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四目相对,隔了少顷关何才猛然一惊,忙别过脸,瞧向他处。心里不由担心:她不会……认出自己来了吧?

青衣自那卫老九背上跳下来,笑得满脸戏谑,唇角一勾,就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来,火光着那白刃,刀光闪烁正逼的奚画睁不开眼。

眼见他煞有介事的吹了两下,险些没把蒙面的黑布给吹起了,而后,刀尖一转,挑着她下巴。

皮肤只觉冰凉寒意透骨,奚画哪里敢反抗,忙顺着他手势抬起头来。

“识相点的,就把宝藏的位置说出来,省得小爷我再花功夫对付你。怎么的也是个姑娘家,不想被揍成那猪头狗头的模样罢?”

听他此言奚画不寒而栗,眼下当然是保命要紧了,这帮人和卫老九的山贼大军截然不同,她决计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可最关键的是,自己是当真不知道那宝藏到底藏在何处啊!

若就这么开口,明显是会被动大刑的!

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逞能当英雄,只怕今日连个全尸都没了。

那人看她眼神躲闪,遂逼近几分:

“嗯?你说是不说?”

“你要是不说,我就……”

不料话他才出口,却被人一把拎了起来,扔到一边。

青衣被拽了个措手不及,险些没撞上墙,他勉强稳住脚跟,回头对着关何的背影就是一个白眼。

可惜后者压根没看见。

脖颈上的刀刃骤然移开,奚画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那站在她面前的,仍是方才带着面具的男子。

夜色中,那面具显得格外可怖,而他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奚画莫名的感到一丝压抑,仿佛有重物覆在心口令她喘不过气,这山洞不大,身后只有一口潭水,尚不知是死潭还是活潭。

要是对方杀过来,她跳到这水潭里……能活命么?

关何行至她跟前,见她神色很恍惚,一时以为是她伤势之故,未及多想就缓缓蹲身下去,抬手将往她额头探去,这一瞬,却见奚画浑身一颤,拼命往后退。

“你别……别杀我……”

她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却深刻敲在耳边。

别杀我。

这句话,他此生在无数场合听过无数遍,却没有哪一次有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更令他心里纠紧。

关何手上微滞,怔怔地望着她,他是第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那样害怕的神情。

不同于往日的神采飞扬,她的眼底里尽是恐惧。

这样的神情,其实他并不少见。

就像从前杀过的那么多人一样,畏惧着自己。

然而他头一遭,感到心底里生出来一种别样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橙黄的火光照着他面具下那双眸子也似在熠熠跳跃,奚画生出一丝错觉,觉得这眼睛,她似曾相识。

关何闭目深深吸气,尽量用最轻的口吻:

“别怕,我不会杀你的。”

此言一出,奚画明显愣了一下,原是他忘记变化音色,声音与平日一模一样,那边的花深里闻声差点没摔倒,忙扶着近处一人,杀鸡抹脖子的与他使眼色。

关何登时才反应过来,然而已是迟了……

“诶?你……”

奚画眨眨眼,试探性地凑上去,“你的声音听着,好熟悉。”

关何:“……”

适才失神,却连这般错误都犯了出来,他忙偏过头,咳了一声。

“你听错了。”

闻得他现下嗓音嘶哑了许多,和方才截然不同,奚画又是怀疑又是不解,歪头皱眉细细望了他半晌:

“是吗,可你之前说话时的声音,和我一个认识的人很是相像……”

大约是觉得熟悉,她胆子也稍稍大了几分。

明知她所提的是自己,关何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好像被问住了,奚画歪头想了想,“他就是愣头青,不仅如此还缺心眼儿,平时不爱念书,成日里想入非非,还老惹事,总以为自己武功盖世,结果放榜却是老是拿倒数……”

见她板着手指罗列了一大堆,居然还滔滔不绝地数着,对面的花深里已然笑得直不起腰来,关何瞬间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四周寂静无声,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些不该说的,奚画赶紧闭嘴,讨好地朝他笑道:“我方才说的都是那个我认识的朋友,您当然和他不一样了,这世上哪里会有像他这么蠢的人……”

“噗……”

终于有个没憋住的笑了出来,关何眉头一皱,厉声喝道:

“笑什么笑?!”

“……”

那人忙咽了回去,表情严肃地看着地上,目不转睛,极其专注。

觉得头疼心累,关何暗暗轻叹,无奈地又问她:

“那他……就没半点好的?”

奚画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好啊。”

四下里几乎所有人,都不着痕迹地朝她那边瞄了一眼。

奚画眉毛一弯,笑吟吟道:“虽然是个麻烦的人,不过……倒是待我很好很好,只是我一直没机会好好的答谢他。”

火光照着她笑靥如花,虽不是头一回见她笑,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瞬间的失神……

“那你……打算怎么谢他?”

“这个,我还没想好。”奚画抓抓耳根,为难道,“等以后……咦?”说着说着,感到有点不对劲。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位大哥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话说太多,关何忙掩饰道:“……没有,我……随便问问而已。”

“说起来,你和他虽是声音不一样,但说话的语气方式……倒是有几分相似。”奚画越看他越觉得奇怪。

“……有吗。”

“有啊,不仅如此,连……身形也有些像……”她上下一打量,秀眉深锁,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缓缓移向他脸上的面具。

“你该不会……”

☆、第35章 【镜花水月】

手还没触及到他面具,关何似是如梦初醒,猛然回神,飞快将她手拍落,故意沉下声音,阴冷道:

“你作甚么?”

手背被他扇得生疼,奚画这才反应过来,闲话说得太多,倒莫名把他当做关何了,一时忘记自己面对的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怎么还不知死活地要摘人家的面具……

“对……对不住,我只是……”

她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正在此刻,外头忽闪身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垂首恭恭敬敬立在那面具者背后,抱拳施礼道:

“堂主,属下等人在洞外发现一具死尸。”

说的应当就是白日里看到的赖水三了。

关何略一点头:“知道了。”

那人又补上一句:

“属下还在尸体上寻得一物,请堂主过目。”

言罢,便自手中呈上一叠有些泛黄的纸张。

关何微微皱了下眉,余光瞥了瞥一旁的奚画,方佯装漫不经心的,把那图纸展开。

果不其然,这一张正是书院藏书阁里,被撕下的那一页藏宝图纸。

图纸被捏的发皱,从面上所示的位置来看,宝藏竟是该埋在此处的。

他看完禁不住一愣,随即想到早间曾留意过赖水三右手似指向何处,如今细细琢磨,大约他所指之地便是这个山洞了。

会是什么东西,藏在这个地方?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山洞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尽,难不成当真是埋在地底下的?

这挖起来虽然费事耗时,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是实在找不到,倒也只能一试了。

他沉吟片刻,转身将唤人来,却见奚画不知不觉已探头凑到他手上瞧图纸。

刚至嘴边的话又莫名咽了下去,关何垂下眼睑,正巧她也抬起头来。

巴巴儿的对望了一阵,奚画才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唇,问他道:“我可以看吗?”

他眸色微变,眼神复杂,默默点了下头,想了想,直接把宝图递给她。

奚画倒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这张图纸损毁得很是厉害,不仅有缺口,还被雨水浸过,许些东西看不太清楚,只勉强能知道宝物藏在北面山的山洞之中。

蓦地她定睛看向纸上某处,伸手摸了几下纸张,皱眉道:

“这里有副对联……”说完,又喃喃自语,“原来那对子后面还有一句,怪不得平仄对不上。”

关何听她此言,上前一看。

图纸左下端,依稀见着两行小字,定睛一瞧,居然是那在《黄巾起义》书中寻得的多字对。

青山清,日月为明,明中隐天地。

骨中谷,白水成泉,泉内藏乾坤。

“明中隐天地……泉内,泉水……怎么又有水?”奚画念叨了半天,骤然一怔,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潭水,展开眉头来,随即就去问关何:

“你们进山洞的时候,天色是不是还未黑透?”

“……是。”见她表情释然,关何略有不解,“怎么?”

“我知道宝藏是什么了。”奚画双手合十,笑吟吟地看着他。

“哦?”那边靠在石壁上的花深里,颇有深意地与青衣对视了一眼,问道:

“是什么?”

奚画将手里的图纸收好,还给关何,因笑道:“这还得麻烦堂主您把周遭的火给灭掉。”

恐是担心几个山贼会趁机溜走,他迟疑了许久,终究颔首吩咐左右。

“把火灭了。”

“是。”

洞中火把一共有七,一一灭去后,又有人上前将火堆熄掉,正当洞内将袭来一片黑暗时,徒然间一抹微光从潭水里绽放出来。

众人皆是怔忡,但见水之中荧光闪烁,有红有绿,色彩斑斓,不禁讶然——无价之宝是这一汪潭水?

一干人等百思难解,花深里起身行至潭边,两手掬了水来瞧,怎知水到手里又黯然无光,与寻常时候并无不同。

“发光的不是水。”

奚画蹲在一旁,指了指水下好心提醒道:“恐怕是这潭里有什么东西。”

那个路过此地的书生,因无意中见到潭中放光,故而写下“绿玉红豆水中藏”此一句,近年来亦有不少传闻,说在山里有见到天光奇景。

联系藏宝图下联的“泉内藏乾坤”,二者都有提到水,那定是水里有什么不为人知之物。

花深里偏头一个眼神示意,忙有两人利利索索地跳入水中,水面便“唰”的一下溅起水花,涟漪荡漾。透过底下的光,隐约能见得两道黑影。

不过多时,那二人便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回禀道:

“堂主,是萤石。”

“萤石?”关何愣了一瞬,当下问道,“有多少?”

“很大两块,在潭底的。”那人道,“这潭是口/活潭,冲了走了不少,目前只存了一半搁在底下,不过萤石嵌在砂里,怕是得要好几人才搬得上来。”

青衣闻声便仰首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么?没听到话吗?都下去搬石头。”

在旁的几人赶紧应声,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得往水里跳。

奚画缩在一旁见得这般场景,即便是心里仍有几分害怕,可也忍不住觉得格外喜感。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两颗光亮宝物才被打捞上来。

深潭下藏着的正是传说之中能在黑夜里能自行发光的夜明珠,有红绿二色,只是尚未经打磨,表面还有些杂质。

此物非同小可,寻常似鸡蛋大小的已是价值连/城,而今眼前两个比鞠球还大的夜明珠显然是千金难求。

但听方才那人所言,想来多年前沉于潭底的夜明珠还要巨大,只是随时间流逝,许些碎片倘入山里。

奚画坐在火堆边儿,不住瞄着那前面摆的明珠,暗暗叹气。

自己要是能得一点半点,那可就发大财了……

财宝在前,碰不到拿不得,还要担忧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实在是苦不堪言。

因得适才不少人下水寻宝,看这群人浑身湿透,奚画原本以为他们会和自己挤在火堆旁哆哆嗦嗦的取暖,烘干湿衣,岂料对方只是在地上闭目打坐。

悄悄打量张望了半刻,见他们衣衫里隐隐有白烟冒出,不消片刻,衣服竟都干了。

她吃惊之余又感到这场景……

似乎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

击掌一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