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这才想起从前台拿的备用房卡留在房间里, 同时也发现一件事,要跟程桑桑较劲, 他还真的是必输无疑。来硬的, 舍不得;来软的, 她眼珠子一转就红了眼眶,更加舍不得。

怎么看他都没有胜算。

韩毅摸摸鼻子,走到廊道尽头的窗户抽烟。

心情已经从一定要把程桑桑弄回S市变成了他妈的要拿程桑桑怎么办。

过了一会, 走廊上有一扇房门被推开,没多久出来了一道瘦弱的人影, 几乎是第一时间,目光就和韩毅对上。他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也没有打招呼的打算, 关了门就往电梯方向走去。

韩毅看了眼。

霍铭的房间正好在程桑桑的隔壁。

第二天一早,3902的海警集体到达宾馆。

晚上的时候开了个迎新会,会上有自我介绍环节。

第一个介绍的人是韩毅,他的介绍词简洁明了。

“韩毅, 这一次任务的船长。”

说着,眼神不动声色地飘向坐在底下的程桑桑。打从昨晚之后,程桑桑开始跟他闹别扭了,完全不理他,今早在餐厅碰上的时候,跟个陌生人似的。有海员问她,不是认识船长吗?怎么连声招呼不打?

她扯唇说了句:“不熟。”险些没把韩毅气坏。

说实话,韩毅也来气,海上多危险,葬身在海洋腹中的人数不胜数。

谁都能葬身在里面,唯独程桑桑不可以。

韩毅给薛正平打了个电话。然而,打了两三次都没打通。这下,韩毅想起昨天他问女助理时薛正平的语气,再想到他出发去T市时程桑桑突然去外地出差两天,电光火石间,什么都明白了。

感动之余还是很生气。

此时此刻的韩毅又想骂程桑桑,又想疼程桑桑,如果现在没有其他人,分分钟两人就能在这里吵起来,最后又以昨天晚上的“激战”收场。只可惜现在人多,韩毅只能向程桑桑飘眼刀子。

眼神:程桑桑你他妈的给我滚回去。

不少人注意到了韩毅看程桑桑的眼神,大多都感受到了船长眼内赶人的意思。海员里十之有八九都是可怕的直男回路,自然没有什么细腻的心思,没人能感受到韩毅眼里又爱又恨的矛盾。

尤其是蒋立军,韩毅这眼神一出来,今天韩毅甚至没有和蒋立军说一句话,蒋立军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出船长与领导据理力争,最终被女助理背后的强大背景打败,但由于船长不畏强权的个性,也不像其他海员那样眼巴巴地上赶着,是唯一一个敢给女助理剜眼刀子的人。

蒋立军又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这么有节气的不多了啊。

他立马加入阵营,给程桑桑使眼刀子,上台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没忘记这回事,还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了程桑桑一顿。下台的时候,船长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蒋立军问:“船长,我说得怎么样?”

韩毅冷声说:“不许说她不好。”

蒋立军又感动了,船长真是舍己为人,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反对有背景的女助理的旗帜,也不愿自己加入其中。仗义!蒋立军表示:“好,我听船长你的!”

我信你总有一天能赶走女助理!

程桑桑假装看不到韩毅的眼刀子,至于蒋立军的眼刀子以及指桑骂槐的话,完全不介意,噙着一抹笑给台上自我介绍的海警鼓掌。霍铭下来的时候,看了眼程桑桑。

身为霍医生的助理,程桑桑微笑打了个招呼。

霍铭冷淡地点了下头。

他不太合群,自我介绍过后就先离开了,走的时候静悄悄的,除了坐在他身边的程桑桑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发现。不过程桑桑也不在意,继续专注地听别人讲话,继续假装忽略韩毅。

晚上韩毅来敲她的门。

程桑桑也当没听到。

韩毅敲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离开了。

第二天宾馆里的海警与海员们,还有厨子,船医都一并到T市最大的码头集合。码头边上停泊了一艘白色的船,上面涂有红蓝相间的条纹。中国海警徽章格外醒目,还有船舷号3902,都涂在了船身上。

由于是首航的缘故,T市与海警局的领导,还有当地的媒体都过来进行报道,慰问与鼓励了海警与海员们。

程桑桑是当中唯一的女性,在一群男性生物里分外打眼。

媒体的镜头扫过时,都不由做了停顿。

柳微雪有看新闻联播的习惯。

偌大的别墅里,经常只有她和陈阿姨两个人,吃过饭后,她喜欢坐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陈阿姨切了果盘就会放在客厅的玻璃桌上,等看完新闻联播,饭后水果也吃得差不多了。

昨天程桑桑过来放下了生日礼物后,柳微雪气得半天吃不下饭。

陈阿姨好言好语相劝了一会,替程桑桑说了不少好话,可惜柳微雪气在上头半句都听不进。陈阿姨也只好作罢,她始终认为好端端的母女俩就算有什么不和,坦诚相对地谈一谈,不是当妈的让步就是当女儿的让步,即便现在不让步,迟早都有人让步的,毕竟血浓于水。她也打算等太太没那么生气了,再劝一遍。

两边都多劝劝,总有和好的一天。

太太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等没那么生气了就比较好说话了,现在过了一天,太太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

今天车厘子新鲜,陈阿姨买了一斤,洗得光滑锃亮地摆进了果盘里,又顺便切了个红富士苹果和清热降火的水晶梨。太太向来讲究果盘的摆放,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摆出了星级酒店的水准,送到客厅的时候,新闻联播已经开始了。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响起。

“…万吨海警船…今日中午十二点…领导…赴南海…”

陈阿姨断断续续地听进了几个关键词,但也没在意,只知道女主播的声音很好听,笑着对柳微雪说:“太太,今天的车厘子特别新鲜,您多吃几个。”

话音未落,却见柳微雪的脸色瞬间变得可怕。

陈阿姨微微一愣,问:“太太,您脸色不太好看,需要叫王医生过来吗?”

又见柳微雪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陈阿姨也转过头,这一看,又愣住了。她险些以为自己眼花,擦了擦眼睛,还是能清楚地见到了大小姐,娇娇俏俏地站在一群男人当中。

柳微雪立刻拨了程桑桑的手机。

海上信号不好,过了好久,柳微雪才拨通了。手机那头有风声,还有水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以及程桑桑的一声不轻不重的“妈妈”。

柳微雪冷笑:“你还有把我当你成你妈妈?”

程桑桑说:“妈妈,不管你认不认我,我还是会喊你妈妈的。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也按照你的想法活到了二十六岁。人的一辈子很短,我不想再按照你的想法来活。我要做的事情,你可以不认同,但是我还是会去做。这些和韩毅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做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程桑桑又说:“妈妈,我在海上信号不好,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嘱咐了默然好好照顾您。我一个月后回来,您生日那天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和您通上话,先祝妈妈生日快乐。”

陈阿姨在一旁。

电话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陈阿姨在这个家已经很多年了,可以说是看着程桑桑和程默然长大的。以前总觉得大小姐柔柔弱弱的样子和太太的表面有几分相像,今天一听这强势的语气,心里又觉得欣慰。

其实内里也很相像啊。

第五十五章

没有经历过海上生活的程桑桑, 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很新鲜,当然五六天的邮轮生活自然不算。

邮轮吨数巨大, 各种设施和服务堪比国内的星级酒店, 吃喝玩乐集于一体,那是度假。而现在的海警船是工作。比起邮轮的十六层楼, 宛如海上城堡一般的存在, 海警船仅有三层楼,吨位也不到邮轮的十分之一, 舱房只有小小的一间。如果说邮轮上的舱房是五星级酒店的水准,那么海警船上的舱房则是七十块钱一夜的宾馆水准。

海警船还有食堂和医务室, 分别在二层的首尾。

白天上船后, 正好是中午十二点过后, 程桑桑在海警船上吃了第一顿午饭。午饭的材料很简单,只有土豆和茄子,还有米饭, 味道相当一般。

吃过饭后,程桑桑去了医务室待命。

作为霍铭的助理, 她的工作就是给霍铭搭把手,或者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分担病患。

程桑桑在医务室里分了一张助理桌,隔壁远一点的是霍铭的桌子。

开始起航后, 海警船上的各人皆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各司其职。程桑桑今天的工作内容是整理药物,记录数量,如果哪一种药物出现了空缺必须得及时上报, 好让补给船送来。

这个工作任务并不重,程桑桑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

她把文件夹给了霍铭查看,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像是个哑巴一样,能用一句表达完的话,绝对不会用两句,非必要时刻一定不会开口。打从上了3902后,他就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海洋,时间久了仿佛与窗与海融为了一体。

在她递过文件夹后,他才有了个不一样的动作,低头看文件夹。

他看得很仔细,足足有十五分钟才言简意赅地说:“可以。”然后又继续看向窗外的海洋。

前两天在宾馆的时候,程桑桑混在海员中间,根本不需要打听,那群单纯又质朴的海员们已经把他们知道的信息透了个底。令程桑桑意外的是,霍铭居然是霍家的孩子。

虽然程家并未涉足海运行业,但宋家有。

以前程桑桑参加宋家的晚宴时,能见到不少海运行业的龙头大佬们。提起海运,自然就少不了曾经是两大巨头的东远和国海,而如今国海逐渐一家做大,程桑桑也是知道国海是姓霍的家族企业。

宋家的产业涉及各行各业,每次办晚宴,霍家都会来捧场。

程桑桑对霍家的那一位太子爷可谓是印象深刻。

人很容易有刻板印象,那一位霍家太子爷相貌生得很典型,不用在脸上刻反派都会让人觉得这一张天生的反派脸,有一双丹凤眼,不苟言笑时有七八分阴险小人相,笑时则能用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等一切贬义词往上套。

但这么多年下来,程桑桑居然不知道霍家还有个孩子叫霍铭,而如今就坐在自己的前方,身上的气质与霍家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程桑桑打量的目光,霍铭转过头来看向程桑桑。

他眸色微深,仿佛在等她先开口。

而程桑桑正要开口客套几句的时候,他又挪开了视线。

程桑桑见状,也乐得自在,翻开一本书,与霍铭井水不犯河水。

入了夜后,3902进入了一片海域,程桑桑叫不出名字来,拿手机自带的地图一搜,信号差得可怜,连地图格子都看不到,显示空白一片。

她准备回自己的舱房。

在海警船上,除了晚饭之外,她和韩毅基本碰不上面。

他在船长室里,她在医务室里。

不过程桑桑不介意,比起在陆地上的提心吊胆,她更喜欢这样的距离,而且新鲜的海上生活,让程桑桑觉得一切都很有趣。她推开舱房的门。

小小的舱房内,床板,电视机,桌椅,都做了特制的固定。

程桑桑白天刚上船后,找到自己的舱房时,还问了身边的海员。海员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程桑桑不笨,一猜就猜到了固定的作用,不过心里却很好奇,究竟海上的风浪都大到什么地步。

今天一整天都是风和日丽,入了夜后也是风平浪静。

虽然偶尔有些小摇晃,但和当初在邮轮上的摇晃程度差不多。程桑桑自认身体比一般的女孩儿要健康强壮,打从有过被绑架的经验后,她特别注重强身健体,一周里起码有十个小时泡在健身房,也因此身体素质要比程默然强得多。而且从小到大不曾有过晕船的经历,在邮轮上强壮如牛的男人吐得七荤八素之际,她仍然面不改色地在泳池里游泳。

参加培训的那两天,薛正平过来告诉程桑桑注意事项,其中提到了晕船这一项。

程桑桑不以为意地说:“我不晕船。”

就算晕船,大不了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呗。

事实证明,话不能乱说,心里话也不能乱想。第一天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天蓝海蓝,时而还有海鸥掠过水面。到了第二天下午,气象导航显示将会有一场小风暴。

海员们早已见惯不怪,程桑桑也不觉得意外,然而小风暴来临的时候,万吨级别的海警船被刮得东倒西歪。

程桑桑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抱着厕所的马桶吐得面色苍白。

程桑桑晕船了。

霍铭让她在房间休息。

程桑桑本身就是医生,在医务室里吃了晕船药后,又拿了一些回舱房。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上巡逻的海警。

程桑桑一个小姑娘惨白着一张漂亮脸蛋,扶着栏杆强忍吐意,真是我见犹怜。海警问程桑桑需不需要帮助,程桑桑说:“我…没事…”

回到舱房后,晕船药大抵是起效了,胸腹中的吐意减少,她和衣就倒在床上。

屋里的一切家具都在摇晃,所幸有固定的装置才不至于随着风浪东倒西歪,只在原地晃动,跟地震似的。在这个时候,程桑桑依旧很有心情地在想,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像是鬼片现场,不甘寂寞的家具们借助风浪在噫哇鬼叫。

程桑桑逐渐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胸腹肚胃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可刚这么一想,又一个风浪打来,像是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打乱了似的,熟悉的呕吐感又重新跃于心头。

程桑桑忍不住,踉跄着又跑去卫生间的马桶吐了起来。

她一手抓着长卷发,另一手捂着心口,大概是下午的时候把能吐的都吐了,现在满口都是酸水。也是这个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轻拍她的背部,另一只手拿了纸巾擦拭她的唇角。

程桑桑不用扭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想瞪他一眼,却没有力气。

也是这个时候,她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被韩毅横抱了起来,没两步就被放在了床上。

漆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程桑桑也不说话,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忽然,程桑桑闻到了一丝饭香,立刻挪开了视线。很快的,她就在桌上看到了一个保温盒。

她努努嘴,用眼神问:那是什么。

韩毅知道她还在跟他较劲,他要是不说话,两个人能演一整个月的默剧。

“给你带的饭。”

他拿了保温盒过来,拧开后,是简单的白粥,和两个小菜,一个是醋溜土豆丝,另外一个是酸黄瓜。

程桑桑吐得胃难受,正想吃点酸的,现在见到两道酸味儿的菜,登时食指大动。

她刚想拿过勺子时,却又收了手,理直气壮地吩咐韩毅。

“你喂我。”

韩毅顺着她,舀了一勺白粥送进她嘴里,等她稍微暖了胃后才给她夹了土豆丝和酸黄瓜。又酸又脆的黄瓜咬得嘎嘣响,程桑桑吃得津津有味,说:“孟哥晚上的厨艺比白天好多了。”

韩毅哼笑一声。

程桑桑反应过来,问:“你做的?”

韩毅说:“跟做贼一样进厨房做的。”等她吃得七七八八后,韩毅收了保温盒,一转头程桑桑伸出了手。他知道程桑桑生病的时候特别黏人,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在了膝盖上,问她:“还闹不闹别扭了?”

程桑桑说:“好嘛,不闹了,你也不许赶我走。”

她说得分外得意,现在已经上了船,韩毅想赶她也赶不了了。吃了东西后,她也有些力气了,又撒娇说:“要亲亲。”

韩毅亲她的额头。

她不满,说:“嘴。”

韩毅低头亲她的唇。

她又说:“眼睛也要。”

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眼皮上,又温柔又缠绵。

程桑桑心里美滋滋的,每次她一生病,韩毅就只顾着心疼她,对她是完完全全的千依百顺,温柔到极致。

第五十六章

“还有左眼皮…”

“额头再来一次…”

“脸颊也要…”

这样的对话在韩毅和程桑桑之间发生过无数遍, 可是两人都像不会厌一样。她光明正大地索取,他义无反顾地给予。腻腻歪歪的对话, 就一张脸, 五个器官,韩毅亲上了半个小时。

如果不是程桑桑又想吐的话, 根据过往最高纪录一个小时, 此时此刻,此景此地, 说不定是可以破个记录的。毕竟以前两个人这么腻歪一个小时后,就顺理成章地滚到床上去了。

程桑桑推开了韩毅, 光着脚丫子踩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还没进厕所, 又一个风浪打来,程桑桑从厕所门口踉跄着双腿,重新颠到了床边。

韩毅接住她, 扶住她的双臂往厕所走去。

奇怪的是,明明整艘船都在摇晃, 程桑桑连路都走不好,可韩毅却稳如泰山,仿佛双脚和船板有什么吸附力似的。桌子椅子床电视机都在晃, 唯独韩毅一个人是稳的。

程桑桑又在厕所吐了会,刚刚吃过的通通吐了出来。

一双眼睛泛着水光。

半晌,她才停止了呕吐,从马桶前抬起头来。

韩毅又替她擦拭嘴唇, 对于厕所里弥漫开来的酸臭味仿若未闻。程桑桑倒是不好意思了,虚弱地说:“你别管我了,我是医生,吐着吐着就好了。你晚上不用工作吗?”

韩毅一手揽过程桑桑,固定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摁下马桶,冲走所有秽物。

风浪依旧。

不过程桑桑有韩毅在身边,像是多了个人形栏杆一样,稳得很,只是胃部还是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