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是郭师道的女儿、郭洛的妹妹、张迈的情人,尽管没人告诉她具体的行动细则,但最亲的三个男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紧张,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直觉地察觉到了。

“嗯。”

郭汾就没有再问了,张迈也没再说,看看周围没人,忽然从马肚子底下钻过来,将她拥住,按到一个大草堆边,被晃动的草碎末扑簌扑簌地落下,见郭汾没有抗拒,便吻了下去,脸颊,脖颈,轻轻地咬着,慢慢地就忘记了力度,以至于对方有些疼痛地呻吟起来。

彼此鼻子中都是对方的气味,身体感应到的都是对方的温度。

身下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也在发颤,难道这是她第一次接吻?

张迈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一些,但激情之下却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与力度。

柴草堆在摇动着,小石头刚好路过,看着奇怪,走上来要绕过草堆看看怎么回事,却被马小春悄没声息地掩近,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拉走了。最顶上的一团干草忽然整个儿盖了下来,郭汾呀的一声逃了出来,笑着:“你看你!把别人辛辛苦苦堆好的草料都弄塌了!”

张迈追上来环住她,咬着她的耳朵说:“等我这次回来,我就去向你爹爹提亲,好不好?”

郭汾怨怨地道:“你啊,一忙起军务来,就不记得我了,还得我来找你…唉,虽然我也知道咱们唐军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知道你的难处,但心里也不好过的,你知道吗?提亲不提亲的,现在咱们的情况,一切从简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别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刻意来讨好的女人。其实只要你心里有我,便是在战场上,我也是和你一起的。”

这不算答应,可也没有拒绝,过了好一会忽然觉得可人儿的颈部在抽动,赶紧扳过她的小脸来,眼睛红红的。

“你哭?怨我没时间陪你么?”

郭汾摇了摇头。

“那么是在担心这次的事情?”

“没有,没有。”郭汾心里担心得要命,却抹了抹发红的眼睛,笑了出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咱们一定会赢!你要出征,这些事情,等你得胜回来,再说吧!反正我一定会等到你们凯旋归来的!”

凯旋,凯旋!

本来还对此战的前途有些担心,但在这一刹那间却觉得身体里涌进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张迈脑中闪过了几个快速切换的镜头——

黄沙上洒满了胡虏的鲜血…

夕阳下横陈着回纥的尸体…

左手按着归鞘的横刀…

右手提着塞坎的首级…

灯下谷外,是等候着自己的郭汾!

“你放心,我一定会凯旋回来的!”

声音没有增大,但语气却加强了!

“等我!”

两人没有再说话了,静静的,是战前的相守时光,附近只剩下连捷偶尔喷息的声响。

“喂…”

“嗯?”

“你知道兵将们在背后怎么谈论你吗?”不知过了多久,郭汾忽然说。

“怎么谈论我?是不是说我英勇神武啊?”

“呸,臭美了。”郭汾道:“他们都说,咱们张特使啊,什么都好,就是一张脸长得太白净了,比娘们还白净。”

“什么!”张迈几乎是怒吼起来:“娘们?把我比娘们!我哪里像娘们了!”

这怨不得张迈怒吼,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在唐军中也算比较高大的人了,脸也绝不是那种奶油小生型的,双眉浓粗,鼻子直挺,放在大都市里也算挺男人的了,但放在这个时代就嫌面皮太过白净光滑了,皮肤比唐军中的大多数女人都要好得多,这也是事实,但忽然被手下拿来和女人相比,还是令人生气。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脸上一道疤痕都没有,又不留胡子的。”

“刀疤?胡子?”

敢情脸上没刀疤也是错?至于胡子,张迈是习惯了剃须的,不像郭洛,做了副校尉以后就开始留胡子,左鬓到右鬓下颌连了一圈,看起来威武极了。

“我不习惯留胡子。”

“那你以后最好留一点,那样好看些。”

“嗯,你觉得好看,我就留。”

郭汾见张迈听自己的话,眼睛里满是幸福:“那最好别留一点,留个络腮!”

“行。”张迈笑道。

“不过你就要出征了,现在留胡子也未必来得及,上阵后被敌人望见你脸皮白净小视了,可不好。”

张迈可从来没考虑到这些细节:“那…你说怎么办?”

“我早替你想好了,来,试试这个。”

郭汾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白银面具,面具上纹着龙鳞的纹理,右上角有一个龙头可以牵住军盔,左下角又翘起一条龙尾,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怕。从面具的颜色上看是一件有点年代的古物了,银质上带着些黯黑的光,仿佛是一种天神进过地狱后又出来的色彩。

“什么东西?”

“是我这两天整理你带回来那些东西的时候,翻到的。”

她试着给张迈戴上,张迈也就把脸交给她,任她摆布。

“嗯,看起来刚好合适,很威武呢。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妨碍看东西?”

“没什么感觉?就是脸上贴了个东西不大习惯。”

“那就戴两天,如果能习惯,那么这次出征就戴上它吧。戴着它,就没人嫌你不够威武了。”

张迈一用力,把郭汾整个儿搂在怀里:“别人的话我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不嫌我不够威武就行了!”

又凑过脸来,要亲她一下,郭汾忽然把他隔住,说:“等等。”

“怎么了!”

“我送了你这个龙鳞面具,你也送点什么给我吧。”

张迈笑了起来:“哈哈,你居然会主动问我要礼物,真是罕见的事情,嗯,我上次从俱兰城回来,就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了,回头咱们到屋里拿去。”

“我不要那些。”郭汾说。

“那你要什么?”

“我要鞋子。”

“鞋子?什么鞋子?”

自出现以来一直都很温柔的郭汾忽然瞪了他一眼:“还给我装蒜!就是那个雅丽儿做给你的鞋子!”

第036章 苏格兰式菊花

塞坎显得越来越焦躁了。

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是如何躲过萨图克的责罚。

俱兰城和下巴儿思曾经陷落的消息他暂时瞒住了,没叫萨图克知道,要是知道了,不用多久副汗的使者只怕早就到达怛罗斯,将自己训斥一通,甚至贬职换将了。

上次霍兰兵败,虽然他是萨图克的爱将,结果也被当众打了三十鞭子,又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贬为自己的帐前侍卫,让他重头做起,却还得以参与军事商议,霍兰遇袭战败,因萨图克打他贬他是为了给全军一个交代,心中对他还信任,所以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塞坎自忖自己的宠信远远不如霍兰,这段时间又让倏来倏去的唐军牵着鼻子走,应对显得拙劣之极,一旦失势,下场就很难说了。

瞒上不瞒下,这条官场法则在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只有在事情瞒不住之前找到那群唐寇将之歼灭,将功折罪,那么一切才可能有转机。

可惜,拷打那群和唐寇眉来眼去的商户,却什么也问不到。

更叫人恼恨的是,这伙唐寇要是就此消失也就算了,但他们偏偏又出现了,而且直奔怛罗斯而去!等他赶回来,他们又消失无踪,同时俱兰城那边又传来警戒,说是唐寇,在郊外劫掠,带走了许多被贬为工奴的商户,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更是让塞坎气得跳脚。

别的商户也就罢了,这凯里木却是一只会下蛋的金鸡啊。塞坎本来的打算是:先将凯里木折磨一番,磨得这小子乖乖听话,同时传出消息,让撒马尔罕阿齐木家知道留在俱兰城的小儿子出了事情,必派人来救援赎买,这可是敲诈阿齐木家的大好机会,偏偏却又叫唐寇坏了大事!

“这伙唐寇,在戏弄本将么!”

如果对手是萨曼王朝的宿将,塞坎或者还能平心静气地与敌周旋,但偏偏戏弄自己却是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强盗!栽在他们手里,自己的一世英名将付水东流!他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马斯乌德!

“东北方向,有敌踪!”

什么!难道那伙唐寇还敢来?

没错,对方来了!

“备马!”

塞坎怒吼着,他的副将曼苏尔吃了一惊:“将军,难道你想出城!”

“哼!”

塞坎先命人备战,同时带着曼苏尔、哈伦等走上城头,那是龙骧、鹰扬两个营的编制,一千二百人、两千四百匹马驼,在远处一字排开,其中六个五十人队队队散开,劫掠城外,主力军中央三匹高头骏马上坐着三员将领,左右两人都甚是年轻威武,中间那人竟戴着一副狰狞恐怖的龙鳞面具,远远望去叫人心寒胆颤。

“那人一定就是贼首!”塞坎指着龙鳞面具说。

“这次来的人马,和上次好像有些不同。”曼苏尔说:“那个面具也是第一次见到,看来我们还是要小心为是。”

塞坎举起马鞭指着城外的唐军笑道:“就这点人马也怕?我看你们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越活胆子越小!”他回到怛罗斯后又进行了征兵,补充了兵员,如今怛罗斯共有兵马将近一万人,比城外的唐军多了七八倍。

部将哈伦说:“将军,这只是对方摆在台面上让我们瞧见的部队,也许他们还有别的兵马埋伏在别处。上次,他们就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龟缩在城里不冒头吗?”

“将军!”哈伦说:“这伙唐寇既然袭击了俱兰城,就应该知道将军的主力已经回来,可他们还敢来,多半安排有诡计!”

塞坎脖子都不转一下,只是眼睛斜睨:“那你说该怎么办?”

哈伦说道:“依末将的想法,咱们不如等待博格拉汗归来再…”

“你放屁!”塞坎一马鞭就抽了过去,将哈伦脸上抽出了一条鞭痕,哈伦虽是他的属下,但彼此的地位也不是差距得太多,被他如此鞭打训斥,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哪里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触动了塞坎的逆鳞。

曼苏尔却猜到了塞坎的一些心思,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等到博格拉汗归来是不妥,这伙唐寇,最好还是赶在副汗回来之前平定,要不然我们都得受罚。”

这句话算是对了塞坎的心意,他鼻子哼了一声,怒气稍稍消解了些,曼苏尔渐渐道:“不过这伙唐寇倏来倏去,行动难以捉摸,实力又不测深浅,若就这样贸贸然出击,只怕也有些托大。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但从他们几次行动看来,应该是藏在沙漠中无疑了。只是要在沙漠中搜索敌踪,大费兵力!依属下之见,不如我们再征调兵马,从怛罗斯、俱兰城两个方向出击,步步为营,一路搜剿过去,直到发现他们的巢穴为止。就算沙漠广袤,一时找不到他们的巢穴,但只要守住要道,不再让他们有机会劫掠,形势就会向我们这边倾斜。”

其实这仍然是一种保守的作战手段,塞坎嘿嘿连声,问:“曼苏尔,你打算去哪里征调兵马啊?”

曼苏尔想了一下说:“库巴那群圣战者,将军调得动么?”

塞坎哼了一声:“那群人只听博格拉汗一个人的!再说他们离我们这边也不近,等调得他们来,哼!”这个哼字余意不尽,下面当然不能说“等调得他们来,博格拉汗那边早知道了。”

“那要不,我们向讹迹罕那边求援?”

塞坎大怒:“讹迹罕?麦克利是外族,又是站在阿尔斯兰那边的人。现在就一群千把人的强盗,还去求援?你丢得起这个人,博格拉汗可丢不起!消息传了出去,叫人知道咱们连一群边荒强盗都对付不了,草原各族都要瞧我们不起,你叫博格拉汗以后还如何号令回纥诸部!”

三个主要将领商议未定,城外唐军见回纥人迟迟不出战,便在城外作出种种羞辱回纥人的举动来。

忽然小石头带着十几个骑术精湛的唐军越队而出,就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倒转了身子。

“这些唐寇要干嘛?”城头上回纥士兵都想。骑士要在马鞍上稳稳站住,那却也需要精熟的骑术才行。

便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忽然在腰间做着什么动作,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城头的回纥士兵正自猜疑,忽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刷一下一起脱下了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左右耸动起来。

这一幕有个名堂,唤作“苏格兰式菊花、蜡笔小新屁屁”,脱裤子炫菊花,是张迈模仿《勇敢的心》里桥段,屁股左右耸动的动作,学的是蜡笔小新。

城外千余唐军一见无不放声大笑,城内回纥士兵气得跳脚,许多人不等将领下令便放箭射击,可惜这些苏格兰式菊花和蜡笔小新屁屁都位于弓箭射程之外,怛罗斯城内又没有汉家冠绝天下的千步强弩,除非出城出击,否则根本就奈何不了这些白花花的屁股。

这时不但塞坎眉毛竖了起来,曼苏尔也怒上眉梢,谨慎的哈伦忙劝道:“将军!这摆明了是诱敌之计,不能上当啊!”

“诱敌之计?就算是诱敌之计,难道我们就害怕了吗?”塞坎怒吼着:“想咱们回纥的铁骑,无论是当年老祖宗还在漠南陇西时对着汉人也好,是在这河中对着大食也好,向来是冲锋攻掠,哪有龟缩困守的道理!这事要是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曼苏尔,我留三千人给你,好好守住怛罗斯!其他人马随我出战!不灭了这伙唐寇,我誓不回城!”

曼苏尔领命,哈伦苦劝不住,塞坎已经去了,哈伦回来对曼苏尔说:“塞坎这次出去,要是胜了那最好,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可得谋个退路。”曼苏尔心中一凛:“退路?”

哈伦低声说道:“塞坎抱着私心,一直压住这件事情不让八剌沙衮那边和博格拉汗知道,这事要真能瞒过去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瞒不过去,等博格拉汗回来咱们也得跟着受罚。依我看不如咱们瞒着塞坎,给博格拉汗透个信,你看怎么样?”

曼苏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情你去办!”

塞坎既然决定出城,反而沉住了气,集结了将近七千人,备足了武器干粮,甚至还让五百轻骑在城内小跑热身,然后才下令出击。这时城外唐军的喊骂呼喝之声渐渐弱了,似乎气势已竭。

曼苏尔便听城门打开,塞坎已经带领大军冲了出去,大军的前锋乃是五百精锐轻骑,后部又有装有部分马铠的二百多重骑,轻骑迅疾,重骑猛,最后一部,才是将近两千人的民兵,都骑着骆驼,但队伍秩序也都不乱。

那十几名唐军骑士急忙穿裤子、敛菊花、收屁股,似要迎战,却又显得有些慌乱。

塞坎望见,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也敢来惹我——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回到怛罗斯了么!”

“给我冲!踩死这帮唐寇!别让他们逃了!”

与此同时,张迈也下达了命令——

“撤退!”

不等两军接锋,唐军已经掉转马头,以队为单位,飞也似的逃走了。

第037章 诱敌

逃跑也是一门大学问。逃有真逃,有假逃,有拼命逃,有且打且逃。

张迈原本的打算是且打且逃,一边逃一边削弱回纥军的实力,但等真交锋时才发现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打且逃,必须保证己方的行动力在对方之上,否则一旦停下打就逃不了,被敌人咬住了就休想脱身!

而且面对着的如果是组织完备的追兵,那么要想达到且打且逃的目的,本身就必须拥有一种强大的兵种——骑射。

望敌奔近,回马发箭,削弱敌人前锋的势头后继续奔逃,一点点地吃掉敌人、一点点地削弱敌人,此为骑射兵种最强大的运用场合之一。

但塞坎带领七千骑兵直冲出来,若初夏惊雷,若出笼猛兽,气势极其惊人!七千骑兵以百人为一队,就如旋风一般卷了过来,马蹄声踏得大地震荡!

和上次曼苏尔在疑虑中出城,塞坎这次是带着歼灭敌军的气势出城的,因此数千马蹄放开,势不可阻!

而唐军呢?鹰扬营和龙骧营的兵将士气虽然也高涨,但作战技巧却还有待磨练,若陷入肉搏混战还能扬长避短,但他们的大多数人却无法进行骑射——射箭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练得精熟的本事,更别说在颠簸的马上发箭瞄准了!

“走!”郭洛比张迈更先一步意识到眼前冲来的敌人不是好相与的,趁着尚未接锋,马上下令全军掉转马头逃跑。

唐军从一开始逃走就分为左右两部,左部是龙骧营,右部是鹰扬营。

“特使,跟着我走!诸队队正,记住保持麾下各火不要走散!”郭洛在前面叫道。

这几个月里张迈虽然越来越融入到战争的氛围之中,但战场上的反应需要穷年累月的沉淀,此刻敌军在后,随时都有可能赶上,遇到变故、歧途,都绝无半点时间停下来想上一想,一定要在一刹那间靠着经验的判断做出选择!

在这方面,张迈仍然不如郭洛。所以行军作战的具体指挥工作,常常是郭洛代张迈进行。

鹰扬营和龙骧营逐渐拉开,仍然在逃,角度却有些偏了,鹰扬营中有一百名将士可以做到马上骑射,这些人落后了些许,战马是向前奔驰的,羽箭射击后射前是逆势,前射后是顺势,但唐军回射,取准较差,回纥前射,取准较优,两家隔着一箭之地互相射击,都没讨到好处。彼此的速度也因此而稍稍下降。

这时龙骧营已经在鹰扬营的掩护下奔到一处高地上,三百张弓居高临下瞄准了,杨易想也没想,就绕过了高地继续奔逃。

“将军,小心高地上有埋伏!”

部将者米提醒道。

塞坎为之勒马,但七千骑兵的前锋还是收不住脚,冲到了高地之下。

“射!”

羽箭如雨疾下!

前锋骑兵在马上举起了盾牌,却还是有七八个人中箭落地,十余匹马中间箭倒,前锋二百余人或回旋或脱队,冲击为之一挫。

后面跟上来的部队来势也被阻住,刚刚出城时的锐气被遏住了!

可是塞坎却发现了一个状况:“这些弓箭,力道不够,准头奇差!”他判断:这批唐寇,缺乏训练!

“哼,果然只是一伙强盗!”他心中忌惮之意又去了三分。

“整理队列,继续追击!”塞坎下令:“不要让他们逃了!”

“换马!”郭洛大叫着!

这换马的动作,他将六百龙骧营将士训练了不知多少遍了,这些龙骧营将士,箭术不行,骑术却佳,很多人在加入唐军之前就已经熟悉马性,这时数百人一起跳下马鞍,跟着一纵翻上了另外一匹马上或骆驼上,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两三秒内就都换了马!

这种集体换马的行动最是明显,塞坎远远望见不禁一愣:“这伙唐寇,训练得不错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却没想到龙骧营几方面的能力甚不均衡,骑术不错剑术不行,士气甚高作战技巧却还需要进一步的训练。

“走!”

张迈也翻身上了骆驼,这是一头龟兹驼,身形比连捷还要长大,脚程也几可与连捷比肩,尤其适合在风沙中行走,只是坐在驼峰之上,比在马鞍上更摇晃得厉害。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张迈的身体已能自发调节上下晃沉的频率与骆驼晃沉的频率同步,以此来减少颠簸对身体的损害,同时也保持体力。

唐军是逃,回纥是追,逃方可以随意东西南北,是主动,追击的一方却得跟着逃跑方的足迹走,是被动,龙骧营从高地上直冲下来,又刚刚换了马,借着惯势一下子将回纥甩开了好远,回纥却要调整方向再追来,但唐军的后部仍然没能逃脱回纥前锋的视野。

部队在全速前进的时候很难保持长时间步调一致,由于速度参差,七千回纥逐渐分成前、中、后三部人马,前锋只有几百人,还蹑着唐军的尾巴,中军人数最多,后军也有一千多人,这一部人马已经望不到唐军的踪影了。

逃出有两个时辰,队伍到达怛罗斯河边,郭洛下令饮马,同时部队做弧形张弓竖盾,过了有一顿饭功夫,回纥的五百余名前锋轻骑逼到了二百步外,却又不敢就上前来——这时候他们若冲上来有可能会被唐军以逸待劳地击溃。

对峙了又有一顿饭功夫,又有数百回纥骑兵赶上,这才合兵一处逼近,而就在此刻,唐军饮马结束了。

“换马!”随着郭洛下令,张迈也跨上了连捷,再次出发,沿着怛罗斯河,踏上了荒漠之中,因这次饮马休息过后马力更足,这一来更将回纥军多甩开了数里之地,但这个距离仍然太过危险。

“难道今晚我们不用睡觉了?得连夜跑?那不得累死。”

当然回纥军也很累,甚至可能比唐军更累,可是唐军却不敢停下。这时候若与敌人前锋混战,倘不能在回纥的后续大军到达之前将敌人全歼,那么唐军就完了。

丁寒山忽然指着远处一阵若有若无的羊角形沙链——那显然是微小的沙砾被一阵旋风卷上了天,不过看那沙砾链的大小,这阵旋风的威力貌似不大。

“我们得救了!”

“得救?”

“对!就靠这阵风!我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在丁寒山的带领下唐军找了个地方,骆驼围绕成环,马匹居中,人在最里面。每逼近里许,那沙砾链就清晰了数倍,等到唐军布置好环驼阵,那旋风已经逼到数里之外!而且这时沙砾链条已不是若有若无,而是与风齐舞,上接浮云下卷黄沙!有如上天垂下了一把巨大的犁头犁将过来,所到之处是将成斗成片的沙土如怒海大浪一般卷起,朝着两支部队这个方向扑来!

这时回纥的追兵也注意到了那羊角型旋风,各各停马找地方躲避,塞坎再怎么急切,在天威面前也是不敢狂妄的。

张迈本来还在驼马之间观察回纥军的动态,但旋风袭来之际也被震撼了。

“小心!”大石头小石头同时扯住了他,钻在骆驼身下!

一片沙尘当头盖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张迈想到的就是:“我要被活埋了!”

但在一两秒钟后他又觉得全身仿佛要失重了一般——那羊角大风的倒卷之力不止卷起了身上的沙尘,连衣服乃至整个人都要被这股螺旋力量从地上拖起来!

“坚持住,坚持住!很快就过去了!”郭洛和丁寒山开始还在给大伙儿高呼打气,但只叫了两句张迈就听不见声响了,两人的声音都已被呼呼的羊角风刮散,同时只要一开口就会被这大漠飞廉塞满一口的沙尘!

身上的沙尘来了又走,盖下了又被掀开,只有那风力丝毫不肯停歇!似要吹到地老天荒为止。

好几次张迈几乎都要放脱掌心中的驼链,哪怕已有环驼阵的保护,在猛烈的风中时而有控制不住身形,但还好,正如丁寒山的预料,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丧失把持之前羊角风就已经朝回纥追兵扑去了。

“哇!好家伙!”几百人一起从沙尘中跳起,耳朵里、脖子里、衣服里——所有风能侵入的地方都灌满了沙子!

跪着成环的骆驼在军士的驱遣下站起身来,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羊角风,张迈心中对大自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我们这龙骧营,算什么呢,就算是兵力比我们多出十倍的回纥军,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又算什么呢!”

六百人也好,六千人也罢,甚至是六万人——在这危机四伏的沙漠中只要一个不走运都得全军覆没!

“上马!出发!”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逃,再加上方才与羊角狂风的对抗,龙骧营的战士都已经很累了,但唐军累,追兵同样也会累,这时驮着张迈的连捷却已经冲了出去,看着龙鳞面具下的张特使已经行动,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振作精神,以嘶吼来激励自己,翻身上马上驼,紧跟而去。

第038章 灯上城

沙漠追逐,看的可不是马匹骆驼个体的冲刺速度,而是在这个特殊地形上的整体行动力。

追击唐军,对塞坎来说是一个痛苦的选择,而要摆脱塞坎的追击,对张迈来说也是一个恶梦!

那阵羊角风打乱了追逃双方的步伐,大风来时,和唐军一样,回纥军也是望见了那羊角风就停下追击的脚步,依靠着一片小山坡,排开圆畜阵躲风,回纥人对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不如唐军,但沙漠行军的通识,军中自有精通之人,等到风沙过去,唐军却整个儿不见了,只是留下满地的乱蹄痕迹。

“难道就这么追丢了?”

唐军踪影消失让回纥人微受打击,但那满地的凌乱蹄痕却又引得人觉得弃之可惜。

这时日已黄昏,要撤回怛罗斯也来不及在天黑之前进城了。塞坎下令整束部队,同时派出还保有体力的轻骑沿着那凌乱的蹄痕侦查。

也在这一天晚上,张迈的队伍也处在一种很艰难的选择当中,他们的目的是诱敌,不能跑得太远,又得防备被回纥捉住,这里头的平衡是很难把握的。

向导丁寒山带着队伍在怛罗斯河一处河滩拐弯处休息,准备第二天晚上继续出发,一边诱敌,一边朝灯上城撤退,但四更时分他们就听到了驼铃声!

“难道回纥人连夜追击?”

虽然张迈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强撑着翻上龟兹驼,人很疲倦,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容给身边所有人都带来了信心。

“阿洛啊,我们不用既担心被回纥追上,又担心把他们甩得太远了。”

“为什么?”郭洛问。

张迈笑道:“因为塞坎这次看起来是真的拼命了,我们只要尽量逃就行,不用三心二意了。”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道:“特使说的是。”

然而所有人都尽量不去想张迈这句话的潜台词,那就是塞坎追的这么凶,他们就算尽量逃,都未必逃得掉呢。

“那边有声音!”回纥中有人高叫,又有数百起谨慎地逼了过来。

唐军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不敢硬拼,听到有声音赶紧沿着既定的撤退路线逃远,回纥那边由于主力队伍未曾会合也不敢过分逼近,双方距离再次拉开。

唐军走到天明,寻了个沙丘躲在后面暂歇,日上三竿时一队回纥轻骑冲近,却还不知道沙丘的另外一边就是唐军的轻骑,张迈对郭洛道:“试试?”

张迈经验不如郭洛,但洞察力十分高明,脑子又灵活,胆子又甚大,作出谋划之后,郭洛通常能够近乎完美地执行。他和郭洛合作已久,战场之上点头知尾,这时只说了两个字,郭洛已明白他的心意,道:“好!无论胜负,一击即退!”

张迈一个翻身,上了连捷,这匹骏马如今也和主人有了某种默契,便猛地驮起张迈,从沙丘背后冲了出来,这队回纥轻骑只有二十余人,唐军忽然从沙丘之后冲出,回纥追兵无论人马都受了惊,吓得赶紧回头,唐军虽然以多欺寡又以逸待劳,却也只截获了两骑。

大石头小石头上前要赶,郭洛叫道:“穷寇莫追!”他大概是全军最冷静的人之一了,哪怕是在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战场,也能时刻记住作战的真正目的。

唐军击退了这伙追兵之后,便又继续沿着怛罗斯河往干涸处走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龙骧营所有将士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塞坎逼得好紧,尽管每次总被郭洛设法躲开,但有好几次甚至都冲到了唐军跟前来了。

到了后来,张迈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诱敌,还是真的被塞坎赶得有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就连小石头这样乐观的人,都觉得自己就像被猫追着跑的老鼠。

怛罗斯河的干涸处终于到了。

张迈叫道:“大家忍一忍,很快就到灯上城了!”

很快的意思,就是两天,就是二十四个时辰,那意味着龙骧营的将士仍然没法休息。

唐军觉得难受,可塞坎更不好受。

“这伙唐寇,难道是鬼魅吗?”

有好几次他分明已经快逮到他们了,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逃脱了。

有好几次塞坎几乎就想回去了,偏偏侦骑又发现了这伙唐寇的踪迹。

白天烈日当头,晚间明月当空,这片沙漠地势开阔,一望无遗,然而偏偏就是捉不到那伙唐寇,这天空本来明亮,这大地本来宽敞,但面对唐寇塞坎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瞎子。

有好几个部将都已经受不了了,要求回怛罗斯城吧。甚至塞坎自己,也几次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是——

“不行!都追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