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个阴天,宫殿内外灯烛全燃。素盈伏在枕上许久才缓过神,取出口中异物,勉力发出虚弱的疑问:“冬珊瑚?”

不知为何,素盈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晴朗的日子。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样东西问少女:“这是什么?”“那是冬珊瑚的果实。”奉香素盈回答。东宫睿洵又问:“有毒,是不是?”

是啊,有毒。有毒的回忆。素盈闭上眼睛,为那段回忆中的两个年轻人落了一滴泪水。当日的事,她至今不明白。今日的事,就更让她不解。冬珊瑚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呢?

深泓在案边写什么东西,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愿给她解释。

他写完之后又看了一遍,将那东西卷起来。素盈看清是一卷诏书。深泓将诏书交给潘公公就坐回床边,轻轻理顺素盈的长发。

他沉默了好久,说:“我不想瞒你——中了沉梦之毒,或在朝夕,或是数年,迟早暴毙。”然而此刻的他一点不似中毒。素盈想问他:为什么你能如此坦然?为什么你会没事?当初忽然病倒,是不是也与沉梦之毒有关?

但她今日已说错一句话,同样错误,她不敢再犯。潘公公回来覆命,他便大步走到帷幄外同潘公公说话。素盈竖起耳朵,听到他问:“她怎么说?”

“她不愿独揽。”潘公公回答。“并且,殿下也不愿意推在她头上,陷母族于不忠。”

素盈当下领悟:他想要素璃替他的儿子挡箭。素璃最近声望大跌,与后宫妃嫔不睦,又缠上巫蛊风波。她不是他的女儿,他不必处心积虑保她。可惜睿洵除了妻子一无所有,不能就此抛弃发妻。而素璃…素盈听之惠说过,每一个向素璃投诚的宫人,都会听她说出这样一句话:“这一刻开始我要你记住——你服侍的不是我和太子。是我。是我一个人!”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独立承担丈夫的灾难呢?

深泓重入帷幄,素盈才问:“陛下刚才颁了什么样的诏书?”他沉默了更久,怅然说:“这个国家失去了储君。”素盈悚然变色,以为睿洵已受三般朝典。可他接着说:“从今起,只有庶人睿洵。我已命他即刻离开京城,日后无诏不得擅还。”素盈又诧异——他竟然真的放过睿洵。

在这充满风波的一天,到底哪一种感受让她更加吃惊,她也说不清楚了。“陛下是真心疼爱他…”说出口她才觉得可笑: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你一定奇怪。”深泓像比素盈自己更明白她的困惑,安闲地说:“昔日的秀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可这并不妨碍先皇喜爱他。我早知道洵的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可我从未想过,皇位必须交给一个和我一样的帝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洵有他的优点。我很想知道,他登上皇位会写一段怎样的历史。可他,不小心越过了这趟旅程的底线…”

丹茜宫静了下来。最后还是素盈的叹息打破了静谧:做他的儿女,到底比做他的女人幸运。素璃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绝不会揽罪。她要以睿洵妻子的身份,跟他一起沦落,再伺机与他一同东山再起,重圆她的美梦。

“陛下,我可不可以去送她?”素盈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

她的回答让殿内气氛倍感寥落:“为我们都生在素家。”

深泓的睫毛颤了颤,思忖之后说:“我不愿别人看到,皇后为皇帝废黜的储君送行。”

“我不会被人发现。”素盈如此回答。

睿洵觉得自己已经等了一百年。就在两个月前,他多么威风地从城门进来,以为从战场归来的自己,已经脱胎换骨。谁知迎接荣耀的不过是一团泡影。谁知别的人,也脱胎换骨了。像这样离开时,他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可城门迟迟不放行。他靠着马鞍仰望天空,视线所及之处一无所有,黑沉沉的一片宁寂吞没了月色星光。

由远及近传来车轮碾动,不紧不慢的声音吓了睿洵一跳。

牛车停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一名侍卫走到睿洵身边说:“是驸马的马车。请素庶人过去说话。”睿洵心中疑惑,问:“哪个驸马?”

“东洛郡王。”

睿洵摇摇头:素沉怎么会来送他?大约是姐姐凤烨公主。他不愿与素璃说话,对侍卫说:“你让她过去。”

素璃的脚步稳定,从睿洵身边走过时,看也未看他。她一走近那辆马车,立刻有人为她揭开车帘,旋即严守一旁。车内没有亮光,素璃愣了一下,怔怔凝视暗影里那个女人。她端正地坐在那里,姿势和气态都不是孱弱的凤烨能够具备的。

是素盈。素璃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要走。

素盈的声音不高,在静夜里足够清晰。“只有东宫活着,东宫妃才有意义。但若失去妻子的地位,东宫的死活,与素璃何关?你是这样想吧?他…真可怜。”

素璃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身上了马车,随手把毡帘落下。她紧盯着素盈,一字一字说:“他可怜不是因为遇上了我,而是遇上了你。他没有想到,你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与宰相一起陷害他。”素璃边说边不住地摇头:“我真是太蠢了,竟然没有发现,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宰相的幌子…让怀孕的疑云充斥宫墙,让你们全家扮出将要得志的嘴脸,只是为了让我们提防一个不存在的龙胎。”

她指着素盈嘿嘿笑了笑:“你也很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去两次,两次都没有手下留情。就算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命没有了,能怎样呢?失了皇后,你家照样要垮,便宜了宰相。”

“那是我的事。我来,不是同你谈论今天的成败。”素盈平静地说。“我想看看阿寿。”

素璃立刻警惕,“他还睡着。你看他做什么?”

素盈柔声说:“以你们夫妇的处境,如何抚养他?”

“不劳你费心。”素璃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一挑帘跳下马车。她回头望了素盈一眼,说:“你心里知道的,你来,不是见我,也不是看阿寿。你是来送他,就像他当初送你到宫门…”

素盈没有想到她仍然对多年往事耿耿于怀。素璃咬牙切齿地望着不远处的丈夫,说:“同你的分离,在他心上留下一个缺。当你嫁作他人妇,那个缺口痛了很久。后来,只要想到你还活着,你也许会生一个同他竞争的继承人,心缺就变成一块心病。现在那伤口裂成一道鸿沟…如果硬说他心有所属,一定是属于你吧?尽管,不是很愉快的归属。”她今日的口气一直消沉,至此方添一丝快意,呵呵一笑道:“你说他可怜?可是,我为什么要为一颗别人染指的心,输尽我的全部?不。我还想看着你和他,最终落得什么下场。”

素盈心寒:原来素璃不仅不爱他,甚至有些恨他。

大约连素璃自己,也是此刻才发觉。她大步走开,冷笑着走到睿洵身边,说:“去见她吧!”

睿洵仍不解车中的人是谁,怎么会和素璃恶声纠缠。直到迈上马车辨别出素盈的身影,他才苦笑一下,打算掉头离开。不想他踩着车里一样东西,发出笨拙的声响。素盈低低地出声道:“你脚边是火镰,递给我。”

睿洵在脚边一摸,果然摸到火镰,向她怀里一抛,仍要走,又被她一句“慢着”拦了下来。她拿着火石磕几下,几点明红色火星点着一盏纸灯。灯芯摇了摇,悠悠地亮了起来。她穿着过去的衣服,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熟悉的面容,可他们的神态已经不复当年。恍惚之间,睿洵觉得如梦似幻,待她一转眼凝视着他,他又猛然觉醒,冷笑起来:“你来做什么?”

“是你父亲准了的。”素盈说,“我来找一个答案。”

睿洵静静地等待,可是她过了好久又说:“算了。”

“问吧。”睿洵放缓口气,“今日的素盈,不该连提问的勇气也没有吧?”

“今日的素盈,不该太在意那个答案。”

睿洵见她无话可说,转身就走。临走时回头注视她的衣衫,说:“这件衣服,好像是你第一次出宫时穿的那件。那时候你多大?十五岁?十六岁?…简直像是十年前的事。”

“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碗藕羹,勾销了。”素盈悠悠说道:“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睿洵,你是我那时知道的最温柔可亲的人,你是怎样狠下心?一生不会有孩子,你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会从后座跌落到不知名的角落,孤独终老,然后默默无闻地变成宫廷里一堆腐土!”

他忽然转身回来,面孔几乎贴上她的脸。素盈伤心地望着他的眼睛,他毫无征兆地把她抱紧,说:“不会的。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那时,我是这样天真地认为,除了孩子,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素盈胸中溢满酸涩:别人天真,至多不过害自己。他的天真,却要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他现在还是那么天真,来夺他父亲和她的命。可是,为什么他们能够在面对面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敌人?

“曾经有那么一瞬,我想,也许成为你的侧妃也会很好。”素盈讷讷地说出这话。她的神态太冷静,睿洵的柔情顿消,只余欷歔:“那一瞬间,不会再来。”于是,那一瞬间他们在彼此心中是何地位,已不须追问。这一瞬间,他们已经历过几番互相戕害。

“是啊。不会再来。”素盈闭上眼睛,轻轻地推开他:“你走吧。”她的手臂僵硬,睿洵很容易察觉她动作迟缓。其实他刚才就注意到:她打火石的动作笨拙,腿脚一直没有动,一定还在麻木。就像他的父亲,很久不能离开床榻。他看在眼中,心里不是滋味。

“我没有策划愚蠢的申时宫变。我没有想过杀死你。也许有一天,你会看到所谓的我的供状——那一定不是我的招认。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造假。此时此刻我对你说的话,是我唯一的供状——我没有那么做。”睿洵握住她的手,素盈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用很慢的语调说:“可你还是默许素璃用了沉梦。效果与宫变无异,我差点又死一次。”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连这件也没有做。”睿洵说,“今天发生了一切,可父皇并没有杀我的意思。我与素璃都看得出来,怎么会自掘坟墓?是对他态度不满意的人,一次次施展伎俩逼他罢了。”

素盈看着他,怔忡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睿洵听到城门放行的声音,知道分别在即。他跳下马车,忽然问:“你哭了么?”

素盈疑惑地回答:“没有。”

云端泻下一丝曙光,他苍白的面孔迎着光,绽放一个哀伤的笑容:“是我太傻,分别时,竟然只想要你的一滴眼泪。”

底线

当素盈回到丹茜宫,深泓没有问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又或者感受到什么。

他睡着了。

素盈悄悄地跪在床头。她的腿脚还发麻,反而不觉得跪久了多么辛苦。

他睡得安心吗?她暗暗地想。也许很安心。他把他唯一的儿子,扔到了是非之外。也许他以为,睿洵能够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早晚回来。

素盈一直端详他的面容。他在梦里蹙起眉头,越拧越深,仿佛陷入噩梦,突然睁开眼睛,瞪着面前的人。当他发现是她,神色又和缓下来。

她的眼睛很迷惑。他伸手托住她的脸,声音有些哑:“一定是他说了什么。”

素盈点点头,说不出话。

“你是个不会死心的女人。”深泓翻个身,仰面平躺没有起身的打算。“再大的背叛,你也想找一点蛛丝马迹,证明它不像看起来那么糟糕。即使你差点送命。”

素盈原本想说的话,这时候也说不出了。她痴痴地问:“陛下,你会多睡一阵儿吗?”深泓合上眼睛,“嗯”一声说:“你也歇一歇。很快,我们都要忙不过来。”

素盈伏在床沿,慢慢闭上眼。

二十年前,四个人一同建立这个王朝时,当中有几个想到了今天?他说,洵越出了底线。那些人的离去,是否也因迈出了越界的一步?还有一个人,同样越过了自己的底线。素盈好奇,皇帝与他之间会怎么样。

她想得太多了。二十年后,若是她还活着,是否会哂笑今天的自己?

深泓没有猜到她沉默的缘故,轻轻地说:“如果相信他的话会让你好受…你可以选择让自己心里舒坦一点,没人会笑你。可你要知道,不会有人坦率地承认‘对,一切正是我做的’。”他说着偏头去看素盈,却发现,她枕着手臂入睡。

“皇后?”深泓轻轻叫她。素盈“嗯”一声含糊应答,没有转醒。

她的呼吸伴着他的心跳,他越来越清醒,渐渐听到更远:宫中炉火噼啪,窗外北风扫过树枒…此情此境不知怎的勾起回忆,忽然有一段故事涌到他嘴边。

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在她咫尺之处讲述,不在乎她能否听见。

“我在宣城时,有个胡人自告奋勇为我相面。母亲用胡语问他,‘我儿生命中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他说了两句,停下来。素盈显然没有醒来。

深泓继续说:“当然,她想问的是我能不能登上皇位。可胡人显然会错了意,回答说:‘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母亲觉得被愚弄,打了他五十板。”

他笑了笑,那表情像是从内心深处觉得这事情滑稽。

“洵出生时,胡人又来找我。我怕他会错了意,用所有我们能沟通的语言问他,洵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是什么。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说:‘我肯定还是要挨打。可是,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我哑然失笑,不以为意,因为同样的预言,在我身上只是无稽之谈。”

深泓停了很久没有说话,好像把这个故事的后续遗忘。

“后来呢?”素盈不知在哪一刻醒来,轻柔地问。

深泓于是继续说:“当歆儿出生后,我忽然想起他,派人四处去找,终于把他找来。我不会当真,可我好奇他还会说什么。你知道,他怎么说?”

“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素盈开个玩笑,深泓却点点头,说:“他还没有开口,先伏在地上,说:‘原来找我来,是想打我。那么请吧!因为这男儿,还是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

素盈与深泓一起微笑起来。

“我没有打他,因为他是个不值得打的疯子。可我还是训他:‘你这傻瓜,以为君临天下的人,是满口你情我爱的小儿女?’胡人站起来,倔强地回答:‘聪明如陛下,怎么没有发现呢?爱情并不是宫廷中最耀眼的部分。可是当你疲惫不堪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并非危险无用,而是冰冷的宫殿里,唯一能让你感到温暖、让你微笑的东西。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吗?’”

素盈乍受触动,心中一软,轻轻地叫声“啊呀!”

深泓笑道:“我不想再与他计较。他只是个浪漫的胡人,他看到的宫廷,和我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不会懂…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女人,注定无法善终。就算有那种温暖,我已决意舍弃。”他看着素盈,问:“你懂吗?”

素盈垂下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的爱与被爱,不是他交给了神明,而是他自己从不践行。素盈淡淡地抿嘴微笑:“我一向明白。”早就知道,他为她和她家所做的一切,一定别有用意。他不会付出感情。

那朵花开是未开,那女人来是未来,他不在乎。

深泓欣慰地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素盈很想问他:我是明白的。可是,你从来不会好奇吗?从不想知道,当那朵花开时,你的心会怎样吗?你在怕什么呢?

他在这个时候说:“安心睡吧。”

睿洵的离去带来一场地震。东宫官署广受牵连,有人借机提出储位暂虚,可撤裁东宫属官。东宫属官一向自成一群,宛然另一个缩微的朝廷,实不利皇权永固。这提议一经提出就受到一片支持,东宫三府十率合并撤换之后仅剩一府六率,所有属官不再向太子称“臣”,改以“下官”自称。

内宫之中同样改旧换新。守卫御寝的宗子队有千人之多,却无人在逆贼入内时挺身而出。在天颜震怒之下,宫廷禁卫几乎全盘易人。琚相提议清查宗子队与反贼的关系,皇帝却以为重责宗子队必伤勋贵老臣之心。尽管如此,当时轮值的全班侍卫仍被流放极边。

当一切进行至此,没人想到最为棘手的竟是丹茜宫卫尉的选任。吏部选定的人选来丹茜宫拜见皇后,素盈没有说出那一番客套的话。她定定地望着这位新来的卫尉,脸上寻不着一星半点的亲切。

“我不认识你。”她庄重地对这人说:“我不讨厌你,也没有私人的怨恨。所以我说的话,不是针对你。”

新卫尉茫然不知所措。

“丹茜宫卫尉是要保我生命的人。但我不信任你,更不能把性命交给你。”素盈坦荡荡地说:“我不能接受你成为丹茜宫卫尉!”

皇朝历史上有许多比她强势、耀武扬威的皇后,但当众拒绝吏部选定的丹茜宫卫尉,她是第一个。

并且,一连三次。

吏部对皇后的无理取闹忍无可忍,一本奏到皇帝面前,称后宫妃主干涉铨叙。深泓合上奏章,淡淡地向素盈说:“你过分了。”

素盈铁了心:“上一次我没有过分,结果呢?”

深泓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样样历数:“丹茜宫卫尉之选,年高不用,年少不用,无功不用,外戚不用,智通崔氏不用…”一切可能让丹茜宫变成皇后私人堡垒的人,都被祖宗排除在外。这是皇帝们为丹茜宫划下的底线。他没有说完,素盈已笑道:“这‘八不用’我早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用。”

深泓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驰阳谢氏,不用。”

素盈呆了一呆,不知几时变成了“九不用”。既然驰阳谢氏只剩一个人,他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素盈用心望入他的眼睛里,寻找他真正的心意,口中喃喃说:“可我说的这人,叫做白信则。”

“他?”宦官从来被排除在武官之外,连“九不用”也没想过多此一举,把他们纳入禁区。深泓还是摇头:“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就跟在秀王后面摇旗呐喊了。”

“小孩子懂什么呢?不过受人蛊惑罢。”素盈安然说:“如果拼死保护我的人,不能当丹茜宫卫尉,还有谁有资格?”

她第一次如此肯定,不同他妥协。

深泓提醒她:“宦官得权,从来不是好事,人尽皆知。”

素盈牵起他的手,睁大的眼睛里溢出凄凉:“那么,当我在一朝一夕,或者三年五载之后突然死去时,你再把他加入‘十不用’。”

信则还不能起床,恭贺的礼物已堆得与床榻齐平。

他并不张扬自己的欣喜,他知道素盈迟早能够做到。可眼下正是皇帝收拢内宫权限的时候,她能把丹茜宫一支卫队从他手里扒出来,连信则也想说声“了得”。

信则能够离床后,很快收到父亲差人送来的家书。三弟信端的职位在东宫被裁,转为散官,家中要他在皇后面前美言。信则看完信,轻轻投入火中烧了。

他虽在养伤,也知道东宫事体牵连太大,连皇室宗亲组成的宗子队也难以幸免。尽管东宫在腊八当日暗邀他们按兵不动只是一个传闻。

这传闻空穴来风,信则并不相信。并且他知道,不相信的大有人在。

他一能行动,就赶在素盈生日那天到她面前谢恩,装作无意提起了这件事,向素盈说:“臣不知娘娘腊八之前的诸般筹备,是否尽皆完成。目下风动异常,重标方向不失为上策。”

再过几天就是元日经筵和法会,素盈正在展卷读经,听了他的话没有说什么。为她捧经卷的正是宋令人,素盈向她笑笑:“之惠,你辛苦了这么久,去歇一会儿。”

之惠将他们的话合起来一想,斗胆问:“娘娘要奴婢做的另外一件事,还需奴婢去做吗?”

“罢手吧。”素盈说。

在这种时候,皇后要留在皇后的底线之内,才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