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移想了想,道:“好像是这样那五官精致得仿佛画上去一般,当真是美绝人寰!”

蓝心低吟一声,跌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天!真的是她?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死心眼呢”

这下连楚翼白也明白了,惊讶道:“你们在说的难道是程姑娘?她也来了!她来这干什么?她不是有病需要静养不能远行的吗?”

琼花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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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云轩内,女子的素手拈起月季花瓣,再轻轻抖落,点点灼红漂浮在清水盆上,一如洒落的心。象牙梳子在水中蘸了一蘸,从乌黑浓密的发丝间轻滑而下,柔柔,又细细。

“小姐,花会马上就开始了,你打扮好了吗?”

“小姐,夫人让我来催你。”

“小姐,你怎么了?你都梳了一个时辰了”

侍女的手伸过来,想接过女子手中的梳子。女子避了一避,眉宇间凝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使得整个脸庞都失去了平日的风采。

“小姐花会已经开始了,你真的不出去了吗?”

象牙梳终于停了下来,女子的容颜在铜镜中忽明忽灭。

“去,当然去,我为什么不去?”

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悲伤,女子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优雅高挑的身姿盈盈站起,打开门,耀眼灿烂的阳光泻满了整个屋子。走出去,她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浅浅一层如玉般的光泽。

——秦若烟,秦府大小姐,江南第一美人琼花娘子的独生爱女,在这一刻,她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复杂之极的神色,那,几近绝望。

第6章

阳光愈见灿烂,但是坐在评判席上的诸人却各自满怀心事,那争奇斗艳的百种名花,也仿佛在这样的日子里失去了光彩。

琼花娘子靠坐在软椅之上,神情虽仍镇定,但眉宇间亦可见几丝忧虑。

——六位公子,此刻却仅仅只有两位坐在席上,不知算不算是对她此次选婿之举的最大嘲讽。

“也许我真的是老了”琼花娘子低叹了一声,向身旁的李管家挥了挥手,李管家会意,当即高声道:“百萃大会现在开始——”

不知底细的参赛者们顿时起了一阵欢呼,几位德高望重的评委陆续亮场,对着几百株名花品头论足,一时间,场景倒也颇为热闹。

蓝心坐在楚翼白身旁,目光四下游弋,却怎么也没看见沈诺的身影。

叶移发觉了她的焦虑,便低声道:“沈兄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你不需要这样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他回不回来的事,而是”蓝心欲言又止,神情更是不安。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程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蓝心刚说了一个字,就眼睛一亮看见了沈诺,立刻迎上去问道:“沈大哥,怎么样?”

沈诺的脸上没有太强烈的表情,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说的在位置上坐了下去。

蓝心又跟上去问道:“你什么都没找到,是吗?”

“等着吧。”沈诺道。

“等?”蓝心挑起了眉。

“嗯。”沈诺将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蓝心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咬咬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叶移笑了笑道:“一无所获吧?”

蓝心眉头一皱,道:“你难道觉得我是在自讨没趣?”

“错,我可没这样认为,基本上我也最是喜欢看热闹和管闲事,只是你这次却用错了方法。”

“用错了方法?你指什么?”

叶移看了看沈诺,低声道:“你认识沈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该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决定什么都不说时,谁都休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字。而他又把自己的心藏得太深,许多东西只会自己默默一个人扛着,因而很多时候就显得有点故作高深。”

蓝心出了会神,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只是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好奇,那么多心,那么想参与一脚罢了,关卿底事,我也安安心,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叶移哈哈大笑道:“好一句关卿底事,本来就如此。”

百萃花会已进行了半个时辰,那三位公子仍是没到,而那边的评委们已经评出了前三甲的名花。李管家走上台来恭声道:“夫人,三甲已评出。”

“捧上来。”

当下有几个家丁捧了三盆花上来,很小心谨慎地放在了台上。花朵娇丽,在那一刻擦亮了众人的眼睛。

李管家一一介绍道:“这盆是来自琉球的兰花,叶短而宽,形如彩蝶,名蝴蝶兰,属兰中珍品,极为罕见,能培植到这个地步,非十载之功不得;这盆是桂花,因为它色泽鲜红如状元之袍,故名状元红,又称‘真红桂’;这盆芍药就是极其稀罕的‘湖水荡霞’,三届花展以来,此卉还是首次亮相!请夫人做最后定夺。

琼花娘子站了起来走至花卉处,一一细看,惊喜道:“没想到真的能见到湖水荡霞!而且难为主人栽培得如此完美,叶盈而绿,花美而嫩,当真是珍品中的珍品!本届花展当属此花为魁!”

李管家转头朗声道:“现在宣布,本届百萃花会里的魁首就是这株——”

“且慢!”一清越激昂的声音远远的从人群中传了过来,在这喧杂之中,每个人仍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朝那声音来源处看了过去,只见那辆华贵的八轮马车竟远远走来,在三丈外停下了。

叶移失笑道:“史箫公子终于姗姗来迟了啊,迟到也就罢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好玩!好玩!”

但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当车门打开时,缓缓走下车来的竟不是吹箫公子,而是另一个翩翩少年!

只见那少年青衫玉冠,容颜俊美,全身上下的服饰配合得无一不妙,都是精致优雅到了极点,他所走到之处,人群都不自觉地往后退让,让出一条小路让他走了过来。

然后叶移就看见蓝心的脸变得啼笑皆非,而沈诺却冷冷地盯着那少年,目光闪烁间可见怒意。

李管家被那少年一抢白,顿时忘了说下去,到此刻才回过神来,转头求救般地望着琼花娘子,琼花娘子处变不惊,淡淡一笑,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青衣少年走到台前,立定,“啪”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玉骨扇,扇面以整块的犀角雕成,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少年轻摇折扇,道:“指教不敢,只是堂堂百萃大会,魁首却不是花中之王的牡丹,在下不服。”

琼花娘子沉默了一下,道:“那公子认为呢?本次花会上难道还有其他牡丹可比得上这盆湖水荡霞么?”

少年微微一笑,合上了折扇,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马车门又打了开来,两个蓝衣书童抬着一盆花走了下来,一路抬过来,路两旁的人盯着那盆中的花卉,都不禁发出了惊叹声。

青衣少年一指那盆花,很得意地笑了一笑,道:“这盆牡丹,夫人可知名叫什么?”

琼花娘子凝视着那盆花,脸上流露出惊讶和不可思议的神情来,过了许久,方长长一叹,道:“我一生爱花,今得见雪源,此生无憾矣!”

青衣少年拍手笑道:“夫人好眼力!不错,这盆牡丹就是传说中的神品——‘雪源红花’!不知各位认为此花是否能盖过湖水荡霞,夺得此届花会的魁首呢?”

一时间,人群里起了阵阵波动,几个评委互相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站了出来,道:“夫人,我们一致认为,这盆雪源红花应在湖水荡霞之上。”

青衣少年笑得更欢,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琼花娘子脸上,再也不看其他人。

琼花娘子道:“既然评委们这样说,那当然是听他们的意见,李管家——”

李管家点了点头,高声宣布道:“雪源红花夺得本届花会的魁首——”

人群雀跃着,却仍不肯散去,只因大家都知道,本次花会是副,选婿才是重点戏,而现在看来,六位公子却只到了三位,怎不令人好奇?

琼花娘子看着青衣少年,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沈诺一眼,回答道:“在下姓程,单名一个悯字。”

他展颜欢笑间,秀气的双眉,明亮的眼睛,以及萦绕在脸上那种逼人的灵气,竟已不是一个“美”字所能表达得尽!

叶移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刚待跳起来时,蓝心的手伸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回头看去,蓝心朝他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静观其变。

两人视线一交集,便已知了各自的意思,叶移便沉住气,静看接下去事情的发展。但震撼感仍在心头余荡不止,原因无它,只因这个叫程轻衣的少年,竟就是吹箫公子昨日带来的那个女子!

琼花娘子毫无觉察,依旧温柔地笑道:“公子可否说说你这盆雪源红花的来历?是怎么培植出来的?”

程轻衣轻摇折扇道:“这盆雪源红花乃是我自一老翁那购得。本来在下此次带来的是一株极品虞美人,但是后来想想,花会花会,百花之王乃是牡丹,当然要以牡丹车魁才名正言顺。”

她停了一停,高声道:“在下愿以这盆雪源红花,和手上这把犀扇为聘,向夫人提亲!”

她这几句话说得很是清楚,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没想到这个青衣少年竟然也是为秦若烟而来!他难道不知道候选人已经选定了吗?

人们在小声嘀咕,却又很乐见这样的意外发生,实在是惊喜连连。

蓝心的目光向沈诺看去,沈诺眼中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换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他再度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似乎对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事全不关心。

琼花娘子好奇道:“公子竟也是为若烟而来?可以说说缘由么?”

程轻衣笑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闻秦姑娘艳华无俦,美绝天下,心不胜仰慕之,千里而来但求有缘,即使最后落选,也不枉我为情一字奔波。”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语音变的有点沙哑,但立即又恢复了清越道:“此刻见到夫人,就知传闻非虚!夫人如此美丽,可想而知秦姑娘的绝世风采。”

琼花娘子微笑道:“但只听传闻,就千里而来,终身大事如此轻率,公子不嫌莽撞了些么?”

“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只是——”程轻衣秀目扫视了一下台上的诸人,接着道:“难道这几位公子,都是曾经见过秦姑娘,知道秦姑娘的品性操守,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后,才赶来扬州求亲的么?”

琼花娘子的脸色不禁一变。

程轻衣又道:“夫人勿需气恼,程悯只是随口做个比较,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我知夫人要求甚高,选中的六位候选女婿也各个是文采风流,一时俊杰。在下虽不才,但自认除了武功与医术外,其他皆还过得去,夫人可出题考我,莫让我什么都没展示,就被三振出局。这样对我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

琼花娘子道:“公子如此自信,必有过人之处。只是现在大局已定,半途加入,似乎不合情理”

程轻衣大笑,折扇一指空着的座位席,道:“大局已定?那为何此刻我只见到三位公子,另外三位呢?”

琼花娘子顿时为之语塞,一时间气也不是,答也不是,浑身都起了一阵颤抖。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音道:“夫人,小姐来了!”

后台的帘幕掀起,伴随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在一片惊艳声中,秦若烟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她今天身穿着一袭浅蓝纱衣,看上去就像一个遥远而清雅的梦。

程轻衣盯着她,眼睛里竟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色,怔立了许久,才带着几分凄楚的喃喃道:“秦若烟秦若烟江南第一美人真的是第一美人”她的目光移向了沈诺,第一次那么专注那么专注地投视在他的脸上,但是沈诺闭着眼睛,没有看她。

秦若烟盈盈一拜,道:“母亲。”

琼花娘子轻吁了口气,换上了副笑容,“若烟,快坐到娘身旁来。怎么神色有点疲惫啊,难道昨晚没睡好?”

秦若烟轻轻一笑,道:“没什么。”

程轻衣望着沈诺,目光变幻不定,最后忽然一变,又恢复了坚毅,她径自走到秦若烟面前,行了一礼,朗声道:“秦姑娘,在下程悯。”

秦若烟略带几分惊诧地看着他,但仍是站起来还了一礼,道:“程公子好。”

程轻衣道:“秦姑娘,我刚才向您的母亲琼花夫人提亲,以这株雪源红花与手中折扇为聘,被您的母亲婉拒了。那么现在我再问一次,姑娘可同意这门婚事?”

秦若烟睁大了眼睛,还未有所反应,一旁的沈诺突然站了起来,喝道:“够了!”

蓝心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终归是沉不住气了啊

沈诺走至程轻衣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适可而止吧!这么荒唐的事你都做得出来,真是让我失望到了极点!”

程轻衣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了一句,“我也对你很失望。”她挑起了眉,直直地盯着沈诺,目光毫不退让。

秦若烟看着两人,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