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炊烟四起。

晏恣托人朝家里送了个口信,便一直蹲在驿馆不远处。饭点快过的时候,刚才刷马的小狗子跑了出来,把一块东西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又啐了几口唾沫,显然是气得不轻。

晏恣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狗子浑身一哆嗦,转过身来一件是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

“那几个人…不好伺候?”晏恣笑着问。

“别提了。”小狗子沮丧地说,“我都被他们踹了好几脚了,明天只怕路都不会走了。”

“朝他们的饭菜里吐口水了没?”晏恣坏心眼地建议。

小狗子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不敢吐,就舔了几口。”

“我闲着无聊,不如你回家歇着,我来替你的活?”晏恣建议道。

小狗子连连摆手:“你可别乱来,驿长说了,要小心伺候这几个人。”

“谁有空去乱来,晚上我没地方睡,手头也紧,来赚两个零花,给我十个铜板当是替你挨打的,我们俩个子差不多,黑灯瞎火的,他们又分不清是谁。”晏恣神气地说。

晏恣换上了一身小厮服,在小狗子千叮万嘱之下,踏入了驿馆。

那伙异族人一共有六个,占了驿馆里最好的四间房,另外几个借宿的驿差都被轰到边角上去了。

此时那六个人正在中间的那间房中一起用膳,不时能听到大笑声传来,晏恣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他们这次出来是来拜见大梁的皇帝,顺带找个失踪了很久的人,整个使团还要六七天才能到,而他们则是先来探路的。

门开了,有个人探出头来,冲着她挥手:“去,再去拿两坛酒来。”

“包图鲁,我们是要办正事的,别喝多了。”有人在里面叫道。

“那日松俟斤,汉人的酒淡得很,喝再多也醉不了。”包图鲁回道,不过,他还是改口了,“那就先取一坛来。”

晏恣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取来了一坛酒,顺道便垂手站在旁边,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些人来。

这些人的肤色黝黑,喝起酒来简直像饮水一样,言谈中对大梁诸多鄙夷——要不是捡了他们的便宜,大梁的皇帝只怕还是前朝一个小小的都尉,怎么可能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梁元帝燕伯弘年轻时的确是前朝的一名禁军都尉,当时前朝*,民不聊生,烽烟四起,而雄踞于西北的轶勒野心勃勃,趁此机会从北方长驱直入。

北方守军毫无抵抗之力,被轶勒一直打到了京城下,各地勤王的军队或是坐山观虎斗,或是心有余力不足,眼睁睁地便看着京城覆灭。

燕伯弘便是在那时纠集了禁军的余部开始反击,他骁勇善战,兵法娴熟,数次利用轶勒盲目骄傲的弱点以少胜多,渐渐壮大了势力,最终把轶勒军赶出了京畿地区。

此后,各地为了皇位陷入混战,燕伯弘用了近五年的时间,一统了天下,最后被下属黄袍加身,登上了帝位。

这些陈年旧事倒是有点新鲜,晏恣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殷勤地倒酒,到了后来,这六人耳热酒酣,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地上,各自呼呼大睡了起来。

晏恣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领头的那日松,刚想伸手去推,却见他一下子睁开眼来,厉声喝道:“谁!”

晏恣吓了一跳,立刻垂首赔笑,捏着嗓子说:“大人,我扶你去床上睡,给你洗把脸醒醒酒。”

那日松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满身的杀气顿时消散,他招了招手,晏恣立刻扶住了他的胳膊,刚想把他架起来,哪知道肩上一阵大力袭来,晏恣腿一软,立刻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啃屎。

那日松哈哈大笑了起来,抬脚踹了她一下:“快起来,太没用了,这才三分力你就受不住了。”

晏恣揉了揉下巴站了起来,呲着牙道:“大人…都是英雄好汉…小人可比不上…”

那日松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躺下了,轻唔了一声:“你今天伺候得还不错,这个…赏你了…”

说着,他扔过来一个银锞子。

“多谢大人,大人你等着,我给你洗把脸。”晏恣接了过来,垂首应着,嘴角勾起,露出了一抹贼笑。

天色大亮,驿馆里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

晏恣伸着懒腰从驿馆的小杂房里走了出来,瞧了一眼轶勒人的屋子,那几个人都还在睡,没有声息。

她捶了捶肩,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驿馆,找了个相熟的,让他把银锞子给于叔于婶带过去。

小狗子回来了,胆战心惊地在驿馆里转了一圈,这才走出来掏出了十个铜板塞给晏恣,埋怨说:“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我皮糙肉厚,被打几下也就算了,你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晏恣笑着接过铜板,往上一抛,铜板在半空中绕了个圈,丁零当啷地重新落回到她的手心。

“笑话,我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还轮得到别人欺负我?”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驿馆里哐啷一声响,几声怒吼传来。

小狗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趴在驿馆的门上往里瞧。

晏恣顺势跳上了街对面一个半人高的断墙,笑着说:“呦,大清早的,谁这么大的火气。”

驿馆里一阵骚动,哭闹声和打骂声传来,有人从里面逃了出来,几个轶勒人在后面追,为首的那个正是包图鲁,只见他的脸上简略地勾了了几笔,一只神形俱备的王八跃然脸上,腮旁还印了一朵粉红的桃花,配着他愤怒的脸,看起来分外滑稽。

外面看热闹的人全都哄笑了起来。

“不许笑!”包图鲁猛擦了一把脸,恶狠狠地指着他们叫道。

围的人越来越多,笑声不减反而愈加响了。

包图鲁愤然一脚踹在门口挂着驿馆招牌的旗架上,木架居然被他一脚踹得歪了,摇摇晃晃地砸了下来,哐啷朝着地下倒去。

驿馆前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四散奔逃,一个逃得慢的被木架结结实实地砸在脚跟,跌倒在地。

包图鲁哈哈大笑了起来,轻蔑地吐出一句话来:“孬种,只配在背地里玩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第4章 (捉虫)

脑门的血直往上冲,晏恣跳下台阶,刚想接话,有人在身后急促地叫着她的名字。

“小恣别去!”

晏恣回头一看,辛子洛戴了一顶皮帽,面色沉肃,目光越过她落在那群轶勒人身上。

“那人是轶勒数一数二的勇士,后面领头的那个是轶勒的俟斤,也就是他们轶勒大汗下仆罗部落的酋长。”

“你怎么知道?”晏恣有点纳闷。

辛子洛飞快地说:“我去西北跑商的时候和轶勒人打过交道,略知一二。”

还没等晏恣再问,驿馆前一阵哭喊声响起,晏恣回转身,只见那日松揪住了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小狗子,阴沉着脸喝问:“昨晚是你吗?你在酒里下了药?你在我们脸上动了手脚!”

“不…不是我…”小狗子的魂都快吓没了。

晏恣不再犹豫,傲然地朝着那日松走去,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恃强凌弱,还好意思自夸是当世的英雄好汉,依我看,你们连我们大梁的三岁黄毛小儿都不如!”

那日松倏地回过头来,目光如鹫,落在她身上。“你是谁?”

晏恣丝毫不惧地迎视着他,昨晚她就说了几句捏着嗓子的话,小厮服也已经换掉,她就不信醉眼朦胧的轶勒人能认出她来。

“我是洛镇的无名小辈,姓爷,你们可以叫我小爷。”晏恣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梁人起的名字…”包图鲁轻蔑地笑了笑,“小爷,这一听就没气势。”

“我怎么觉得挺好听的。”晏恣一派天真地看着他,“你多叫几声就会好听了。”

“叫一百声都是那股小家子气,小爷小爷…”包图鲁一连叫了七八声,这才品出几分不对来,旁边的人顿时哄笑了起来。

他的脸憋得通红,一拳挥了过来,带起一股风声,直扑晏恣的面门。

这一拳疾若闪电、重若千钧,被砸中了只怕当场就要趴下。

晏恣脚底抹油的水平虽然一流,打架的水平却差强人意,平时和那些地痞流氓还能过几招,可要真是真刀实枪和包图鲁这样的高手对打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她狼狈地往旁边一让,打了个趔趄,拳头堪堪贴着她耳朵而过,心里不由得叫起苦来,难道今天要大大地吃个苦头了不成?

骤然之间,一阵风声掠起,晏恣定睛一瞧,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正是辛子洛。他一拳截住了包图鲁的拳头,只听得“扑”的一声,两拳相抵,轻微的骨骼闷响传来,两个人低喝一声,各自后退了两步,定住了身形。

“你是谁?”包图鲁大感意外,上下打量着他。

“我也是洛镇的无名小辈。”辛子洛沉声说,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和粗犷高大的包图鲁相比,他的身材健硕挺拔,充满了阳刚之气。

四周传来一阵叫好声,晏恣心中大定,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小辛哥好样的,居然还有这一手!”

“包图鲁,你退下。”那日松在前面叫了一声,手下一使劲,小狗子顿时嚎叫了起来:“救命…杀人了!”

“有胆子做就没胆子出来承认吗?”那日松不理她,目光扫过人群,“谁干的?出来,找不到人就找他顶罪。”

“你抓不到人,就随便找人顶罪,算什么英雄好汉?”晏恣嘲讽说,“他就是个跑堂的小厮,你要顶罪找我就是,把他放了。”

那日松的手一松,小狗子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好远,人群中有人立刻抱着他哭了起来。

“好胆识,”那日松称赞了一句,旋即沉下脸来,“不过,这就是你们大梁的待客之道吗?一个小小的平民居然胆敢如此冒犯你们大梁的贵客,你们大梁人都是这么不懂规矩不成?”

晏恣啧啧了两声,冲着人群喊道:“你们听到没,他们居然是我们大梁的贵客?”

人群中有个胆大的嚷了起来,“呸!我家有这样的客人拿扫把赶出去!”

晏恣往里一看,咧开嘴笑了,说话的居然是一个平日里和她不太对付的官家少爷,姓曲,成日里游手好闲、拈花惹草,有次在路上偶遇晏恣,动手动脚的,被晏恣当场绊倒摔了一个狗啃屎,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有几分血性。

她顺势接口道:“对,贵客居然对主人出言不逊?一言不合就把主人的摊子砸了,动不动就对主人呼来喝去、拳打脚踢?这是哪门子的贵客?”

“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有敌自远方来,亦不惧乎。”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晏恣回头一看,只见一人越众而出,一身湖色锦缎长衫,修眉斜入双鬓,双眸微微上挑,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飘然出尘,就好像是从云端下来的谪仙一般。

晏恣晕眩了片刻,只觉得那眉眼好像幻化成了一只兔子,一下子钻入了她的胸口,心口那处顿时不听话地怦怦乱跳了起来。

“你又是谁!”那日松气恼万分,看看自己这六个人,身形狼狈,脸上还画着可笑的乌龟和桃花,而大梁人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简直没完没了了。

“在下姓卫名予墨,在洛宁书院聊做消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倒也想来说句公道话。”那卫予墨的目光淡然,“古来倒行逆施恃强凌弱之君,必将覆灭,从桀纣可见一斑,你家大汗若是纵容你这样的举止,只怕堪忧。”

那日松的面色一凛,不由得打量起眼前这人来,说话声不由得客气了几分:“你去过我们轶勒?”

轶勒大军横扫前朝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大汗也已经换了一个,有心和大梁改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出使。只是轶勒族中向来分为两派,那日松就是跟随大王子的,无时不刻盼着轶勒能重现往日辉煌,再次横扫这片沃土。

他这次一路行来,见大梁现今富足安康,官员百姓却个个都好像文弱书生一样,不免忿忿不平,越发鄙夷大梁人,这才嚣张跋扈起来。

如今被人一言提醒,他不由得也有几分惴惴。

“读天下书管天下事,”卫予墨语声淡然,却字字如刀,“阁下身居高位,如此放肆激起民愤,就算远在千里之外,被有心人告到你们大汗面前,也捞不到好处。”

晏恣赞道:“说得好,卫兄一看就是个有见识的,说的话声声入耳,太有道理了。”

辛子洛在旁边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耳朵红了。”

晏恣飞快地摸了摸耳朵,羞恼地说:“哪有!”

“不就是长得白了一点吗?改天我在脸上刷一层粉看你喜不喜欢。”辛子洛轻颇为复杂地瞥了卫予墨一眼。

卫予墨不明所以,冲着他友好地笑了笑,辛子洛却别开脸去,再次拉了拉帽檐。

那日松和包图鲁耳语了几句,挤出一丝笑来:“兔子跑不过老鹰,才落入老鹰的肚子;羔羊没有锋利的爪子,才倒在猛虎身下。你们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谁?有本事,我们来比一场,如果我输了,我自愿让你呼来喝去,如何?”

晏恣眼珠一转,笑着看向包图鲁:“听说你是轶勒第一勇士?”

包图鲁傲然一笑:“是,去年的那幕大会上,我得了摔跤比赛的头名,大汉亲封我为轶勒第一勇士。”

“那你和那日松比,谁厉害?”晏恣一脸的好奇。

包图鲁语塞,好半晌才说:“不相上下。”

“不对,一定是你厉害,不然就是你们大汗眼睛瞎了,”晏恣揪住了他的语病,“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可以对那日松呼来喝去了对不对?”

包图鲁急了:“胡说八道,那日松是我们的俟斤,我自然要听他指挥!”

“不对,是那日松刚才自己说的,他输了就自愿让你呼来喝去,你就算面上退让,心里也会瞧不起那日松,在肚子里骂他一万遍不识相,老子都是天下第一勇士了,那日松这家伙居然还整日里差使我,哪天月黑风高蒙脸把他弄到粪坑里去…”晏恣口齿伶俐,到了最后学起包图鲁的声音,惟妙惟肖。

包图鲁的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手指头都哆嗦了起来,一个“你”字挂在舌尖,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胡搅蛮缠!”那日松喝道,“难道你们没人敢真刀真枪的来一场?”

这话实在令人愤慨,晏恣朝四周看去,满心盼着辛子洛接口,可辛子洛却避开她的目光,显然不愿管这档闲事;卫予墨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虽然口舌如刀,却无缚鸡之力;人群中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跳出来的。

见他们没什么反应,那日松哈哈大笑了起来,故作慷慨地道:“比什么随便你们挑,只要不失男子本色的就成,要是这样还不敢…”

旁边的包图鲁狂妄地笑了起来:“不敢就承认吧,你这小子,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叫声爷爷,今天就饶了你!”

“你算什么?要磕头也轮不到朝你磕,她还欠着我的呢。”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第5章

晏恣头皮一麻,朝着声音看了过去,果不其然,霍言祁骑在一匹白马上,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春日的暖阳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那浑身的冷肃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她的眼珠一转,迎向了那道目光,讨好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私人恩怨暂且放在一边,如何?

霍言祁的嘴唇紧抿,翻身下马,径自走到她身旁,看向那日松:“比什么?我随意,你请便。”

不知为何,晏恣一下子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腆着脸凑上去跟了一句:“听到没?谁给谁磕头可不一定呢,不过,就算是你们想要叫我爷爷,我可还不一定收你们做孙子。”

霍言祁在一旁轻咳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你的确做不了爷爷。”

晏恣咧嘴讨好地一笑:“全让给你做,你收这么多孙子,儿孙满堂。“

霍言祁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别开脸去,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

晏恣浑身舒畅,冲着那日松叫道:“废话少说,咱们来比拳脚剑术,三盘两胜。”

她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霍言祁腰上悬着宝剑,必然精通剑术;辛子洛刚才那一拳和包图鲁不相上下;而她就作为灵活机动的那一场,就算输了也不打紧。

那日松和身旁的人耳语了片刻,笑着说:“你这娃娃太不客气,我们远来是客,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吧?比什么由你定,几个人比就由我们定了,大家各出五个人,胜了三盘为赢。”

“五个?”晏恣看着自己这边的四个人,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好,既然你们要出五个,那就不能比拳脚射箭了,我们来比蹴鞠,谁先踢进三个球就算谁赢!”

说起蹴鞠,四周围观的人都精神一振。

蹴鞠从前朝便开始流行,一时之间风靡全国,就连四周的番邦、小国都喜爱蹴上几下。到了前朝后两个皇帝时,非但民间盛行,宫廷中也趋之若鹜,前朝皇帝不仅喜欢看,还喜欢踢,从民间找来许多高手,几乎每个月都会有蹴鞠赛事,并有高额赏金和官位。

上行下效,到了后来,官员们都无心政事,军队中更是借着蹴鞠练兵而行亵玩、*之风,朝政就是从这时摧枯拉朽般开始摇摇欲坠。

到了大梁立国,梁元帝数次颁布政令,严斥官员享乐之风,斩了几个贪腐行贿的官员,朝政风气这才清明了起来。

曾有官员上奏说要严禁蹴鞠,说是玩物丧志,动摇国之根本,梁元帝只是沉思了片刻,说了一句:非物之错,乃*也。

自此之后,蹴鞠误国的帽子这才算是摘了下来,不过也再没有像前朝一样风靡,只是和唱戏、说书一样,作为一样普通的民间娱乐。每逢节庆,会有当地乡绅组织蹴鞠队来一两场对抗赛娱乐乡亲,洛镇也不例外,今年有两个还被选中了去了京畿地区的元宵蹴鞠会。

和一对一的比武不同,这蹴鞠除了体力以外,讲究的还有技巧和配合。那日松这六个人毫无疑问都是武将,晏恣这边看起来只有两个习武的,五场三胜必输无疑,而五人团体对抗,却还有一线生机。

晏恣插科打诨,连嘲带讽,三言两语定了下来,双方各出五人,一人场外指挥,四人上场蹴鞠,三日后巳初在县衙旁的校场,先入五球者为胜。

那日松顶着一张乌龟脸站了这么长时间,又没占到半分便宜,气得脑门都快冒烟:“既然如此,这场赛事得加点彩头!”

“彩头不就是认爷爷吗?”晏恣摸着下巴思考说,“其实要这么说,刚才我已经赢了半场,包图鲁叫了我好几声小爷。”

包图鲁斗嘴斗她不过,只会在一旁气得直喘气。

那日松从脖子上扯下一块挂件来,挂件是一块骨头,上面镶着鹌鹑蛋大小的鸡血宝石。他阴沉着脸说:“这是我们部落的宝贝,乃无价之宝,你有什么赌金?”

晏恣挠挠头,她浑身上下,就剩下小狗子给她的那十个铜板。

那日松轻蔑地一笑:“你没赌金也行,赢了我这宝贝归你,要是你输了,除了磕头叫爷爷,你得跟我走,做我的小厮。”

还没等晏恣说话,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你当我们大梁人没银子不成?一块破石头就想带走小恣?”

“小恣,豁出去了!我有五两银子老婆本,凑给你当赌资!”

“我出一贯,我老婆都不知道的私房钱。”

晏恣冲着人群连连拱手,洋洋自得地说:“多谢多谢,不够啊,大家再多凑点。”

人群中哄笑声传来,一旁的霍言祁看得忍不住替她害臊,真想甩手就走,眼不见为净。

正闹着,一个半大的小孩从人群中蹬蹬蹬地跑了出来,把手中一张纸举到晏恣面前,吸溜着鼻涕道:“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当赌金。”

晏恣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瞟了一眼,顿时打了个激灵:上面写着洛安山庄四个大字,下面是几行小字,写着房屋的所在和占地,还有红的晃眼的几个印章和手印…

在洛镇,一百两银子能买一栋一进的民居,近千两能买一座大宅院,而这样占地二十来亩的山庄,最起码要数千两,完全将那鸡血宝石的风采压了下去。

她的胸口一阵激荡,“啪”的一声,豪气冲天地把房契拍在了那日松的手上:“和我们大梁人比阔气,你太嫩了!”

景福楼的贵宾包房中,小二麻溜儿地把菜一道道地往上端,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小恣多吃点,攒点劲把那几个轶勒人踢得屁滚尿流。”

晏恣费了一早上的唇舌,口干舌燥,端起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招呼着说:“吃吃吃,今天是那姓曲的请客,不吃白不吃,最好吃穷他。”

大伙儿都是年轻人,加上晏恣这个天生善于暖场的货,三言两语间,大家便互通了姓名,熟络了起来。

“予墨,这名字真是好听。”晏恣赞道,“在下姓晏,单名一个恣。”

“恣?”卫予墨沉思了片刻,“可是上次下心的恣?”

晏恣点了点头。

“好名字,令尊一定是盼着你一生顺遂,恣意无忌。”卫予墨赞道。

晏恣耸了耸肩:“我没父亲,从小就是母亲把我带大,不过这的确是我母亲的心愿,她愿我一生无拘无束,恣意随心。”

卫予墨面露惊诧之色,不过立即敛了心神道:“令堂一定是名奇女子。”

“那些人的脸,是不是你弄的?”辛子洛终于忍不住插话问道。

晏恣做了个鬼脸:“被你看出来了,我在墨汁上加了指甲花的花汁,昨晚我趁着他们喝醉酒画的,这几天他们都没法出门了。”

她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用醋能洗掉,别告诉那几个,让他们顶着那张脸来蹴鞠,呕死他们。”

卫予墨面露惊诧之色,连连摇头:“真的是你弄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辛子洛沉下脸来:“小恣,你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他们随便哪个人和你较真,你都死定了。”

“好了别生气了,我告诉你,我替我自己看过相了,天圆地方,福泽深厚,我这是大富大贵的命,懂吗?怎么可能在那几个轶勒人手里送了命?”晏恣颇为自得地说。

辛子洛简直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那你替我看看相?”

晏恣煞有介事地凑近了他的脸,两个人四目相对,辛子洛的脸微微泛红。

“鼻梁高挺,脸型方正…”晏恣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梭巡着,忽然惊叹了一声,“我才发现你的耳垂又厚又大,正面却看不见,老冯说了,这是帝王之相!子洛你将来发达了可别忘记提携我一把!”

辛子洛顿时咳嗽了起来:“小恣你…这是被那道士骗傻了吧?”

晏恣嘿嘿地笑了起来:“听着图个开心嘛,别当真了,来,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