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自己熟悉的行业，韩毅侃侃而谈，把未来的职业规划一一道来。
柳微雪本来颇有微词，可现在听韩毅这么一说，完全找不到能挑刺的点。
程嘉康翻了翻这几份合同。
虽然他不在航运业，但平日里打交道得广，也颇有了解，明白能一下子拿出这些橄榄枝合同的人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航运业人才。但这些都不是真正能让程嘉康动容的东西，而是韩毅为女儿对梦想的让步。
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笨拙的言词，但却充满了对女儿的宠溺与爱意。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承诺。
忽然，韩毅神色微顿，表情严肃地喊了一声：“伯父，伯母，我有件事想请问你们。”
程嘉康和柳微雪互望一眼。
程嘉康说：“什么事？”
韩毅说：“你们知道桑桑在服用抗躁药吗？我咨询过她的心理医生，已经服用了八年。原因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这话无疑是一巨型炸弹投入到程嘉康和柳微雪的心头上。
抗躁药。
八年。
程嘉康看向自己的妻子，用眼神在询问。
柳微雪面色微变，八年这个时间太过明显，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弹指间，面上已经变了好几种颜色，内心猛地涌上一股子浓郁的震撼。
她不禁扪心自问。
她真的做错了吗？是她逼得女儿到这个地步？
她忽然就想起那一天在医院里，女儿平静无澜的话语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妈妈，你觉不觉得你的掌控欲很强？因为我为了韩毅第一次反抗了你，当年还改写了志愿，你是不是认为一切的源头都是韩毅？只要没有韩毅，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妈妈，不是的，就算没有韩毅，仍然会有第二个张毅，第三个李毅。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走在妈妈你为我铺的路上。你为什么不能看看你女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爸爸也不反对，为什么您非要有偏见呢？妈妈，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啊…”
她…真的做错了吗？
是她逼得女儿要吃抗躁药吗？她这些年来真的做错了吗？
柳微雪听到自己的心在砰咚砰咚地跳着，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周六那天，程桑桑起了个大早。
今天她要带韩毅和爸妈吃饭，前两天她就自己去张罗了礼物，大包小包地塞进了车的后备箱。那天在医院里虽然大家表面都很平和，但程桑桑仍然拿不准今晚吃饭会发生什么事情。
程桑桑思来想去，还是给程默然打了个电话。
有程默然在，气氛尴尬的时候还能调节一番。
不愧是姐弟俩，她还没开口程默然就已经猜到她的来意，应得十分爽快。程桑桑稍微放松了一点，放下手机时，却见韩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又说：“韩叔叔，你别担心，我爸妈其实挺好相处的。”
韩毅说：“我不担心，是你担心。”
程桑桑不承认，说：“我才没有担心。”
韩毅觉得她死不承认的模样太可爱，低头就亲了她一口，说：“行，是我担心，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
程桑桑似是想起什么，又说：“我妈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说话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她就是不太懂得表达而已，但心底还是好的。”
韩毅说：“我明白。”
他只字不提那天和私下里和程嘉康柳微雪吃饭的事情。
他的想法很简单，程桑桑不愿说，那他就当不知道，他就暗中解决。她想男朋友和父母好好相处，那他就好好相处。
程桑桑见他这么冷静，心里倒也平静了下来，同时又在想，带男朋友见自己的父母都这么紧张，幸好她不用见韩毅的父母。要不然，也不知道会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程桑桑虽然心情平静下来了，但是仍然没有放松，开始为今晚的吃饭想了许多个plan B，譬如假如母亲当场给脸色韩毅看的时候要怎么办？又譬如父亲不让她和韩毅在一起。
但不管父母如何反对，程桑桑是铁了心要和韩毅在一块了。
于是乎，程桑桑持着壮烈的心情带着男朋友去见自己的父母。
第七十九章
事情的发展比程桑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她原以为会出现的冷脸, 并没有。打从进了家门，程默然尚未开口, 她的爸爸妈妈就已经迎了上来, 对待韩毅竟有几分难以想象的热情。
“坐，别拘着。”
“默然, 给你姐姐男朋友倒茶, 别傻愣着。”
“阿姨，早上买的车厘子洗干净了吗？装一盘出来。”
“对了, 我还煲了汤，现在秋天干燥, 我煲了沙参玉竹老鸭汤。这个天气最适合了, 沙参玉竹清肺, 老鸭补中益气，上周我见你有点上火，喝这个正好。”
…
韩毅说：“谢谢伯母关心。”
程桑桑：“…”
她看了眼程默然, 用眼神问：什么回事？
程默然：？？？
程桑桑低头，给程默然发微信。
【程桑桑：你和爸妈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程默然：我…不知道…】
【程桑桑：真的？】
【程默然：当然是真的, 可能是那天看了毅哥英勇救人的视频后被毅哥打动了？】
程桑桑停顿了下，心里仍然有点蒙圈。
她妈妈的态度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带回家的不是她的韩叔叔, 而是过去哪个妈妈让她去相亲的对象，譬如王家的儿子，林家的三少之类的。
可她身边确确实实是她家韩叔叔，童叟无欺。
尤其是她妈妈提到了煲汤。
在程桑桑从小到大的认知里, 她妈妈认同哪一个人，或者表达自己的关心方式，就是煲汤。
十八岁之后，她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妈妈会给韩毅煲汤。
所以…
这是为什么？
【程桑桑：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和爸爸妈妈究竟说了什么？】
【程默然：好吧，我老实给你交待。我怕妈为难毅哥，这一周费尽口舌在妈耳边说毅哥好话。】
程桑桑半信半疑地看了程默然一眼。
程默然不着痕迹地点头。
程桑桑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看自己。
她微微一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妈妈的眼神有点奇怪。可究竟哪里奇怪，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会柳微雪收回了目光，让陈阿姨摆碗筷准备开饭。
吃饭期间。
程嘉康与柳微雪比起在客厅里的闲聊，还要热情上几分。程嘉康甚至提出了过阵子一家人去瑞士度假，如果韩毅有空，可以一块跟着去。
而柳微雪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不悦，欣然颔首。
这是家庭旅行。
一块去度假。
这代表了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程桑桑愕然地抬头。
而在她抬头的瞬间，本来相谈甚欢的父母竟不约而同地停止说话，纷纷将目光投向她。
餐桌上有那么一丢丢的沉默。
程嘉康问：“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程桑桑问：“什么？”
程默然说：“姐姐你走神走哪里去了？我们在说家庭旅行，要去哪个地方。过阵子再冷一点的话，能去瑞士滑雪了。”
柳微雪蹙眉，说：“程默然，有你这么和姐姐说话的吗？”语气一顿，又温和了几分，对程桑桑说：“不想滑雪的话，去别的地方也行。你看看想去哪里，你爸爸肯定能腾出假期来的。你在医院不是还有两个月的假期吗？看看去哪儿…”
程桑桑说：“对，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假期…我和院长申请了停职。”
程嘉康说：“王院长那边好说，再请半年也不是问题。不行的话，爸爸出面。”
柳微雪又说：“是啊，有你爸爸呢。”她看着程桑桑，又说：“如果不想干的话，干点别的也行。家里也不缺你这份工资，你现在也找着对象了，不去工作也没什么。以前妈妈严格要求你，也是担心你嫁不出去…”
话音猛地一停，又说：“妈妈没有说你嫁不出去的意思，你别多想，总而言之，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医生这个职业，是体面，但也辛苦。现在医闹还多，虽然是整形外科的，但也有危险。”
程桑桑终于知道父母的不对表现在哪里了。
今天的爸妈，不论是眼神还是说话，对她都有点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似的。
韩毅和程桑桑离开程宅。
回去的路上，程桑桑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父母的态度变化得如此快。如果说爸爸热情一些，她还能理解。毕竟她的韩叔叔确实很有才华，男人对男人的欣赏，是惺惺相惜。但妈妈那边，她却无法理解。
有过当年的那一桩事情，以及先前的争吵和冷战，今天不给冷脸便算不错了，可是今天不仅仅没有冷脸，而且还是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程桑桑坐在副驾驶座上，问韩毅：“我妈妈今晚私下里有找你说什么吗？”
今晚吃过晚饭后，韩毅还去了一趟程嘉康的书房。
门一关，他们说了什么，程桑桑也不知道，期间柳微雪煮了茶也进去了一趟，足足十五分钟才出来。十五分钟能干的事情，能说的话，都太多了。
程桑桑觉得自己在家里都快得被害妄想症了。
妈妈人前这么和气，人后会不会像当初那样背地里以死相逼？
但后来妈妈出来的时候，程桑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妈妈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妥。再后来，她的韩叔叔和爸爸也出来了，都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程桑桑想到这儿，又带了点儿紧张补了一句。
“说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正好碰上红绿灯，韩毅停了车，侧首看她，反问：“你担心什么？你不是说你妈妈很喜欢我吗？”
程桑桑被噎了下，顿时有种搬砖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担心的话通通都咽了回去，正想着要怎么回应时，韩毅哼笑了声，说：“伯父和我在书房下棋，我们棋逢对手。”
程桑桑问：“那我妈妈呢？”
“在一旁看我们下棋。”话音一顿，看了程桑桑一眼。
程桑桑登时又有些紧张，问：“然后呢？”
韩毅说：“她几次想开口，都被伯父拦住了，最后直接离开。”他不着痕迹地说：“看来在你家，做主的人是你爸爸。”
程桑桑如同醍醐灌顶。
难道妈妈态度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和爸爸有关？这也不是说不通。在程家，爸爸向来很有威严，妈妈对爸爸都是言听计从的。如果爸爸喜欢韩毅，难免是会影响妈妈对韩毅的看法。
再想到自己前阵子赌气似的“离家出走”…
所以这是妈妈终于想通了？
程桑桑今天提心吊胆的心情终于彻底落下，不管将来如何，今天的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韩叔叔。”程桑桑忽然喊他。
交通灯转绿，韩毅发动了车辆，应了她一声，又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问：“怎么？”
“我们明天去龙华寺烧香吧，烧完香再去体个检，晚上可以去附近商场看个电影。”
“行。”
第二天两个人去龙华寺烧香。
周日的寺庙人多，程桑桑烧完香出来的时候被拿着香的熊孩子不小心碰了下，单薄的秋裙被烧了个小洞出来。程桑桑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熊孩子的家长揪住熊孩子不停地给程桑桑道歉。
程桑桑没有计较，摆摆手说：“算了。”
她拿了纸巾沾矿泉水敷了敷伤口，冰凉的触感传来，稍微缓解了灼伤带来的疼痛。一扭头，见韩毅瞪着被家长抱着的熊孩子。大概是脸色太臭，把人家熊孩子吓得都快哭了。
程桑桑拿手臂捅他。
“好了，就是被香碰到的时候有点疼，现在不疼了，就是个意外，他也不是故意的，别吓他了。”
韩毅捧着她的手臂，仔细地看了又看，见确实只有一丁点红后，才说：“带孩子来寺庙还让他拿香，以后我们生了孩子得好好教。要是他熊，我打死他。”
程桑桑一听，忍俊不禁，说：“不许你打我们孩子，凶什么，以后生了孩子好好教就是了。”
韩毅说：“你当慈母，我当严父。”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计划两人的未来，程桑桑听着，心里格外憧憬。秋季已到，龙华寺的树叶开始飘落，本来此情此景该有几分凄凉，可程桑桑此时此刻却觉得连落叶也这么生机勃勃，好像两个人有数不清的未来。
第八十章
离开龙华寺后, 程桑桑和韩毅去做了个全面的体检。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两人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程桑桑坐在副驾驶座上。
体检报告本来要过几天才能拿, 程桑桑走了私下里的关系, 稍微插了个队，现在两人体检的电子报告先后已经发到程桑桑的手机里。她平时有锻炼, 饮食也十分健康, 体检报告上除了轻微的乳腺增生之外别无其他问题。
程桑桑看完后自己的体检报告后，韩毅的体检报告也发来了。
她说：“嗳, 韩叔叔，你的体检报告也好了。”
她低头查看。
韩毅问：“你的呢？”
程桑桑说：“没什么毛病。”
韩毅说：“发我看看。”
程桑桑转发给韩毅, 又继续低头看他的体检报告。去体检之前, 程桑桑还是蛮担心的。虽然她家韩叔叔身体壮实, 一个拳头能打死一只老虎般的勇猛，但长年累月抽烟抽得凶，时常这儿受点伤, 那儿受点伤的，正所谓积小成大, 她还真怕检查出个什么重病来。
她一样一样仔细地看。
出乎她意料的是，韩毅的身体也十分健康，基本没什么大毛病, 唯一不好的也就是胆固醇偏高。
程桑桑有点纳闷。
平时他吃什么东西了？这个年纪居然胆固醇偏高？
她抬头，说：“你的胆固醇偏高，我看你也不挑食啊，看来以后…”话还未说完, 却不由愣了下。坐在驾驶座上的韩毅面色微微变，手指正在停顿在手机屏幕上，乍看之下，还有些儿僵硬。
屏幕上并非她的体检报告，而是搜索引擎的页面。
上面是一个问答页面。
——乳腺增生会变成乳腺癌吗？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程桑桑内心快要笑疯了，万万没想到韩毅居然会去搜这样的问题。她重咳几声，严肃地喊了他一声：“韩叔叔。”
他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