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仿佛被调制静音。

陆淮琛收紧停留在她腰际的手臂,垂下头用额头轻抵住她的,指尖轻抚过她的长发。

被他灼热的视线紧盯着,洛颜感觉心脏像是被塞了□□般悸动不息,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彼此的鼻息相互交缠着,酥麻的像触电了一样,洛颜微阖上眼睛,耳畔鼓起乱序的心跳声……

三。

二。

一。

“咕——”洛颜的胃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控诉。

“……”

她脸颊烧得滚烫,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仿佛有一大串烟雾从头顶蒸腾而起,失序的心彻底乱了方向。

“我……”她刚想退离半分,开口阐述自己打破意境的事实时,支吾的音节被对方瞬间堵了回去。

陆淮琛没放她顺利逃离,而是愈发收紧了手臂,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她,令两人靠的更紧了些。

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掌心轻抵着他的胸膛,身子被圈在怀里完全使不上力气,软到像化成一滩的水。

她脑子晕晕乎乎地早就分不清方向,指尖缓缓收紧,轻攥住他的衬衫,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顺从地接受他的亲吻。

即便感觉自己平时的肺活量还不错,此时也被吻得有些喘过不气,她感觉大脑的氧气被尽数抽空,窒息感席卷而来,略微挣扎了一下,不料却令他更为强势的进攻。

“唔……”

她忍不住轻声呢喃,身子稍退了几分,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见她闷红的脸猛烈吸着新鲜空气,一双眸子狠狠地瞪他,陆淮琛眉眼瞬间被点亮,轻笑着将她拉进怀里,贴近同样剧烈跳动的胸膛。

他就喜欢她身上这种不服输的劲儿,还有被他欺负到无可奈何之后,死盯着他愤懑又无处发泄的模样。

“好些了吗?”陆淮琛垂眸,探头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尖。

洛颜仍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但此时神志早已清明,缓缓点了下头、

“走,我们去吃饭。”

他起身牵住她。

旅游旺季的缘故,具有欧式建筑风格的餐厅里已经塞满了游客,陆淮琛提前预定好了露天的位置。暮色四起,叶片在微风中摇动,连树影都仿若带着溽夏的清香,充满异国情调。

洛颜做主点了两份当地特色餐饮,还有做攻略时提到的酸奶冰激凌。

“你今天都吃了两份冰激凌了,胃疼怎么办。”陆淮琛单手支着下巴,眉间露出几份担忧的神色。

她用勺子挖了一口放进嘴里,酸奶混合果酱沿着味蕾逐渐蔓延,浓腻香甜,口感绝佳。

“真的很好吃,”洛颜舔了一下嘴角的奶汁,“你要不要尝一下。”

陆淮琛笑起来,张嘴示意:“喂我。”

洛颜用自己的勺子搅拌了几口果酱,挖出分量十足的一整勺,喂进他的嘴边。

“怎么样?”

他不禁点头:“确实。”

没过一会儿餐饮就端了上来,洛颜饿的前胸贴后背,刚开始还矜持地装了几下,后来被陆淮琛损了一通之后干脆像平时那样吞咽,三两下扫完了一盘水果沙拉。

脚下的地板是木质的,或许是气候潮湿的缘故,腐湿的接连处踩上去总会吱悠作响,一个看上去四岁大小的孩子手攥着钢铁侠的玩具,从餐厅内跑出来,鞋子不慎滑了一下,刚巧跌倒在他们餐桌旁边。

洛颜在心底惊呼一声,连忙搁下刀叉,弯腰将小孩子扶了起来。

孩子或许是摔疼了,在哭,鼻涕眼泪抹了整张脸蛋。

“天呢,我们该怎么办?”洛颜也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地冲陆淮琛扔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就在这时,从餐厅内跑出来一位穿高跟鞋的女士,她四处焦急地喊着一个名字:“Harry——”

“Mom——”小孩子音调拔高了一些,哭花着脸转过身。

洛颜眼底一阵欣喜,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挥了挥手,然而还没等她将“here”说出口,话头就就如同棉花般塞进喉咙。

拂面而来的海风霎时好似刀锋一样冰冷,足以割破皮肤。

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担忧神色,急匆匆朝男孩跑过来的人,正是她的母亲邓心。

等对方把注意力从孩子这儿挪到洛颜身上时,原本要道谢的话语也停留在唇边——她愣住了,一时之间忘记了想要说什么,竟定定地蹲在原地。

半晌,才找回干燥的嗓音:“……洛颜?”

跟重新嫁人还有了第二个孩子的母亲相比,洛颜显得淡定多了,她微抿起唇,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颇为礼貌地颔首:“是我。”

她不是没曾想过邓心会重新嫁人,甚至还想过如果有一天真的遇见了,看到邓心给予别的孩子她极少感受过的关心,她会不会当场崩溃。

没有。

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表现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甚至还分神猜测那个男孩究竟拥有哪一国的血统。

“……”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一会儿,邓心往身侧陆淮琛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了然地站起身来:“我去结账。”

等他走了之后,邓心攥紧男孩的手,站起身来踌躇着开口——

“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洛颜轻声回答:“还好。”

“你……已经成年了是吗?”

“嗯。”

邓心欲言又止,喉咙处像是被撒了一把沙土,哽咽着莫名的干涩。

哭花脸的男孩一直攥着她的裙摆,小脸布满了童稚和天真:“妈妈,我们去吃饭啊。”

洛颜瞥了一眼那男孩儿,即便是混血,她也能看出眉眼同自己相像的地方,微翕着唇,头脑有些发涨。

视野里数根芦苇麦穗随风飘摇,她将额前散落下的发丝抿在耳后,极力按压住心底的情绪:“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邓心恍然叫住她,“你酒店在这附近吗,我们,能聊聊吗?”

“……”

洛颜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寒假,她曾经答应过陆淮琛会考虑跟母亲促膝谈心……只不过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样的场景。

“等有机会吧。”

话落,她没等母亲挽留,转身跑下木质楼梯。

陆淮琛早就已经结完账,斜立在楼下的墙角处刷手机,听见脚步声后,将手机装进口袋,扶起立在一旁的自行车,拍了拍:“要不要坐后座?”

她疑惑地问:“这是哪里来的呀?”

他率先一步跨上:“找餐厅老板租的,快点上来,我带你感受一下傍晚的海风。”

洛颜点头,拢起裙摆,斜身侧坐在后座上,手臂轻环住陆淮琛的腰,头轻轻靠着,两只腿搭在一起。

路程单调而漫长。

车速不疾不徐,陆淮琛一直没讲话,甚至没有追问刚才碰面的细节,洛颜也选择沉默,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不显露一丝情绪。

仍旧有一部分游人守在岸边观赏夕阳,傍晚暮色如水,不远处蓝顶的教堂内传出浑厚的钟声,一轮烧红逐渐隐匿在深墨色的海岸,落霞将海面染红。

晚风轻拂过脸颊,她睁开眼痴痴地看着眼前盛景,耳畔传来游客为落日惊叹的鼓掌声,此起彼伏,与心脏同拍跳动。

“好美啊。”洛颜情不自禁感叹出声,攥着裙摆的指尖微微握紧。

“是啊——”他回应说。

进了小镇,海岸傍晚的夜被房屋尽数遮挡,连钟声也只剩下愈发遥远的回音,洛颜凝眸看着路边过往的霓虹灯,抿住唇用手背飞快地抹去沁湿眼角的泪水。

“那男孩眼睛还挺像我的。”她悄悄说。

陆淮琛愣了片刻,稍侧了一下头——

洛颜感觉口中有一阵嘴唇被咬破的血腥味,嗓子也像洒了胡椒面一般又涩又干,她吸了吸鼻子,拨开沾到嘴角的碎发,语气忽然有些哽咽:“很抱歉,我没能遵守我们的承诺,跟她好好聊一次。”

浪花一潮一潮拍向礁石,落日最终还是消匿在彼岸。

小镇的巷子很窄,生活气息浓重,平静又柔和的月光铺了一地,巷口如同哨声的海风肆意倾灌。

车速慢慢放了下来,龙头有些不稳地摇晃着,仿佛过了许久,陆淮琛空出一只手来,牵住她搂着他的那只,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

洛颜闻言,将另一只手也环上他的腰际,将额头轻抵在他的后背,闷声说:“但愿不会。”

***

周身弥漫着浓密的雾霾,眼前残破不堪的建筑摇摇欲坠,洛颜伸手拨开身前的荆棘,踩着泥坑往前走,四下静谧一片,没有任何声响。

她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失去了再向前的勇气,而当她刚想转头时,一张张凶戾的面孔如潮水般涌来,铺满视线,她像是脱缰马儿似的拼命奔跑,脚下数不清的铁钉扎进了脚心里,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那栋废弃的建筑里,那些令人心颤的鬼面才消失。

她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上楼梯,一层,又一层,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而楼梯也似乎长到没有尽头,她跑了起来,脚下的水泥地似乎也追随着她的步伐挪动,就在这时,四周忽然陷入一片黑暗,脚下的路失去了实感,她陡然踩空,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下一个场景,不知怎么,洛颜手里紧握着一把匕首,眼前正躺在地上,有着刀疤脸的男子满身是血地。

她害怕极了,手脚一直发抖,胸腔处像是破了一个窟窿,冷风铺面袭来直闯心肺,她吓得扔掉匕首,想要转身逃跑,而腿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她拼命挣扎,逃脱,脸上泪痕狼藉。

而那个男子忽然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冲她扑过来——

洛颜猛地惊醒,瞪眼双眼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是梦。

手脚的痉挛感迟迟未退,她心下戚然,瑟缩着身子裹紧棉被边缘,试图从寒冷中捕捉几丝温暖。

夜态视力逐渐捕捉到房间四周的陈设,夜已经深了,皎洁的月光映得被单发白,她伸出手,反复观察指尖的骨节,仿佛想看清上面究竟有没有血渍似的。

梦里的恐惧感如此清晰,心像是被戳进冰块那样刺痛无比,她颤抖着放下手,瞪圆眼睛不敢再眨,生怕那样窒息的场景会再次袭来。

身边床铺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她下意识地侧眸看去,暖黄色的床头灯被人打开,光线涌了过来。

“你做噩梦了吗?”陆淮琛趿着拖鞋走到她的床边,微弯下腰看她。

“嗯……我吵到你了吗?”她咬咬唇,知道自己此时的气色一定很差,悄悄用被褥遮了半边脸,露出漆黑的鹿眼。

“没有,我还没睡着,”陆淮琛侧坐在床头,伸手轻拨了几下她被汗渍浸湿的长发,眸色沉了沉,“害怕了?”

一到夜晚,人的所有感性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她也恐惧冲昏了头,微微颔首,坐起身来,整个人抱着膝盖缩成很小的一团。

“梦,太真实了。”她说。

陆淮琛抿唇,将床头柜的水杯递给她,又侧眸看向落地窗外的摇篮椅,上面搁置了一把吉他:“你等一下。”

他去将吉他取了进来,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琴有模有样地架在一侧大腿。

洛颜愣了愣,出声问道:“你还会弹吉他?”

“会一点,想听什么?”

“那你擅长什么?”

“《小星星》?”

洛颜捧着水杯笑出声来:“就会这个啊。”

陆淮琛轻笑着没说话,侧坐在椅子上轻拨了几下吉他的弦,好久没弹过了,还有些手生——

几下试音之后,旋律慢慢响起,干净清澈的弦音像是流泻在山涧的泉眼,伴着室内零星灯火,陆淮琛抬起眸来,盯住女孩鹿一般黑亮的眼睛,嗓音低沉含糊——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极富韵律的音调充盈入耳,令洛颜心弦一颤,她捧着水杯的手微微顿住,心中万千思绪像是纠缠如麻的线。

“我的小鬼小鬼

捏捏你的笑脸

让你喜欢整个明天。”

房间内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床灯,光线沿着陆淮琛衣角徐徐游走,他薄唇轻启,敛眉低吟,骨子里溢出一股温柔,连面容都柔和得如同窗外的月色。

“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要你知道你最美。”

……

这是一首摇篮曲,在洛颜很小的时候,邓心也曾用这首歌哄她睡觉,可记忆太遥远了,她甚至忘记了母亲的声音,只记得零星旋律,和窗外作为背景音的蝉鸣。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她这个看似平和的家,还会这么早就破裂吗?

洛颜垂下眸,思绪像是风筝线般越扯越远,直到陆淮琛走近,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她才怔然回神,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又胡思乱想什么?”他半弯着腰,轻揉了几下她的长发,眼底写满了心疼。

“……没。”

她低头抿了下杯口,水有些凉了,便把杯子放下,黏黏糊糊地贴过去抱住了陆淮琛的腰,头埋在他腰侧的位置。

“唱得很好听。”她在撒娇。

陆淮琛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耐心地梳理被他揉乱的长发,浅淡的茉莉花香像丝带般缠绕在鼻尖,他不经意低头,视线顺着她肩膀瞥了一眼,刚想挪开目光时,愣住了——

他又看了回去。

她穿的睡衣有些宽松,从肩胛的位置往里面看去,恰巧看到背脊上有一道伤疤露了出来,虽然时间过久逐渐淡化,但依旧能看出伤口的狰狞及狭长。

时间都像是凝住了一般。

感受到他动作的僵硬,洛颜疑惑地抬起头来,刚想开口询问时,蓦然想起后背那道疤痕,一时之间慌了神,连忙撒手将睡衣拉拽平整。

……

她在逃避。

墙上钟表滴答鸣响,洛颜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边,陆淮琛看了她几秒,放下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去电视机前的柜台点燃了助眠的香薰。

“还敢睡吗?”他习惯性地摸过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离天亮还有很久。

洛颜裹紧身上的被单,缓缓躺下身,顿了几秒之后,又问:“……你在这儿看着我吗?”

“对,我看着你。”陆淮琛顺势坐在窗沿,帮她掖紧被角。

她望向他,往下缩了缩身子,将半边脸埋在被单中,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亮着光,声如蚊蝇:“要不,你躺在旁边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就不怕死的说出口了,也不管脸颊烧得滚烫。

眼看洛颜像只猫似的慢吞吞缩到床另一侧,他勾唇低下头,拉近两人的距离:“不害怕我?”

阴影笼罩下来,她微眯起泛酸的眼睛,慢慢伸手拽住他衣角,弓起身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

“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