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要不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孟凯文接住倒向自己的苏瑶,看着她一张小脸褪的血色全无,眼睛瞪得大大地,平时灵动的双眼此时写满了惊恐,像是受惊的小鹿,慌乱到不知所措。

虽然她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要怜惜,可到底是案发现场,他愁眉不展,哪有心思想这些,因此,最好的方法也只能是暂时把她送离这里。

“没关系,你们先忙,不用管我。”苏瑶回了神,深深喘了几口气,虽然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却扯不出半点笑容,最后只能僵硬的抽抽嘴角,有气无力的说了句:“你们哪有多余的人手照顾我,我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再添乱就更不合适了,我和白律师一起走就可以,你不用管我。”

孟凯文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且不说她是一个从没见过这样场景的女孩子,就连他见了这次的案发现场也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乱了分寸,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给别人添乱,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顾全大局,毫不矫情,一如既往的,是他欣赏的模样。

“那好,我先去忙,你稍微等一会儿,等采证结束,我就送你回去。”孟凯文郑重其事的向她保证,苏瑶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挥挥手:“没事没事,我好多了,你不用照顾我,先忙你的吧!”

现场解剖很快就结束了,法医摘了手套,把解剖结果汇报给白律师听:“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天前,致命伤就是脖子上的伤口,死因是窒息死亡,后背和脚腕部的损伤是死后留下的,死者胃内没有残留物,是否服用药物得采样化验才能判断,目前能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些,尸体经过长时间的冲刷和浸泡,很多证据已经被破坏掉了,很难取证。”

白笙安听完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结果和他猜想的一致,至于现场证据,在第一眼看到尸体的情况后他就不报任何希望,因此,对于法医的话他没有做过多评价,仅仅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尸体所在的地点不是案发现场,加之案发之后尸体被雨水长时间的冲刷,因此留下来的有用证据并不是很多,各部门的人仔细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后,孟凯文就指挥大家先回局里,先分析手头现有的证据,对死者的身份进行详细调查。

警局的人训练有素的收拾东西乘车返回,不出十分钟,现场就只剩下了白笙安和苏瑶两个人,苏瑶脚脖子生疼,只能靠在树上减轻脚上的负重,她看了一眼尸体躺过的那个浅浅的坑,那张狰狞的脸,腐烂的皮肉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死相又一股脑的涌现出来,那双眼睑腐烂掉的眼珠子又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连气都喘不上来。

虽然心里觉得极其不好意思,但不得不承认,她被吓哭了,她满眼含泪的扶着树干起身,一抬头,才惊恐的发现,树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白律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种孤身一人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挣扎的起来,奈何脚腕受伤,行动迟缓,她不敢朝前看,否则就会觉得那小小的、腐烂了的身子会扑到她后背上,腥臭粘稠的血肉沾满她全身,耳边是越发空洞的呼啸而过的冷风,带着阴森森的气息,哀嚎一般的在她耳边萦绕,像是那小女孩的哭诉,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确保只有她一个人在一瘸一拐的逃跑,而没有那个脚掌前翻的小女孩。

跑了不到十米的距离,苏瑶就觉得快用尽了全身力气,等看到孟凯文从小路的那头过来时,她突然松了口气,那种惊恐过度后突然被解救的释然让她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她浑身无力的扶着树干,缓了半天才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你……没走啊?”

“我安排了一下他们回去之后的活,你怎么一个人?”孟凯文上前扶她,苏瑶觉得不好意思,轻轻摆了摆手,“没事,走的话还好!”就是跑的时候费劲!

孟凯文走在她身侧,苏瑶恍惚间看到前面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很真切,但是消失的速度又很快,她刚才被自己吓得接近魂飞魄散,因此现在也不敢确定到底是真的有个人走过去了,还是她被吓出了幻觉。

两人相携着走出了树林,苏瑶无比感激,略显尴尬的解释了一下:“我平时还好,没这么胆小的,走夜路也从来不怕,但到底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难免把持不住,今天确实谢谢你,不过希望你当笑话看看就行,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被吓得仓皇逃窜的鬼德行的,既然看到了,就得把损失降到最低。

孟凯文轻轻托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让她顺利的过了一个坎,之后才失笑道:“哪有,我觉得你挺坚强的,要是一般女孩子,早就吓哭了。”只有你这样直爽的,率真的,却不带一丝一毫的矫情和做作,这样干净的性格才最讨人喜欢。

“……”苏瑶尴尬的抽抽嘴角,没好意思坦诚相待,其实她刚才一着急也哭了,不过光线昏暗,他没有看出来而已。

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苏瑶惊喜的发现,白律师的车还在,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白律师正倚着车门站着,他低垂着头看着地面,脸上昏暗一片,看不清表情,听见他们走过来的动静时,他缓缓地抬头,待他们走近了,才面无表情的说:“快点上车。”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冷漠,苏瑶那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了,小心翼翼的挪过去,隐约间似乎看见白律师脚边有一点火光渐渐湮灭,她想着,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快到车跟前时,白律师又出声喊她:“坐副驾。”

苏瑶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他似乎是嗤之以鼻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开得了车?”

苏瑶想,白律师的原话一定是想说,你这个鬼德行怎么开车,你不想活了我的命还值钱呢之类的,不过碍于孟凯文在场,没好意思直言。

“没事,你俩坐后头,我开车。”孟凯文觉得白笙安和苏瑶之间的气氛怪怪的,说不出来哪里怪,可白笙安说话的语气明显不像是和他们说话时那种阴森森的腔调,虽然听着依旧冷漠,却全然没有一丝寒意。

他话音刚落,就见白笙安冲他甩过来一记眼刀,接着悠悠的说了句:“你跑着回去就行,你不是跑的快吗?”

孟凯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打心眼里觉得白笙安的话意有所指,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得罪他了,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白笙安已经载着苏瑶绝尘而去了。

孟凯文看着远去的车屁股,心下释然,罢了罢了,自己回去也成,总比受那低气压要强的多。

苏瑶上了车后下意识的保持缄默,一来是白律师的心情不好,整个人阴郁异常,身上的气压比以往都低,自己着实没那个胆量搭话,二来是她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浑身都是虚脱的,魂魄还没归位呢,人还处于呆滞状态,所以上车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气氛沉闷凝重,比来时候的气氛更加压抑。

车子按原路返回,上了大路之后苏瑶才察觉不对,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沙哑,她清清嗓子:“白律师,我家在张辽路那边,你要是顺路的话把我送过去吧。”

如果不是崴脚,她是万万不敢指使白律师当司机的,可是今天情况实在特殊,夜这么深,她又受了惊,想想小树林里的场景,她还是宁愿选择低气压的白律师。

“不顺路,我回律所,一会儿你自己回去吧。”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里,压根没注意到决定权根本就不在她手上,白律师话一出,她当即傻了眼,可是她心知,白律师平时的绅士有礼大半也是情势所迫,就他个人而言,他是极其厌烦人情世故的,他素来独来独往,从不愿意和别人有过多的纠缠,因此,这样直白的拒绝并不新鲜。

她闭了嘴,干笑两声,不知道怎么接话,车子渐渐的驶向律所的方向,已经过了凌晨,街上行人稀少,只有路灯寥落的亮着,凄凄惨惨的一片,苏瑶权衡半天,还是掏手机给陆霖打了个电话。

那头的人睡意惺忪,声音黏糊糊的,一听就是沉睡之中被她吵醒了,但是他依旧下意识的问她:“怎么了?遇着什么事儿?是不是不敢回家?”

他最后一句话突然戳中了她的心窝,像是把她的心口狠狠的攥出一把水来,她整个胸腔变得湿润柔软,声音也变的软软的,不自觉的有些示弱:“哦,你怎么知道?你要不过来接我吧,我在律所门口等你!”

“我怎么不知道,你今天不是去律所了吗,白律师又遇着案子了吧?新闻上都播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会送你回来呢,早知道我就早点过去接你!”

苏瑶其实是想吐槽一下的,奈何当事人就在身边,最后在舌尖憋屈了半天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模棱两可的回了句:“那你快点哦,我有点害怕,我也去现场了!”

她兀自和陆霖聊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身上愈发冷冽的气息,以及握着方向盘渐渐收紧的双手。

到了律所门口,白律师熄火停车,苏瑶抱好自己的包,缓缓的挪动着脚,一点点的往下蹭,白笙安看了一眼她明显水肿的脚腕,眉心几不可察的皱起来,他的手指下意识的在方向盘上胡乱的轻叩,内心格外的纠结,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可以让他犹豫的事情,说一不二虽然不一定是褒义词,对他来说却是最简单省事的一种习惯,而现在这种情况却毫无疑问的打破了他一贯秉承的原则,所以,他难以抉择。

“白律师?”苏瑶小声的叫了他一声,出声示意他,这车她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你在这等会儿。”听到她小心到近乎谨慎的语气,白笙安揉揉眉心,终于做了决定,之后也不看她的反应,径直开门下车。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急躁,但是心口突突的跳着,总是觉得一刻也不能等待。

办公室里有冰袋,也有活血化瘀的药水,他甚至拿了固定的支板,他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一瘸一拐的,这种状态让他无比的厌烦,他宁愿她活蹦乱跳的,之后干脆利落的滚蛋。

下了楼,刚出大厅,他的眼神就急切的扫向停靠在门口的车,只是在看到空荡荡的副驾驶座时,他的脸色一僵,没来由的一阵烦闷,他听见苏瑶在车上给那个叫陆霖的男人打电话了,就在他上楼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她已经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手里的冰袋渐渐消融,寒意渗进他掌心里,白笙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车厢,冷哼了一声,突然有点感谢她的不告而别,否则他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

他本就不屑于这些人情世故,所有礼尚往来在他看来都是多余的纠缠,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反常,多半是因为她的脚伤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必须把这些和他相牵扯的杂乱的关系都剔除了,才能重新恢复轻松自在。

既然她失约在先,就不能怪他不留情面了,深夜任她负伤离开,不全是他冷漠无情,更多的原因在于她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

想通了之后,白笙安心下释然,随手把拎下来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而另一边,陆霖百无聊赖的踹了踹厕所的门,打着哈欠问里头的人:“喂,苏瑶,你掉厕所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

“我腿不方便,不能和腿脚正常的人比,你多担待。”苏瑶边说边往外挪,门一开,陆霖就赶紧猫腰过去搀扶她,嘴上嘟囔着:“呦呵,你提裤子用的是手又不是腿,这理由可真够矫情的!”

“……”这人说话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苏瑶略显尴尬,对于其中的难言之隐实在是不好做过多描述,因此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没说话。

白律师让她在车里等着,也没说是什么事,她不敢贸然打电话催他,他的车门已经自动上锁了,因此她和前来救驾的陆霖只能流落街头。

凌晨的夜湿冷阴沉,不时有裹夹着鸣笛声的大风呼啸而过,苏瑶坐在马路边上,陆霖蹲在她脚边,一边哆嗦一边给她敷脚脖子。脚腕上凉凉的,似乎没有刚才那么肿胀难受了。苏瑶望了望依旧空无一人的大厅,回过头瞧着陆霖,苦中作乐道:“哎呦喂陆少爷,不就是穿了你的外套吗,至于冻成这个样子吗!要不还你?”

陆霖吸了吸鼻子,毫不客气的冲她翻了个白眼:“摊一样!摊一样行不行!要么光拿这冰疙瘩,要么光脱衣服,你让我脱了衣服捂这冰疙瘩,能暖和吗?”

“嘿嘿,开玩笑的。”苏瑶试探性的摸摸他的脑袋,见他没有反抗,又摸了两把:“别生气,别生气!”给你顺顺毛。

“怎么样?还疼吗?”陆霖对于她突然的温情很受用,不自觉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变的格外乖巧。

“嗯,好多了。”苏瑶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厅,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们走吧,白律师估计不下来了。”

“嗯,走。”陆霖神色一顿,面上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心里却愤愤不平,他连夜赶过来,看着她肿的小腿一样粗的脚腕,除了心疼就是无奈,白律师就算再不通人情,基本的礼节总该有吧?就这么放任她一个女孩子受伤之后大晚上独自回家?况且她还亲眼见了案发现场,又吓得不轻,于情于理,也不能弃之不顾。

他几次想开口劝她辞了这份工作,他能替她找到绝对轻松但照样能体现她价值的工作,可总是怕她忌讳自己的身份,不敢说出口,所以只能继续忍耐着。

因为车送去修理厂保养了,陆霖是拦出租车过来的,这大半夜的总算又打到了车送她回家,半路送她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软组织挫伤,没伤到筋骨,敷点活血化瘀的药就好,最后给她打了个支架,两人这才安心的回了家。

送她到家门口,陆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了句:“要不辞了律所的工作吧,太辛苦了!倒不如你安安分分的画画,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

苏瑶正要开门,手上的动作一滞,心知他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你也知道,我不单单是为了这份工作,我是因为喜欢白笙安,所以才愿意做相应的牺牲,于我而言,这是值得的。”

“……”那我的心意呢?对你来说,又值不值得?如果我说因为我心疼你,舍不得你受这份罪,吃这样的苦,我的这份心意又值不值得你舍弃那些卑微的追求?

后面的话陆霖紧咬牙关没有说出来,沉默的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后苦笑一声,他的心意她从未看见过,在她心里,他哪抵得上白笙安的一丝一毫,哪怕是仅靠小说作品维系的飘渺的感情,他也没有半点竞争力。

“好了,早点睡,明天请个假在家休息,按时敷药,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我过来照顾你。”

“嗯,今天辛苦你了,你也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两人简单道别,苏瑶才一瘸一拐的回了家,爸妈都睡了,她也没敢开灯,摸黑回了房间,简单洗漱之后,她习惯性的关了灯准备睡觉,只是当光明瞬间消失之后,在黑暗里蛰伏的恐惧就又争先恐后的袭来。

空洞浮肿的眼球,腐烂露骨的伤口,诡异扭曲的左脚,所有她好不容易暂时忘却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出来,没有光线之后,恐怖的越发直接,她后背直冒冷汗,哆嗦着赶紧重新打开灯。

亮着灯,她把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紧紧的贴着墙根蜷缩着,一闭眼,又总是觉着那具尸体会挣扎的爬上她的床,或者会从天花板掉下来,扑在她身上。

她心口突突的跳,不敢闭眼,虽然累到极致,但依旧强撑着让自己瞪大眼睛,到后来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却不可避免的做了噩梦。

梦里那小姑娘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露着空洞洞的两个孔洞,嘴角咧开冲她笑,她的左脚脚掌扭曲在后面,但是光靠扭到前面的脚后跟的支撑依旧走的飞快,她拼命的向前探着双手,身上的腐肉一块块的往下掉,落在地上变成暗红色的血渍。

苏瑶拼命的要跑,可是脚腕怎么也使不上劲,最后她看着那小女孩渐渐放大的笑脸,那浮肿的眼珠子垂在她脸上,小女孩说:“姐姐,你背我吧,我脚好疼啊!”

她背上一沉,整个人惊吓过度,瞬间从梦里醒过来,她惊魂未定的坐起,才发现背后靠着的是她的抱枕,她胸口狂跳,整个人还沉浸在惊恐之中没有回过神来,身上冒了一层的冷汗,头皮直发麻。

这么一折腾就再也睡不着了,苏瑶想借着玩手机转移注意力,可是又害怕盯手机屏幕时,周遭会有其他东西窜出来,她只好瞪着一双大眼,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黎明的到来。

因此,当苏妈一大早叫她起床吃饭,看她一脸憔悴,跟失了魂一样时,担心的捧着她的脸问:“这是怎么了?陆霖昨天告诉我说你留在公司了,太晚了不回来了,遇着什么事了,妈看你不对劲啊!”

苏瑶这才感谢陆霖想的周到,不然又害妈妈担心了,她自然不敢说她是看了尸体受了惊吓,只是说自己崴脚了,脚疼,没睡好,苏妈又是一番折腾,问长问短,按摩上药,千叮咛万嘱咐了半天,才终于放了心。

苏瑶准备和白律师请假,想着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打电话也不算打扰,便拨了电话过去,那头的人很快接起来,一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夹带着的情绪很明显,不悦,敷衍,以及压抑的愠怒。

“白律师,那个……我昨天晚上崴脚了,所以……想请一天假。”苏瑶斟酌着开口,觉得那头的低气压似乎能沿着听筒传过来,吓得她话都不会说了。

“呵,昨天不是走的挺快的嘛!今天就不行了?”

虽然不指望他能像平常人一样进行官方的问候,但是他这样冷嘲热讽的语气也着实让苏瑶不舒服,毕竟昨天他的行为确实不够绅士,她现在神经有些衰弱,所以几乎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白律师不也走的挺快的嘛!让别人在冷风里等着,自己可是一去不返了!”

她话一出,那头的人就沉默了,听筒里只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她这才懊恼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她都说了些什么啊,敢顶撞白律师,她真是活腻味了。

只要不辞退她,其他惩罚她都可以考虑的。

哪知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说:“别请假了,来律所吧!”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补了一句:“我去接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没了刚开始的那种压抑愠怒,言语间很是轻松,苏瑶更害怕了,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唱的是哪出,但是再不敢忤逆他,也没顾上多思量白律师竟然会亲自驱车来接她,赶紧点头哈腰的答应:“好好好,白律师你不用着急,我随时可以走,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白笙安很快就过来了,速度快到苏瑶还没来得及严阵以待,苏妈看着她张慌失措的模样,一脸不解的问:“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你公司的人过来接你吗?”

“就是因为公司的人过来接我,我才害怕,这人和陆霖可不一样,是个冷面佛爷,妈你一会儿可悠着点,别把他当一般人接待了。”

这么一说,苏妈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也跟着着急,两人满屋子乱转,生怕照顾不周,苏瑶正瘸着腿找咖啡,电话就来了,白律师的话一如既往的干脆,“出来吧,我在你家门口。”

“好好好,我马上出去。”苏瑶扔下手里的咖啡,抻着脖子冲苏妈吼:“妈,我出去接人,你记得烧水冲咖啡,把家里的方糖拿出来放两块!”

“知道了,你赶紧出去吧,别让领导等着。”

苏瑶瘸着一条腿拼了老命的往外赶,等赶到白律师车跟前时,呼哧带喘的话都说不上来,白律师倒是难得神清气爽的模样,虽然眼底依旧青涩一片,眼神却是神采奕奕,竟没有像平时那样阴沉,见了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也没有恼,勾了勾嘴角:“上车,去律所。”

“那个……你不去家里坐坐?”领导上门接她,不请人家去家里坐坐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但似乎白律师并不在意这些,反而一脸不耐烦的冲她横了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罢了罢了,大佛怎么高兴怎么来。

两人去了律所,下车的时候苏瑶小心的挪着左腿,白律师冷冷的扫了一眼,眼底似乎带了一丝鄙夷,苏瑶挣扎着下了车,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怪他鄙视自己,对于他这种见案发现场比吃的饭还多的人来说,不管什么模样的死者在他看来都只是隐藏线索的一种道具而已,他这种非人类自然是没什么能吓到他的,不像她,还能吓到崴了脚。

【第二章】

白律师腿长步子大,远远的把她甩在了身后,苏瑶见怪不怪,自己一瘸一拐的稳步龟速前行着,到了电梯跟前,她想着他应该早已上了楼,便下意识的去另一部普通电梯等着,这电梯人特别多,她护着自己的腿,觉得前路很是艰难。

电梯门开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往里头挤,苏瑶正要抬腿,突然脖子一紧,感觉后颈子被人拎住了,她脖子缩进衣服里,以一种极丑的姿势回头,看到白律师那张阴沉的脸后,尴尬的笑笑:“你没上去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坐我的专梯。”白律师松了手,阔步离开,苏瑶赶紧一瘸一拐的追上去,上了电梯后,白律师才冷脸说后半句话:“你觉得是在尊重我,其实却是在变相的浪费我的时间,以后少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苏瑶一阵尴尬,觉得他话说的有点过分,可是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人家说的在理,她要不是坐专梯上来,白律师岂不是还得在上头等她,因此,意识到自己理亏后,她扁扁嘴,挨骂之后也没敢吭声。

今天的工作相对轻松,主要就是坐在办公桌跟前打电话,整理资料,好几次她都想替白律师冲杯咖啡,可是她刚一站起来,就被他一个眼神给吓得又坐了回去,他端着杯子出门,还不忘讽刺她:“你还是省省吧,别让人以为我在虐待你。”

“……”苏瑶干笑一声,心里默念,领导说什么都对,领导高兴就好。

虽然苏瑶和白律师相处起来并不能打心眼里放松,但是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默办公的时候,气氛却是格外的和谐融洽,因此,不知不觉就天黑了,她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那个……白律师,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吧,我找我朋友来接我!”

让白律师车接车送,这样的大礼她可受不起,而且她觉得把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放在路边这样的事他都做的出来,那么现在让她一个人回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果然,白律师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我说过要送你了吗?”

“……”不送就好,不送就好。

两人还在纠结送不送的问题,白律师的电话就响了,他挂了电话后,冲她勾勾嘴角:“正好,别回了,又有案子了,走吧!”

“……”

两人驱车到了局里,刚进了门,孟凯文就迎了上来,这次发现的是两桩命案,死者是两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死法和昨天发现的小女孩一样,诡异却透着某种刻意为之,好在这次的现场保存完整,尸体情况也比昨天好很多,局里的人已经过去了,先去保护现场。

白笙安对于这样的消息并不觉得惊诧,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比这惨绝人寰的案子数不胜数,与其长吁短叹或义愤填膺,倒不如安心地好好寻找线索,好让逝者安息。

反倒是一旁的苏瑶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的脸色惨白,半晌不知作何反应,昨天晚上看到的场景又不可避免的在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流失,除了昨晚上没有走出的心理阴影外,今天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心疼,死者都是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子,光是这样的信息,就让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白笙安简单问了几句就转身要走,走出去几步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现在可是随身跟着一个累赘,他回头看着苏瑶的方向,冷声道:“快走,还磨蹭什么!”

“哦,好!”苏瑶脑子里混沌一片,心神不宁,内心里极其抗拒去现场,可是白律师脸色不好看,她也不敢在这关键时刻拖了他的后腿,因此,虽然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上了车。

因为两个小男孩的尸体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的,但案发现场却不是同一个地方,所以白笙安选择了一个保存相对完好的现场去做勘察。

车子上路,车厢里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低气压,苏瑶手脚冰凉,心跳杂乱,几次鼓起勇气想要开口,但扫到白律师冷硬的侧脸,还是忍了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眼看着就快到案发现场,苏瑶越来越着急,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昨天晚上的噩梦让她苦不堪言,今天如果再看了,怕是很久都难以走出这个阴影了,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白律师,这次……我能不能……”

“不去现场?”白笙安面无表情的接了她的话,不辨喜怒,苏瑶感觉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间下去了一半,声音也小了很多,她支支吾吾道:“我去了也是添乱。”她总不好意思说,我是真的太害怕了,不敢去。白律师不是那种能容忍得了这种矫情的人,哪怕她是真的有了阴影,让他知道了,也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既然不去现场,你来干什么,倒不如在这里下车回家待着好了,你以为当我的助理就仅仅是整理整理资料,联系联系一下当事人就完了?这样的事随便去大街上捡一个人就干得了,并且比你干得好的多。”

我之所以愿意让你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是因为你与众不同,是因为你不可替代,我喜欢在这种压抑的没有头绪的时刻有你陪着我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轻松自在,这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所以,不要妄图找任何借口离开。

后面的话白笙安实在懒得同她解释,他最厌烦的就是这种事情,他喜欢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解决问题,至于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并不擅长处理,好在苏瑶的性子很合他的心意,她不是个多话多事的人,大多数时候能准确的理解到他的意思,这次也一样,只是脸色不太好,透着惊慌失措。

到了案发现场,苏瑶在衣摆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哆哆嗦嗦的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等着下车,车子里一片静默,过了半晌,依旧没什么动静,她疑惑的回头,正好撞进白律师的视线里,他逆着光,整张脸掩在黑暗之中,冷硬的轮廓被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漆黑矍铄,眼底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神色一闪而过,见她回头,他若无其事的转身,声音没有多大的波动:“你就在车里待着,我尽快回来!”

说完,他面无表情的开门下车,苏瑶紧紧攥着的一颗心终于松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的靠在椅背上,等她回过神,白律师已经大步离开,很快的融进夜色里了。

她一个人坐在车里,只有车里的一盏昏黄的灯朦朦胧胧的罩在她头顶,孤身一人置身黑暗里,那种恐惧感又从心底一点点钻出来,慢慢占据了她整颗心,她蜷缩在座椅里,胆战心惊的左右环顾,现在才醒悟过来,不去案发现场而单独留在车里,似乎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在她如坐针毡,战战兢兢的蜷缩在车座里,暗自懊恼目前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时,驾驶座的车门突然被打开,她还沉浸在恐惧中不可自拔,不受控的惊叫出声,上车的年轻警官笑眯眯的摆摆手:“别害怕别害怕,自己人!”

“你好!你……”上来干嘛?有事?这是白律师的车,不是警车,你坐错了!苏瑶权衡了一下,觉得哪种问法都不太礼貌,索性什么也没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哦,我过来坐坐,你该干嘛干嘛,不用理我。”其实年轻警官也觉得莫名其妙,去案发现场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行色匆匆的白先生,他正诚惶诚恐的准备打招呼,哪知就被白先生点名了,白先生就说了一句话,“去我车里坐着,什么也别说。”

他是来配合现场调查的,主要负责采证,为什么要去白先生车里坐着?而且,车里是不是还有别人?这人是谁,为什么得他去陪着,陪着就陪着吧,为什么还不能说?

他疑窦丛生,并且眼神里也流露出了不解,白先生刚转身,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后,没有说话,只是勾勾嘴角,眼神往他身后一扫,云淡风轻的说了句:“走啊!”

他没敢吱声,点了点头,只能乖乖从命。

上了车之后,等看到车上这个一脸见了鬼似的女孩子的时候,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选择明哲保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毕竟对方是白先生,可不是个能随便八卦的人。

这边厢苏瑶和这个年轻警官莫名其妙的在车里坐着,而另一边的白笙安已经到达了现场,这次的尸体保存的相对完整,这里也是第一现场,所以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大干一场。

白笙安戴好手套蹲在尸体旁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尸体的情况,死者的死法以及身上的伤口和昨天晚上那个小女孩的一模一样,背上画有小翅膀,尸检结果也是完全一致,通常情况来说,杀人动机无非几种,情杀,仇杀,谋财或者没有明确目的,仅仅是心理扭曲的变态杀人,就目前这个情况来说,如果是前三种,那完全没有必要进行手法如此一致的虐杀,所以很有可能是最后一种,只是为了满足凶手变态的心理而进行的谋杀。

但这仅仅是猜测,很多线索还没有浮出水面,目前而言,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简单的尸体解剖已经结束,白笙安换了副手套进行更细致的取证,尸体喉间的水泥钉已经装进密封袋,白笙安拿镊子轻轻触碰了一下伤口,发现从气管里流出的液体极其异常,是一种接近黑紫色的浓稠液体,虽然死后血液停止循环,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色泽却是完全不同的,白笙安皱皱眉,招呼一旁采证的警员:“把伤口处的组织和分泌物进行采样化验。”

除了喉间伤口处的异常外,其余地方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白笙安认认真真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线索后,结束了现场勘探,吩咐一旁的孟凯文道:“留一组人处理这里的案子,你和我去另一个案发现场。”

白笙安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通常情况下,他总是选择最简单省力的方式处理事情,不会浪费一点精力和时间在同一件事上反复纠缠,唯一能让他不厌其烦,专心致志投入的事情大概就是命案了,只有在这件事上他会抛开他所有的原则,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谨慎到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出现。

因此,既然他这么说了,孟凯文自然是全力配合,两人相携着走到白笙安的车旁,孟凯文扫了一眼已经贴着窗户睡着的苏瑶,又看了一眼边上一脸茫然,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还是一脸义不容辞的警员,心里的念头翻了几翻,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看着白先生那张冷漠的脸,又觉得自己想的太离谱。

白笙安几步过去,把那小警员拉下了车,甩给他一句:“回去吧,没你什么事了。”就抬腿上车,小警员茫然又无辜,冲着孟凯文求救,无声的指了指自己又偷偷指了指白先生,之后耸了耸肩,希望孟凯文能对自己这次莫名其妙的出勤给予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孟凯文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可是白先生就在前面坐着,且不说他压根没明白什么意思,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当着这尊大佛的面造次,因此,只是敷衍的摆了摆手:“赶紧走吧,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要去下一个点了。”

那小警员眼底都快含泪了,梗着脖子不走,孟凯文火了,一拍椅背,冲他吼道:“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