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泽拿起那张画像,先盯了片刻,又凝眸望向乔嫣然,微笑道:“朕画的不好,描绘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美丽神韵。”

乔嫣然低嗔出一句:“表哥又取笑我。”

盛怀泽笑的柔和,已站起身来,道:“既然我们都睡醒啦,一起回康和宫去罢。”

出得御书房,还没行走多远,恰遇淑贵妃带了九霜迎面而来,仪容十分端庄,屈膝向盛怀泽行礼问安:“臣妾见过皇上。”

盛怀泽微皱了皱眉头,声音保持着温和,道:“贵妃免礼。”

淑贵妃免礼起身后,又略欠了欠身,才柔声说道:“皇上,臣妾有事向您禀告,方才昭妃宫里差人来报,说大皇子病了,哭闹的很是厉害。”

盛怀泽膝下子嗣单薄,除却正有着身孕的娴贵人和柳美人,目前只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永福宫的宁嫔生有一女,长熙宫的昭妃育有一子一女,其余妃嫔包括淑贵妃在内,均无子嗣。

盛怀泽眉头蹙的略紧了些,淡声问道:“御医可去了?”

淑贵妃婉声答道:“臣妾已命人传了御医,正在长熙宫侍奉,皇上是否前去瞧瞧。”

盛怀泽没有答话,只目光转向身旁的乔嫣然,眼中含着怕乔嫣然伤怀难过的心疼与怜惜。

乔嫣然面色如常,浅浅笑道:“表哥去看大皇子吧,小孩子不舒服,总是希望爹娘陪在身边的。”

盛怀泽并未说好,却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乔嫣然眸中出现一抹俏皮之意,笑道:“因为我幼时生了病,总要爹娘一起陪着我,才会乖乖喝药,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子的嘛。”

盛怀泽瞧着乔嫣然,又问道:“不然你就不乖乖喝么?”

乔嫣然口气带了几分悦耳的抱怨:“白天爹爹不在家,三哥就动手灌我喝下药,爹爹晚上一回来,又会骂他一顿,替我出气。”

盛怀泽笑着伸手,替乔嫣然戴好披风帽子,帽檐滚着一圈蓬松的狐毛,亮如银丝,在秋风中漱漱飞舞,看着只露出小半张脸颊的乔嫣然,盛怀泽柔声叮嘱道:“既怕喝药,就好好保重身子,天越来越凉,你可别冻着了,让朕心疼。”

乔嫣然垂首屈膝,道:“嫣然谨记在心。”

第9章 ——第09章 ——

秋风萧瑟,裹带着寒寒的凉意,淑贵妃只觉心寒犹胜天寒,听到身旁的九霜轻声相问,道:“娘娘既来禀告皇上大皇子病了,为何不随皇上一同前去长熙宫?”

淑贵妃扶着九霜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走在回毓庆宫的路上,发间佩饰叮铛作响,浅叹之中自有哀伤之意,道:“你也看到了,皇上心里眼里只装着乔嫣然,连去看望自己唯一的皇子,也生怕她会不高兴…本宫纵算跟去了长熙宫,皇上也不会细看几眼,还要故作笑脸,看皇上宽怀昭妃,实在没趣的紧…”

九霜一直贴身服侍淑贵妃,见淑贵妃语中带着伤感,忙转了个话头,禀报宫中妃嫔的日常动态,道:“奴婢听说,下午娴贵人来求见皇上,被刘公公直接挡在了外头,乔嫣然不经通报,睬都没睬娴贵人一眼半语,直接进了御书房,娴贵人大失颜面,为此发了好大怒火,回去后摔了不少东西呢。”

娴贵人在淑贵妃眼中,不过是一棵卑微低贱的杂草,口气中极是不屑与轻蔑,嗤笑一声,道:“乔嫣然出身富贵显赫,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侯府贵女,又与太后皇上份属表亲,是贵族中的贵族,自然眼比天高,她连本宫尚不放在眼里,娴贵人又算个什么东西,在乔嫣然面前失了颜面又如何,背后还敢发火摔东西,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她也配?”

九霜沉默片刻,低声道:“娴贵人如此猖狂,近来对娘娘也颇有不敬,不就是仗着她那个肚子?娘娘,咱们要不要露个风声,若皇上知晓,娴贵人在背后辱骂乔嫣然,您说皇上会轻饶过她么…”

淑贵妃微微一笑,颇显端庄贤惠的仪态,说出的话语却是格外的冷意森森,道:“秋风已经这么凉,皇上不是十分心疼乔嫣然么,本宫当然不介意再多加进几道风,至于娴贵人…呵,长久得意,必然忘形,现如今,皇上太后看重她肚子里的龙种,又特别指明本宫照看,本宫自然顺道抬举她,且随她再猖狂一阵子,等瓜熟蒂落之后,吹进皇上耳朵里的凉风,想来就该发作了,本宫看她到时还拿什么资本嚣张…冷宫那么大,想来也不会少了她一席之地。”

语气忽然一阵低落,有些神伤的感叹,道:“娴贵人,柳美人不过承宠数次,就有了身孕,本宫侍奉皇上多年,却没有她们的好运,九霜,是我命中无福么…”

九霜好声劝慰道:“娘娘别多心,您得天庇佑,定会有皇子的。”

秋风卷着几片落叶,从身边呼啸飘过,淑贵妃有些恍惚的看着,生出上一刻仿佛还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只不过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寒意凛冽的隆冬季节,就像盛怀泽突如而来的柔情,和眨眼即去的无情,脚下的步伐仍是缓缓的,道:“时间过的可真快,等出了年,宫里就该添进许多新面孔了。”

九霜皱了皱眉,看着淑贵妃的脸色,略忧心道:“娘娘一入宫门即刻封妃,后又晋封贵妃,是本朝帝王第一例无上的尊崇,只是那乔嫣然…”

淑贵妃转眸望向九霜,口气清淡,道:“你想说,她若进了宫,十有八、九直接封后,是不是?”

九霜不掩疑惑之色,轻问:“娘娘不在意?”

淑贵妃转回脸,声音有些沧桑的疲倦:“本宫有什么好在意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日后在意的会是她乔嫣然,纵然皇上宠她,可后宫有这么多女人,搬弄是非,暗耍心机,踩低拜高,争风吃醋,什么人没有,真当掌管偌大后宫,像打理一园子花一般简单容易么?”

九霜颔首:“娘娘说的极是。”

淑贵妃停下脚步,凝视牌匾上“凤仪宫”三个大字,缓缓道:“能入皇宫的女人,哪个不是一开始花样年华,貌美如花,乔嫣然现在正值青春,皇上自然疼她爱她,俗话说的好,色衰而爱驰,等过些年,她芳华已不再,皇上仍群芳环绕,本宫倒要看看,皇上还会有几分真心对她,这没得到的,总是好的,不过得到之后,到底是珍之惜之,还是弃之如履,本宫当真有些期待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这种滋味,本宫总要让她也尝上一尝…”

目光望向凤仪宫的琉璃飞檐,眸中藏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声音却渐渐低弱下来,道:“…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废后的先例,日子还长的很,本宫也有的是耐心,乔嫣然,咱们慢慢走着瞧吧…”

尾音在秋风中零碎飘散,不留痕迹。

晚膳过后,乔嫣然和太后说了会话,因着天愈发凉,太后便早早让她回了偏殿休息,皇宫里的夜晚又黑又长,乔嫣然从来晚睡,更不喜身旁有人打扰,于是将竹雨竹云都遣了出去,一人独坐暖榻之上,消磨时光。

静坐半晌后,打开了太后送的红木锦盒,乔嫣然将里面的画卷取出,拨动画轴摊在桌面,一幅连着一幅的图画映入眼帘。

秘藏春宫图卷所用的纸张,质地纹理密而滑,着墨浓淡两相宜,画技更是超凡脱俗,极为诱人遐思,所绘姿势更是繁杂多样,纵是吃斋念佛的和尚尼姑看了,只怕也要心起还俗之念。

乔嫣然是个俗人,所以脸微红心微跳的看了下去。

盛怀泽又一次没让通传,悄悄进来寻乔嫣然,步伐轻盈的迈到乔嫣然背后不远处,看她微垂着头,似乎极认真的看着什么,于是踮脚探眼望去,待看到画卷内容后,不由神色一阵古怪,暗暗感慨母后实在贴心,片刻之后,盛怀泽脚步往后轻退两大步,方清了清嗓子,“咳”出一声。

盛怀泽故意咳声提醒,本意是想让乔嫣然有时间收起图卷,免她处境尴尬,哪知道,乔嫣然扭头过来时,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惊慌过度,手下已无意识的将画卷挥落了地上。

展开的画卷之上,正有一对裸、身男女,侧面交融,勾颈互拥,极尽缠绵之态,盛怀泽眼神明亮,各处细节看的十分清楚。

乔嫣然慌中出了乱子,盛怀泽有些哑然失笑,只好故意愣了一愣,乔嫣然却直接傻掉了,傻到忘记其实还可以亡羊补牢,赶紧捡起来收好,这样子,盛怀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过去了。

但是,乔嫣然一傻到底,忘了动,更忘了捡。

于是,无奈的盛怀泽,只好故装若无其事,弯腰拾起画卷,也不看一眼,兀自卷起,语气如同寻常一样,只是涵义却有了那么点深远的意味,道:“这画日后闲暇了再看,不急。”

——不急你妹啊。

昨日蒙眼若是惊吓,今日则可以称之为惊悚,已然没脸见人的乔嫣然,十分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想归想,地洞是绝对没有的,于是,干脆伏趴到了桌面,直接装死中。

盛怀泽将画卷装回红木锦盒,丢开一边,亲自倒好一杯茶水饮尽,又坐了好半晌后,瞧着乔嫣然还拿一脑门乌黑黑的头发对着他,不由开口说道:“嫣然,朕这么大个人,在你面前坐了半天,你还要视而不见到几时?”

——下辈子!

见乔嫣然仍然无动于衷,半点反应也没给,盛怀泽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信誓旦旦,但是内容又极其没有说服性,又道:“朕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似怕乔嫣然不信,又额外补充了起强调作用的俩字,道:“真的。”

——你骗人!

对面的小妮子还给他一动不动,盛怀泽轻笑一声,重新拎起茶壶,再慢慢倒着一杯茶,道:“嫣然,朕一向言而有信,你再不看朕,朕可要差人去请太后啦,这句话,可绝对是君无戏言。”

——威胁我!

不得不说,威胁很有作用,在水落杯盏的清脆声中,乔嫣然的脑袋终于钻出乌龟壳,在盛怀泽的凝目注视下,小声投降道:“别,我看你还不成么?”

盛怀泽微微一笑,将新倒好的一杯茶放在她眼前,神情依旧是素来的悠然自得,撇过刚才的意外之故,只口内温和道:“朕今晚得闲,嫣然想做什么,朕都依着你。”

乔嫣然觉着脸上仍然滚烫,温度怎么也下不去,估摸贴上一枚凉鸡蛋,基本可以蒸个半熟半透,有点窘迫的问道:“表哥不是去看大皇子了么?”

盛怀泽的口气中没有太多的担心,依旧暖声和调,简略两句道:“这不已看完回来了,那里已有御医伺候着,朕又不通医理,留着何用?”

看棋盘棋盒还摆放在侧,未曾收走,不由弯唇而笑,建议道,“你棋艺薄弱,朕来给你指点指点如何?”

提到下棋,乔嫣然颇有点垂头丧气,道:“表哥,名师未必都能教出高徒,爹爹说我于下棋一道,是烂泥难上墙——实在烂透了,表哥指点我下棋,铁定是煞费苦心事倍功半。”

盛怀泽好奇道:“舅父棋艺甚佳,朕也十分佩服,不过,舅父疼你的紧,也会这般言辞厉害的骂你?”

乔嫣然慢慢道出缘由,述说自己的冤情:“爹爹教我下棋,屡教无果,本来只是有一点点惋惜,我没有承继到他的好棋艺,哪知有一次,我三哥也刚好在旁,还没说上三句话,已将我爹气的掀了棋盘,指着三哥,说他是脑瓜不开窍——榆木疙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我也稍带着一起骂了进去。”

盛怀泽的声音是极致的温柔,道:“棋艺差也无妨,反正朕会一直让着你。”

乔嫣然抬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弯弯翘着,浅浅的一颤又一颤,似极了蝴蝶展翅欲飞的羽翼。

盛怀泽忍下吻她眼睛的冲动,接着道:“那今日不下棋,你琵琶弹的甚妙,不过已入夜,打扰了母后休息也不好,不如我们来猜谜如何?”

乔嫣然不感兴趣的摇了摇头,道:“不好,我出的谜题,表哥都猜得到,还是里外都没面子。”

所提建议被拒,盛怀泽丝毫不以为忤,只继续道:“那我们就说说话,你今天下午看的《游景记》,看了可有何感想?”

乔嫣然想了想,说道:“书上记载,江南有座杨柳城,那里四季温暖如春,花儿都常开不败,甚是稀奇,表哥曾数次前往江南,可有到杨柳城看过?”

盛怀泽颔首,出言赞道:“待过三天,景致的确极美,怎么,你对那里有兴趣?”

乔嫣然深深点头,表明自己颇有兴趣,道:“京城一入冬就冷的很,我每次出门,都要裹的严严实实,笨重的像个胖粽子,如果京城也能一直暖和如春,便可时时薄衫轻裳,那该多好,表哥,你说是不是?”

盛怀泽满面抑制不住的笑容,道:“你这丫头,尽提刁钻古怪的要求,小时候让朕摘星星给你玩,这大了些,又想京城四季如春,真把表哥当神仙啦。”

乔嫣然眸光微转,为自己辩解,道:“是表哥自己说,不管我要啥生辰礼物,都会送给我,哪怕是摘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刚好我比较喜欢星星,所以就要天上的星星了。”

光阴如箭,盛怀泽颇有感慨,道:“你五岁时候的事情,到现在还记着呐。”

乔嫣然笑盈盈道:“当然,我记性好着呢。”

盛怀泽眼中划过流光溢彩,群星汇聚在一处的璀璨华丽,笑道:“那朕送你的星星们都还留着么?”

乔嫣然眨了眨眼,亦笑:“一直留着,装在水晶瓶里,晚上当蜡烛使呢。”

盛怀泽柔声道:“让京城只剩春天,朕做不到,不过,若有机会,朕定带你去杨柳城转转。”

窗外有风拂过,吹得树枝声簌簌摇动,乔嫣然的心也似被摇动,不由轻声说道:“表哥,你待我真好。”

盛怀泽倾身探前,曲着食指勾她鼻尖,宠溺的低笑:“傻丫头。”

随即起身下地,道:“夜深了,你早些睡,朕要走了。”

乔嫣然欲起身相送,盛怀泽按住她的肩头,道:“外面凉的很,别出来了。”忽而弯腰俯首,嘴唇贴近乔嫣然耳边,低声道:“嫣然,你不仅笑的美,脸红的样子也甚美,朕很喜欢。”

说罢,踏风而走。

第10章 ——第10章 ——

盛怀泽人虽离去,唇齿间温热的气息,软煦绵绵的话语,犹似残存在耳际,高兴与难受两种截然分明的情绪,相互纠缠环绕,蔓延流淌在心怀,有那么一瞬间,乔嫣然冰雪覆盖的心脏似乎松开了一条浅微的缝隙,温情脉脉的热流仿佛就要浸入心际,终是又在凛冽的寒风呼呼声中,紧紧合拢了心脏,恢复到完整如初。

缓缓睁开眼睛,烛火明灿灿的映入眼,乔嫣然静静瞧着那团灼灼光亮,浅浅呼出一口气,而后扬声唤道:“竹雨,竹云!”

竹雨和竹云推门而入,带进些许的凉意,均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含笑唤道:“小姐。”

乔嫣然盘着双腿,端坐暖榻之上,面色温静无波,声音更是平和如水,道:“我发给你们的月钱,是不是已积攒到一辈子都用之不尽啦。”

竹雨黑白分明的眼中,闪过一道明晃晃的疑惑之色,颇茫然不解的再唤道:“小姐?”

乔嫣然忽而沉下脸,语气中夹杂颇多恼怒,道:“连扇门都守不好?是不是不想留在我身边了?”

竹雨和竹云双双噗通跪地,竹云一向话少,故垂头闷声,竹雨素来话多,于是,脸上的表情是天大的委屈,说出的话更是地大的委屈,弱弱道:“小姐,皇上让奴婢们噤声,奴婢们也不敢吱声呀…”

乔嫣然拧起秀美的双眉,拿眼使劲瞪着她俩,口内低声清喝道:“笨啊你,嘴巴不能出声,手脚会不会弄出点声响?”

停顿之后,又道:“给我站起来回话!脑袋垂那么低,不知道我低头看你们,脖子会累到泛酸的啊,存心气我是不是!”

竹云的两侧唇角,浅浅细细的约微勾起,站起身来后,轻声说道:“谢小姐,奴婢知晓了。”

竹雨起身后,却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迷不悟,道:“小姐,可奴婢若是偷弄出声响,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砍了我的脑袋?”

乔嫣然默默看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竹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乔嫣然已神情闲适,身姿慵懒的靠到厚实的暖枕上,淡淡道:“若有下次,记得试上一试,再放皇上偷偷进来,今年剩余的月钱赏钱、以及开年的红包和压岁钱就一并没了!”

竹雨又想了想,再一次很认真道:“可那是皇上呀,真的会掉脑袋…”

乔嫣然已默而不语,扭开脸凝望烛火温亮,竹云附耳还未开窍的竹雨,低声道:“你可曾见过,皇上在小姐面前什么时候发过火,小姐既然这样说,就不会让咱们脑袋搬家,听话便是。”

竹雨一阵恍然大悟,保证道:“小姐,奴婢记下了。”

皇宫是盛怀泽的家,他在家里可以神出鬼没,来往极其随意,她昨晚看书发了呆,今晚看春宫图入了迷,若是次次都这般不打招呼,指不定下一次会有啥更尴尬的事。

明年的春天已越来越近,近到余生都将深锁这座金丝华笼,从此再不知什么是天高云阔,盛怀泽待她再好,终归是一朝帝王,如花美眷经年环绕在侧,焉知不会有变却故人心的一天,什么情比金坚,不过是痴傻女子的一场痴梦罢了…

声音透出极度的疲倦,乔嫣然吩咐道:“竹雨,我要沐浴。”

竹雨福了福身,笑应:“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乔嫣然瞧着文静的竹雨,忽想到一事,问道:“我月信是不是又该来啦?”

竹云沉着的点了点头,道:“是,约摸就是这两天。”

乔嫣然双手抱头,又趴到桌面,闷声抱怨道:“噢,好痛苦。”

曹操真是个神奇的人物,果真是名不虚传的随叫随到,乔嫣然睡觉前,不过顺嘴略提了月信两个字,月信就如曹操一般,在当晚的电闪雷鸣中,慕声而来。

彼时窗外已下起大雨,震耳的水声哗啦啦连成一片,乔嫣然被吵醒时,迷糊之间只觉下、体粘腻的慌,随即起身更衣,才知月信已呈汹涌之势到来。

之后,乔嫣然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回不停的折腾,折腾了好半晌,许是将自己终于折腾累了,在暴雨如注声中,沉沉的睡着了。

再醒之时,天色虽已亮,却带着水雾蒙蒙的阴沉,雨势似乎比昨晚更大了些,雨串砸地的声音,听在耳中密而不绝,乔嫣然起身梳洗一番后,又麻溜溜的钻回被窝,遣了竹云回禀太后,自己身体不适,今日不过去问安了,又将竹雨新装好的汤婆子,紧紧搂在怀中,一脸无精打采。

竹云移了一张梨花桌几,安置在床侧,摆出一碗热气蒸腾的粥,四小碟热菜,一盘松丝饼,一盘如意糕。

端起那碗冒着白雾缭绕的粥,轻声道:“小姐,你最喜欢的银耳莲子粥,要不要先喝些暖暖脾胃?”

乔嫣然身子不爽快,连带了食欲也消退,脾气也有点小暴躁,瞄了瞄那碗银耳莲子粥,双眉不自觉皱起,神气恹恹道:“不想吃,给我削个苹果来。”

竹云神色淡定,语气委婉道:“小姐,您月信刚来,吃不得凉的。”

乔嫣然凉凉的斜飞她一眼,道:“谁说我要吃啦,我想观赏观赏,去了皮的苹果长什么模样,这难道也不成么?”

一阵温朗的笑声响起时,盛怀泽已出现在眼前,金冠束发丰神朗朗,明黄衫袍矜贵浓浓,眉梢眼角满是笑意,暖阳一般的明丽亮灿,迈着大步踱近床前,口内尽是揶揄之意:“嫣然,你又在闹脾气啊。”

众人尽皆施礼,躬身请安,乔嫣然刚掀开被子一角,盛怀泽已然落坐床边,止了她下床的动作,温声道:“给朕好好躺着。”

不用亲见,也知窗外天气如何恶劣难行,乔嫣然不由语带关切,道:“外面风大雨急,表哥怎么过来啦,有没有淋到?”

盛怀泽探手轻勾乔嫣然的鼻梁,笑道:“笨丫头,你在宫里住着,朕难道会不来看你么?”将她的手塞回被下,亲手拢整掖好被角,道:“朕刚才都听到啦,你又闹脾气,不好好用膳,是不是?”

“我哪有?”乔嫣然当即矢口否认,却带了些撒娇卖乖的意味,尾音更似含了软绵绵的钩儿,钩的盛怀泽心痒难耐。

乔嫣然一头黑发并未盘起,只用了数枚金环簪起几绺,大多搭在背后,只有少许几缕垂在左前肩,衬着月白的银丝绣衣,格外清晰分明,脸上半是娇憨半是嗔痴的表情,绽放出连她本人都不知晓的风情,盛怀泽心内一阵意动,克制下翻涌滚烫的情、欲,方笑骂出一句,道:“还敢说没有。”

转脸看了看竹云捧着的粥碗,问道:“是不是这粥熬的不合意?若是不喜这个,朕让他们再做别的口味。”

那碗银耳莲子粥表示很冤枉,它的口味绝对保香保甜,乔嫣然自知御厨的手艺精湛,只好道:“粥很好,是我自己没胃口,不想吃。”

盛怀泽目光中满是不认同,温声说道:“怎么能不吃饭呢?”忽然脑中灵光乍现,说出了一个极其异想天开的想法,说道:“要不,朕喂你吃?”

说罢雷厉风行的平伸出了手,道:“粥碗给朕罢,你们都下去。”

倘若前天是惊吓,昨天是惊悚,今天已然是惊心动魄,乔嫣然知道盛怀泽很好,却强制自己不要喜欢上他,只怕有一天,今朝的惊心,沦为明日的伤心,现在的柔情百转,就是日后的镜花水月,盛怀泽,是这世间任何女子都爱不起的一个人。

心中惘然,乔嫣然伸出手欲接过粥碗,低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是我自己来罢,嫣然不敢劳驾表哥。”

盛怀泽拿眼神直接拒绝了她,只一脸不在意的搅动几下粥,说道:“你身子不舒服,乖乖坐好就是,朕从未喂过谁吃饭,今日刚好为你破例。”

说着已舀出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几下,才送到乔嫣然嘴边,眼睛亮闪闪的,像极了晶剔的星星,含笑轻语道:“来,张嘴。”

浓郁的香甜气息,已密密麻麻扑入鼻端,乔嫣然张开嘴,吞如口中,粥还有一点点烫舌,却没有吭声提醒。

待乔嫣然咀嚼的时候,盛怀泽已又舀出一勺,边吹边好奇的问道:“朕怎么发现,你月信一来,人犯懒不提,这口味也刁钻,脾气更见长。”

幸好,乔嫣然已经咽完粥,不然铁定要喷出一朵粥花出来,脸色微涨红,羞语道:“表哥,咱能不说月信这个事么?”

盛怀泽好笑的瞧着她,道:“朕又不忌讳这些,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你第一次来月信,偏偏是朕先发现的,你不是说自己记性好么,想来,那天的场景,你应该还历历在目。”

往事不堪回首,乔嫣然只觉倍感丢脸,不由捂脸低嚎:“别说了!”

盛怀泽语气平静的说道:“对朕也胆敢嚷嚷,就说你脾气见长吧,还不允朕说,简直比朕还霸道无礼。”继而又浅笑出声,道:“好啦,别捂脸了,快吃粥。”

乔嫣然执拗的不放手,十足的别扭姿态,道:“我不吃了。”

盛怀泽主动让路三步,笑道:“好好好,朕不再说了,粥要凉了,快些张嘴。”

乔嫣然放开手,盛怀泽继续一勺一勺喂粥,中间也会断续问她,小菜要来点么,豆腐要不要吃,之类的话语,用完早膳,盛怀泽唤人进来,移走梨花桌几,着人侍奉乔嫣然漱了口,又把一干人等撵了出去。

盛怀泽和乔嫣然说了好一会话,还没有半丝要离开的打算,乔嫣然一脸纳闷的疑惑,道:“表哥今天没有政务可忙么?”

盛怀泽微微一笑,眉峰掠挑,道:“今日逢五,百官休沐,朕还不能歇息一天?”

乔嫣然有些歉意的挠了挠鬓角,婉声道:“我有些困,想睡会儿觉,不能陪表哥说话了。”

盛怀泽身姿不动如山,双唇上下碰触间,已切金断玉一般干脆的答道:“无妨,你睡你的,朕就坐这陪着你。”

乔嫣然垂首低声抱怨,道:“可你坐旁边,我怎么能睡的着啊。”

盛怀泽又抬手轻刮乔嫣然的小鼻子,笑意如湖面泛起的涟漪般,一层一层在眼眸内浅浅荡开,道:“坏丫头,外面雨这么大,你让朕冒雨回御书房,也不怕朕着了风寒?你就不心疼啊。”

乔嫣然没有答他是否会心疼,只道:“那我不睡,和表哥说话就是了。”

盛怀泽笑着揽她入怀,却没有再过分的举动,只是将秀丽柔顺的黑发摩挲在掌底,爱不释手的一下一下抚摸,轻轻一叹,道:“说什么傻话,你身子犯困,朕哪里舍得不让你睡,只要你记着,在梦里多想着朕就好了。”

乔嫣然眼中有止不住的热流涌上,低低的声音带了轻微的颤音哽咽,道:“表哥,你别对我这么好。”

盛怀泽的回答是一意孤行的无悔,轻声骂道:“又说傻话,朕会永远对你好的。”

放乔嫣然躺下,看她睫毛弯曲卷翘,露出一双水润润清澄澄的眸子,流波湛湛溶溶,心里只觉喜欢到了极处,声音如最温暖的那一道风,轻轻拂进乔嫣然耳内,道:“闭上眼,快睡吧。”

纵使闭上眼,也似能感到盛怀泽聚在脸上的目光,乔嫣然突然睁开双眼,在盛怀泽微笑的神情中,拿被子紧紧蒙住了脸,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道:“表哥,你坐床边,我真的睡不着。”

盛怀泽嗓内发出的笑意,含着最纵容怜惜的温柔,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那朕去外间看书,记着别蒙着脸睡。”说毕,迈步离开内室,坐到了外间暖榻,宛然另一种无言的守候。

乔嫣然慢慢揭开锦被,望着头顶的帐子出神了许久。

第11章 ——第11章 ——

朦朦胧胧之中,窗外淅淅沥沥的疏落雨水声,依稀有些恍惚的侵入耳内,乔嫣然眼眸微睁,赫然发现,盛怀泽居然斜坐在床头浅廊上,单手支着下颌,正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她,两人的视线相距不足一尺之遥。

双目募得瞪大,乔嫣然已然“嗖”的一声,迅捷翻身坐起,犹如被猎人拿了弓箭瞄准,而受到惊吓的一只自由小小鸟,因起身太过猛烈,已有几缕长发,调皮的扑到脸颊,口内有些支吾道:“表,表哥,你怎么坐…”

忽想到床边的浅廊,表面是一层平滑的木板铺就,乃就寝后鞋子所放之地,盛怀泽堂堂一朝帝王,坐在那偷看人睡觉,若说出去,怕是无人敢信,乔嫣然慌忙探过身,伸手拉盛怀泽的胳膊,语无伦次道:“表哥,地上这么凉,怎么也没拿张软垫…不对,你怎么能坐在地上呢,快起来…”

盛怀泽任她拉自己起身,坐到松软的床际,本浅皱着的眉峰徐徐展开,一脸浅笑的伸出手,替乔嫣然理了理松散的柔发,温声说道:“还不都怨你,朕本好端端的看着书,你偏要过来捣乱,将满页的字全都变成了你的脸。”

和声抱怨中,盛怀泽拢完头发的手,轻轻触摸上乔嫣然的脸颊,目中有缠绵之意,接着道:“朕就思量着,想来是你梦中太过无聊,才从梦里跑来寻朕,引朕过来陪着你,对你,朕向来是有求必应,所以,朕就一直在边上看着你,这样你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朕了…不过,嫣然,朕的相貌很丑陋么,怎么将你吓成这样?”

乔嫣然激荡的心绪已渐平复,划在肌肤上的手仍留恋不去,所过之处由温生热,呈现出一片云霞艳丽之景,羞颜低赞道:“表哥眉似刀裁,目若朗星,实乃丰神俊逸之貌,咱们大盛朝无人可匹…只是,任谁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脸凑在跟前,都得要吓一大跳,更何况,我小胆的很。”

盛怀泽刚被称赞了的双眉,飞掠出优美的弧度,唇边笑意渐浓,道:“让你这么一说,反倒是朕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