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目光浅浅:“那是缘何才这般模样?”

景岚眼帘一颤,叹了口气:“都是孽缘,受了情伤,一时想不开就这样了…哦对了,太子殿下说是受谢聿所托,却不知所托何事?”

李煜见她神色,也不再问,一回眸,春时呈上一封书信来,双手捧到了景岚的面前。

李煜的注意力似已在容华身上撤回来了,眉目温和。

太子是出了命的温顺性体,市井传言说他是百年难见的亲善储君。

景岚拆开书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谢聿平时一日膳食,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看了两眼,抬眸:“这…这孩子是怀疑膳食与药性相冲?”

李煜见她意会过来,轻轻颔首:“此事晋王尚不可知,他托了我,让景夫人帮着查看一番。”

每日都有记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既然汤药上查不出什么,谢聿怀疑膳食中有问题,可膳食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心细,记录许久,托了李煜送了景岚这来,也是最后的一丝怀疑。

景岚将书信收好,也是一口应下:“景岚定然尽心尽力,请太子殿下放心。”

李煜勾唇,点头:“当然放心,景夫人与晋王似乎交情不浅,这株红珊瑚乃是贡品,今早父皇赐了他,这方才得了,就送了府上来,可见一般。”

景岚笑,也不辩解。

有的时候,对于别人的试探,就笑笑不说话最好。

果然,李煜探不出深浅,也不再问,这便站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便等夫人消息,此事不得让晋王知晓,夫人聪慧,自当知道什么意思吧?”

景岚点头:“如有头绪,必当告知太子殿下。”

李煜起身,春时一捧手里的斗篷,因斗篷上有那点泪渍,不敢给穿。

李煜也果然没有想穿,这便告辞。

一盏茶都未喝,他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才还见着顾今朝,这会儿去了哪里?”

自太傅那见过,也算师出同门。

他这么一问,景岚也是左右看了两眼,心中狐疑,面上只是笑笑:“她自小就跟姑姑亲,这会儿许是在看着容华,太子有事传唤?不如我让人去寻?”

李煜本就随口一问,这便往出走了:“不必。”

景岚连忙出来相送,走了大门口了,禁卫军拥簇着李煜,很快便出了府门,李煜上车,小太监春时蹬蹬蹬又跑了回来。

到了景岚面前,也是笑吟吟地揖了一揖:“夫人,我们殿下让我知会夫人一声,说是宫里曾有先例,有位太妃得过癔症,后来有位老御医接连给开了几十服药,加以针灸,后来就开了心窍那么好了。如今老御医已不在宫里,但如需引见,举手之劳,东宫可帮夫人见一见。”

景岚闻言大喜,也是将腰间的锦袋整个扯下来塞了他手里:“那可是太好了,多谢殿下记挂。”

春时也未拒绝,拿了那锦袋转身走了。

上了车,李煜正勾着窗帘往外看,景岚还站在门口。

马车渐渐驶离,春时将锦袋捧了他面前:“景夫人好大的手笔,我看这锦袋这么重,里面怕是得装不少银钱,都给了我。”

李煜放下窗帘,回眸瞥了一眼:“嗯,赏你了。”

春时怀里还抱着那斗篷,收了锦袋,又将斗篷举了一举:“殿下,这斗篷…”

其实也不过是泪痕还在,李煜并未抬眸,只是皱眉:“也赏你了。”

春时大喜,笑得合不拢嘴。

马车绝尘而去,天边的最后一抹彩霞也要落下去了,景岚返身直奔后院,后院容华的屋里,来宝和翠环侧立一旁,容华侧卧了榻上,画师不知所措地站了一边,因是太子派人叫来的,还不敢轻易离去。

景岚掀了门帘进门,就瞧着这副光景。

顾容华背对着她们,朝着榻里,鞋都没脱,就那么歪着。

她忙看向来宝,来宝嘴快:“才画了一点,就不让画了,躺了榻上这会儿好像睡着了。”

景岚只得来送画师,也是好生让人给拿了银钱,说来日得空再去请。

画师巴不得这就离开,赶紧去了。

景岚让来宝去送,自个却是上前,走了榻前这就坐下了,倾身扳着容华的身子,轻叫了她两声:“容华,容华睡着了?”

顾容华原本闭着的双眼,这就睁开了:“他走了?”

景岚嗯了声:“嗯,走了。”

容华回身坐了起来,眼底还红着:“他长得和李郎可真像,若说十几年了都有点记不清了,一看见他就又想起来了,李郎十几年前,可不就他这般模样?”

相伴十几年,容华如何不知她的。

她若真个突然神智不好了,谁也不能把她拉开的,不想李煜送了她回后院,几句安抚,她就任凭他走了,那时候景岚就知道,容华这是装的。

顾容华吸着鼻子,还有些许哽咽:“我记得他,我见过他,却不想他竟是太子,来咱们府上干什么?借此闹了一通,只让他知道我是个疯的,日后若有事,就拿我出去抵上。”

景岚拉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胡说什么,别乱想,他亲自登门的确有些蹊跷,但不至于有什么大祸,放心吧。”

容华也靠了她的身上:“你说,李郎跟我说他府上在扬州,会不会是骗我的?”

在扬州根本找不到那个李家,景岚早有有所怀疑。

不过到了京中之后,却未想过此事,姐妹两个面面相觑,此时都想到了一处去,不禁齐齐摇头,连呼不可能。

这边说着话,景岚也是奇怪:“今朝也不在你这里,去哪了?太子来时还在,一回头就瞧不着她人影了,你可看见了?”

容华当然没看见,两个人忙是叫了翠环去寻。

翠环应下,才一出屋,来宝送了画师回来,这便冲进来了:“不好了,刚才在大门口听着哀乐了,我听着挺近的就打听了一下,说是穆夫人才没了!”

景岚忙是站了起来:“怪不得,我才在门口也听见了,急着回来没多想,那今朝肯定是去穆家了,好歹姐妹一场,穆夫人于我也有恩在先,我也去瞧瞧。”

她安顿了下,让来宝和翠环陪着容华,这便换了素衣,取下了金钗,赶紧往中郎府去了。

顾今朝的确是在中郎府中,她跟着景岚迎了太子,听见哀乐,转身就出来了。

的确是中郎府的哀乐,其实后事早就准备好了,穆夫人一日挨过一日,挨了几个月已是油尽灯枯,今个精神头那样好,竟是回光返照。

穆庭宇自景岚那宅院跑出来之后,就回了中郎府。

才一入府,小厮就来叫他,说是夫人不好了,找他呢!

才还和她说着话,怎想竟是这样的快,少年急匆匆奔了后院去,到底是见着阿娘最后一面,穆夫人拉了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两滴眼泪。

这两滴眼泪落下来了,人也不行了。

任凭他千呼万唤,穆夫人也再未睁开眼。

中郎府上下也没有个主事的,好在穆夫人在临走之前,自己都安顿好寿衣了,穆行舟命人去请了人来送乐,他痛失爱妻,方寸大乱,也是落泪。

亲自给妻子沐浴一番,仔仔细细撒了香,穿上了寿衣。

如此阴阳两隔,可谓痛极。

屋里门窗紧闭,只他一人。

院中哀乐已唱,穆庭宇还是白日穿的那身锦衣,直直跪在石阶下面,伏身不起。

两个婆子来寻了他,让他披麻戴孝,换下锦衣,却是叫也叫不起,劝也劝不动,一想到夫人活着时候待下人们也是极好的,都哭得不行。

顾今朝一口气跑到后院,正见这般景象。

少年伏身跪着,额头抵着地面,还身着锦衣。

她连忙上前,婆子们见了她也是避开了些:“顾小郎君来了,快劝劝我们二公子吧,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去了,也得先换上麻衣啊!”

顾今朝也是跪了少年身前,双手紧紧握住了他一边胳膊:“穆庭宇,是个汉子你就起来,你哥哥不在府里,你爹悲痛欲绝还在夫人面前,可发了讣告了?前院乱成一团了,你先换上麻衣…”

少年抬眸,双眼通红,泪痕满面。

知道他痛,都不忍再说下去了,今朝伸手将他抱住,也是红了眼眶:“我陪着你,穆二,我陪着你。”

滚烫的泪珠掉落她的颈间,穆庭宇一下痛哭失声。

“今朝,我没娘了,我没有娘了…”

第59章 国色天香

穆夫人这一去,中郎府可是乱了。

景岚到时,院里哭声一片,主事的反倒没有一个,穆行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穆庭宇还是年少,从未办过丧事不知所措。

她从前办过丧事,只得念着旧情,帮衬着张罗张罗。

林锦堂也是听闻穆夫人过世了,过来看看,见着景岚张罗着丧事,一直也跟了她的身后。

景岚让人拿了穆夫人平时穿的衣裳,给了穆庭宇,让他立于房顶之上,招生魂归位,其实穆夫人走了有一会儿了,但是府中也无人主事,就乱了套了。

穆庭宇红着眼,这便上了房。

连呼阿娘数声,当然并无生魂,穆夫人已然归西。

景岚让人抬了箱,招魂不来,便接了衣来,回头叫了林锦堂和另外两个人硬闯了屋里去,到底给穆行舟从尸身跟前扯了开来。

旧衣遮面,口唇含食物又压了玉,再设奠帷。

幸好来帮忙的人不少,林锦堂等人帮衬着,这就布置了灵堂,因着有人主事,也是事事都井井有条。穆行舟哭了一阵,终于缓过来了,着人发讣告。

到了景岚面前,自然是千恩万谢。

景岚也只能让他节哀,三言两语安慰安慰。

穆行舟夫妻恩爱,多年来很是依赖妻子,如今一个撒手走了,剩下他是真伤心,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了府中,忙是上前去了。

能清醒过来就好,景岚帮衬这么一会儿,也是松了口气。

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院中起了风,正是靠了一边,正是以目光寻着顾今朝的踪迹,林锦堂才搭建好灵堂,也寻了过来。

这会哀乐渐轻了,二人站了一处,他不知哪里弄了一盏酒来,送了她的面前:“喝口酒压压惊,晚上小鬼多,省的他们近身。”

景岚也不跟他客气,拿过来就喝,剩下酒盏又放回他手里。

才要走,林锦堂又拉住了她:“诶你干什么去?先别走啊!”

景岚回头,偏他又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地,顿时恼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一下没说出口来,景岚转身就走:“不说我走了。”

林锦堂忙是拉住了她:“我来中郎府喝酒,可是听说穆夫人还在世时候就想撮合你和穆大哥来着,如今她这才一走,你看你就帮着张罗这个那个的,你真有心进中郎府?”

夜空当中一弯月牙,院里人正在替换白灯笼,影影绰绰地。

景岚见他口无遮拦地,狠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呢!我真该抽你两个大嘴巴,穆夫人是有心撮合,但是先不说我也就拿穆大哥当个兄长看待,你和他这么多年兄弟相称,我不看别人看着你,给我金山银山也不能往一块贴合!这话可别叫别人听见,要是传出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推了一把,还不解气又照着他胳膊打了两下。

林锦堂吊着的心可算放下来了,任她打骂,也是不以为意,就让她打。

他那身肌肉,打了也是她手疼,狠狠瞪了他自觉没趣不想理他,转身又走。

林锦堂随即跟了上来:“别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景岚脚步也快:“那就说。”

林锦堂步子大,跟着她脚步还得慢着些:“娘说好久没瞧见今朝了,着实是想她了,叫她得空回去看看她,给她做的什么百福褂子,我要看还不让我看。”

景岚白了他一眼:“春香也快生了吧,让她老人家多看看自家孙子吧,今朝还是别去了,免得给春香添堵,冲撞了孩子什么的,我们罪可大了。”

一提春香,林锦堂就蔫了,只呐呐地:“让今朝去吧,娘真是想她了。”

景岚瞪了他,旁边也是无人,他作势要跪,口中直说着求她了。

她赶紧扶了他一把,嗯了声算是应了,见她答应了,林锦堂也是松了口气。

灵堂前面,穆庭宇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走了近处才看见顾今朝就站在不远处,毕竟是姑娘家家的,林锦堂忙是招手,给人叫了过来。

人活着的时候,胳膊腿都能动,能开口说话,能哭能笑,一旦死了那身子骨就是一堆死肉。

可怕的是,人终有一死。

不敢去想,人人都有这么一日。

顾今朝也是怔了半晌了,到了林锦堂面前,蔫蔫的。

景岚瞧着她脸色苍白,一把拉过来,这就摸了把她额头:“这孩子怎么了,诶呀,有点热。”

之前被风一吹,的确是觉着有点冷。

没想到会热,顾今朝自己也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的确挺烫的。

动作之间,又来一股邪风,吹得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林锦堂推着她们娘俩,这就往出走:“赶紧回去吧,本来就不该让她来,吹了邪风就不好了,回去喝点热汤,也给她喝口酒。”

今朝不愿走,可回头瞧着,穆庭宇已被人围住了。

就算她在,也上不得前。

他娘没了,只怕他这两日都要跪了,人太多,无法过去安慰什么,犹豫着时,景岚也是拉了她手:“走,跟娘先回去,这丧事操办起来得好几日,养好精神头了,愿意来再来。”

林锦堂也是劝着,一左一右就将她推了出来。

穆行舟就在门口,三人出来,都说了话,今朝思来想去,也跟他说了,让他告诉穆二,说自己过会再来。

这个当口,说什么的都有,穆行舟全不在意,送了他们一送。

林锦堂亲自送了景岚母女,又再三叮嘱了今朝,让她回去好好喝点去热的汤药,与她说了,等身子好些了回来看看祖母,老太太直念叨着她,给她做了好东西等着她呢。

其实今朝离开林府之后,几次都想回去看看。

那林府的老太太待她从来亲厚,虽然不知亲生的什么样,但在她跟前也长大的,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顾今朝一口应了,回头看看阿娘,见她也未阻拦更是放下了心。

到了新宅门口,林锦堂还要进门,被景岚拦住了。

他也有自知之明,眼看着她们母女进了宅院,转身走了。

回来时候,先让来宝去熬了些去热的汤药,府里常备这个,都是现成的。

顾今朝浑身发冷,披了个翻毛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景岚要去看容华,她便也跟着去了,后院当中,那屋里还亮着灯。

顾容华站在桌边挥着笔,身影就映在窗上。

景岚母女进屋,她刚好落笔。

上前去了,才见桌上画像笔墨未干。

容华见了她们,也是将画像托在手里,转过来让她们细看:“怎么样?”

画上一男子立于枫树下面,枫叶通红,男子一身白衣,寥寥几笔,神韵天成。

脚边溪流蜿蜒,一旁提着字诗。

顾今朝顿时拍手:“姑姑书画一绝,却不知画中人是谁?”

景岚在旁也是细看:“你爹,还能是谁…”

话未说完见那姑侄俩个都看着自己,又是大笑起来,遮掩几分:“不好意思看错了,你爹那个木头橛子可没有这般风华。”

容华也是嗯了声:“我哥哥是呆了点,没有李郎好看。”

景岚在旁揉着胸口:“不是说记不清了么,今日怎么还作起画来了?”

容华将画像放下,目光在那钳着行云二字的小诗当中一扫而过:“我突然想起了点事,像做梦似的。”

景岚见她这般痴痴的,生怕她又不好了,这就戳了今朝一下,想让她缓和缓和气氛,不想顾今朝还一直盯着那画像细看,怔怔出着神。

被戳了一下,才回了神。

还好容华一直都很清醒,坐了一会儿,她见今朝脸色不好赶紧让她去歇着,娘俩个这就出了屋里。

下了石阶,回头张望,已瞧不见姑姑的影子了。

今朝扶着景岚的胳膊:“娘,姑姑画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姑父吗?”

景岚含糊其辞地应了声:“也许吧,十几年了,我记不大清他样子了,也就她们拜堂时见过一次,谁想到没两天就走了。”

顾今朝记性向来好,记人记事都记得准,一听景岚说记不大清了,也是叹了口气。

景岚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又回头看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凑了阿娘的耳边来:“我觉得姑姑这病又重了些,她画着这个人,好像太子!”

景岚顿时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出了院子,正遇着熬药回来的来宝,这就回了自己屋里。

不知怎么地,身上是越来越热,赶紧把药喝了。

顾今朝又在浴桶泡了一泡,洗漱一番出来了,有心再去穆家看看,偏又发了汗,只得躺了榻上好生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