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望向冷凝,冷凝挑了眉梢,问他:“你在替他担心?”

清风面容愁苦:“大小姐,你就别再跟他斗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在出口这儿等了这么久,他迟迟不出现,该不会……”

“这是师兄自己选的路,能否出宫,全看他个人。”

冷凝面上看不出多少担忧之色,只是眼神,却一瞬不离地望着出口。

清风又等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往里面冲:“迷雾之桥内瘴气弥漫,他走了这么久……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冷凝冷冷喝住他:“你别忘了迷雾有毒,没有特制的药丸防身,任何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求全身而退,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眼见清风要冲进桥之际,一只手按住了清风,清风抬头,见到白夭夭,顿时便是大喜过望:“白姑娘,太好了,你来得正好,快用法术救救他!”

小青自告奋勇:“让我去。”说着便是在身子四周建好了防毒的屏障。

冷凝挡在小青面前,目光冰凉地望着她和白夭夭,冷声道:“师兄叛出药师宫,今日迷雾之桥的试炼对他来说是咎由自取,即使不忍,但药师宫规矩不能坏。怎么,白姑娘气势汹汹的模样,难道打算坏我药师宫的门规?”

白夭夭听了并不生气,只淡然道:“小青,退下。”

正摩拳擦掌的小青不敢置信地回望:“小白?”

白夭夭凝眸在出口处,平静说道:“既然这是药师宫的规矩,依许宣的性子,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出手帮他。”

清风一惊:“什么,白姑娘,你也不肯救他?”

冷凝则露出满是讥讽的笑意:“哼,师兄会走上这条路,全是托你的福。”

“我……”白夭夭思及自身误解了许宣之事,语气一滞,许久后才缓而坚定地道,“他今日无论有什么好歹,我都不会相负,只是……他决定的事,我也绝不会阻止。旦夕祸福,我都听他的!”

白夭夭目光牢牢锁住迷雾之桥,清风几番纠结,说不出话来。冷凝面上恨色更浓,冷冷开口:“你倒是有信心,咱们一起等!”

白夭夭极力压抑住自己担心的神情。

迷雾之桥内,许宣已是支撑不住,一脚跪倒在地。

毒雾漂浮半空,接近地面之处反而是没有毒瘴。许宣努力抬起头,发现了这一景象,他咳了几声,又复摇摇晃晃地站起,一眼望过去,迷雾几乎看不见尽头。

他不由思索道:毒物集中在半空中,若想苟且偷生,就得跪着一路爬出去……

许宣冷哼了一声,面上现出倔强与坚毅:“我许宣偏偏要站着离开。”一抹唇边的血丝,许宣刚跨出一步,便是再度倒地,挣扎片刻,他复支撑着自己站起,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往外艰难地走。

出口处的香炉中,最后一丝香已烧尽,香灰尽落,冷凝观之便是凄凉一笑:“我拼尽全力替师兄洗刷冤情,可师兄偏偏选了一条死路……”

“大小姐……”清风眼眶通红,颤着声音问,“宫……他难道……”

冷凝点头,声音深处也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已过一个时辰,他输了。你去通知宋师兄,让他带上宫中弟子,去将他的尸身抬出来罢。”

清风低头,大哭起来。

小青担忧地看了眼旁边神情恍惚的白夭夭,不忿道:“你们有没有人性,竟然眼睁睁地……”望着出口处眨了眨眼,小青吞下刚才要喊的话,机灵地大喊,“眼睁睁地看着许宣活着走出来了! ”

众人回过神来,只见朦胧的迷雾中,一个人影渐渐清晰,朝着白夭夭走来。白夭夭唇边缓缓绽开笑颜如花,朝着他伸出手去,却见许宣视线径直掠过白夭夭,从她身边平淡如常地走了过去。

白夭夭愣在当场,回身哀道:“你可是怨我?”

“如今,你可是懂我了?”

许宣不曾回眸,稍停了停步子,便又提步向前,清风追上去想要扶他:“宫上,你面色泛青,血气上涌会加速毒性,快坐下休息一会吧。”

许宣淡淡说道:“不必了,我没事。”

“怎会没事,你先前还喝了毒酒!”

“你放心,我说无恙就是无恙。”

冷凝闻言,上前准备说话,许宣瞥了她一眼,抬手离去:“从今往后,我与药师宫再无相干。留步吧。”

“许宣!”白夭夭冲上前大声唤道。

许宣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白夭夭望着背影,心下一颤。顿了许久,她才终于提起勇气,快速奔上前,从身后抱住他:“许宣,我错了……对不住……”

许宣僵硬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他手抚上她的,想要将她的手掰开,却被白夭夭更紧地抱住了,她双手交叉在一起,怎么也不愿放开。

许宣闭了闭眸子,挡住其中已然翻腾不息的情绪,随后他反手擦拭了下唇角,冷冷说,“白姑娘,我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再来与你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他又唤她白姑娘了?

他不肯原谅她了吗?

白夭夭一怔,手上力道一松,便被许宣掰了开来,她欲再出声唤他,却凝在喉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决然离去。

第四十章 收妖生意

1

金山寺厢房内,齐霄手中的账本“啪”一声掉落在桌上,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静心:“怎么会这样?”

静心苦哈哈着一张脸,唉声叹气:“最近寺中甚为拮据,师兄你何必明知故问。”

齐霄眉头一挑,斥道:“你少来这一套,上回女儿节法会,明明来了那么多香客,怎会又弄得赤字连连?”

“师兄,你是不是傻了?”静心伸手探了下齐霄的额头,被他挥开之后才嘀咕道,“小王爷死在咱金山寺,香客全都跑光了,哪还有什么香油钱可言?”

齐霄不耐烦地皱眉:“那永安师叔呢?不是早就传信,请他尽快赶回来主持大局吗?”

“师叔还在护送佛骨的路上,番邦之行道阻且长,最快也得下个月。”

齐霄瘫坐在凳子上:“啊,那我们岂不是走投无路了。”

“非也非也,”静心非常诚恳地道,“师兄弟们有个主意,只要师兄你愿意闭关辟谷,总是能省出些口粮,助大家熬到师叔回来的。”

齐霄攥起拳头:“信不信我打人了!”

静心忙惊慌地摆手:“啊!不关我的事,是成器想出来的主意啊!师兄!”

成器此时匆匆跑来道:“师兄,山前来了一位香客,说是要在咱们金山寺住一段日子。你看如何接待呀?”

齐霄仰天大笑:“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静心师弟……”

静心见他笑的十分鸡贼,便不由目露惶恐之色:“师兄,你又想做什么?”

“将最好的厢房收拾出来,咱们的香油钱有着落了……”

齐霄边大笑着边去金山寺大殿看看他们这位财神爷是谁了,总得好生招待一番才能哄出香油钱来不是?

却不料……

齐霄刚到大殿门口,瞥见殿中长身玉立之人,就准备调转身离去……

然而来者眼尖,早已看到了他,唇角算计的笑容微微勾起:“齐霄少侠,你莫不是想躲债吧?”

齐霄堂堂顶天立地男子汉,哪儿有躲债的道理,立刻摆出凛然大义、慷慨赴死的模样,跨入殿中,只是脚下还是总有那么些颤抖和迟疑。

许宣唇边笑容更甚,并不多说什么,只将手中清单递向了他。

齐霄好奇接过,刚一看首列,便是浑身颤抖,哆嗦着读道:“金针十五根,汤药八副,看诊四次……”

许宣轻轻颔首,补充道:“另有你踢坏的桌椅若干,总计嘛,也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

齐霄看向身后成器:“你说的香客真的就是他吗……”

成器憨厚地摸了摸光生的头顶,不知问题出在何处,一时不敢作答……

许宣轻轻叹气,唇角却是缓缓上扬:“临近夏日,我心里总是有些烦躁难安,便有心问佛论禅,独自静一静。能看中金山寺,是你的福气。”

齐霄慌忙打住:“少来这一套!你一笑我浑身的骨头都开始打颤了,一准在打什么馊主意。”

许宣认真点头:“齐霄少侠所言极是,既然贵宝寺不方便,许宣也绝不会强人所难。就请你将拖欠的银两先拿出,我赶着下山投宿。”

许宣说着就往外走,齐霄一愣,狐疑地看他,见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忍不住发问:“你真的这就走了?”

许宣停下脚步,稍稍侧身缓声道:“我去账房,找静心小师傅,先将你欠我的银两结了。”

齐霄“哎呀”一声,狠狠拍了下自己脑门,再急忙抓住许宣的手:“只要不提钱,万事好商量。”

许宣看着齐霄,但笑不语,齐霄懊恼地抓头:“哎!我怕了你了,好好好,你住下便是,你在金山寺所有的开销,我都包了,全当抵这张债条!”

许宣迟疑地皱眉:“这我可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是白花花的现银啊。”

“啊!”齐霄大叫一声,“许宣,我前世欠了你的!”随即抓过许宣手上的清单,一把撕碎,吼道,“现在没了,你不住也得住!”

许宣微微一笑:“既然少侠如此有诚意,我只好勉强接受了。”

齐霄翻了个白眼,身边的成器有些慌:“师兄……”

齐霄瞪向他:“那现银和白吃白住之间你选一个!”

成器嘟哝道:“师兄你的私债,可以不用算在金山寺头上……”

齐霄捏了捏拳,青筋爆出:“我要打人了啊!”

成器忙抱头逃窜。

齐霄冲他慌乱的背影喊了声:“给静心说不用收拾最好的厢房了啊!”

许宣轻笑了一声,齐霄瞪了瞪他,随后面色又正经下来:“小青来跟我讲了你出谷之事,我有些好奇,你既不会武功,又喝了毒酒,如何活着走出毒雾?”

“你想知道?”许宣故弄玄虚地问。

齐霄故意摆出不甚在意的样子:“不说也罢。”

许宣唇边笑意更浓,也不与他计较,徐声说:“正是那杯毒酒化解了桥上的毒物,师父用心良苦,不过是为了考验离去者的决心。若我跪着爬出,体内的毒酒反而会发作而亡,一路站着走反而走出了一条生路。”

齐霄听得有些惊住了,喃喃道:“冷大夫真是用心良苦……”说着又是一愣,“既然如此,你已离了药师宫,为何偏来找我?”

许宣悠然一笑:“那齐霄少侠觉得,我应该去找谁?”

“自然是白姑娘喏,小青说你跟她闹了矛盾,她日日伤心,许宣你也别太过分了啊,想当初她为了你的事四处奔走,当初因为你连千年的法力都……”

许宣眼神冷冷一瞥,凉声说道:“齐霄,你上回当哑巴的时间看来太短了!”

齐霄慌捂住喉咙退了两步,警戒地望着许宣:“你离我远点!佛祖面前,我不打凡人!”

许宣淡然一笑,忽而又对齐霄说:“帮我做件事吧。”

2

白夭夭此时也在自己府中一筹莫展,小青在旁边陪着,然后就开始咒骂许宣:“小白,姐姐,我说许宣真的很没良心,你为他付出那么多,他怎么可以说不理你就不理你呢?而且他以为他就什么都是对的吗?”

白夭夭愁容满面地轻轻一叹:“他说等他安顿下来,会来找我把事情说清楚……不知道他安顿下来没有……”

小青也摇了摇头,作不知状,可随即,就有传音符飘来,小青在指尖一烧,是齐霄的声音:“告诉白姑娘,许宣来金山寺了,勿念。”

“他去金山寺了?”小青有些惊愕,“他不会是要出家吧?”

白夭夭眼中闪过惊慌之色,可随即又全变成黯然:“他躲那么远,可能还是不想见我吧……”

小青嘟了嘟唇,又道:“这样,姐姐,你去金山寺找他太失身份,哪儿有一次两次求他原谅的道理?我虽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我懂男人呀,男人这种贱骨头,从来都是勾勾手指,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去金山寺打探一下,看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小青说风就是雨的,等不及白夭夭说话,就立马消失了。

白夭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身份?

她哪里在乎这些……

她只是确实不明白,她已经道过歉了,为何许宣还是不理她。

许宣说妖生命长短,不计较浪费,可知她等过千年之久以后,才真正变得只争朝夕了起来。

或许小青不去,她依旧还是会执着地去找他问个清楚的。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小青回来了,对白夭夭道:“许宣不肯见我,但是齐霄倒是告诉我说,许宣在忙着挣钱呢!”

“挣钱?”白夭夭有些迷茫。

“是啊,齐霄说现在临安府内对许宣诸多误解,说他无情无义叛出药师宫中,一时竟没有人愿与他合作开医馆,怕开罪了药师宫,”小青有些无奈地吐了吐舌头,“齐霄还说什么,许宣白吃白住的,让他很是头疼,金山寺就快开不了锅了。我打算再拿点山里的东西让小灰去换点银钱给他送去。”

白夭夭有些黯然地点头:“是啊,做一个凡人诸事烦心,这银两的问题就是第一道难关。”

小青也跟着叹气:“之前齐霄已经断了我的财路,不许我再收取别人的贡品。你不知道,早先山中时常路过许多富商,那些金银财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不义之财取之无道,有伤天和。我想帮许宣,就得另辟蹊径,找一条正途来生财。”

小青有些委屈地说:“我知道,齐霄也是这么说的。他要我拿些山中土产去城中卖,只是这样来钱,实在太慢。忙活半天,也只赚了一点点。”

小青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白夭夭轻笑出声,点了点她鼻尖:“你最近怎么这么听这个齐霄的话?”

小青梗了一瞬,才硬着脖子道:“我小青可是很讲道理的,只要是说得对的,管是谁说的,我都听!”

白夭夭了然地长“哦”了一声,不再说破。

小青内心也觉奇怪,不知为何,最近只要提到齐霄,她就会心跳加速,每天更是有空就想去见他……莫不是这是齐霄新学的收妖法术吧……再想到上次救红芯时,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小青只觉心漏跳了一拍,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只想不去细想这些问题,便转而问白夭夭:“小白,我们要如何帮许宣呢?光靠卖土产,怕是不够的……”

白夭夭思忖片刻,便忽地一笑:“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城中最近在闹妖?”

小青点头:“是呀,齐霄今天……还说要下山捉妖换钱……”突然发现自己又提到了齐霄,她便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那我们和他抢抢生意,如何?”小青讶然抬头,只见白夭夭杏眸之中,闪着慧黠的光。

3

斩荒立在山头上,俯视着山下的药师宫,缓缓抬手,只见他双手之间,聚集的灵气比往日更加强大。灵气于地面飞速流窜,绕过他周身,许久,竟被他全然吸入体内。

斩荒满意地睁眼,逆云则是喜不自胜地上前道:“计划果然成功了,自许宣离开后,药师宫再无七杀命格镇压,此处灵气尽数为主上所用!”

斩荒平复了一下呼吸,笑着问:“你可探查出,下一个结界在何处?”

“属下正要来禀告此事。已经查明,就在城外竹林。只是……”见斩荒斜眼看过来,逆云心头一紧,道,“那处结界有些古怪,进入其中,妖力似被克制,属下也看不分明。”

斩荒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紫宣当日毕竟是九重天第一人,以他所能,如此也不奇怪。你引路,我会亲自动手。”

逆云忙应一声“是”,带着斩荒来到了城外紫竹林,斩荒甫一靠近,便感受到灵气波动:“果然是这里……”

他又带着逆云穿入竹影婆娑之中,寻得一秘处。斩荒立定之后,伸手施展法术,只见紫色气息从他周身散开,地表逐渐升腾起袅袅白烟。逆云不禁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斩荒睁开眼,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对逆云道:“你去传递消息,就说,眼下妖物横行,此处的竹枝能够除魔,将这里变为香火鼎盛之处。这样,便能更快地散去此处灵气。”

逆云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属下明白,一并派些小妖在城中动作,定能有效。”

斩荒望着手中狭长碧绿的竹叶,轻笑着说:“适才我只是控制了此处灵气,想要破了结界,必须要用许宣的血来开阵,我们不便露面,看来是需要找我们的老朋友相助了。”

逆云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联络饕餮。”

斩荒轻轻丢掉手中竹叶,薄唇边笑意十足妖冶。

正午,金山寺内厨房,齐霄看着桌上仅有的两道菜,面有菜色,叹息连连,“最近连捉妖的生意都被人抢光了。再这样下去,金山寺迟早要阿弥陀佛。”

许宣不冷不热问道:“你还在继续捉妖?”

齐霄义正辞严地挺胸抬头:“我的梦想就是抓光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成为一代宗师!”

许宣微微牵起唇角,夹了筷白菜到自己碗内:“嗯,我看你与小青交情倒是不错,还以为你早就金盆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