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桑桑知道他嘴里这么说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是很听她念叨的。

于是在蒋立军放了行李后,到韩毅自己住的小区时,程桑桑亲眼见到了他未婚夫口里的“有些脏”,实在是…脏得可怕。她不就七八天没过来,韩毅也只在他家住了两三天的样子,现在整得跟被贼进来洗劫过一遍似的。

韩毅低声和程桑桑说:“过几天我喊家政过来收拾。”

如果不是蒋立军在场,程桑桑现在可能要拔高声音了,她也压低嗓音,说:“还过几天?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你的高大形象在蒋立军内心可能要崩塌了…”

韩毅不以为意地说:“没事,我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你。”

一顿,又说:“男人都这样,不过我现在都有媳妇了,过得肯定不能像以前那么糙。韩太太,我改。”

一番话下来,哄得程桑桑无言以对。

她再看蒋立军,面对这么一团糟的环境也面不改色,甚至还兴冲冲地给她发微信。

【蒋立军:嗷,我来到我爱豆的家了!】

【程桑桑:…】

蒋立军问:“船长,我能参观卧室吗?卧槽,那是不是飞跃号的照片?那是飞跃号的模型吗?我能摸一摸吗?船长,您的家真是太温馨了,回头我买房了,也学你这个装修。”

程桑桑:…

果然脑残粉的世界她懂不了。

接下来的发展,程桑桑也不太能懂。本来计划好要去吴淞码头瞅瞅韩毅工作了六年的宝石号邮轮,邮轮今天回到了港口,四点就要再度启航前往日本。韩毅这边开车过去快要四十分钟。然而十二点左右,蒋立军说要体验下在韩毅家吃外卖,吃饭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汤汁,蒋立军又临时起意说要替船长打扫客厅。

扫完客厅后,蒋立军撸起袖子又顺手把厨房和厕所洗了一遍。

他干得心满意足。

韩毅省了叫家政的活儿,同样心满意足。

程桑桑看了眼时间,说:“三点半了,去到吴淞港口,邮轮都开走了。”

蒋立军说:“那下次再去吧。”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拿手机出来,念了个地址,说:“我想去这个地方看看。”程桑桑在S市土生土长那么多年,听到这个地址都愣了下,问:“这是哪里?”

韩毅倒是露出诧异的表情,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蒋立军说:“八九年前的时候,船长您不是给航海日报做了个专访吗?你在里面提到了你的出生地。我一直挺想去看看的。”

程桑桑更加诧异。

韩毅极少和她提过往的事情,包括童年。她偶尔随口问起的时候,他都是一笔带过。程桑桑只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后来被收养,之后又去了海上。孤儿院的那一段经历仿佛微不足道,他每次都是轻描淡写地说。

她问:“那里有座孤儿院?”

韩毅说:“以前肯定有,现在不清楚。我六七年没回去过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程桑桑终于来了兴致。

“我们去看看呗。”

韩毅显然不太记得路,开到一半走错路,折回去开了导航。

他和程桑桑说:“孤儿院周围的地都在拆迁,我上次回去的时候,东边已经建成一个独立的小区。我听院长说,西边的地也差不多了。现在六七年过去,估计也拆得差不多。”

程桑桑觉得有点可惜,说:“你也不早点带我来看看。”

韩毅说:“我在孤儿院待的时间不长,没什么感情。养父养母收养我之后,没过几年也走了,他们没什么亲戚,我一直独来独往习惯了。”

“太惨了。”

蒋立军声音哽咽地继续说:“以前在专访看过一遍,现在亲耳听船长您说一遍,真是太惨了,嫂子,你以后要是对船长不好,我蒋立军第一个拿五米砍刀…”

“砍你”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后视镜里的眼神瞥了眼。

蒋立军重咳一声,说:“刀过不了机场的安检,还是算了。”

程桑桑本来酝酿了一腔情绪,被蒋立军这么一折腾,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碰着红绿灯,她才不动声色地摸上韩毅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这么一拍,程桑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瞄了眼。

【蒋立军:嫂子,男人这种时候更喜欢自己的老婆亲上去。您放心,我眼睛特别瞎,一厘米范围内都看不清楚。】

【程桑桑:…】

接下来,蒋立军开始演一个瞎子。

程桑桑懒得理他。

到孤儿院后,很难得的是,居然还在。

东边已经是个成熟独立的小区,西边也在建了。

韩毅带着程桑桑和蒋立军进去。

对于自家爱豆带着自己去看小时候长大的地方,蒋立军显然很是亢奋,一路都在克制地压抑住自己兴奋的情绪。遇着七八岁大的小孩儿,他还蹲下来摸她的头。

“小女孩长得真好看,来喊哥哥。”

蒋立军在海上飘了一两个月,晒得黝黑黝黑的,一笑就露出白灿灿的牙齿,把小女孩吓得不轻。

程桑桑看不过去了,说:“蒋立军,你好好跟着我们,别乱吓人。”

韩毅也看他一眼,似是想到什么,严肃地说:“以后我和我媳妇生了孩子,你少靠近它。”

蒋立军立刻敛去笑嘻嘻的神情,目不斜视地跟在程桑桑和韩毅的身后。

三个人一块进了院长室。

院长已经年过六旬,大概是操劳过度的缘故,已经白发苍苍,不过仍旧精神奕奕,见到韩毅时,满是褶皱的脸浮现出一抹慈祥,他和蔼地说:“是小韩呀。”

韩毅喊了声“李院长”。

他捏捏他的肩膀,说:“真壮实,我本来还想过几天给你打电话的,是收到消息了吗?”

韩毅微怔,问:“什么?”

李院长说:“慈心确定下个月要拆了,我让小郭给你们都发了消息。”

“要拆了?”

正好小郭进来,和李院长说:“我还没给毅哥发消息呢,正准备要发的。”

韩毅也说:“我正好回来看看。”

李院长露出欣慰的笑容,说:“看来是天意啊,老天爷让你回家看看。下周要拆喽,抓紧看看吧。几十年了啊…”李院长叹了声,语气里有无数舍不得。

蒋立军问:“这里有我们船长小时候的照片吗?”

“当然有。”

李院长提起照片,褶子都笑开了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相册,如数家珍的一张一张地翻。

蒋立军看得双眼发亮,得到李院长的准许后,拿出手机一张一张地拍。

程桑桑戳他。

“拍完发我。”

“好的!”

李院长这才看向程桑桑。

韩毅说:“我未婚妻,程桑桑。”

李院长说:“闺女长得好看啊,小韩有福气。”

温柔桑再度上线,优雅得体贤惠地笑着:“李院长好。”

忽然,蒋立军说:“船长,还有你五六年前过来的照片啊。”

程桑桑瞄了眼,有一页的相册里是五六年前的照片。有韩毅和一群孩子站在孤儿院门口拍的,还有韩毅在院长室里和李院长的合照,还有一些在院子里的照片。

蓦地,程桑桑愣了下。

她在一张照片里看到了方阳。

第九十章

“咦…”

程桑桑探头过去, 仔细地看了又看。

照片里的男人确确实实是方阳,不过不是作为合影的存在, 而是路人甲般的角色, 他只有半个身子,看起来行色匆匆,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韩毅和李院长这边在拍照, 无意间就被捕捉进了镜头里。

程桑桑看了眼时间。

是五年前的照片。

五年前,她还在国外念书, 也认识了方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点应该正好是方阳师兄父亲出意外后他匆忙回国。这照片乍看之下还挺巧的, 原来好些年前她念念不忘的人就出现在学校师兄的视线里, 还凑巧入了同一个镜头。

程桑桑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韩叔叔你过来看看, 你之前说觉得方阳师兄眼熟,是不是五年前在孤儿院里见过他?”

韩毅也看了看照片,还真的在里面见到昨天才见过的方阳。

这么一看, 他倒是想起来了,觉得方阳眼熟, 确实是五年前在孤儿院里见过他一面。当时是冬天,他和宝石号邮轮一年的合约到期,回陆地休息, 然后去了孤儿院看望李院长。

之所以对仅有一面之缘的方阳有印象,是因为方阳当时情况太糟糕。

大冬天的,身强体壮的他都穿着一件薄毛衣,而方阳穿着一件夏天的衬衫, 在孤儿院里像是野鬼一般游荡。孤儿院里的孩子见着他都躲得远远的。韩毅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也因此对他多加留意了几分。

直到后来方阳离开了孤儿院,他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和程桑桑说:“他这几年变化不小。”

程桑桑道:“当时他父亲刚离世不久,状态特别糟糕。”

此时,李院长忽然道:“我知道他。”

程桑桑和韩毅同时看向李院长。

李院长说:“前几年他常来,一直在打听一个叫金典的人。我们慈心孤儿院在S市有将近五十年的历史,早些年手续不正规,有些人养不起孩子偷偷往我们慈心门口放。那时也没有监控,不像现在科技发达。孩子都不要了,又怎么可能留下名字?弃婴的人十只手指头都算不过来。”

李院长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我们慈心里还有二十多个孩子对不上号,生父生母是谁,怎么被遗弃,都不知道。我们慈心也热衷帮助孩子回归原生家庭,只是方先生的要求太难了,我们这里一来没有金典整个人,也没有任何记录,二来更加不可能找到被金典遗弃的孩子。后来方先生知道无望,这几年也没来过了。”

之后,李院长热情地留韩毅程桑桑他们下来吃饭。

韩毅欣然答应。

晚饭间,李院长说了不少韩毅小时候的糗事。

程桑桑才知道她未婚夫小时候就是孩子群里的小霸王,又调皮又顽劣,孩子们都怕他。但年纪小小又十分仗义,据李院长所说,有一回几个孩子贪玩闯了祸,把前来送报的邮递员的自行车给弄坏了,几个孩子吓得不轻。韩毅那会才豆丁大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带领着几个小屁孩把自行车推去修了。回来时遭到邮递员凶神恶煞的质问,韩毅面不改色地一力承当,这事儿算瞒住了院长,悄悄地了了,从此孤儿院里的小孩儿对韩毅又敬又怕。

第二天,程桑桑和韩毅又陪蒋立军在S市玩了一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才准备出发去机场回T市。

韩毅开车送蒋立军去机场。

机场分别时,蒋立军用力拍了拍韩毅的肩膀,说:“船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没爹没娘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想,我的爹娘就是你的。”

打从昨天蒋立军从李院长口中知道自己的偶像出生没多久就被遗弃后,看韩毅的眼光就多了几分炙热。从程桑桑的角度看来,像是一种母性…哦不,父性的光辉,仿佛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贡献给自己的孩子。

程桑桑轻咳一声。

“好了,轮机长同志,你的飞机快要起飞了,赶紧去过安检吧。”

蒋立军依依不舍地和韩毅挥手。

走去安检的路上,那叫一步三回头。

如果不是知道蒋立军实则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迷弟,程桑桑是真的要有危机感了。忽然,蒋立军三步当两步地冲回来,狠狠地熊抱了韩毅一把。

“船长,等你在国海安定下来,我就去投奔您。再见!”

溜得飞快。

饶是韩毅也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半晌才说:“兔崽子真他妈黏人!”一侧首,却见程桑桑皱起眉头,又说:“蒋立军这小子太狂热,受不了,还是我媳妇好。”

说着,伸手去揽程桑桑的腰肢。

程桑桑也没说什么,直到回车上后,他正要发动车辆,程桑桑问:“你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回事?去了国海还是东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韩先生,现在我们来上家庭课。”

她伸出一根纤纤细指。

“第一,夫妻之间不能有任何隐瞒,要坦诚;第二…”

韩毅抓住她的手指,在掌心里把玩,轻描淡写的说:“没有第二,也没有第一。工作的事情是出了点问题,但只是小事。程桑桑,这点小事我都处理不好怎么当你老公?”

程桑桑问:“什么小事?”

韩毅说:“有人在背后动了点手脚。”

“谁?”

韩毅:“还没弄清楚,但总会弄清楚。”

程桑桑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入秋之后,柳微雪就开始经常煲润燥去火的汤。

她习惯了早起,每天七点不到就离开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地钻进厨房。她给家人煲了几十年的汤水,对于食材火候等控制早已烂熟于心。

她今天一样起得早,天还未彻底亮透就下了楼。

陈阿姨已经在打扫房子了,笑着和柳微雪打招呼:“太太早上好。”

柳微雪问:“猪肺买了吗?”

陈阿姨说:“都放在厨房里了。”

柳微雪含笑点头,煲汤的同时顺手做了两份西式早餐。陈阿姨笑说:“太太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最贤惠的,程先生娶了您是三生有幸。”

柳微雪笑得温柔。

陈阿姨在程家干了几十年,对柳微雪算是了解,哪里会不知道这阵子程嘉康和柳微雪感情特别好。以前程嘉康是隔三差五才回家一趟,有时候和柳微雪吃顿饭,人又离开了,一个月见不着人也是正常的事情。这些年来,她看着太太不假手于人,亲自养大几个孩子,心里也觉得太太实在辛苦。好在最近程先生渐渐把重心放在了家庭,一周的时间里能起码能见个四五次。

可以说是苦尽甘来。

锅里的烫煲沸了,又转成小火慢熬。

柳微雪对陈阿姨说:“人生呀,其实和煲汤是同个道理,只有慢慢熬,等好了才能喝到最值得的味道。”她把剩下的那一份早餐放进打包盒里,说:“嘉康今天十点的飞机,去澳洲那边。机场的早餐哪里能吃的?等汤好后,你送去公司里,让秘书给他带着。今天王太太约了我打牌,她的儿子前阵子刚办了婚礼,我顺道取取经。”

陈阿姨说:“太太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很看重姑爷的。”

柳微雪说:“桑桑喜欢,我也没办法。天下间的当父母的,哪里斗得过子女?女儿喜欢那就算了,以后也是我的女婿,一碗水不端平,女儿心里也不高兴。”

其实说起来,柳微雪倒是有几分感激韩毅。

这些年来她和丈夫聚少离多,越来越相敬如宾,最近因为他的事情,反倒让丈夫意识到家庭的重要性,渐渐有了几分当初新婚甜蜜的迹象。

人呀,活得越久,越能感受到家和万事兴的含义。

陈阿姨说:“姑爷家境一般,但比许多年轻小伙子好多了,有责任心,还上进…”

“哎,家境是一般,但我们程家也不需要桑桑的婚姻来锦上添花。”

陈阿姨心想早些年太太您可不是这么想的,但人总会变,想法也会变。她正想说什么,门口却有脚步声响起。不过须臾,陈阿姨就见到程桑桑说走了进来。

她喊了一声“妈妈”。

柳微雪微微讶异,说:“来得正好,我煲了猪肺汤。”

程桑桑说:“陈阿姨,我有话和我妈妈说,麻烦您出去一下。”陈阿姨愣愣地点头,一离开,程桑桑就咬牙问:“妈妈,是不是您动的手脚?”

柳微雪问:“什么意思?”

程桑桑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待见韩毅,也不喜欢他,接受他是看在爸爸的份上。可是您不能这样,你要为难我未婚夫直接为难就是了,有必要在背后动手脚吗?”

柳微雪面色微变。

不过瞬间,脸色已经是极其难看。

“程桑桑,在你心里,你妈妈到底有多不堪?我用得着动手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