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月去后,蓝笺急忙帮我收拾随身衣物等。我心下感激,道:“多谢妹妹相助。”

蓝笺忙道:“姐姐切莫如此客气,奴婢不敢。只是斗胆提醒姐姐一句话——适才姐姐说即使身在东宫,心随旧主之言,千万莫要再说了,万一传入太子殿下耳中,恐对姐姐无益。”我觉得她言之有理,且真心为我着想,对她更亲近了几分。

她收拾完后,又忙着帮我准备沐浴更衣之物,诸事替我打点好后,方才停手笑道:“姐姐沐浴后,便请早些歇息。奴婢明日一早,会过来唤姐姐起身,以免误了当值时辰。”

我初进东宫,诸事不熟,若非有她,今日恐怕定有一番忙乱,说道:“多谢你帮我!”

她忙摆手道:“姐姐切勿再言谢了,奴婢就在旁边小房间,姐姐有事唤我便是。”言毕朝我甜甜一笑,出门去了。我不由诧异,不知李进忠如何费心挑得这样伶俐乖巧的小宫女来。

次日一早,便听见蓝笺在门外轻唤:“姐姐可醒了么?”她事事皆帮我准备妥当,我梳洗完毕,急往云宸殿而去,绿绮早己在殿中。

她说道:“殿下每日去朝见之前,有时会来这里,须得作好准各。”我依言点头。果然过不多时,太子便过来了,李进忠跟在后面。

太子对我们说道:“今晚父皇在明月楼设宴,你们二人随我同去。”

李进忠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嫔娘娘定是要去的,另外二位娘娘…”

他淡淡地说道:“不必去了。”走到我面前时,凝眸打量我片刻,对李进忠道:“把上次回纥进贡的那对珠子取来。”

李进忠忙道:“是。”他暗使眼色,早有一个小内侍飞跑而去。不多时小内侍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八宝琉璃匣子,五光十色,光彩照人。

李进忠接过那琉璃匣子呈给太子。太子随手打开,取出一物,对我言道:“你过来吧。”

我垂首走近他,见他手中拿着一支玉钗,钗头镶有一颗明珠,似坠未坠,虽然并不大,但是光华夺目。我在家时亦见过许多上好的明珠,却从未见过这等极品明珠。他轻轻抬手,将那玉钗插入我的鬓发间,说道:“送你一件东西,以免他们轻视东宫之人。”

刹时间,殿内诸人的目光齐齐集中于我身上,不知是因那明珠的光华,还是被太子如此举动所震撼。

李进忠微笑近前,对我说道:“这‘鲛人之泪’乃是稀世奇珍,世上仅此两颗,姑娘须当好好珍藏。”

盒内尚有一支同样镶珠的玉钗,李进忠不知如何处置。太子淡淡说道:“那一颗给绿绮吧。”随即转身而出。李进忠忙将琉璃匣交给绿绮,然后追随他而去。

绿绮接过玉钗,并无欣喜之色,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问道:“姐姐为何如此?”

她脸上隐隐现出担忧之色,道:“这对玉钗,王嫔娘娘曾经想要…”

我心下立刻明白:如此宝物,太子没有赠予正妃,却给了两名殿前侍女,对我们而言尚且不知是祸是福。

晚间太子果然带着我们一起至明月楼。明月楼宏伟巍峨,富丽堂皇,殿内龙椅上端坐着代宗皇帝,左右两旁均设有座椅,独孤贵妃和华阳公主坐于左侧,右侧却空着。殿内两侧,应是为太子和诸皇子所设之位,诸皇子王妃均已在座,再往外,应是诸王公大臣的位置。

太子到达之后,对皇帝大礼参拜后就座。

我眼光一扫,只见卢杞依然身着白衣,他旁边的一位中年官员与他有几分相似,似乎是他父亲卢驸马。路维扬等人亦己在座,其他的一些王公贵族,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我们侍立在太子身后,只听内监喊道:“王嫔娘娘到!”

太子气定神闲,并不往那边看。我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宫妆美人携带两名侍女款款而来,她的气质雍容华贵、神态温婉幽静,令我惊奇的是她的眉目居然和我有二三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秋水般的双眸,形状与我的几乎毫无二致。

她进来后见礼己毕,方在太子身边坐下,面带微笑正要说话,无意中瞥见我,大有惊异之色,但稍时即敛,温言对太子说道:“殿下昨日与公主换来的侍女就是她吧?”

太子轻应了一声。王嫔看了我一眼,便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我见她神情落寞,暗想她如此美人太子应该珍惜才是。但太子却在人前对她如此淡漠,即使她贵为太子正妃,身为皇长孙之母又如何?眼见自己钟爱之物被太子赠予两名侍女,且与太子的关系都有可疑,她心中的怨愤可想而知,却又分明因惧怕太子而不敢表露出来。

正在思忖,又听内监喊道:“晟平公主和驸马到!”

晟平公主和郭驸马正往殿中行来,太子起身相迎,其他皇子王公亦不敢怠慢,忙站起恭迎。晟平公主至殿前行礼毕,正要退下,皇帝笑道:“晟平,你坐到父皇这边来。”目光示意她坐于自己右侧空着的那张座椅。

众人心知那本是为沈后设置之位,晟平公主系皇帝与沈后的长女,现今让晟平公主去坐,亦无可厚非。晟平公主笑道:“父皇有命,儿臣僭越了。”大大方方地上前坐定。独孤贵妃和华阳公主微笑而视,并无异样。

皇帝甚是高兴,道:“今日朕宣众位爱卿来此,一是因众位爱卿为国操劳,朕要予以犒赏:二是华阳公主病己痊愈,借此贺公主从此再无病患,永保康宁。众卿今日不必为君臣之礼所拘,务必开怀畅饮,朕亦愉悦。”

诏命一出,群臣又是山口乎万岁之声不绝。一名妃嫔上前禀道:“宫中重排了‘霓裳羽衣舞’,皇上今日可要欣赏?”皇帝笑道:“如此甚好,速速演来便是。”

少时,罄箫筝笛齐奏,在一首婉转低回的曲子伴奏之下,一队舞姬身着各色轻纱翩然而至。我早已知霓裳羽衣舞是有名的宫廷之舞,甚至有传说它是玄宗当年从月宫偷记回来的仙乐,此时只见那些舞姬随着悠扬的乐声仙袂飘飘而举,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一时舞毕,那妃嫔忙问:“皇上觉得如何?”

皇帝微微沉吟道:“虽不及前人,能够如此,己属不易。赏。”

那妃嫔大喜,忙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晟平公主在旁徐徐言道:“父皇,此舞虽好,却过于哀婉了些,与我大唐当今盛世甚是不合。儿臣家中亦有精于此道之人,欲献演于父皇之前,不知父皇可愿一观?”

皇帝笑道:“甚好,宣她们上殿即是。”

殿外内监喊道:“宣——”即有数名少女身着胡装走进殿中,她们都是短裙马靴,长发皆结为小辫,下垂璎珞,甚是俏皮可爱。

那为首的少女身形小巧,模样亦美,身上自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气。她领队参见,娇声说道:“奴婢乃国公郭氏第九女郭盈,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原来她是郭子仪的幼女,郭驸马之妹。郭盈所携带的那些少女个个着装整齐,晟平公主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欲在皇帝面前展示。

皇帝笑道:“甚好!果然将门出虎女,你且演来看看。”

郭盈闻言称“是”,即开始舞蹈。她们所跳的正是“胡旋”,时下京都王公贵族之家颇为流行,但见舞步虽急,阵形却一丝不乱。郭盈本是领舞,曲将终时,只见她舞步愈见急促,旋到最后却重心失控,身子一歪,便要往地面跌去。

突生此变,众人不由都惊叫出声,料想她这一摔下去定然吃亏不小,却见一道白影掠出,将她稳稳接住,笑言道:“姑娘小心。”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卢杞!

郭盈被他整个抱入怀中,脸上虽故作惊慌,却是隐含笑意,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望向卢杞,娇声说道:“多谢卢大人及时相救。”

卢杞亦放手笑道:“姑娘请站稳了。”转身回到座中。

此刻晟平公主面有得意之色。我心下顿时明白:她们今日这场戏的目标正是卢杞。华阳公主钟情卢杞,而卢杞素来与东宫交往密切,晟平公主一定不愿意让卢杞娶华阳公主。她导演这场戏,目的正是要利用郭盈将卢杞牢牢地定在东宫这边,最好是由皇帝赐婚,那样即使独孤贵妃有异议,亦是无可奈何。

华阳公主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独孤贵妃的宽大衣袖落在她膝上,应是紧握着她的手。

晟平公主笑道:“父皇觉得儿臣这个妹妹舞得如何?兼有意外之戏,卢大人英雄救美,与九妹甚是有缘。”

我早己预料她会如此说话,并不意外,只是担心华阳公主,不知她要如何发作。

皇帝笑道:“正是…朕倒确是意外且开心。赏。”

晟平公主笑声更朗,道:“谢父皇!”

华阳公主见此情景,早己按捺不住站了起来,笑道:“霓裳羽衣舞、皇姐家的胡旋舞,果然是好,可惜已是旧曲,并无新意。儿臣卧病之时,亦自创一曲,名日‘绿腰’,令上阳宫人排练己成,父皇可有兴趣一赏?”

皇帝本就宠她,见她开口说有新舞进献,忙道:“既是这般,朕倒要认真赏一赏了。”

华阳公主笑道:“赏是不妨,恐要向皇兄相借一人。儿臣此舞是八名侍女合舞,儿臣有一名昔日侍女因应皇兄之要求到东宫当差,如缺此人恐不足观,望皇兄首肯。”

皇帝微一错愕,笑道:“既如此,让你皇兄将侍女借你一用。”

太子回头对我道:“你去吧。”

我退出殿外,彤云等人己在等候,并递给我一套舞衣。那舞衣乃上好浅碧色纱所制,水袖长约一丈,腰间碧色绫罗,柔软飘逸。我换好舞衣,彤月在我耳边低声道:“适才公主嘱我告诉你,等下舞到卢大人桌案之前,我将绫罗卷过,你就佯装倒地,可记住了!”

我不禁暗然失笑。华阳公主是明知刚才郭盈佯装之事,故意以牙还牙,也给晟平公主一点颜色看看。这两位公主不愧都是皇帝所出,只是可怜那个卢杞今日要被她们姐妹戏弄两次。

片刻之间舞乐奏起,我们平日早己演练了无数遍,此时表演得十分娴熟齐整。那绿腰舞衣优柔美观,水袖飞扬飘逸,甚是赏心悦目,且又是皇帝宠爱的华阳公主所编,大殿众人无不齐声惊叹。

将近曲终之时,我们接近卢杞身边,彤月向我一使眼色,然后她长长的水袖自我身边卷过。我随即顺势翻身倒地,只等卢杞来救我。

众人惊口乎声未落,我己落入一人怀中,听见他低声说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不是卢杞,却是太子!

我怔怔地望着他,却无话可说。他见我无恙,表情漠然地将我扶起,也不理会殿中诸人是何态度,回座而去。

我不敢抬头,只觉殿中众多目光都投向我,心中却是无数疑问:“为何是他?卢杞呢?他为何不出手?”忍不住向卢杞投去一眼,却见他端坐一旁,似乎无事发生一般,嘴角含着一丝轻笑。

舞乐停罢,华阳公主笑道:“父皇觉得儿臣此舞如何?不知父皇认为可比皇姐家的胡旋舞逊色?”

我料她此时甚是高兴。此舞自是精彩绝伦,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她本要算计卢杞,却牵扯出太子来。

演舞之前,华阳公主已言明我本为上阳宫人,后被太子换去:如今太子这般行为,分明是等于昭告众人他因一己之私强夺妹婢。即使我为东宫侍女,亦不需太子亲自来救,况且卢杞就在近前,定然无虞,太子此举实在大出众人意料。华阳公主见有此等意外出现,太子自陷其中,心中甚喜,故而语带双关。

皇帝大笑:“不错,果然精彩绝伦,朕定要重赏。”晟平公主面上略有一丝不悦,太子依然是肃然而坐,似乎是没听见。

我更换舞衣回到殿中,仍和绿绮站立在太子身后。皇帝说道:“你们虽非应选入宫,却为公主祈来福运,朕今日就赐你们黄金干两,父兄有官职者可晋升一级。”

芙晴等七名为华阳公主祈福的少女站立在大殿中央,面向皇帝齐声称谢。我想到自己,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散席,众人皆尽兴而归。太子回到东宫,对王嫔道:“你回去吧。”便往自己寝宫而行,李进忠忙跟了过去。

王嫔今日所见诸事皆与我有关,心中对太子之怨可想而知。她虽未明言,眉间已隐隐有哀怨之色,见太子又如此说,不再多言,亦不看任何人,即带那两名侍女离去。

我和绿绮将云宸殿各处检视一遍,嘱咐小内侍们留神看守后,便回到西南院中。绿绮见我心事重重,便道:“你可是为今日之事介怀?”

我点头道:“姐姐,今日王嫔恐怕甚是不快。”

她叹道:“即使不快又能如何?殿下轻功高绝,平日里不肯轻易露出,今日为了你,在皇上和群臣面前如此相救,爱护之心己昭告天下。他连这都不肯顾忌,又岂会在意王娘娘感受!”

我见她说太子轻功甚好,回想那日飞云阁临别之时,确是如此。忽地心中又想起一事,忙问:“我跌倒之时,姐姐可曾注意到殿中其他人有何表现?”

她对我轻叹道:“你竟然有此一问,莫非你心中希望救你的另有他人?”

我料她定然知情,遂道:“请姐姐告知我吧!”

她笑道:“卢大人曾站起,却不知为何并未出手。”

我心中豁然明白:并非卢杞不出手,而是太子来得太快,他看见太子为我而来,因此就坐下了。

第八章 歌吹衔恩归路晚

我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整理完毕上床休息,但心中烦躁无比,辗转反侧仍是无法入眠。初夏晚间本是清凉,我便下床走出门来。

门外一弯明月,映照干竿翠竹,竹林间几脉泉水流出,在青石道边汇成小溪流:明月倒影在溪流间闪闪烁烁,如同碎玉流银:小道旁的菖蒲,散发出一股淡然清新的草本香气。

我见那溪流清澈见底,便将鞋子脱下坐于溪边,双足浸入溪水当中,只觉清凉彻骨,心中烦闷倒好了许多:但想到自己前途未卜,不由对着溪水长长叹了一口气。正要抬头,却见月光在水面的倒影,竟然多了一人的影子,我心中大骇,忙回过头来。

太子正站在我的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此时刚沐浴过,且是才起床,头发只是轻拢在胸前,身上所穿亦仅是碧色薄纱衣,十分随意,却不料在此处遇见太子,心中又窘又羞又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俯下身来,将我横抱起来,笑道:“我今日果然没有空来一趟,茉儿此时真是美如月中仙子。”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却分明感觉他抱着我往他寝宫的方向行去,心中暗叫不妙。被他抱进门之时,我微微睁眼瞥见李进忠略有讶异,却似乎并不意外此事发生。

太子将我轻轻放在他的寝床之上,我此时不由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原本以为可以与他暖昧不明地相处下去,以后再伺机出宫,却不料他对我竟然如此毫无顾忌——东宫之内关怀备至,大殿之上公然相救,亦无视太子妃的怨愤。他是储君,有何事不能为之?我早该料到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却一直过于天真,以为自己能与他周旋。

今天,终于无法逃避了。

他解衣上床,轻拥着我,亲吻我的发丝、脸颊和颈项,又伸手去抽我碧纱衣的系带。我心中一痛,顿时眼泪簌簌而落。

太子见我落泪,不再继续,将我揽在他胸前,柔声道:“茉儿怎么了?可是怕我会伤害你么?”

我见他尚未失去理智,仍是对我关心怜惜,大哭道:“奴婢害怕…请殿下不要对奴婢如此。”

他闻言微微一笑,道:“你怕什么?我不再动你便是,莫要再哭了,让人心疼。”

我见他如此说,心中稍稍安定,却见两人均是衣衫不整,且他仍将我搂在怀中,处境尴尬,便说道:“请殿下放奴婢回房去吧。”

他并不放手,轻笑道:“宫人均己知我今夜将你带回侍寝,你若此时回去,恐于我声名有损…”

我本是不解,随即明白他所指何意,不觉又是脸红:但是现下这种情形实在危险,他虽有言在先不会再对我怎样,但我终是有些惶恐,忙道:“那奴婢睡地上去好了。”

他却并不放手,说道:“我今晚只要这样抱着你就好。”

我无计可施,怕再执拗反而惹恼了他,只得合眸装睡,却不敢睡着。太子真的仅是抱着我,口乎吸尽在我发丝之间,静静睡去。半夜之时,却听见他轻轻喃语:“茉儿…”

寝殿之内,茉莉花的淡雅清香依稀飘来,我的脑子混混沌沌,只觉思绪随花香愈飘愈远。

云宸殿外,清荫清流,和风细细。

路维扬时常前来东宫觐见,亦会告知我一些家中的情况。太子每日起居如常,对我关怀备至,却不再似那晚亲近我。

东宫诸人包括绿绮与蓝笺,都似乎认定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暖昧,对我十分恭谨客气:太子嫔妃们与我们素无往来,云宸殿中亦无太多事务,日子倒是过得清闲无比。

但我只觉入宫这三个月,似比十年还要漫长:三个月前我还是父母膝下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如今进入宫中,种种人与事纠缠不清,常常于午夜梦中惊醒,心中不敢想象未来将会如何。

我与绿绮同在云宸殿中整理旁边案上书卷,此卷中皆是《南华经》、《诗经》之类,我手执正是一薄卷竹纸所书的《古乐府》,入宫三月有余,十日后便是大姐芳逸出阁的日子。

今日恰好是我的生日,往年的生日姐妹和众弟都会为我祝寿,送我些新鲜好玩的东西,如今入宫,料想宫中并无人知晓。

我轻叹口气,继续埋头整书。绿绮忍不住说道:“你今日已经这样叹了无数声了,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毫无兴致与她玩笑,怏怏说道:“我之心事,姐姐莫非不知么?不知何年何月,方可有机会出得宫去。”

她轻轻摇头,说道:“我们尚有希望出宫,你就不必想了。殿下怎会轻易放你出去?他迟早会赐给你名分,如今只是见皇上为国事操劳,所以殿下行事处处谨慎:若要去为你求封诰,也是极易之事。”

我摇头叹息道:“姐姐以为我是为争这些虚名难过么?我只是觉得在这里度日如年罢了…”

一语未了,却听见太子冷冷的声音说道:“我这里,真的就让你如此难过么?”

我心中微微一惊,不想他会突然归来,李进忠今日也未通报,我最后那句话想是己入他耳中。

绿绮忙拉我跪下,两人齐声道:“奴婢恭迎太子殿下!”我心情郁闷,说完这句话,使默默站立一旁。

他见我的神情大异往日,即对绿绮道:“你们且先退下。”绿绮与另几个内侍忙退行而出。

他在桌案前坐下,轻执我手,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

我心中难过己久,早己不想再忍,心想今日便是惹他大发脾气也是非说不可了,就跪下说道:“奴婢有一事相求,请殿下开恩。”

他看我一眼,即道:“你先说出来,我若能做到,自然如你所愿。”

我不再迟疑,对他说道:“奴婢此生只愿长伴父母身边,恳求殿下放奴婢出宫。”

他闻听此言,面色立刻变得冰冷,淡淡说道:“此事绝无可能。东宫人尽皆知你是云宸殿的侍女,我怎能让你出宫另事他人?”

我急道:“奴婢既非殿下妃嫔,与殿下亦非…”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他目光直向我望来,道:“你这是何意?定要逼我做出违心之事不成?”

我觉得他隐隐有忿怒之意,目光中寒意袭人,却也顾不得害怕,又壮胆说道:“奴婢心不在此,殿下留我亦是无用,何必强人所难?”

此言一出,他大笑道:“好一句‘心不在此’!你且告诉我,你心在何处?”

我大惊失色地急望向他,见他脸上分明是怒极之色。我心下惶恐,定定神道:“奴婢心在家中。”

他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做戏?难为自己,更难为他人。我原本以为那晚之后你会真心以待,却不料你依然如故,今日还在我面前更加肆无忌惮,想是我平日对你过于纵容了!”

我全然不料我之所为他居然全都知道,看他情形,今日已是怒到极处,便是要赐我一死,亦不属意外。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反而逐渐平静,不再惧怕他的威严,安安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

他起身拂袖而去,却不说如何处置我。

不知跪了多久,绿绮来到我身边,对我叹道:“你这又何必?我们在殿外都听见了。你何苦惹殿下生气?徒让自己受苦。”

我的泪此时方才落下,道:“姐姐你不明白,我已经忍得太久了。我宁可被殿下责罚,甚至赐死,也不要再过这种日子,我想囤家。”

她道:“你只知自己的心中痛苦,可曾想过你今日所言,殿下他听在耳中是何感受?他对你如此用心,难道这些时日以来,你心中竟没有他的半分位置?”

此时,只听殿外一声唤道:“表妹!”

路维扬匆匆忙忙地冲进殿中,说道:“李进忠命人送信与我,说你被太子殿下罚跪在此,却是为何?今日是你的生日,我特意过来看你,适才太子殿下却不准我觐见,我说了无数好话求他,方才得以进来。”

我低头说道:“表哥,我今日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殿下惩罚我,我甘心领受,并无委屈。”

路维扬急得跺脚道:“我曾经提醒过你,不料你全然不听,致有今日之事。太子殿下本来对你甚好,你却是为何如此固执,偏要逆他之意?”顿了一下,又道,“你到底对殿下说了什么?”

我伏在他肩膀上哭道:“表哥,我只想出宫,我想回家,不想在这宫里待一辈子。”

他思索片刻,道:“你若真想出宫,现下只有求得太子殿下原谅:似你这般只会让他更加生气,更不必指望他能放你出去。”

绿绮亦劝道:“殿下本是一时之气,你跪了这半日,料他定然不再怪你。”

我道:“我若再去求他,岂不又引他误会?只怕他更加恼怒。”

路维扬自袖中取出一物,道:“好了好了,你若要跪也只好随你去。今日是你生日,表哥送你一件小玩意吧,你可要高兴些。”

我接过一看,是一块五彩斑斓的小石头。

路维扬道:“我可是寻了好些时候才从异士手中求得的。此石能知晴雨天气,睛日则红,雨日则绿,你看现在已经渐渐泛绿,是即将降水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