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晋安放下刀,血珠自刀锋滑下,落在他的靴子上。他站在大殿深处,穿着一身苍青铁甲,墨黑大氅,铠甲上血迹斑斑,眸色冰冷沉黑,定定的凝视她,再无一丝当年的温润风雅,嘴角带着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的问:“管姝白,你要这些人一同为你陪葬吗?”

他战刀随意一划,便将身后诸多宫廷女眷尽数点到,钗横发乱的宫妃们登时大惊,孟昭仪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叫道:“贵妃娘娘救我!”

恬淑妃也悲泣道:“娘娘便是不可怜咱们,也请体恤皇上的血脉。”

静和帝姬缩在她怀里嘤嘤哭泣,一张小脸青白一片,左手被流矢射伤,鲜血长流,却苦咬着唇不敢出声。

她心痛如绞,定定的看着静和帝姬那张年幼的小脸,静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咬着唇,伸出一双嫩白的小手,怯怯的拉住她的袖子:“荣母妃救救静儿。”

香炉中一缕白烟幽幽转上,绕过雕梁画栋,一路蜿蜒,向着昏暗的天幕而去。姝白突然想起了那一日,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小产后悲恸伤心,他便将那东西交到她的手上,跟她说:“朕将朕的性命和这国家的命脉一同交给你,从今往后,你不光要保护你自己,也要保护朕了。”

呼吸凝涩,犹如细小的刀子刮着喉管,她一把拂去静和的手,狠狠咬舌,几乎要一口呕出血来。叛军中登时有人上前,战刀掠过夜风,嗡的一声便割断了血管,恬淑妃愣愣的看着怀中断了头的静和,蓦然发出一声惨烈如母狼般的尖叫,那声音这般凄厉,好似催命的厉鬼,令姝白浑身战栗。

阖宫妃嫔齐声惊呼,常贵人狂嘶着捂住头脸掉头就跑,却被守门的士兵一刀斩断腿脚,鲜血如瓜破,溅在了姝白的裙子上,鲜红刺目,滚烫的好似沸水。

孟昭仪目瞪口呆,手捂着唇好似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爬滚着频频退后,疯癫般的喃喃道:“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疯了!”

“你这恶毒的贱妇!”恬淑妃双目血红,噌的爬起来,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扼住姝白的颈子,狰狞的狂吼道:“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顾晋安眉心一冷,战刀嗖的挥出,只听恬淑妃惨叫一声,双手齐腕而断,她躺在地上翻滚哀嚎,众人悚然,无不纷乱退开,掩唇悲泣。顾晋安一掌拂开姝白颈上的那双断手,从腰间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眉目温柔的为她擦拭着,伏在她耳侧轻声说道:“难怪你不肯救她们,原来她们对你这样恶毒。也好,就让我帮你把她们全都杀了。”

“啪”的一声响彻大殿,管姝白一掌狠狠的打在顾晋安的脸上。

顾晋安退后一步,也不动怒,只是摸了摸被打的一侧脸,冷冷一笑。

李贵人一直站在人后,此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砰地一声跪在顾晋安面前,叩首道:“将军饶命,我知道兵符在哪。”

顾晋安眉梢一挑:“在哪?”

管姝白一惊,便听李贵人说道:“我曾见荣贵妃将它收在……”

最后一束阳光骤然从云层间射来,光芒刺的人眼睛发痛,明黄凤袍的女子合身扑上,一把将李贵人撞翻。叛军一拥而上,拳脚狠辣,几下便将那女子踢攘开,却见李贵人喉间插着一只凤钗,她口吐血沫,两眼翻白,胡乱的抽搐两下,便死去了。

皇后被叛军踢中胸口,鲜血自嘴角涌出,她用袖子拭去,冷冷说道:“没用的废物,死了才干净。”

几名叛军拥上前,揪住她的头发便将她提起,她凤眸一扬,冷然道:“本宫是大燕朝的皇后!你敢如此对我?”

许是她的气势摄人,那士兵竟松了手,微微退后一步,转而又觉丢了脸面,抬手便一掌豁在她脸上。皇后牙齿被打落,脸颊红肿,仍旧固执的仰着头,对管姝白道:“管姝白,你若是将兵符交给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管姝白眼角一热,转过头来,只觉皇后的目光那样热,像是七八月天正午的烈日,灼灼的望在她身上,她极力忍耐着喉间的哽咽,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不会。”

皇后怆然一笑,环视着殿内的诸多妃嫔,淡淡道:“与你争了这些年,到头来却只看你一人顺眼些,这些懦弱之辈,平白叫人恶心。”

她转过头去,冷笑着看向顾晋安:“你以为你赢了吗?”

顾晋安眉梢轻挑,正欲说话,却见皇后一头撞向身后的殿柱,霎时间白红迸溅,一地狼藉,只有她凄厉的尾音仍旧回荡在殿内,像是厉鬼般怨毒:“顾晋安!你必定不得好死!”

夜风吹进来,散尽了一室的血腥,顾晋安微微招手,便有人上前来按住了这一室的宫妃。姝白只觉得冷,周身上下冷的沁入骨髓,顾晋安站在一地的尸首中央,笑着说:“姝白,你就这么爱他?连死都不怕了?”

姝白眸光黑沉沉的,低头望着鞋尖,有血自脚底蔓延上来,滚烫滚烫。顾晋安声音转冷,带着几丝幸灾乐祸的邪笑:“你这么爱他,就确定他也同样爱你吗?帝王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姝白抬起头来,双眼掠过他的铁甲氅袍,眉目间一片冷峭:“成王败寇,多说无益,顾晋安,本宫今日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你想从本宫这里拿到营台兵符,本宫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顾晋安朗声大笑,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冷冷望着她道:“好,我便不杀你,等我将他擒来,让你亲眼看着他上路。”

他收刀入鞘,大步迈过,向着黑沉沉的宫门走去。深夜如墨,巍峨的宫殿沦入火海,远近一片火光,像是有狰狞的兽从地底钻出,肆虐的招摇过这个魑魅横行的魇夜。

管姝白坐在血泊中,叛军拥过来将她绑缚,她回过头去,只见有人拖住皇后的腿,一路磕磕绊绊的往外走,这个昔日最高贵的女子仍旧睁大了眼睛,满头血浆,肮脏的尘土蹭上了她的鬓发,苍灰色的,像是塞外的灰霜。

第2章 牢狱 11处特工皇妃番外结局

夜冰凉若水,月影婆娑,照在地上惨白的一片,像是凄白的鬼脸。

管姝白委顿在牢房的一角,月光自窄小的天窗射进来,照在她的脸颊上,透着惨淡的灰白,她白袍染血,背脊处衣衫破烂,道道鞭痕狰狞盘踞,最可怕的是琵琶骨处被细链洞穿,稍一动弹便有紫血涌出。那链子做的甚为精巧,拇指般粗细,上面还刻着繁复的花纹,并坠着银质的铃铛,稍稍一动,那铃铛便叮铃铃的随之响起,清脆的回荡在这死寂一片的牢房里。

顾晋安已经进来很久了,外面虽然下着雨,可是这毕竟是八月里,冷也冷不到哪去,他却穿着一件黑色大氅,鹿皮滚毛靴子,若不是脸孔太过苍白,也是一副俊秀的好皮囊。

他就这样站在那,默默的看着管姝白,牢门大敞着,他与她之间只隔了几步远,近的似乎只要他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衣角。这一生的二十余载,他还从未像此刻这样接近她,夜风吹进来,带着牢狱特有的潮气,鬓发被撩起,越发显得他的一张脸白的妖异。

“疼吗?”

管姝白并不看他,也并不说话,他将大衣脱下来缓步走到她身前,披在她的肩上,看到她琵琶骨处的锁链,极清淡的一笑,轻轻捻着:“顾家族灭的那一天,我也是被人这样串着,像是一条狗一样的爬过长兴门,亲眼看着我的族人死在刀口之下,我知道,这是很疼的。”

顾晋安见管姝白不肯说话,轻轻笑了笑,温柔的抱住她,说:“小白,我不想伤你,可是你太倔强了,我没办法。”

“我不会把兵符交给你的。”管姝白虚弱冷笑,淡淡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谁说我是来要那东西的?”

顾晋安微微挑眉,手指摩挲着管姝白干裂的唇皮,低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怕雷雨天,如今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我是来陪你的。”

他说着,便低头吻住了管姝白的脖子,管姝白厌恶的挥掌便去打他,顾晋安却一把拽住了她琵琶骨上的锁链,轻轻的一拉,管姝白顿时疼得手脚酥软,惨叫一声,斗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顾晋安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的痛呼一一吞没,一手拉着锁链,一手灵巧的解开她的衣裳,手掌握住她莹白的酥胸,低笑着喃喃说:“小白,他也是这样吻你的吗?”

“滚!”

管姝白哑声怒骂,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眼睛通红,却仍旧苦忍着不肯落下泪来。

顾晋安的手指在她的小腹上游弋转圈,终于轻轻挑起她的裙摆,向下探去。

“他有那么多的女人,怎么顾得上你呢?这样的雷雨夜里,谁来抱着你呢?”

布帛断裂,顾晋安轻笑一声,便覆上了管姝白柔软雪白的身子。

灯火闪烁,昏黄阴暗的一片,顾晋安眼睛血红,像是一只凶猛的兽,在管姝白的身上鞭笞索取着,管姝白则死死的咬住唇,不肯发出一声,手脚都在拼死的挣扎,却又如何挣脱的开,只能让更多的血潺潺涌出,紫黑一片,如同碾碎了的玫瑰汁。

像是一场噩梦,无法形容,身体碰撞的声音在空气中糜烂的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宛若凌迟般割裂了人的感官,管姝白的反抗越来越无力,眼神便开始变得空洞,她的长发被揉进肮脏的泥土里,鲜血染过,发出腥咸的味道。

不知过了有多久,顾晋安的嘴里终于响起畅快的闷哼,他于极致的快乐中吻住了管姝白鲜血淋漓的唇,低笑着道:“小白,你终于是我的了,你高兴吗?”

顾晋安满足的亲亲她,掏出一瓶伤药为她小心的上在伤口上,又为她穿好衣服,并将大氅盖在她的身上,然后便抱着她坐下来跟她聊天。

他说了很多,大多都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说起那时的天气,那时的朋友,那时一些调皮捣蛋的趣事,语气那样欢快,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最后他将她放在地上,捏了捏她的鼻子,一幅宠溺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再等一等,等我亲手杀了他,就来带你回家。”

然后他便走了,终于走了,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更远,那么远,渐渐听不到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再来。

管姝白仍旧静静的躺在那,不动不说话,没有一点反应。四下里那么静,只有肩胛骨处的铃铛的声音,轻飘飘的回荡着,越发显得四周那么空旷。

她躺在那,好似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只觉得这个夜这样漫长,漫长的好像过了一辈子。她知道会有这一日的,早在叛军攻破宫门的那一天便知道。觉得耻辱吗?恶心吗?抑或是,肮脏的想去死?

“呵呵……”

管姝白冷笑,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恐怖的,宛若八十老妪。

真是脏,脏到了烂泥里。

她闭上眼睛,眼眶像是烧着了,滚烫滚烫,干涩的,连泪都流不出。只想就这样躺在这,死在这,让这肮脏的、恶心的、卑劣低贱的一切,通通葬进这个浑浊的夜里!

她咬住唇,那么用力,几乎要咬的穿了。

若是换了别人,会如何呢?哭哭啼啼?悲痛欲绝?破口大骂?还是一头撞死在石头上,便像皇后娘娘那样,死也死的干净利落?

可是她还不能死呢。

他还在等着她,她若是死了,他怎么办呢?

她挪动麻木的手,手腕翻转过来,掩在枯草中的竟是一枚脱了鞘的匕首,迎着月光还可看见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

她坐起身来,拿着那把匕首,幽幽的冷笑起来。

管姝白走到牢门前,挥刀便砍在锁链上,门锁应声而断,端的是削铁如泥。

门外的牢室内横七竖八睡满了看守的牢头,显是中了迷药。他这样的人,如何能让自己的丑事被人看见,管姝白冷笑着,一路走过去,也并不见有人醒来。

她脸色苍白的倚在牢门前轻轻喘息着,喉间酸涩,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恶心的想吐。她按住小腹,神色不由得温柔了起来,他刚刚走,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宫闱内争斗太甚,她已然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一次便越发小心,更何况他不在宫中,自己又同皇后势同水火,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便掩去了一切消息,除了她宫室内的几个心腹,不曾让任何人知道,不想却陷入了这种境地。

“别害怕。”她低声说:“母妃会保护你的。”

夜风吹来,扬起管姝白乌黑的鬓发,她深吸了口气:“我会保护你的。”

第3章 惊梦 11处特工皇妃番外结局

傍晚时下起了雨,雨珠又细又密,打在琉璃瓦上秫秫轻响。夜雨湿冷,空气中也带着寒气,秋澄为孟素心拿了一件袖口绣着白狐毛的百蝠缎袍来,又生起了炭火,却依旧驱不散她脸上的苍白,秋澄打发人去小厨房熬了一碗姜汤来,捧到她面前,说:“娘娘多少喝一点,脸色这么差可怎么好,待会皇上看到了又要心疼了。”

孟素心低着头,汤色映的她的神情有些暗淡,她用手指轻轻揉着额角,低声说:“听说,皇后死的很惨烈,头骨都撞碎了,常贵人被斩断双足,恬淑妃断了双手,就连静和帝姬也死了,那么小的孩子,却身首异处。那些人,真是狠。”

秋澄皱眉道:“是哪个蒙了心的混账跟娘娘说这样的事,不知道娘娘是有身子的人吗,真该狠狠的发落了才是!”

孟素心道:“如今这阖宫上下只剩下本宫一个,他们不来跟本宫说,又去找谁说,明日去重明殿做法事,还不是要知道。”

秋澄为孟素心往上拉了拉毯子,说:“娘娘还是少想这些事,太医不是也说娘娘是忧思过甚才导致胎气不稳吗?娘娘现在怀着皇子,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荣贵妃失踪了,其他的妃嫔主子们也都伤的伤病的病,就算良嫔、慧嫔、娴贵人那几个完好无损的,被叛军囚了这么久,这一身早已不分明,宫里她们也是断断待不得了。这宫里的正经主子现在只剩下娘娘一人,先不说娘娘您还怀有身孕,老爷和两位舅爷又在这次平叛中立下大功,就单说皇上这些年来和您的情分,这往后的好日子就还长着呢。娘娘忘了吗,您做姑娘的时候孤云寺的晦明禅师就说过您是个有大福的人,现在看来,娘娘您的福气是都在后头呢。”

孟素心低低笑了一笑,轻声道:“皇上待我,的确是好的,这次若不是皇上暗中派人带了我在身边,怕也是难逃祸端。”

夜雨细密,打落了庭外的一树梨花,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香,幽幽一室,寂静安宁。她手指轻抚着袖口的箭纹,又说:“不知道荣贵妃去了哪,她是将门之女,也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想来是真的逃出去了。”

“便是逃出去又怎样,如今管家已倒,哪怕叫她平安回来了,以她那个性子,也是断断容不得的。更何况那时候叛军进城,兵荒马乱的,凭她如何,终归是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去。依奴婢说,娘娘您就是太好性子了,荣贵妃乖张霸道,这几年咱们可没少受她的气。”

孟素心摇了摇头,说:“她出身名门,又是长房嫡女,性格乖张些也属平常。况且,她也并没有真的欺负过我,皇上宠她,也是为了笼络管家。”

秋澄笑道:“别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皇上宠她,是为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好保护娘娘,凭她如何得意,这些年也不过就是个箭靶子罢了。皇上疼娘娘,可是疼到心里去了。”

孟素心扑哧一笑,正要训她油嘴滑舌,忽听殿外响鞭,秋澄腾的一下跳起来道:“皇上来了,奴婢给娘娘更衣。”

皇帝披着一件明黄斗篷,衣梢上还挂着雨,身上的潮湿气味很重。孟素心见他眼下一片乌青,便知他昨晚又没睡好,心下不免有几分心疼,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道:“朝政再忙,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皇上的眼睛都青了。”

皇帝握住她清瘦的手指,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她抬起眼梢,定定看着他,微微一笑:“臣妾想皇上了。”

皇帝一笑,伸手抱住她:“朕也想你了。”

两个人吃了点宵夜,又说了会话,便入帐歇息,一名小宫女蹲在帐角捧起香炉,正要退出去。皇帝却突然定住脚看了她一眼,孟素心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皇帝没回她,而是问那个宫女:“你以前不是莲袭宫的。”

那宫女被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以前是伺候翠馨殿的。”

皇帝默默的看着她,眸光沉静,依稀间有一道芒闪过,然后转瞬他便转过身去,什么也没说的进入帐中。孟素心微微咬了下唇,挥退左右,跟着进了去,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大太监常喜在门外急急的叫道:“皇上,荣贵妃回来了。”

哗的一声,皇帝一把掀开帐子,大步走了出来,一张脸怔的发白,室内灯火摇曳,有着橘色的暖光,可是照在他的脸上却有如春雨时节的透骨寒水。他紧锁双眉,沉声道:“在哪?”

“就在宫门外。”

“她……可还好?”

常喜低着头:“贵妃娘娘,她是提刀来的。”

皇帝沉默片刻,沉声道:“先把她带去翠馨殿,吩咐下去,别伤着她。”

常喜偷偷看了眼站在皇帝身后的孟素心,低声说:“皇上,贵妃娘娘她有孕了,侍卫们不敢上前,生恐伤着她,贵妃口口声声要见皇上,不肯进宫。”

皇帝神色陡变:“怀孕?”

常喜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忙说:“是,肚子都大了,看那样子,足有六个月了。”

皇帝再不说话,抬腿便出了宫门,秋澄急急的上前来,扶着孟素心的手。

“我们跟去看看。”

“娘娘?”

孟素心拿起斗篷披在身上,重复道:“我想看看她。”

猛烈的风迎面吹来,好似细小的刀子一般,她伏在马背上,全力控着缰绳,秀发披散,如海藻般在脑后飞扬,身形单薄,策马狂奔着。夜风冰冷,偌大的广场上死寂一片,唯有清脆的马蹄声有节奏的回荡在四方城墙中。前方有侍卫听到声响,策马奔上前来,持剑喝道:“什么人?”

管姝白一撩披风,便跃下马背,激烈的风将她的发吹开,露出那一张苍白的脸孔来。

皇宫的守卫怎会不识得她,顿时愣在当场。她一把抽出刀来,那战刀甚是沉重,被她拖在手里,像是一块冰冷的玄铁,幽幽的反射着璀璨的宫灯。她走的极快,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脚下鲜血拖成长长的一行,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们让开。”

她一字一顿的说,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苍白的腕平举着,刀口锋利,像是野兽的牙。

“让开!”

她低低的重复道,内侍见鲜血自她腿间涌出,像是永远也流不尽一样,在地上凝成紫黑的一滩。不由得吓得发抖,苦苦劝道:“娘娘还是赶快回宫就医吧,皇上现在正在养心殿议事,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奴才已经着人去通报了,娘娘可不能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

“嗖”的一声,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姹紫嫣红的,瞬间将这个夜晚装点的更加华美。宫墙内传来潮水般的惊呼声,音调里带着浓浓的喜悦,好似几个月之前这里的血腥与杀戮全都不曾存在过。

管姝白的脸顿时更白了一分,她仰着头,苍白的脖子泛起青筋,她深吸一口气,拖着刀便向养心殿而去。守门的侍卫拦过来,她怒喝一声,战刀掠起,便一刀劈在一人的身上,鲜血横飞,那人惨叫一声倒退开去。侍卫们见了齐齐抽刀威吓,谁料她却全然不闪不躲,完全拼命一般的往前冲。一杆侍卫顿时惊慌,整整五年,谁不知道皇帝对这位贵妃的宠爱已到了何等地步,如今她提刀而来,谁又敢真的伤了她?

姝白一脚踹开宫门,抬脚便走了进去。只见她下身已满是鲜血,每走一步便要摇晃几分,却还是一路拖着刀踉跄着往前走。

渐渐的有宫人发现了她,惊呼一声便围上前来,她看也不看,挥刀便砍,一连砍伤了几个人,那些人方才惊惧的躲得她远远地。有机灵的则赶紧小跑着进宫去禀报,通报声像是长长的蒙古调子,一路蜿蜒着传进内廷。宫灯璀璨,如长龙般盘旋着,渐渐的所有人都聚集而来,望着这名一身血衣拖刀而来的女子,竟是无人再发一言。

“贵妃娘娘,皇上有旨,请你去翠馨殿候驾。”

有大批的侍卫围上前来,黑压压的一片,死死的挡住去路。管姝白停住脚步,夜风吹在她身上,掀起她染血的裙角,像是一朵泼了朱砂的白绢花,她冷冷的看着众人,语调冰冷的吐出一个字来:“滚!”

侍卫首领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娘娘请莫要叫卑职为难。”

“滚!”

管姝白怒极,持刀便要上前,侍卫首领眉心一皱,刀不出鞘,持鞘挡来。姝白不过是练过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哪里比得过这些军旅之人,当下虎口一震,身子摇晃,险些倒在地上。她却并不气馁,绕开他就欲前行,却有别的士兵迎过来,持棍挡住她的路。

首领沉声道:“娘娘,你若抗旨,卑职便只能无礼了。”

管姝白咬紧牙,好似听不见一样仍旧往前冲。首领侍卫眼神一寒,挥鞘便打在她的腿上,只听咔嚓一声,姝白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她下身本就血流如注,生生受了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一手却仍旧握着刀,极力想要撑起身子来。

“孟统领,皇上有令,不得伤人!”

内侍见管姝白受伤,大声惊呼起来,孟统领微微皱眉,想起自家小妹这些年的隐忍和孟家一门今后的荣辱,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黑气,沉声道:“荣贵妃不尊皇令,持刀闯宫,臣身为禁卫统领,只好得罪了。”

管姝白却并不说话,只是死死的咬着牙,倔强的梗着脖子,看着前方那金碧辉煌的宫廷,好似梦魇了一般,全然感受不到外界的一点动静。

“送贵妃娘娘回宫。”

有侍卫走上前来去抓管姝白,管姝白奋力挣扎,挥刀乱砍,士兵们不耐了,大力按住她,将她苍白的脸颊死死的贴在肮脏的地面上。管姝白双眼血红,两腿乱蹬,腿间紫红一片,孟统领递了个眼色,侍卫们便按住她,将她往翠馨殿的方向拖去。

“放开我!”

管姝白被人拖着双臂,死狗般的拽着,她却仍旧不甘心,仿佛疯魔了。眼前光火璀璨,那么耀眼,几乎要灼瞎了她的双目。那些人是怎样说的?皇帝英明神武,早已料到三藩有不臣之心,明为围猎,实则暗中调兵遣将,一举将顾晋安和西南三位藩王铲除。她九死一生的逃出京城,在顾晋安的追捕下避入深山,翻山越岭逃了三个月才赶到营台,却发现营台大营早已人去楼空,手中的兵符也是假的。

而就在她千辛万苦回到京中的时候,却得知她的母族,她那为大燕征战了一生的父亲,却被扣上了与敌私通的罪名,满门被屠!

而三日之后,就是皇后的册封大典!

管姝白,你这个白痴!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吗?你睁大眼睛去看看,如今是谁坐在他的身边?

如今是谁坐在他的身边?

是谁?是谁?他的皇后?皇后不是死了吗?就死在她的眼前,一头撞在柱子上,死的干脆利落。那会是谁?谁是他的皇后?

她只觉得心里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那般痛苦,那般绝望,恨不得一刀将心脏剜出来丢弃了,也好过这样的痛如凌迟!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依稀间又是那一日,他站在广场上,背后是大片大片的黑,他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小白,这个世界上,我也只有你了。”

他说,他也只有她了。

是啊,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他们相约要一起面对一切,危难、艰险、困顿、绝境,他们约好永不背叛彼此,永不离弃彼此,她千里逃亡九死一生,为的就是能再看他一眼,能陪他到最后。她有什么做错了吗?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了吗?哪里出了问题吗?

如果没有,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此时此刻,在那座辉煌宫廷之内,他身边站立着的又是谁?

又是谁!

手脚麻痹,几乎凝成了一座雕塑,喉间满是铁锈的腥甜,她双目血红,嗓子好似被塞了铅,哽咽着,紧促着,终于,破碎如野兽嘶鸣,那般绝望那般凄厉的怒吼道:“燕凛!你给我出来!”

只是一声,便将所有人都镇住了。她口喷鲜血,似乎这一声耗尽了她的一切力量,她死死的盯着那座宫门,墨发狂舞,呼吸间都带着血沫,面容青白,便如厉鬼。

“放开她。”

第4章 玉碎 十一处特工皇妃番外结局

一个声音静静的响起,在极远的宫门处,那里灯火太盛,晃得人眼睛发晕。可是管姝白却好像瞬间被人点了穴,死死的看着,隐在宽大袍袖中的手腕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即将死去的病人一般,再没有了半点气力。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映在重重灯火之下更显华贵,数十名宫人侍卫小心的伺候在两侧,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当中,俊逸挺拔,卓尔不群。而在他的身侧,一抹浅粉色的身影盈盈而立,手指莹白,娇怯却坚定的拽着他一抹袖管。

便像是一个垂死的溺水者去拽一块浮木,费尽周折,使尽力气,好不容易握在了手,却发现那浮木竟是一条剧毒的水蛇。

腥甜从喉咙涌出,意识却瞬间分明了。

这女子,她并非不识,似乎打从入宫的那一日起,这人便已在宫内生活着了。名叫孟素心,听说她只是一名粗使侍女,机缘巧合下呈了宠,也不过是封了一个极低的位份,便再无下文了。这么多年来,后宫内你争我夺,生死相搏,却始终无人注意到这个没有子嗣、没有封号、没有过硬的身家背景、更没有帝王宠爱的安静女子。

有大片的黑在眼前萦绕着,管姝白想笑,却笑不出来。

好啊,好高明的算计啊!

侍卫已撤去,只留她一人站在那,背后是漆黑的宫墙,宛若一堵叠翠的山峦,巍峨的矗立在那,仿若铡刀一般的切断了这一生的所有念想。她一身白衣早已被染得血红,身下血迹蜿蜒成狰狞的一束,紫黑如墨,那是她已足六月的胎儿,终于在这样一个滑稽可笑的夜晚离她而去了。她脸色苍白的犹如一张纸,两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琵琶骨处伤口又再崩裂,鲜血潺潺而出。仿若是不忍再看眼前这不堪的一切,她伸出左手挡住眼睛,却有大滴的眼泪至指缝间滚落。

这些年的恩爱缠绵,终究成了一场笑话。所有的山盟海誓,也不过是精确到了极致的谋算与利用。

管姝白,管姝白,事到如今,还不清醒吗?

她冷笑,一张脸苍白若鬼,眼睛却有着慑人的光,唇角的笑纹渐渐扩大,终究癫狂的大笑出声,眼泪随着笑声而下,笑她的自欺欺人,笑她的痴心妄想,笑她的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