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葵没好气地回了个白眼,再一思量才觉得自己这“饥不择食”用得有些不妥当。不过这别扭小孩倒真维护他师父。

至于那个萧悔之,又是否对得起他的这番维护?

清葵脸上的笑容很冷。

郁天去了那个专属于他的“郁泉”沐浴,临行前没忘了警告清葵一番,要是再偷看就要她好看云云。

她很无奈。

“偷看你沐浴,我还不如去看萧悔之。”

这实在是句实话。郁天毕竟还小,身量没张开。虽说已有了雪塑容姿玉铸筋骨,那身材却实在没什么看头。

然而这句实话,显然又把郁天给惹恼了。

他不言不语地捏碎了她的小酒壶,里头还有她舍不得喝的半壶竹叶青。

看着清葵咬牙切齿抓耳挠腮的模样,他才算舒心了些。

“待在这儿,一步也不许离开。”说罢,他掩下唇角上勾的弧度,转身朝郁泉走去。

清葵恨恨的瞪着他修挺的背影,一直到完全看不见这才作罢。

“看来清水姑娘跟小天的感情不错。”

萧悔之的身影不知在何时出现在院门口。

清葵的唇角扬起笑意。“萧先生来了。”她用的是陈述语句,没有丝毫惊讶。

萧悔之迈步进门,温雅从容。

“想必早在你意料之中。”

“比我预料的还来得早些。”清葵扬首看他,毫无避忌。“先生很聪明。”

“彼此彼此。”萧悔之唇角的笑意未收,朝她施了一礼。“在下萧错,字悔之。”

这一行为,代表他已将清葵视作平等的对手。

清葵欣然领了他这一礼。“商清葵。”

她倒一点儿也不怕他会查出她的底细来。月氏王族隐匿身份的本事,放眼四海还无人能敌。

萧错眸色温柔,神情谦和。若不是知晓他的手段,清葵还真会以为他正是名如玉君子。

“不知清葵用了何等方式,封住了在下的内力?”

他唤得亲近,却让清葵皱了皱眉。

“你有‘浑水噩梦’,我有‘清水沉香’。”她盯着他的眼,异眸中时而闪现微光。“萧错,你算计了我的朋友,照理不必同你这般客气。不过我商清葵做事向来懂得分寸,你虽不仁在先,我却不能失了义。”

“你朋友?”萧错挑眉。“不是姐姐么?”

清葵略一尴尬。“我心中一直视她为长姊,这么说也没错。”

“好。”萧错略一思索,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浑水噩梦’的解药。”

清葵拿起来,打开瞧了瞧,又小心地闻了闻。“想必你也不会拿假的来糊弄我。”她收起瓷瓶。“除了‘清水沉香’,我可还有不少好东西。”

萧错勾唇。“岂敢。那我的解药?”

清葵莞尔一笑。“‘清水沉香’没有解药。”

萧错一愕。

“明日便会恢复。”清葵看见他脸色复杂,心情颇为舒爽。“它只作用一天而已。”

萧错无奈地叹了一声。“清葵果然更胜一筹。”

清葵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是险胜。她虽然从月氏带了些秘药,却大半只是用于护身,只能短暂地作用于人。若萧错再等待一段时间,这药力自然就会解去。

谁想到自己才来了大夏短短几月,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像“浑水噩梦”这般罕见的毒药都现迹于世,这萧错不简单,而这山寨更是个是非之地。

思及此处,她索性摊牌。

“萧错,我早说过我们并无意碍你的事。毒一解,我们今晚立刻离开这儿,从此各不相干,如何?”

萧错的神色沉郁了一瞬。“清葵已踏入了这滩浑水,恐怕再也无法不相干。”

说完,他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辞。”

于是清葵憋了一肚子火,看着他优哉游哉地踱步离开。听他这意思,还非得把她拉下水了?就看看这浑水摸鱼,谁能得个便宜!

清葵拿了解药,赶紧去了丹君的房间。

丹君同榔头一道坐在院子里聊天,旁边放着那把看上去很黄很灿烂的菊花。见清葵过来,榔头赶紧起身相让,告辞离开。

清葵目送他而去,不由感叹。“是个不错的男人。”

丹君脸颊绯红。“清葵,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花。”

清葵瞥了她一眼。“该不会你喜欢这种粗犷型的男人?”

丹君咬了咬唇。“他其实也挺细心来着。”

清葵往她肩上拍了拍,神情变得凝重。“丹君,这山寨不简单。你最好别对这里头的人动心,否则被牵扯进去,后患无穷。”

丹君见她正经,也收起了笑意。“清葵,你发现什么了么?”

“现在还说不清。不过我们尽早离开为好。”清葵拿出解药,放在她面前。“这是解药,你先服了它。”

“好。”丹君拿过瓷瓶正要喝,清葵又止住了她。

“等等,我再替你瞧瞧。”她按上丹君的腕脉,神情忽然瞬息万变。

丹君瞧得忐忑。“清葵,怎么了?”

清葵松开手,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太奇怪了。”她神色惊讶。“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解了?”丹君大惑不解。“我还没喝解药呢。”

“如今也不必喝了。”清葵站起身,把那解药收入怀中,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两步。“看来有人卖了份人情。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离开这儿。”

丹君点头,立刻便起身要去收拾包袱。

“你干什么?”清葵看不懂了。

“不是说要走?”

清葵重复闭眼深呼吸的标准动作。“光天化日的,你以为我们长了翅膀么?当然是等到夜里再行动。”

丹君垂下眼,很是伤感。“清葵,我似乎老是拖你后腿。”

清葵摇摇头,朝她笑得灿烂。“你想多了。有你在,不知道为我添了多少乐趣呢。”

“真的?”丹君眼睛一亮。

“当然。”清葵的眼神相当真诚,毋庸置疑。

丹君朝她望了一会儿,睁大眼像发现了什么奇事。“清葵,我觉得你的眼睛这两日似乎有些不同。”

“什么不同?”清葵从怀里掏出铜镜照了照,没发现什么变化。

“它们发亮的时候变多了。”丹君组织着语言。“从前只是偶尔才亮一亮,这两日发亮的次数变多了。莫非是魅目将开?”

“当真?”清葵皱了皱眉。“难道是遇上了有缘人?”

丹君有些雀跃。“没想到我们歪打正着,在这儿碰上了。”

清葵摇摇头。“这件事还未可知。倒是你,既然毒已经解了,有没有想起昨夜里那黑衣人的模样?”

丹君仔细地回忆了一会儿。“那人走得很快,我并未看清他的相貌。不过我记得他的衣裳,那袖口上绣着一朵白色的花。我瞧着新鲜,印象特别深。”

“白色的花?”清葵眉头一松。“可还记得是什么花?”

“好像是桃花?或者梨花?”丹君咬了唇冥思苦想。“再或者杏花?也可能是丹桂,或是海棠。”

清葵哭笑不得。

“好罢,我知道了。记得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第九章 缘定之人的身份

清葵和丹君又商量了一会儿夜里逃走的事宜,裘大却着急地忽然找上门来,见到她才送了一口气。

“清水姑娘你果然在这儿。快,跟我去见少主子。”

“怎么了?”

“少主子沐浴完毕,正在寻你。”裘大想到少主子阴沉着脸的模样,不由得发了个抖。“似乎心情不太好。”

清葵这才想起他去沐浴前命令她要留在院子里,结果她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她跟着裘大进屋的时候,只见郁天坐在桌边饮茶。明明是一派从容,周边的气氛却像正酝酿着冰雹。裘大把她往里头一推,随即往后退出了房间,站在外头行了礼忙不迭地告退了。

虽然这里不过是个匪贼山寨,郁天用的东西却都是上好的。他饮茶的黑釉茶盏,外壁分布着浓淡大小不一的琉璃斑,正是稀有的曜变盏。那修长的手指搭在盏托上,玉白与琉璃光斑贴合,互为映衬。

清葵呆了呆,那双眼锁在他指尖上,竟移不开去。

“我以为你已经趁机逃走了。”

他忽然开口。

清葵眨眨眼,反应过来。“我干嘛要逃?”

他转眼盯着她,周围的冰冷褪了些许。“我不是叫你待在院子里哪儿也别去?”

“我姐姐不舒服,不能去瞧瞧?”清葵挑眉。“太没道理了罢?”

那双滴墨眸一滞,随即转了开去。“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就这么走了。”

“要不然呢?”她占了理儿,索性往前两步,朝他所在处逼了逼。“难道我应该去郁泉跟你‘告假’?”

他的手指一紧,捏住茶盏边缘。“别再过来了。”

“为什么?”越不让她过去,她越要过去。于是她又上前了两步,离他只有一步远。

郁天瞪着她,神情居然有些狼狈。

清葵生出些兴致,正要嘲笑他两句,却忽然闻得一股香气。

他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未干,只拿了条发带束上。凝成几缕的碎发,发梢处偶尔滴落水珠,在那身月白锦袍上留下清透的痕迹。

这香气便是从这犹带水汽的少年身上传来,比丹桂之香稍淡,较莲实之香稍浓,百转千回袅袅绕绕,引人求渴。

“这香味…”清葵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恍惚。“难怪会被追食鸟给认作食物…当真比任何食物都要诱人些…”她喃喃自语,全然没注意到郁天越来越狼狈的脸色。

“是什么?”她忽然发问。

“什么?”郁天见她双目清明并无暧昧之态,稍稍松了口气,完全没反应过来她的问题。

“你身上的香气——是来自于那道温泉对不对?”清葵恍然大悟。“一定是那道温泉里有些特别的东西。”

郁天疑惑地下意识闻了闻。“什么香气?”

“一定是这样。”清葵点了点头。“你已经习惯了,自然闻不到。”

“你在转开我的注意么?”郁天有些懊恼。“你不是一直想离开?为何不走?”

“你怎么知道我想走?”

郁天别开眼。“我自然知道。你不喜欢这儿。”

清葵语塞,半响才呐呐道:“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我不是不喜欢这儿,而是怕麻烦。”

“不管怎样,暂时你还走不得。”

“我知道。没搞清我的身份之前,不会放我走,对不对?”清葵没好气地转身,往小榻上一坐。“真是怪了,到了你们这山寨,我倒成了危险人物。”

郁天闷闷地。“你知道就好。”

她摸了摸肚子。“好像有些饿了。”

“走罢。”郁天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从容地弹了弹衣角。“该用午膳了。”

清葵神情怪异地瞧着他的姿态动作。

“郁天。”

他略回首,有些不耐。“还不走?”

“你真是你爹的儿子?”清葵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又瞧了他一通。“我的意思是,你真是邬寨主的儿子?”

郁天神色一凛。“你想说什么?”

“说实在的,你跟这儿——真是格格不入。”清葵晃了晃脑袋。“罢了,当我没说。”

“你不是怕麻烦?”郁天唇角微勾,优美的脸庞刹那间如皎月生光。“既然怕麻烦,就别问那么多。”

清葵张大了嘴。“郁天,你笑了?!”

他立刻又收去了笑容。“该走了。”转身又行,走得飞快。

她甚为失望。“喂,慢点儿,你慢点儿!”

郁天的午膳,照例是同寨主和寨主夫人一同用的。只不过前段时间多了个萧悔之,如今又加上一个清葵。

邬夫人自然就是那位厨娘,除下了围裙换了身衣服,平添几分妩媚。只是她举止动作大而化之,个性豪爽,又把那几分妩媚给淡了下去。

清葵气喘吁吁地跟在郁天身后进去,已然坐定的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到他们两人身上来回而去。不要说郁天,连清葵都有些不自在。

“丫头,来,过来坐。”邬夫人最先动作,一把拉过清葵,按坐在自己身旁。“瞧你累成这样。”她转向郁天。“小天,也不疼惜着点儿。”

郁天已走到邬寨主身旁的位置,刚要坐下便听得这么一句,不免先僵了一僵才落了座。

“清水姑娘,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邬寨主和颜悦色,粗眉大眼都柔和了起来。

“很好。多谢寨主。”清葵点点头。

萧错坐在几人对面,淡然微笑地瞧着此番和乐融融。

邬夫人只道她眼睛不便利,时刻不停地替她夹菜。清葵也乐得受此照顾,来者不拒地一股脑儿全吃了下去。

邬寨主和夫人看得颇为欣慰,别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眼。

萧错有些惊愕,看着她把碗里堆积如山的饭菜一扫而光,又盛了第二碗,不多时又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