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王爷手上那份。”

从大漠手中接过纸张泛黄的藏宝图,长河一见便面现喜色,这份藏宝图碎片是不规则的形状,多出三处边角,原先她也拼凑过手头已有的三份,只以为还差得两份,如今再一看:“是完整的!”藏宝图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类似山水的图案,长河仔仔细细将手中终于拼凑完整的藏宝图看了好几遍,“淮北多山,但是少水;凌阳一带多水,可是无山。这画的是哪处?”

大漠道:“我已让墨轩去史志公府请林先生过来。”

长河闻言喜道:“对极!”专业人士可比她们易辨认得多,她高兴得都将这忘了。

大漠却不似她喜不自禁的样子,神色可说得上凝重:“长河,以你跟风邪多年交手的经验,他是怎样的人?”

“心机深重,步步为营。”

“藏宝图的事他知晓,可你这一路行来,除了初期他有争夺之意,后来可有任何阻拦?”

长河缓缓摇头,顿了顿道:“你还是信不过云曼?”

大漠未答,长河道:“也许风邪并非不想阻止,而是未及阻止。骆王府与圣女宫的藏宝图,他手中亦有。之后两份,一份是我在辽国所得,一份是你从巫族所得,并非他的势力范围,得到的过程又都很快速,就算风邪收到消息想要阻止,也不一定来得及行动。”大漠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看来之后我们开始寻宝,务必更加小心。”

“你说了一句也许,又说了一个不一定,你是根本不记得那次在风邪手中,我拿三年贡税赎你时,跟你说过的话了。”

“我——”长河下意识要争辩,话在嘴边盘旋一刻复咽下。

“我跟你说过什么?”

那面那俏姑娘沉默良久,神色不甘不愿道:“论心计智谋我们都未必胜过风邪,这样旗鼓相当的斗争,只能是最勤谨的人笑到最后。”

大漠道:“风邪是什么人?这几年往天朝安插的暗子,只怕不在少数。莫说云曼,现下这六扇门上下,除了我们几个,其他人我一个都不信。”

“那你想怎么做?”

“待林先生辨认出位置,你和落日一道去,先查明宝藏的确切情况。我进宫见皇上,跟他借暗影军一用。”暗影军是历朝历代皇帝的暗处影卫,由世家子弟自幼时选拔加入,纯粹性最高,几乎没有探子混入的可能。等到确认了宝藏所在,由这支暗影军去取可谓万无一失。

长河垂眸半晌,笑笑道:“也好。落日何时回来?”

“前天收到她飞鸽传书,最迟五日能到。我会在云曼饮食里动手脚,让他安心睡段时间。如此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

“不必了,让我去跟他说。”大漠的意思她明白,若是她直言,云曼难免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这事由大漠出手最合适,只是,“他体内的毒还未清,身子又向来虚弱,我怕任何药物都有害处。”

“随你。”

“云曼可比你想象中要通情达理,他不会怪我的。”

大漠未理会她话意中微薄的抵触,只淡道:“如此甚好。”待宝藏的事情处理完,恐怕得将长河与云曼的婚事提上议程,她倒是不在乎长河此刻的小性子,若云曼真能理解是最好。

“那,我先出去。林先生到了叫我。”

“好。”

长河站起身,缓步走到门边,伸出开门的手在空中停留须臾,她转过身,大漠也一直在看着她。

长河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相信他。”

“嗯。”

“你信我吗?”

“我信。”

“不,你不信……”她眼中的神色有点茫然,就像是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颓然得试图抓住路边一株弱不禁风的草,“我曾经不信过颜桑,不信过骆子旭,可事实都证明我错了。”同样的错,叶明澈不会犯第二次。

大漠终是叹了口气:“长河,真相没那么重要,很多事是难得糊涂。”自小被抛弃造成的不确定感,让她对谁都无法全然信任,现下一遍一遍说着自己信任云曼,她明白她内心有多煎熬。其实作为她的师姐,看着她这一路走来,慢慢开始学习去信任别人,真的很欣慰。

那双漂亮眼眸中的茫然渐渐都凝聚成冷酷:“真相怎么会不重要?”大漠与她都清楚,此番留下云曼,弃了这步棋,终其一生或许都不可知云曼到底是不是风邪的人,大漠的意思是不必追究,但是于她而言,“如果他一直在骗我,那么努力去信任他的我,不是跟个白痴一样?”

大漠闻言,眸色突转阴冷:“你注意自己的情绪。”

“呵呵,说笑而已。”

“有的玩笑能开,有的玩笑最好一辈子想都不要想!”

半个时辰后,墨轩领了一个白袍白须的老者进六扇门。老者与大漠在书房内直待到三更的锣声起,墨轩开门送人离开六扇门,再一刻钟回来,绕到后院,再回书房禀告:“长河大人不在。”

大漠皱着眉,三更半夜能去哪里:“云曼呢?”

“属下查看过,云曼公子房里有人。至于是不是本人,没有大人的命令,属下不便贸然打扰。”

“长河尚不知宝藏位置,应当不会出篓子。”只不知她又玩的哪一出,当前这样的形势。

“池子边找过没?”长河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是烧画稿,二就是在池塘边丢石子。

“找过了。”墨轩在六扇门多年,岂会不知长河习性,他做事又素来滴水不漏。

“算了,随她去吧!”

墨轩轻声道:“长河大人做事向来有分寸,大人不必担心。”

大漠静默一瞬,问道:“墨轩,你喜欢过人吗?”

墨轩闻言一怔,大漠道:“我没喜欢过,所以拿不准能疯狂到什么程度。”

反目成仇

长河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才回六扇门,回来之后径自去了云曼房中。墨轩来向大漠报告,大漠听了并未说什么,之后几天长河倒是安分守己,一直老实地待在六扇门。这日傍晚,一匹白色鬃马一路疾行至六扇门,马上下来的姑娘年约双十,容颜清秀,周身气质温淡隽永。

大漠将来人与长河唤到书房,掩上门。

藏宝图摊在桌上,大漠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隔墙有耳,声音再小也难保有人听到,但字写在纸上,可确保只有对面的二人知晓。

落日颔首,大漠将纸张放至烛火上烧毁。

“我现下就可出发。”

大漠道:“不急,你连日奔波也累了,且歇息一晚。”

待入了夜,墨轩敲开书房的门:“大人。”

大漠抬头:“药备好了吗?”

“是。”

“你去吧,下手的时候小心点,千万不要轻动旁人。”

墨轩有些迟疑:“只怕长河大人知道,不肯善罢甘休……”明日里看不到云曼送行,怎会猜不到,“既然长河大人应许只与落日大人前往,又何必多生事端?”

“我就怕长河多生事端。”

“应是不至于……长河大人何必非带着云曼公子?孰轻孰重她该分得清。”

“我前日里一番话,长河已对云曼生了疑心。她的个性我最了解,喜欢走极端,若是她起了疑心,就会越想越怀疑。如若云曼当真是风邪的一步棋,错过这次机会,很可能终生不知他身份,你道长河忍得了?”

墨轩闻言一惊:“大人的意思是,长河大人为了试探,会故意带着云曼公子?可如此一来,不是太过冒险了?”倘若云曼真是风邪的人,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大漠冷哼一声:“以长河的个性,纵然可能不大,也并非做不出来。只要我们提前对云曼下药,人昏个十天半个月的,我看长河要怎么带?她明日见不到人,就算心中不满,也只有强忍着怒气上路。”

“是,属下这就去。”

墨轩出门,不到一柱香急匆匆地回来,大漠从未见她这沉稳内敛的属下如此失态:“大人!大事不好!云曼公子不见了!长河大人也失踪了!”

“什么!”大漠腾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脸色铁青:“快去找!”

“是!”

“等等!”他前脚踏出门,又被大漠叫回来,“你拿着我的腰牌,去都统府找赵大人,请他帮忙调禁卫军一用!务必赶快将人截下来!”

这夜,天朝京师淮梁灯火通明,卫兵来来去去,可要搜捕的目标,早出了城在数十里之外。

长河一早备好了马,在书房谈话,知晓了藏宝地址之后,便和云曼逃了出来。

两匹马一前一后于驿路疾奔,云曼虽对长河言听计从,但并不明白:“为何要瞒着其他人?”

“大漠不让你与我同去,可我早说过,”她回眸看着人,语气近乎蛮横,“从今往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谁也无法拆散我们!”

前几日下过雨,上青宁山的路并不好走,路途泥泞,倾斜易滑。

这片地形有几处山脉相连,最北面的青宁山,中间的宗鼎山,右边的莱芜山,在宗鼎山角有一处小湖泊,湖泊边有另一座未命名的小山,与莱芜山的东北角相连,交界处形成一块四面环山的小山谷。

宗鼎山与莱芜山背面都是悬崖峭壁,所以要进入天然的山谷,必须自青宁山上走。

长河回头瞧了好几次,忍不住催促:“快些啊。”他们日夜兼程好容易到了这处,她想一探究竟的心情全写在脸上了。

云曼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小心!”长河伸臂扶住人,皱眉道,“怎么了?这么大块石头瞧不见?”看他脸色当真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舒服要跟我讲,不准自己忍着。”

他是不舒服,简直想扭头就跑,然而理智尚存,控制着自己的脚,像上了线的木偶。

“没事。”云曼勉强一笑,“别因为我耽误你的大事。”

他摸爬滚打多年,怎会还如此天真!就算到时候大哥不泄露他的身份,可跟着她来的只有他,以她多疑的心性,会相信泄密与他无关吗?只怕事情早就不可控制。从头到尾根本是自己在自欺欺人,想要事后当作无事发生,盼望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就能心安理得地脱离蛊族与她在一起……怎会如此天真!

“长河,我……”有种冲动要说今天不太舒服,问她能不能回客栈休息一天,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接不下去。从京师出来,他就以蛊族特有的方式留了记号,大哥的人肯定一路跟上来了,现下他们等于在跟大漠的人赛跑,多拖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他不能这么自私。

“嗯?”

“没什么。”他笑了笑,“继续走吧。”

这山上多是坚硬的石头,比泥土还多,一眼望去光秃秃的,看不到多少植物。没有植物,没有动物,自然也没有人上山打猎采药。

这一路走了快半个时辰,半个活人都没遇到,却不知道哪里来的鸟鸣声,在头顶上方盘旋不去。

长河侧耳听了一瞬,轻声笑道:“这小雀的声音真好听,是不是黄莺?你说以后咱们也在院中养个十只八只的,天天听它们唱歌好不好?——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她下意识伸手想摸,被他制住,“别动。”

云曼贪看她如花笑靥,只觉怎样都看不够:“我们这样孤身前来,会不会太危险?我一直跟着蛊王大人做事,知他在各处都有不少探子,难保你们六扇门里没有。”

“若是六扇门有探子,风邪或许已经知道宝藏所在。那我们就更得快些,抢在他们之前找到宝藏。”就算六扇门有探子,大漠从头到尾都是拿笔写的地址,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人听到或看到。如果风邪真在此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长河眼底掠过暗色——身边这人出卖她,自打京师出来,就一路留了印记!

正午的阳光投注在湖面,湖面波光粼粼,一层一层泛着金色柔光。

周边一圈皆是密密生长的树丛,长河细细辨认一刻:“正北方向……”快步走至一处树丛前,她拔剑斩断挡及视线的一排树枝,喜道:“后面真有一条小路。”

两人在小路行了一刻,眼前视线渐渐开阔,最后到达一处开阔的平地。

长河驻足,侧耳似在凝听,表情凝重:“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云曼闻言也惊了一跳,倾听一刻,“没有啊,是不是你太担忧了?”

“事关重大,小心点总没错。你看!”她手指着对面崖壁上,三丈开外处两块大石头,“是藏宝图上的印记!” 打开这石头,后面就是宝藏了!

她惊喜之下声音有点大,快步疾行了几步,又猝然停下。

“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云曼讶道:“怎么了?”

长河阴沉着脸再道一遍:“出来!”

身后有人轻笑,长河缓缓转身,冷眼看从树丛后方走出来的一群人,目测有二三十人,领头一个蓝衣翩翩,俊美面容带笑。

她的心就像是在一个无底深渊,极速地下沉,下坠。

“蛊王大人,好久不见。”

“长河大人,是好久没见。你的警觉性一如既往,有待提高啊。”风邪转着手中玉戒指,好整以暇道,“回去也该提醒大漠大人,身边的人得彻底清查了。”

“您说笑了。若是随便在六扇门内安插个人,就能得到藏宝图的地址,那蛊王大人又何必费劲心机将这位得力干将安插到我身边?”长河冷笑着回眸看人,“就不知道这位云曼公子跟蛊王大人是何关系,事到如今您还出言替他掩饰?”

她眼中的刻骨怨毒看得云曼心脏骤停,风邪闻言倒不惊讶,若无其事对云曼笑道:“曼儿,我早跟你说过,长河大人这般聪明,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恶心!”叫什么曼儿,早在国师府,她就该知道这两人有苟且之事!

风邪扬眉,看准她心思,状似惋惜叹道:“还是被你知道本王多年不娶亲,不纳姬妾的原因了。你既知道了我的秘密,只怕留你不得了。”

“大哥!”事到如今他还要胡说八道,火上浇油,云曼一把拉过长河到自己身后,“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只要事成,你绝不伤害她!现下宝藏已到手,请你遵守承诺放我们走!”他话未说完,忽感觉腰背处一阵剧痛,云曼错愕,下意识伸手去摸,摸到满手的鲜血,还有身后那人按在刀柄上的手。

莫说云曼,连风邪一瞬都是惊得双目暴瞠:“你!”

“原来云曼是蛊王大人的弟弟,黄泉路上还能有这么尊贵的人物作陪,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风邪怒道:“你真能下得去手!”这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上一时还浓情依依,下一时就能拔刀相向,这女人怎会如此心狠手辣。

长河一手扶于云曼腰上,防止他因疼痛跌倒,一手按在匕首的底座,出口的声全无感情,似是一尊冰雕:“我是否下得了手,风邪大人不是都看到了吗?只要我的刀再往上切半分,到时候伤了要害,神仙也难救。风邪大人就算不顾念兄弟亲情,想想你弟弟这些年来为蛊族牺牲多少,以色侍人,受尽凌辱,是人就不该做出忘恩负义的事吧。”

风邪自然明了她意思:“我人已到了这处,你想我放弃宝藏是万万不可能。就算曼儿死在你手上,相信他也会理解我这个大哥。”

长河嗤笑一声:“呵,好一个兄弟情深!云曼,看见没,这就是你的好大哥!”

她掌心那人一直未挣扎,只细细喘息着,闻言断续道:“我,我大哥不会答应的,你,你还是让他放你走……留得青山在,不,不怕没柴烧……”

长河道:“好,蛊王大人,那就做桩你愿意的交易。只要你放我走,我就饶了你弟弟性命。”

她话刚说完,被云曼反手握住手腕:“你,你带我走,到了安全地方,再,再……”长河眸色微动,随即一把甩开他,厌烦的口气道:“还用你说?”她又不是傻的!

傀儡之蛊

风邪道:“你别伤害曼儿,我放你们走。”

长河道:“刀剑无眼,蛊王大人别耍花样的好。”

“我与你们相隔一丈,动作再快也比不上长河大人近在咫尺的刀吧。”

云曼低声道:“小,小心些。”他耳中忽听到及其细微的声响,待明白过来已听到长河一声惨叫。长河腹中忽然绞痛如万虫啃食,脚下一软瘫倒在地,疼得就地打滚。

云曼骇叫一声:“大哥!”

风邪口中发出的声响渐渐放缓,长河的疼痛也减缓少许,她躺在地上不停吸冷气,短短时间经历过大变,长发凌乱披散像个疯子,衣衫皆被冷汗浸湿。

云曼惊慌失措扑至她身边,胡乱抚着她面颊,她疼得尚无力动弹,只能静待疼痛的余波过去。

风邪口中的怪异声响停止,这声音旁人听不懂,甚至听不见,只有懂蛊的人清楚,这是驱蛊时的冥音。可她腹中为何会有风邪的蛊物?

长河调转视线,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云曼慌道:“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他还能是谁,自己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对蛊物也颇有了解,外人想对她下蛊简直难如登天!但她还是不明白,他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动的手?

“长河大人一定很好奇这蛊物的来源吧。”

她又深吸几口气,才有力气说话,话音发抖,勉强从牙缝挤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曼道:“大哥,你连我也信不过?我早对你说过一定将宝藏拿到手,你为何还对她下手!”

风邪闻言轻笑:“曼儿,事到如今,你还跟她演什么戏?长河,你知道在你体内的这叫什么蛊吗?这是本王研制多年的傀儡蛊,中了此蛊之人,慢慢会神智尽失,只听命于我一人。在没有任何指令的时候,精神狂乱与疯子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