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要上楼的,赖隆中途又停下脚步,转过身问肖杨:“带了手机吗?我手机欠费了,借我打个电话吧。”“嗯。”肖杨掏出兜里的一台旧诺基亚给他。

赖隆接过电话就兀自站到楼道里的窗边拨了个号码,开始跟电话那头的人长时间地谈话:“汪总?诶诶对,我是小赖,我手机摔坏了,借别人的打的…对,这个月五十四万…您放心,今年一定创新高…”

交谈中无不显露他们惊人的业绩。肖杨低着脑袋听,期间还被赖隆拍了拍肩膀递过来一支香烟。在这种传销组织里,任何食物当中都可能掺有迷药,其中就包括香烟。但肖杨只瞥了那支烟一眼,便接过来,借了赖隆的火点燃了。

这算彻底让赖隆放了心。因此还没等肖杨好好抽上几口,赖隆就挂了电话:“好了,走吧,我们先去宿舍。不过你手机还得再借我一下,不介意吧?”

刻意迟疑了两秒,肖杨才颔首回答:“你用吧。”

Chapter 22

周承泽在这天夜里第三次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抬不起沉甸甸的脑袋。

他连着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每到快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身旁不同的人强行摇醒,然后被迫听那些快要让他脑袋爆炸的言论。

“一个月五万,十二个月六十万,只要工作两年我就能买套房子,再工作一年就能买台车…”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正兴奋地计划着自己的将来,他眼眶青黑,眼布血丝,加上脸上疯狂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打了兴奋剂的瘾君子。

类似的基础算数题,周承泽在这三天半的时间里已经听过不下五十次。这个传销组织给人洗脑的方法就是昼夜不分的利欲诱惑,每个疲惫不堪快要睡着的人都会被叫醒,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各个衣冠楚楚的“讲师”轮番灌输的赚钱门路。起先也有人和周承泽一样不信,但这种怀疑逐渐被疲劳战术击溃,多数人的态度慢慢由将信将疑转变为深信不疑,在“讲师”的号召中振臂高呼,就好像他们明天就能够拥有别墅、豪车,实现他们发大财的梦想。

被成功洗脑的人都会交三千元的入伙费,再被转移到另一间屋子里。而周承泽这几天都完全没有妥协,因此一直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看着一部分人离开,又有一部分新人进来。屋子的大门紧锁,窗户被防盗网拦着,门外还有负责盯梢的人,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周承泽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屋子里又一轮“讲课”进入尾声,他听见周围的人都高举手臂跟着“讲师”大喊“万岁”,那场面真跟入了邪/教组织似的吓人。

当“讲师”拍拍手鼓动大家缴纳入伙费的时候,周承泽明白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里头有五千块钱现金,原本是要转给东北老家那边的母亲的,现在只能先动用里面的三千块钱缴入伙费。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周承泽终于和其他缴纳了入伙费的人一起被转移到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也不宽敞,一百平米的大小,挤的人不比刚才那间屋子少。已经入了夜,男人们都在客厅打地铺,女人约摸都住在卧室里,见不着人。听到有新人来了,那些早已睡下的男人们便起了身,热情地替新来的打地铺,安排他们睡下。

周承泽就在这群男人里发现了徐大凡,那个当时把他骗上车的人。徐大凡显然也瞅见他了,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喜出望外的,赶忙就迎了上去:“哎呀,小周,你可算是来了!”“嗯。”周承泽已经疲惫到表情都变得麻木,只闷闷应了一声,才从干涩的嗓子里憋出了发哑的声音:“我哥在哪里?”

“别急别急,明天我就叫他过来。”徐大凡嘴里这么说着,动手给他铺了地铺,招呼他过去休息,“你先休息吧,啊。”

早就累得没有力气说话,周承泽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些什么,顺着他的意思睡下了。

而他好不容易能够休息的这晚,肖杨彻夜没睡。他也像周承泽一样,经历了一整晚“讲课”的折磨。但不同于周承泽,肖杨的目的就是要见到董坤,因此一直伪装得十分配合。到了第二天的夜里,肖杨就跟着屋里的一批人一起缴纳了三千块钱的入伙费,而后没过多久便被转移到隔壁的屋子里。

一直没把他的手机还给他的赖隆也在这间屋子现了身,给肖杨铺床、拿毛巾递牙刷,表现得热情非凡,却只字不提手机的事。肖杨也注意到被拉进这个传销组织的新人都被没收了手机,可见这个组织警惕心比较强,依然没有对他们绝对信任。

肖杨耐着性子睡了一晚,第二天没有早餐,一早就被叫起来听“讲课”。快到中午的时候,女人们才进厨房煮饭。这里的伙食糟糕到难以想象,没有米饭不说,菜还只有清一色的土豆汤。所幸他们整天都被关在屋子里,不是听课就是睡觉,能量消耗也不多,不至于挨多少饿。

原以为这天中午的午餐也会是土豆汤,但肖杨没想到,女人们有说有笑的,居然在他经过厨房的时候偷偷告诉他,今天会加道鱼汤。他察觉到其中有古怪,等到了午饭时间,果然见屋子里所有人都围成一圈坐在一块儿,对着一大锅土豆汤和一大碗鱼汤,谁也没有饥肠辘辘地下筷。

赖隆则清了清嗓子宣布:“有新人加入,所以今儿个的午饭要请寝室长一起吃。”

说完他就起身,走到屋子里那间从没打开过的房门前,敲起了门:“寝室长!请您出来一块儿吃饭了!”这么请了两回,那个所谓的“寝室长”才开了门出来。肖杨抬眼一看,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寝室长的身份:正是周楷明的小学同学董坤。

董坤一身上得了台面的西装倒和那些“讲师”有得一比,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还真有些大老板的风范,能唬住不少人。他经过坐成一圈的新人身边,他们便整齐地喊起来:“寝室长好!寝室长辛苦了!”架势简直可以跟首长阅兵媲美。

等董坤摆足了架子坐下了,午餐才真正开始。他拧了拧领结,一番开场白也说得有模有样:“为了欢迎新人,今天多准备了一份鱼汤。来来来,大家一人一口喝完它,就是我们合伙做生意的证明!以后要相互鼓励、相互配合!”

他率先喝了一口,还摇摇头评价:“咸了点。”接着就把碗递给了赖隆。

赖隆喝完,同样也不太满意:“我觉得淡了!”

碗就这么挨个儿传下来,每个人都喝出不同的味道。肖杨多少看出点不对劲,而等他拿到碗的时候,果真发现碗里根本不是什么鱼汤,而是一碗清水。他倒是没多犹豫,也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行”,就传给了下一个人。

午饭结束以后,趁着不少人要午睡,肖扬找到了赖隆,迟疑许久才好像不大确定地问他:“我能单独跟董…寝室长聊聊吗?”

“成,好歹你是蔡远程介绍来的。”赖隆见他愣头愣脑,又是个没什么胆量的,自然就没有存疑心。他把肖扬带到了董坤的房门口,敲敲房门:“董坤,杨潇你还记得吧?蔡远程介绍来的那个。他想跟你单独聊聊。”

屋里头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董坤的声音:“进来吧。”

赖隆便转头冲着肖扬笑笑:“进去吧,我去厨房洗碗。好好把握机会啊。”

肖扬点点头,推了门进去了。反身关门的时候,他不声不响地反锁了房门。房间里的董坤正坐在铺着凉席的硬板床上抽烟,见他进来了,就笑着拍拍旁边的空位:“小杨是吧?来,来坐。”

也没吭声,肖扬只点点头就径直走了过去,在董坤察觉到不对劲之前,迅速就上前猛地将他掀翻在床上!董坤一惊,蹬腿挥手就要反抗——他是典型的北方人身材,人高马大的,力气也相当大,凭肖扬再怎么灵活,要挣开束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肖扬便扣了他的手,膝盖一撞他的后腰令他痛得浑身发麻,而后抓起床单塞进他嘴里,按住他的肩膀利落地将他的胳膊往后一拉,瞬间就卸了他两条胳膊!

董坤吃痛地要痛呼,奈何嘴里被塞上了床单,发不出半点声音。而肖杨已经扯下床单捆了他的腿,又从他裤兜里摸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严聪的号码:“是我,肖扬。北京路299号的旅社,尽快派人过来。”这么交代完毕,肖杨就挂了电话,瞥了眼趴在床上扭动身体挣扎呻/吟的董坤,弯下腰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一双漆黑的凤眼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眼神平静而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告诉我周楷明现在在哪。”

Chapter 23

又是个星期六,乔茵不需要去律所,单留在家里陪陈月红说说话,也好让沈燕芳休息一会儿。

陈月红这两天精神不大好,星期四刚到警局的时候还算精神,可到了星期五也依然没听见周承泽的音讯,人便慢慢蔫了。乔茵联系不到肖杨,只好在星期五下午跑了趟公安局,找到熟悉的警察大致了解了情况,才知道现在最有嫌疑的还是周楷明,而周楷明很可能加入了某个传销组织,肖杨正追踪这条线索,潜入那个传销组织内部。

乔茵挑拣着重要的部分把这个消息告诉陈月红以后,也不见她心情有所好转。星期六这天早上,陈月红起了个早,坐到小阳台的椅子上,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乔茵起床以后见她醒来了,就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头一看,才发现陈月红正盯着膝上一张全家福瞧。

那应该是周承泽六七岁时的照片,瘦瘦小小的个头,一张小脸干干净净的,对着镜头笑得腼腆。他站在最前面,身后一边是已经有十六七岁的哥哥周楷明,和比现在年轻不少的陈月红。母子俩把家里最小的孩子周承泽拥在中间,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肩膀,很是宠爱。而一家之主周睿站在最后头,两手分别搭着妻子和大儿子的肩膀。

看上去像是一家和乐的普通人,乔茵却发现有那么点儿不对劲:倒不是周家人的关系,而是他们的衣着。他们一家都是东北那边的农民,从周承泽拍这张照片的年纪来推算,这也该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可他们一家的穿着,跟那时东北的普通农民相比,还真是奢侈了些。

不对。乔茵微微皱了眉头。她记得她跟周承泽念大学那会儿,他还领着补助金呢。他的生活费也基本都是周楷明拼了命工作赚来的,平时非常节俭,家里是典型的贫困家庭。

乔茵想要问问陈月红,抬头却又见她神色哀恸,只得抿了抿唇把话咽下去,伸了手轻轻抓住陈月红的手,以示安慰。

原本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万一今后就只剩下陈月红,真是难以想象她该怎么过日子。她只希望周承泽能坚持到肖杨他们找到他,毕竟他也是个特别孝顺的儿子,不该丢下母亲一个人。

陈月红拿满是茧子的手指摩挲着照片,重重叹了口气:“都是祖坟压了龙脉。”

这话来得突然,乔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家的祖坟,压了龙脉。所以才得了这种诅咒啊。”陈月红抿了嘴,摇摇脑袋,满脸的沧桑,“家里的男丁都走得早…周睿也是被传销骗光了家产,才一夜之间病死的。”她顿了顿,又长长地叹息一声,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你说孩子他爹就是这么死的,这孩子是要多想不通,才会又进了传销的窝儿?”

边说边抬起胳膊擦眼睛,陈月红眼泪掉个不停,眉宇间尽是痛苦的神色,“居然还把承泽也带进去了…诅咒啊,都是诅咒…”

乔茵沉默了片刻,起身拿来一包抽纸,替她擦眼泪。

其实说什么诅咒,乔茵是不信的。她相信这话说给周承泽听,他也不会信。但她说不出什么“这没可能”的话来反驳陈月红。因为只有这时候乔茵才觉得,人有时候确实该留点信仰。毕竟人的承受能力有限,面对苦难时,越是深究,越容易将责任推给自己。而这种自责带来的痛苦,不是每个人每次都能担得住的。如果不能把责任分些给命运,那人这一辈子,未免也太痛苦了。

外头渐渐下起了雨。灰黑色的乌云厚重,密不透风地将天空遮了个严实,压得人喘不过气。

此时周承泽也悠悠转醒。缴了三千块钱的入伙费以后,他又在新的屋子待了两个晚上。徐大凡早在他昨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影,更没有兑现承诺,让他见到周楷明。周承泽已经不对见到周楷明抱有期望,不过他休息了两个晚上,头脑总算清醒了不少,心里也有了另外的打算。

他起身收拾好打地铺用的凉席,走到洗漱间刷牙洗脸。一个年轻的姑娘也正在洗漱,见他过来了,热情地替他挤了牙膏。这儿的人总是保持着“互帮互助”的热情,周承泽待了这么些天,差不多习惯了。洗漱完便回到客厅,他环顾了整间屋子一眼,视线最后在寝室长独住的卧室大门那儿停了几秒。

被转移到这里的新人还要接受几天“讲师”的“培训”,昨天就有人通知过,今天上午会有个高级“讲师”过来。这么久没有现身的寝室长,估摸着也会出现一回。

想到这里,周承泽又转身去了厨房。

只有几个女人在准备一屋子人的早餐,其中一人瞧见了他,以为他是饿了,便笑着安抚:“饿了吧?早餐很快就好了啊,别急。”

周承泽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趁着她们没注意,将厨房里一把折叠水果刀塞进了牛仔裤的裤兜里,再站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走出了厨房。

这儿的人白天都无所事事,常聚在一起打牌或是聊天,过得十分枯燥。周承泽不跟其他人打交道,只坐在角落里,看一群人打牌。等快到上午十点时,有人进来招呼大家准备去听讲座,而后将他们陆续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大屋子里。

这间屋子应该是专门腾出来做“培训”的,靠墙的位置摆了张讲台,下头则是三十多张椅子。周承泽跟着其他人一起坐下不久,就见到了那位“高级讲师”——西装革履的高大身躯,小麦色的皮肤,标准的国字脸。

在看清这位“高级讲师”的瞬间,周承泽浑身一震。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周楷明。

他就这么穿得光鲜亮丽地站在讲台上,一改从前那副结巴最笨的模样,昂首挺胸,口若悬河。周承泽的视线越过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停在他身上,震惊而不可置信。

这些天里,周承泽想过很多种可能信。他怀疑周楷明被要挟、被利用,他替周楷明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却从未想过周楷明就是罪魁祸首。

传销组织的高级讲师?周楷明?这怎么可能!他会不记得他们的爸爸就是因为传销而死的?他会被传销迷昏了头,不惜弟弟也骗过来?

周承泽盯着周楷明,只感觉八月的天气里,自己浑身发冷。

周楷明“讲座”的内容,周承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到培训结束,所有人都被安排着离开,屋子里只剩周楷明和他时,他才意识到讲座已经完了。周楷明立在讲台上,微笑着凝视了周承泽好一阵,才朝他走过来。

在周承泽跟前停下脚步,周楷明感慨地短叹,一手搭上了他的肩:“我总算让你也加入进来了。”

“总算?”然而周承泽的反应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惊喜,他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地与他对视,“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小泽,这是赚大钱的路子,比你现在的工作要好不知道多少倍。”周楷明权当弟弟只是有点儿抵触,便张了嘴开劝,摊开双臂好让他仔细瞧瞧自己,“你看,我不仅结巴好了,还有钱了。你听话,跟我一起干,将来也会跟我一样,过上更好的生活。”讲到这里,他又想起点什么,继续道,“你不是想追回乔茵吗?等你赚了大钱,肯定一追就到手。现在哪有女人是用钱追不到的。”

周承泽摇摇头,紧锁着眉头,就好像已经不再认识眼前这个人:“赚钱的方法那么多,你为什么要选这种?”他想起他们的父亲周睿,愈发感到不解,“你忘了就是传销害死了爸爸?”

哪里还听得进弟弟的质问,周楷明摇头避重就轻:“这不是传销,是多层次直销。”

“要真是多层次直销,你会八年都不跟我们联系吗?”不善言辞的周承泽却难得反应快了一回,他微微眯起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楷明的眼睛,眼里满是惊痛,“你自己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干?”

或许是被弟弟的眼神刺痛,周楷明猛然间涨红了脸,语气竟突然强硬起来:“别瞎猜了!”他瞪大眼睛,显然不再给周承泽商量的余地,“你以后就跟着哥好好干,保准没几年就能住别墅、开豪车!”

周承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而站起了身。他虽然不及周楷明高大,但一米八的个头,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与他力量悬殊。他迎着周楷明的视线,摇摇头判断:“你疯了。”接着他又蹙紧眉心,难得表现得严肃而不肯退让,“我不会干这一行的。妈还在家里,你跟我回去。”

偏偏周楷明执迷不悟,直直地同他对视,同样不肯让步。

两兄弟对峙了好半天,周承泽终于确定周楷明不会回头。他捏紧了拳头,只好先放弃周楷明,转身往屋子的大门跑!

谁知门外还守着四个男人,在周承泽推开门的第一时间就围了上来,又将他堵回屋里,关上了大门!

周楷明人还没追上来,命令就已经先下来了:“打晕他!”

四个男人便围过来要把周承泽打晕。他不得不从裤兜里掏出那把水果刀指向他们,防止他们靠近。而其中两个男人见他有刀,竟也掏出两把匕首,猛地冲过来就要刺他!

“不要动刀!”周楷明一惊,一个箭步扑上去就把周承泽拽了过来,躲开了刺向他的刀尖。可几个男人已经被惹恼,又是常年受周楷明这种上层的欺压,这时候早就不再听周楷明的指挥,嚷嚷了一句“这小子想跟我们玩命”,就再次冲上前要捅周承泽!

周楷明一见情势不对,赶忙把周承泽护到身后,那刀尖也不认人,直直地就冲着他捅了过来!那一瞬间周承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周楷明,再要伸手去挡时,已被匕首狠狠刺中了腹部!

“小泽!”周楷明惊呼,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屋子的大门就被强行推开,一大批持枪的警察涌进屋内:“警察!统统不许动!放下武器!”

已经被那一刀刺得脱了力,周承泽手中的水果刀滑落,他疼得脸色惨白,踉跄了几下就被周楷明扶住:“小泽、小泽…”

周承泽艰难地推开他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满头冷汗,却还是忍着痛憋出了一句话:“你要给妈一个交代…”

刚让几个刑警将屋子里四个男人铐住,严聪看见这一幕不禁迈开脚步和急救人员一起上前,只不过他扶住的不是周承泽,而是周楷明。严聪一面把周楷明的两只手铐在身后,一面沉着嗓音开口,“清醒点吧,你差点害死你亲弟弟。”

两个小时后,肖杨回到了市公安局。他已经接过严聪的电话,听说周承泽被刺送进医院,还好没有伤及要害,做个手术再住一阵子院就能康复。局里也已经有人通知了周承泽的家属,肖杨便换了身衣服,就去跟上头汇报情况。

处理好一切,他准备从局里回家的时候,想起要看看自己那台手机,便也就发现了乔茵两天前发来的短信。等看完最后那句把他捧上天又让他即使有气也没法发作的话,肖杨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陈月红对乔茵过分依赖了,毕竟她那些无意识的小动作已经将这种心态暴露无遗。所以在听陈月红说乔茵是周承泽的女朋友时,肖杨并不怎么惊讶,并且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肖杨本来没打算计较这件事,但眼见着乔茵这么油嘴滑舌百般讨好,忽然又觉得确实需要给她一个教训。

因此他一边想着该怎样给她一个教训,一边捎上换下来的衬衫就走出了警局。没想到刚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他就瞧见了那个自找麻烦的女人——乔茵居然就站在他的车前,低着头手指灵活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像是在编辑短信。

肖杨便没什么声响地来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去医院?”

乔茵明显地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就抬起了头,似乎没从他的声音里认出他,等到看清了他的脸才松了口气:“你在啊…”

而肖杨却稍稍皱了眉。虽说被妆遮去了脸上的憔悴,但他还是看得出来她眼里的疲惫。她那双大眼睛甚至没法完全睁开,眉宇间的疲态显而易见,自个儿却没有察觉似地继续说着:“我刚要发短信问你回来了没有…你看到我上一条短信了吗?”而后不等肖杨回答,乔茵又轻轻拽住他的手指抬了抬,有些迷茫地歪着脑袋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似乎想确认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听严警官说你去‘卧底’了,没被虐待吧?”

“被虐待了还会站在这里么。”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脸色,见她弯着眼放心地笑了,才再次随口问了一句:“没去医院?”

这才终于听到了他这个问题,乔茵抬了抬眼皮:“哦,我刚从医院那边出来。周承泽手术成功,已经脱离危险了。我还没听说你的消息,所以赶过来看看。”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正事,稍微张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指尖,微仰着脸眨巴眨巴眼问他,“你没生我气吧?回去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以为他跟她一样有好吃的就能打发么?肖杨还真想讽刺她两句,可看她一副昏昏欲睡意识不清的样子,最终还是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没有。”接着就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没什么表情地垂眼看她,“还去医院吗?不去就正好跟我一起回家。”

乔茵咧嘴笑笑,咕哝了一句“就知道你最英明神武了”,便摇摇脑袋:“我跟你回去。”说完还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我想回家睡一觉了。”

结果她刚一上车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积累了近一个星期的疲劳都转化为倦意涌上来,想撑也撑不住。肖杨把车停到社区里的地下停车场后,转头见她侧着脸睡得沉,就没有叫醒她。他绕过车子来到副驾驶座旁,打开车门给她解开安全带,就弯下腰把她稍稍扶起,再转身将她背了起来。

乔茵睡得真够熟,伏在他背上也没醒。肖杨锁了车便背着她上了楼,到了家门口才不轻不重地掐掐她的腿:“钥匙放哪了?”

半睡半醒地睁了睁眼,乔茵答得含糊不清:“不知道…”

肖杨面无表情地再掐了她一下,“不想回家了?”

她还是一心只想睡觉,就把脸往他颈窝里埋了埋,瓮声瓮气地给了个敷衍的音节:“嗯…”却不知道这无意识的回答让肖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次乔茵喝醉酒在肖杨家住过一晚,现在他转个身就能把她带回自己家,让她再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的境况到底跟当初不一样了,那时他们还是普通的邻居关系,现在则是男女朋友。

肖杨不至于小气到不让她来自己家休息。

只不过他不能保证,两个正在交往中的成年人共处一室一整晚,不会发生点“状况”。

Chapter 24

肖杨最后还是把乔茵带回了家里。

她也是个不认床的,一沾床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蹭睡了,眼睛都没睁开过。肖杨找到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又给乔茵找了条小毛毯盖住肚子,脸上没什么情绪地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关上房门走去厨房。

差不多快要到晚饭时间,他打开冰箱打算拿现成的食材做两道菜,却发现冰箱里那半罐泡椒凤爪居然还放在原来的位子,看上去根本没被动过。

看起来她这整个星期都在担心周承泽,连食物都给忘了。肖杨没多少表情地盯了会儿那半罐泡椒凤爪,最终伸手将它拿出来,准备统统倒进垃圾桶。结果才抓住冰凉的罐身,他就发现玻璃罐上贴了什么东西。

眼角微微上扬,他把罐子拿出来,扯下上面贴着的便利贴,落入眼帘的果然是乔茵清秀的字迹:“怕你回来饿了找不到东西吃,所以就没吃啦。但是这么辣的鸡爪还是别空腹吃,我放了馒头在冷冻层,你可以蒸几个馒头一起吃。别嫌麻烦,七分钟就可以蒸好~”

肖杨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看了它好一阵,而后将罐子搁回冰箱,关了冰箱门才想起自己是来厨房做晚饭的。于是他再次打开冰箱,却又突然想起他从上周六开始就没回过家,而那天早上跟乔茵一起出门前,他似乎忘了把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洗手间的盥洗盆里也还拿盆子用漂白剂泡了衬衫。

一整个星期,估计早就沤臭了。

捏了捏眉心,他来到洗手间,发现盆子里的水早就被倒干净,泡在里头的衬衫也不见了踪影。大约猜到了什么,肖杨于是又径直走到阳台,洗衣机里果然没有衣服,可晾衣架上却也空空如也。

回头看向客厅才瞧见,几件衣服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沙发的一端。

不得不说,乔茵这人心思确实细。肖杨倚在阳台的护栏边,习惯性地掏出了打火机和香烟,抽根烟纾解一下心情。他想起近两个月的生活,除了各式各样叫人烦闷头疼的案子,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只剩下乔茵。虽然已经做了四年的邻居,但在这两个月之前,他们几乎没有真正打过交道。也是自李成的那个案子之后,他才开始注意她。

最开始大概是因为乔茵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求救,他觉得自己担上了某种责任,赶去泰好食餐厅的时候多少就有些急躁。但等到案子结束,肖杨把后续工作都丢给严聪,意识到自己居然急着找到她送她回家时,才多少发觉自己的心境变化。

肖杨不是没谈过恋爱,当然清楚这是种好感。恐怕就是因为乔茵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堪称惊艳的应急表现,还有事后警告记者、叮嘱他不要把险情告诉她母亲以免老人家担心的行为,让他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好感。

不过肖杨脑袋还是清醒的。他知道乔茵有个交往了好几年的男朋友,所以没有把这种初级阶段的好感放在心上。可等到在自家餐馆遇上郑子昊一家,得知她已经跟郑子昊分手而眼下老人家又明摆着要欺负她的时候,肖杨难得没有克制住冲动,拉着乔茵就在郑家的餐桌边坐下了。

他平时不爱显摆,对老人的态度也和乔茵差不多,多是容忍,不会去刻意顶撞。那天肖杨本来没打算让乔茵知道贵乡人那家餐馆就是他父亲开的,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要在替她解围的同时表现一回。

事后回想起来,肖杨感觉自己真是幼稚至极。他很清楚,在这种男当婚女当嫁的年纪,他跟乔茵的条件并不合适。更何况他的职业,也不一定是她能够忍受的。与其相处一段时间再分开,倒不如根本不要穷折腾。

结果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忍不住留意她。甚至投其所好,给她做菜。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多地注意到她的优点和小毛病。该死的是那些优点他很欣赏,而那些小毛病他又能包容。

直到乔茵开始追他,肖杨才彻底找回了理智,深知不能再这么闹下去了。偏偏她这人不怕打击,而严聪又在一旁煽风点火,逼得肖杨非但没在悬崖边勒住马,还跟马一块儿栽下去了。他还从没想过,过了三十岁,他也有“失足”的时候。

一支烟抽了十分钟,还想抽第二支时,肖杨克制住了。他估计乔茵从医院回来还没吃晚饭,刚好又已经睡了近一个半小时,待会儿等他做好饭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比较好。因此他又回到厨房打开冰箱,却发现剩下的食材太少,只好出了趟门买些菜回来。

晚饭便在一个半小时之后才做好。为防止叫不醒乔茵,肖杨特地做了道糖醋排骨,端到卧室里好用香气引/诱她,而后又不轻不重地推了推她的胳膊:“起来吃饭。”

出乎意料,乔茵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侧了侧脑袋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搭理他。

肖杨挑了挑眉,拿手探探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便再推推她,“乔茵。”

她这回动都懒得动了,不见半点反应。看她多半是累狠了,肖杨就没再试图叫醒她,自己吃了晚饭,又把糖醋排骨和一碗米饭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里,才洗了澡睡在了客厅。

肖杨一向睡得浅,所以半夜卧室里响起尖叫声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赶到卧室打开了灯。乔茵还好好的躺在床上,可两手正死死揪着毯子,一张脸没什么血色,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紧紧皱着眉头,合着的双眼眼角还不停有泪珠子滚出来,像是在做恶梦,表情恐慌。

“乔茵,”他来到床边,弯腰摇了摇她的肩膀,“醒醒,是我。”

她应该已经有些半睡半醒了,听到他的声音就挣扎着睁了睁眼,被灯光刺了眼球才侧过脑袋适应了一会儿,半睁着她那双大眼睛迷茫地盯着他看,眼眶里剩下的泪水也滑了下来。

“肖杨…”好半天她才缓过了劲,分辨出眼前的场景,“这是你家啊?”

肖杨颔首,拿了床头柜上的抽纸给她,“做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