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啊……

冰冷的刀尖缓缓划下,就在江明将用劲的那一瞬,耳边乍然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

门外明亮的日光照着四起的烟尘,有人站在哪里,手里的刀比阳光还要刺目。

“什么人?”江明吓了一跳,完全没意识到这会子会有人闯进来,他赫然转头,还未及看清来者,一柄弯刀快如流星“哧”地一声扎入他右肩。

鲜血毫无症状地,洒在奚画身上,是冷的。

这个人的血,是冷的……

“小四!”

关何看到她的一瞬,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自脚地冲到四肢百骸。

满是血的木床,满是血的墙,满是血的奚画……

鲜红的血色,令他双目一阵发痛,这个他原本再熟悉不过的颜色,第一次让他感到恐惧。

耽搁了这么久,她的肝,她的肝还好么!?

关何大步上前,两下震断缚着奚画手腕的绳索,继而飞快脱下外袍将她裹住。

“有没有哪里受伤?伤到哪里了?!”

他抱着她,而她只是望着他,瑟瑟发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半晌没有言语。

意识到她许是被点了哑穴,关何指尖一挥,在她两处穴道上一点,奚画登时一喘,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

转头一见是他,奚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关何微微一愣,以为是她哪里受了伤,连忙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伤口在哪儿?”

奚画不住摇头,哭得抽搐,哭得缓不过气,只扑在他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好像是一场噩梦,像是才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一样。

而她就在梦里唤他,唤他。

没想到,他真的听见了……

“没事了没事了……”

眼下瞧她情绪波动太大,关何亦不知怎么询问她伤势才好,只能伸手不住拍着她后背安抚。

“有我在,没事的。”

头一回听她哭得这么凄惨,他有些手足无措,用手兜着她后脑,轻轻将她抱起来。

大约是惊吓过度,哭了不久,奚画就窝在他怀里睡着了,然而梦里似是还在害怕,手扣着他的虎口,良久未曾松开。

随即闯进此地的,便是此前跟在关何背后,一路指责他擅闯府衙重地的尚远。待看到眼前景象时,他也是吃惊不小,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倒在桌下的江明浑身是血,弯刀几乎是将他半个肩穿透,然而尽管这般,关何仍旧留了他一条性命。

毕竟自己不是捕快,胡乱要了他的命也不好善后。

人找到了,余下的残局自是由官府处理。

因她受了不小的刺激,关何不便留下等供词,草草告辞离开。眼见奚画脸色苍白如纸,尚远也并未为难,只吩咐他好生送人回去。

出府衙时,已是黄昏。

早间为了不让罗青担心,关何并未将奚画失踪一事告知与她,眼下时候偏晚,若是不快些回去怕是会让老人家多想。

府衙离朱雀街还有些距离,思虑再三,关何决定雇一辆马车妥当一点。

幸而平江府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门外停了不少马车。他遂上前叫了一辆过来。

五十文的租金倒是不贵,不过由于城内夜里不便行马,并没人想接这桩生意。好在遇上个老车夫,尽管觉得去朱雀街近了一点,经他略一言说,也就满口答应下来。

车内很是宽敞,其实再挤上两个人倒也无妨,但左右顾及男女之嫌,关何只将奚画小心抱上车,自己则决定去车外与车夫同坐。

仔细把车上的软垫铺好,因怕里头气闷,他又将帘子掀开一角来,这才回头替奚画整理衣衫。

想是熟睡中也噩梦连连,她的手一直紧紧握着他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浅浅泛白。犹豫之下,关何仍伸手将她指头一根一根耐心地扳开。

待得收拾完毕,他刚起身要出去,余光蓦地瞥见奚画衣衫上沾着的一缕血迹。

心头登时一愣。

方才只顾安慰她,倒忘记瞧她身上可否有伤。一时未及多想便撩起她衣衫打量伤势。

街上灯光照映,分明可见在她腰间以上几寸之处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隐隐渗着血。但口子并不很深,不过破皮而已。眼见并无大碍,关何方是松了口气。

正将她衣衫掩上,抬眼时,猛然看到奚画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关何手臂忽然一僵,微微启唇,却半晌没道出一个字来。

死寂了良久,他才匆匆往外退:

“……我先出去了。”

不想,一转身时,袖子却被她拽着,身后闻得一声很轻很轻的言语。

“……你去哪儿?”

关何颇为尴尬地侧头看向别处。

“就在外面。”

许是睡得朦胧,奚画放开他,揉了揉眼角,忽然见到地上似搁着一物。

她俯身下去拾了在手。

这东西洁白无瑕,触感光滑如玉,正面雕着一弯新月,反面却刻着两个字。

夜北?

瞧着好像是个腰牌。

“关何,你的东西掉了。”

☆、第55章 【花开堪折】

闻言,他抬起头来,正瞧到奚画手握着那块牙牌。

心里愕然一惊。

关何飞快自她手里夺过牌子,收入怀中。

“……多、多谢。”

看他神情似有些奇怪,奚画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腰牌?从前怎么没看你带?”

关何随口胡诌:“是……是我干活计那户人家的牌子,没什么要紧的。”

“哦?”

亦不晓得这话她信了还是没信,知道她心思细,若是自己再多言,只怕会露出马脚,关何忙退步往外。

“我先出去了,你有事便叫我。”

身心疲倦,奚画倒也没有多想,靠在车内轻轻颔了颔首:“好。”

门外听得一声鞭响,马蹄哒哒地在地上踱出动静,不多时车便摇摇晃晃地驶出客栈。

头顶夜幕罩下,街旁华灯初上,满路繁华喧嚣,人来人往。

然而他坐在车沿,却感到心头划过一丝不安,随着颠簸的马车,忐忑不定。

回到家中,奚画就开始浑浑噩噩地蒙头昏睡,隐约感觉自己又发起烧来,烧得整个人都糊里糊涂的。

噩梦一个接着一个,起初是江明满身是血的模样,然而之后的梦竟全发生在一个山洞之中。

洞外漆黑如墨,洞内生着一簇火堆,火焰熊熊而烧,那白烟腾腾的往上冒。

尽管是在梦中,但仍模模糊糊地对周遭有点印象,好像床边有很多人来看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而最令她记忆深刻的,却是一个带着银白面具的人,他的眼睛就从面具之后望着她。

一直没有眨眼……

梦魇,惊坐而起。

整整睡了三日,奚画神智才渐渐清醒。

每次一遇上事,都要发个烧方能好,想想上回在白骨山也是,再这么烧下去怎么得了,要是烧坏脑袋,她还如何去考试……

靠在软枕上,奚画呆呆的瞅着桌上堆积成山的东西,时不时张开嘴,吃下罗青舀来的肉粥。

“这么多东西,都是谁送的?”

“啊,这些啊?”罗青回头瞄了一眼,微笑道,“云之送了些,小关送了些,还有上回来咱们吃粽子的年轻人也送了些来。哦,对了,颜姑娘和金枝都来瞧过你了,可你一直睡着。”

听她此言,奚画才反应过来:“七姐还好么?”记得那时她也被江明绑在暗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吓到。

“都还好,起初吓得不轻,回去休息一两日也就缓过去了。”罗青吹了吹手里的粥,小心送到她嘴边,“要说最不好的就是你了,这都病了好几回了……”

“那个江明,抓到了么?”她问。

“啊哟,刀子都捅穿背了,难不成他还跑得了么?”罗青想想便觉得有些骇人,“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这么重。据说前来的大夫光是拔刀都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脑子里乍然浮现起当时关何的模样,他抬手将刀一掷,白刃晃眼而过,电光火石间便从江明肩头穿透。

浑身无端的抖了一抖,蓦地觉得那时他的表情有些可怕。

奚画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秦先生给放了吗?”她又问。

“放了,不过沈家人不肯。”罗青取了帕子去替她擦嘴角,“这会子好像在公堂上闹呢,也不知知府老爷会不会受理。”

说完,她就叹气道:“你也是福大命大,我瞧着你身上还有刀伤,若是人家捕快再去晚半刻,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她手指一伸,又是气氛,又是无奈地在奚画太阳穴处戳了戳。

“真是的,一个姑娘家,安安分分不好么?几时得了这爱管闲事的毛病了?到处趟浑水,嫌命长啊?!”

奚画揉着头,朝她笑嘻嘻地:“下次绝对不敢了。”

“下次下次,回回都这么说!”

罗青懒得再和她计较,起身去收拾碗筷。

吃饱喝足,奚画伸了个懒腰,忽然抬头左右望了一圈。

“娘,关何呢?”

“他有事,说是要回蜀中一趟。”

“哦。”

大概又是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不想去书院上学罢?

介于关何此前已是劣迹累累,奚画并未放在心上,只念着自己因病的缘故又耽搁了好几日,怕是课业那边已堆了三本书要背。

思及如此,眼看罗青带上门出去,她遂小心翼翼下了床,要去柜子上找书来看。

下面的几本《四书》已然背完,只得去翻摆在上头的《诗经》,不想正把书抽出,却有一物贴着那书底滑落在地。

啪嗒,一声轻响。

奚画垂头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翻了几页书后才不在意地捡起来。

待得放在面前时,她眸色愣了一愣。

这是几个月前在书院门口捡到的牙牌,通身莹白,牌子上正反面都刻有图案和文字。

最近怎么老看见这东西……

她纳闷地拿在手里把玩,反复看那牌子上刻着的两个字,低低念道:

“……夜北?”

这个名字越听越觉得熟悉,她好像不止一次听过。

“夜北?”

奚画眉头一皱,眼前猛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似是在梦里梦见过,又似是亲身经历。

满目都是黑色,繁星点点。

在一个燃着焰火的山洞之内,四周站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深深的潭水,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还有一个身着黑衣脸带面具的男子……

奇怪。

为何之前一直想不起来呢?

明明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自她从山上回来,有关白骨山的记忆却半点都没有。

她的记忆去了哪里?

而这个夜北,又到底是何人?

夜北,夜北,夜北……

“不对……”

奚画眉头越拧越紧,自言自语道,“关何也有一块同样的牙牌,这个牌子,难道是他的?”

心里猛地一怔,从相识至今日,一幕幕的过往洪水猛兽般涌入脑海。

——“你身上怎么有血?”

——“没有,你看错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了?”

——“我们那里一般都会请道士来做法事。”

她脚步不稳,一下子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