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磊哥哥,我应不应该告诉毅哥?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我要不要和桑桑说呢?”

房间里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可是宋娴却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说:“好的,我知道了,我听向磊哥哥的。”她拨了韩毅的电话,大抵是信号不好,好几次才拨通了。

她说:“毅哥,我告诉你…”

一通电话打了很久,将近半个小时,宋娴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告诉了韩毅。通话结束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她爬到程向磊的床边,伸手捞过上面的枕头。

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又深深地吸了好几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松了开来。

她把枕头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整理刚刚自己抱出来的褶皱,又抚平了床单,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逐渐平静,不复先前少女般的嗔笑怒骂,就连那一丝丝微醺也消失了。

她端起地上的酒杯,推开了程向磊的房间门。

未料一开门,却见到门外杵了道人影,见着她时,眼睫毛轻轻地颤了下,似乎连带着有一丝窘迫和尴尬,但很快地又迅速隐去,程默然朝她笑:“我听见有声音过来看看。”

他语调很平静。

“没事就好,宋伯母在找你。”

他转身就往楼下走去,走没两步,身后响起宋娴的声音。

“程默然。”

他依然平静地转身,似是料到她会说些什么,挤出一个微笑来,说:“你不用不知所措,也不用说,我都懂。”

第七十一章

转眼间, 海警船3902的海上维权巡逻任务已经剩下最后一天。

等今天一过,海警船明早便开始返航。

风平浪静的白天过去后, 入了夜, 船上的食堂里办了个离别晚会。除了当值的船员们外,剩余的人通通都集聚在食堂里。

上了船后, 蔬菜因为不易储存的特性, 时日一久就变得稀缺。船上倒是不缺肉,冰箱里大把大把的腊肉和冰冻的鸡鸭。现在一个月过去, 后厨里储存的食材已经不多。

厨子大展神通,采取混搭的方式, 炮制出一道又一道的新型黑暗料理。

菜上桌的时候, 食堂里哀鸿遍野。

不过仔细一听, 倒是听得出这满堂叫苦声里都只是戏谑,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在海上待久了,难免想念陆地, 想念家乡。

船上禁酒,大伙儿都以茶水代酒。

食堂里分成了三大张桌, 蒋立军坐在最中间的一张,此刻正举起茶水,开始他的发言。

“这一杯, 敬我们的船长!我们的毅哥!”

他仰脖一饮而尽,又朗声说道:“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里我遇到了船长, 船长教会了我…”

他竭尽全力地讴歌船长。

一番话语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程桑桑听着蒋立军小学生作文式的发言,抬眼望了望。

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蒋立军掌心里的小卡片。

她哼笑了声。

说要办离别晚会的人是蒋立军,她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得到他为了今天晚上对自家偶像的公开讴歌与赞扬费了多少心思,这番发言恐怕不止一个草稿。

程桑桑收回视线。

她坐在左边的桌子一角,隔壁是霍铭。

今晚韩毅并没有参加晚会。

今天是最后一天,韩毅亲自坐镇驾驶室。

他正在写今天的航海日志,写完后,他开始环望周遭。在这里待了一个月,驾驶室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烂熟于心,包括每一个仪器。将近傍晚时分,眼前正好是绚丽的落日。

他眼里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海洋。

他的眼神如此深邃,如此痴迷。

他一动也不动,双脚仿佛黏在了船板上,整个背影似乎与海洋融为了一体。

他安静地凝望着海洋,时间好像不会流逝一般,直到对讲机响了下,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

“蒋立军已经夸了你十五分钟了,他还准备了台本,掌心里的小卡片还有好几张。”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周遭还有轻微的杂音。尽管见不到,可韩毅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的程桑桑一定是侧着身子,贴着对讲机,轻声细语地在和他说话,眉眼一定是弯了下来的。她真正高兴的时候,双眼会像是夜里的月牙儿一样。

不,月牙儿都没她的眼睛好看。

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去温柔起来。

“吃饱了吗?”

“没有…”她娇嗔:“菜好难吃,等回去后我们去吃一顿好的。我想吃火锅,想吃肥牛,想吃虾滑,想吃白萝卜,想吃娃娃菜,想吃茼蒿,想吃生菜,所有新鲜的素菜都想吃。”

“好。”他应了声,视线又落在了海面上。

广阔无垠的海面只剩一道晕黄的光线,有海鸥略过,在空中留下一道道剪影。

“我回去还有两个月的假期呢,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玩玩,这个季节去瑞士不错,不冷不热的,可以去看少女峰。去日本看红叶不错,可以在富士山那边订温泉酒店。”

“好。”

“嗳,对了,薛正平有给你说还有什么任务吗?这一次回去你能休多久的假?”

韩毅说:“薛正平没说。”

她又说:“哦…那等上面通知下来了再做决定吧。”

“好。”

程桑桑收好对讲机。

说来也有点奇怪,她的韩叔叔打从十天前就变得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但从恋人的身份来说,她是可以敏感地察觉出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方式,要比以前更温柔了一些。

有一晚,韩毅过来陪她。

船上的避孕套用光后,两人就没怎么做过爱,时常是韩毅过来陪她睡一会。船上的人知道两人的关系,韩毅也不避讳了,有好几天陪她睡到了天亮。

怪就怪在这里。

有一个晚上,她枕在韩毅的臂弯里睡得正香。

那一晚,风浪有点大。

一个大浪打来,船身摇晃了下,把程桑桑给摇醒了。

她一睁眼就见到韩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同时的,又不像在看她,仿佛在透过她思考着什么。以至于她醒来了,他也没有发现。直到她喊了声“韩叔叔”,他才回过神,将她摁在他的胸膛上,搂得死紧死紧。

她问他怎么了。

他却回她一句:“程桑桑,你他妈要敢提分手,我就弄死你。”

程桑桑觉得莫名其妙,而从语气听来,隐隐有种一语双关的感觉。不过当时程桑桑睡得迷迷糊糊,刚醒来时脑子里跟糊了浆糊似的,问:“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头顶的声音闷闷的,又带着几分冷意,似乎还有几分自责?

“嗯。”

她从两人的身体间伸出一只手,拍着他的背,用哄孩子似的语气。

“好啦好啦,噩梦飞走了,有我在都是甜甜的美梦。”

后来第二天彻底睡醒后,她回忆起昨天半夜里的事情,察觉到了那么几分韩毅在情绪上的不对劲。她又去问了韩毅,韩毅对她说:“就是个噩梦。”

她问:“梦见什么了?”

韩毅看她一眼,语气莫名温柔得一塌糊涂,伸手揉她的脑袋,说:“都过去了。”

程桑桑收回思绪后,有点饿了,然而看着满桌黑暗料理,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欲望。不过一想到后天中午就能回到S市,心情又是明朗之极。

她吃了几口白米饭,配了老干妈。

船上的老干妈是一箱一箱地带上来的,还有橄榄菜罐头鱼午餐肉,还有罐头水果,食堂伙食凑合时这些都是程桑桑的挚爱。

冷不防的,她感受到一道视线,抬了眼,却发现是霍铭在看她。

她微微一怔,问:“有事?”

霍铭问她:“你还跟船吗?”

程桑桑没想到霍铭会这么问她。毕竟以霍医生的性格,不像会关心她的样子,更不是没话找话聊天的人。她含糊地说了句:“不知道。”

霍铭“哦”了声,又变回冷漠的模样。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今晚的霍铭与以前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他的眉梢间萦绕着一股急迫之色,不像之前那般无欲无求的样子。

忽然,霍铭说了两个字。

程桑桑没听清楚,问:“秦汉?”

霍铭看着她,问:“你知道?”

程桑桑很莫名,疑惑地问:“知道什么?你在考验我历史?”

霍铭说:“不是。”他一顿,似是在考量什么,最终下定了决心,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秦汉?”

霍铭说:“秦朝的秦,浩瀚无边的瀚。”

程桑桑摇头,说:“不认识,他是谁?”

霍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不信程桑桑的话,目光如炬,跟X光一样扫射着程桑桑的脸,然而并没有从程桑桑的脸蛋上看出什么来,他冷淡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连饭也不吃了,起了身离席。

霍铭向来喜欢独自行动,海警船上的人早已习以为常。他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反而让更多的人把注意力放在了程桑桑身上,这会只听蒋立军说了句:“下面有请嫂子来给我们说几句话。”

程桑桑落落大方地上台。

台下响起了掌声。

如果是程医生的身份,程桑桑才不乐意上来,但是船长女朋友的身份,程桑桑倒是乐意的,给她家韩叔叔长脸的事情,她永远乐此不疲。

没一会,她就在一片掌声之下把奇怪的霍铭抛之脑后了。

蒋立军十分捧场。

程桑桑讲完后,他的掌声特别卖力。

程桑桑相信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蒋立军一定会饱含泪光嘱咐她要好好照顾韩毅,甚至会说出令人惊叹的话来,比如船长工作很辛苦,晚上的时候你能多动就多动…

毕竟这话前几天蒋立军还真的和她说过。

当时程桑桑一脸无语,现在大抵是分别之际,很多小事情都没什么必要计较。

她噙着笑容向蒋立军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食堂里的广播蓦然响起。

是韩毅的声音。

“人员就位,有可疑武装船出现。”

第七十二章

黑夜下的海面, 出现了七八艘他国武装船。

海警船3902此时此刻已经做好全副武装准备。

驾驶室内。

向来老实憨厚的二副露出凶狠的神色:“妈的,就知道F国不怀好意, 前阵子鬼鬼祟祟, 敢情是来打探的。”

三副说:“船长,看见中间那条船了吗?那是测量船。”

二副说:“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测量, 真贼。这是我国的领土, 他们眼瞎了吗?妈的,当年要不是我国出援军, F国还有今天的立足之地?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小贱国!”

二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要是可以的话, 说不定他还真想一口把这些人全都生吞进肚子里。

三副问:“船长, 接下来要怎么办?”

韩毅略微沉吟。

二副提议:“虽然数量多, 但他们的武装船目测最多一千多吨,及不上我们的3902,真要硬拼我们能活生生弄死他们。”

韩毅看着远方的武装船, 忽然嗤笑了声。

“艹,小兔崽子。”

二副问:“干死他们吗?”

韩毅说:“干个屁, 除非他们先动手,我们不能主动挑起武装冲突。”一顿,他又问二副:“请示过上头没有?”二副说:“请示过了, 正在等待回复。”

韩毅说:“这群小兔崽子,不能先动手也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他停顿了下,又说:“等上头的意思下来,八九不离十是取证为主, 驱赶为辅。这群兔崽子在我们守护的海域上鬼鬼祟祟了十来天,今天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擦了把嘴,痞笑了声。

“老子可不是正儿八经的人民公仆出身的,不走正规流程。”

通知下来后,食堂里的晚会立刻暂停,所有人员各就各位。

霍铭和程桑桑两人则回到医务室,等待下一步通知。两人都不敢有所松懈,一旦发生武装冲突,就是大片的面积伤亡。程桑桑想得细致,这会已经开始和霍铭讨论枪伤的治疗安排。

船上的医疗环境简陋,倘若有人中了严重的枪伤,这里的设备完全不能支持一台手术的进行,只能进行简单的急救措施,再等直升飞机送到就近医院。

两人同时希望今晚只是虚惊一场。

忽然,程桑桑发现海警船行驶的速度加快,侧首往窗外望去。

霍铭说:“船往北开了。”

程桑桑微怔,说:“奇了,敌人不是在南边吗?难道要不理会这些船了吗?”说着,她又自己摇头否认了。3902的海上任务本来就是维权巡航,遇到挑衅的他国船只,首要任务就是维权,不可能会逃开。

霍铭说:“是一种策略。”

话音未落,程桑桑就听到医务室外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她探头一看,发现好几个穿着制服的海警回了自己的船舱,不到两分钟,他们又出了来,身上的制服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轻便的服装。

程桑桑问:“你们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海警回程桑桑:“假扮渔民。”

另外一个海警又说:“快,别磨蹭,船长在等我们。”

几个人很快溜得没影。

程桑桑对霍铭说:“我出去看看。”

霍铭说:“我和你一起去。”

先前往北方开的海警船又折了回去,腹面正缓缓地放下一艘渔船,万吨的海警船正掩护着小渔船驶向武装船云集的地方。船上的海警们皆严阵以待,穿着防弹衣驻守在船板上。

程桑桑和霍铭走出甲板。

她刚刚站定,船上就响起了广播。

“我们是Z国海警船3902,我是船长韩毅,我国领土不容侵犯,你们现在已经违反…”

两船之间的交涉在过往一个月内并不少见,可今天却让程桑桑吃了一惊。

广播里的声音不是韩毅的。

程桑桑认得出来,是二副的声音。

如果韩毅在驾驶室里,现在肯定不会是二副出来交涉,那么韩毅在哪里?

程桑桑下意识地看向漆黑一片的海面,然而周遭黑漆漆的,她什么都见不着,可是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在这个时候,安静到极致的夜空蓦然响起一道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