱吃鱼香肉丝。”

长安还想说什么,手里的速热米饭却被身边的严臻抢过去,他一边撕开包装,按照说明要求加水发热,一边指着石虎说:“速度点,换小程他们来吃饭。”

出于安全起见,午饭期间,也要有人放哨。

“哦。”石虎一边吃饭一边眼馋地盯着严臻手里的牛肉袋子。

石虎和战友们几分钟就把饭吃完了,他们整理好装具,去替换之前站岗放哨的战友。

廖婉枫是第二批吃饭的战士。

“你去那边坐!”她用力扯住一个小战士的衣服,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却噗通一下坐在严臻身边。

严臻把加热好的米饭递给长安,“抓紧时间吃,干了就不好吃了。”

长安看看他,接过饭盒,低声说了句谢谢。

看到两人之间亲密互动,以及在四周隐隐流转的情愫,廖婉枫不禁心口一抽,胃部泛酸,恨不能扑上去打翻那盒米饭。

“嗤!还女强人呢,连个发热米饭也不会弄,还得麻烦别人。”因为嫉妒和愤怒,她的语气也跟着变得尖刻起来,

严臻看看她,把一包牛肉饭递给她。

她却不接,视线迎着那双暗含警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会弄,连长,我要你帮我!”

严臻皱了皱眉头,把米饭袋子朝她身上扔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却听到他说:“哪来那么多毛病!”

她一下子气得眼眶通红,脸也垮下去。四周战友的视线刺激得她几乎坐不住,可是她又不敢在巡逻途中同他发生争执,所以,她便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怪罪于那个安然吃饭的女人身上。

长安也察觉到廖婉枫朝她投来的目光,那样的怨毒,那样的不甘和愤怒,她想,如果此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只怕她怀里那支枪的枪口就要对准她了。

长安转过头,主动迎上廖婉枫挑衅的目光。

廖婉枫没想到她会望过来,那样清澈明亮一双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冷峭和嘲讽,如同多年前一样淡然镇定,仿佛世间所有的困难到了她的面前都会自动溃败消散。

除了我放手,不然他永远也不会和我分开。

不知为什么,廖婉枫的脑子里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当时的她是有多强的自信,才敢说出这样狂妄的话呢。

可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

即使她放手,严臻心里住的那个人仍然是她,她依旧是他心里那朵永远不会枯萎的铁线莲,而她自己,又是什么呢…

廖婉枫心绪紊乱,显然被刚才那道视线搅乱了心神,她表情僵硬地愣在那里,直到她听到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连长,你居然偷偷带了宝贝!”

“连长,你从哪儿弄得?是不是又撬了司务长的墙角!小心他回去骂街!”

“哇!我最爱吃的老干妈!”

“还有小榨菜!”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气氛变得喧闹起来,附近站岗的石虎闻听还有老干妈酱,急得是扎耳挠腮,却偏偏不能过来尝一口。

严臻把瓶子举高,用勺子挖了一勺颜色酱红的老干妈放进长安的饭盒,又挖了一勺橄榄菜放进去,长安躲了躲,“够了,让他们吃吧。”

严臻这才放手,战士们眼冒绿光,一拥而上,片刻间就把几瓶咸菜和酱菜分光殆尽。

“哎呀!哎呀!小程,你挖那么多干啥!给我留一口!我回去帮你洗衣服成不成!”石虎急得抛出杀手锏。

小程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换!我宁可穿脏衣服,也要过过嘴瘾,哈哈!急死你!”

“你个混蛋!”石虎大骂。

长安用勺子柄戳戳严臻,“你们喜欢吃这个?”

严臻一边咀嚼米饭,一边解释说:“基地由联合国统一提供给养物资,可是再好的东西也不是中国味儿,大家吃不习惯。反而是这些‘稀罕物’,才能给大家解解馋。其实这些普普通通的酱咸菜,他们在国内的时候很少吃,也不怎么喜欢吃。可到了这万里之遥的索洛托就不一样了,这家乡的味道,这印刷包装上的中国字,才是他们迷恋这些‘稀罕物’的理由。他们吃的是中国味道,吃的是一种思乡情,吃的是一种家国情怀。”

小菜虽小,寓意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