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流慢慢放下玩笑的神情,眼眸中的醉意渐渐淡去,直到一片萧索冰凉徐徐浮上眉间。良久,良久才轻轻道:“好心么?”

清冷的月色无声的透过窗,映入他眼眸深处,那无限寒冷的真相中。

张扬而浮夸的入京阵势,并非来自商人的炫傲,只为引来华国细作,让雍帝震怒,让大理寺出面,让…容辞涉案其中;王妃寿宴的风波,完全能够平息到最小,却处心积虑的掀起惊涛骇浪;慕容执出手重伤容辞,却冷眼旁观,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相助。

一切只为在最短的期间内,取得大理寺的职权,取得见到一个人的机会。

曾几何时,他们一起肩并肩,许诺把臂游天下,共醉三万场的誓言,而今夕,他学会了辜负,学会了伤害,学会将自己曾经珍视胜过生命的挚友推入泥潭。

叶长流惨淡的笑了笑,烟花过尽,只余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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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府的这惨伤一夜,令满朝震动,雍帝震怒。

草平楼主、平南王妃、甚至连护龙山庄庄主都是华国细作,华国狼子野心,孰人可忍!

这等情况下,孟思鉴并没有一蹶不振,在替爱妻守灵扶棺后当即请旨率军十万,迎战华国铁骑。与此同时,护国大将军西门傲亦上旨求战出征,一时之间,帅位人选悬而未定,倒叫雍帝犯了难。

当然,头疼的绝不止雍帝,刑部大牢中蹲着的那位护龙山庄庄主自打坐客刑部就开始装聋作哑,不知如何审,如何问,饶是曲定峦费尽心思威逼利诱皆不动容,磨了两日,雍帝嫌刑部办案不力,就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大理寺,整个大理寺又开始愁云惨淡起来。

正卿容辞重伤未愈,推丞、断丞、司直、评事开了几场会商量了半天,皆无良计,遂纷纷望向悠然品茗的少卿大人,叶长流当时愣了一愣,道:“公审呗,莫非你们还想私设刑堂?”

散会后,累了大半日的叶长流正琢磨着午饭吃什么,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崔铭旭拉到一旁,偷偷地问:“慕容执一案,大人准备如何审?”

“要想快些结案,只能…”叶长流略加思付,浅浅一笑,“用悬铁衙门的那套了。”

夜已渐深,微风带寒。

雍帝近夜眠浅,心情有些烦躁,也未如往常一般招妃嫔侍寝,握了一册书卷留御书房中,也不知看没看入。读了几页,内监总管谌哲步履轻悄,道:“陛下,华相求见。”雍帝随手放下书,点了点头。

年过五旬的朝廷左相华亚卿颇受雍帝倚重,此时他着了一身青帛袍服,淡然儒雅,全然没有丞相的气魄,雍帝眯了眯眼,“你倒是落的清闲。”

华亚卿拜倒起身,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案卷,道:“那臣没准又是来给陛下添恼的。”

雍帝接过案卷,铺开略略扫了一遍,但听华亚卿拢袖道:“叶闲今日提审慕容执,一百杖下去,骨头都露出来,还是死活不开口,后来叶闲差人拟了招供纸,他也宁死不画押。”

“一派庸官的作风,欲加之罪,屈打成招,倒和那容辞南辕北辙,”雍帝笑吟吟的也不生气,突然翻到案卷尾页,动作不由僵住,“这…”

“陛下欲查出慕容执那幕后主使,叶闲索性将所有有可能策划刺杀事件的人拟成几卷罪招,慕容执虽俱不承认,可到了最后那份竟忍不住开口唾骂‘奸臣贼子’,叶闲不怒反笑,这才停了刑。”

“孟熙烨…呵,我这三哥在灵隐寺这些年…想来是寂寞了些…”雍帝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料不到慕容执还对他有情有义…”

华亚卿皱起眉头,“他虽与慕容执交好,事隔多年,单只凭此也未必…”

“查,”雍帝抬了抬手,“不过当年的故人不可涉及此案,这事…”

华亚卿有几分迟疑:“原本叶闲是最好的人选,可他行事诡秘,来历不清…”

“就他吧,这叶闲做事有他的一套,他若稍有异心,自有人会告朕知晓。”雍帝合上案卷,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若是你那才华横溢的儿子肯回京,朕何必如此烦恼。”

“犬子顽劣,担不了重任,枉费陛下抬爱了。”

“少年人谁没有过醉笑红尘仗剑千里的侠士梦,华颜这些年能够游历名川山河,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总好过我那群成日想着如何争权夺利的儿子。”

华亚卿听出雍帝话中有深意,不觉蹙起眉头,一时没敢搭腔,雍帝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回了正题:“审孟熙烨…滋事不宜声张,还劳丞相替朕多走大理寺一趟了。”

皓月当空,寒意颇浓,好在容府的下人热茶暖炉准备停当,整个屋子显得暖融融的,令夜探病者的崔铭旭甚是满意。

“后来慕容执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叶大人才住了手,啧啧啧,整一个血肉横飞,看得我直想作呕…”崔铭旭浅浅的吐出一口气,“逼供啊逼供,这就是传说中的逼供…呃…容大哥…我说了这么久,你给个反应成不?”

容辞旋握着热茶暖手,看着他下朝后一副没规没矩的模样不禁失笑,“要有什么反应?”

“说叶大人此举不妥啊有损大理寺威名啊罔顾法纪啊…”

“平心而论,”容辞脸色略有些苍白,“若换作是我,对待慕容执决计不会用刑,此等人早将生死看淡,何惧刑罚…只怕叶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慕容执既皆不招认,要寻求突破点,惟有抓住任何能造成他失态的细节处,正常人在接受一百大板后,浑身的注意力放在肌肤的痛楚之上,所言所行容易变为下意识,慕容执纵然意志坚定,也难免不会露出破绽,何况对手还是最善察言观色的叶闲…

“其实叶大人还是很好的了,这几天常常忙到大半夜,除了他自己那摊,还有您的,每晚的卷宗都堆得能有这么高呢…”崔铭旭两手比划着,“今晚华相还特意跑来,同叶大人说了一会儿子话,等人走了,叶大人又急急忙忙离开大理寺,不是回府,却是往南而行,不知又要忙什么了。”

南?南边不正是皇城所在?深夜入宫所谓何事?莫非陛下召见?

崔铭旭见他又开始抿唇深思,苦思冥想,直想打自己俩嘴巴,何必尽对着病人谈公事?

“不说这些啦,其实容大人您这一病也没什么不好,放宽心,品品美食佳肴,吟诗作画什么的…”崔铭旭踱到窗边,一本正经地道,“好似这夜静天高,听数声鸟语悠扬,看闲云流水,耳根尽彻,眼界俱空…”

哐当!

茶杯摔碎,眼瞳微缩,抚着衣裳的手微微发颤,崔铭旭大惊,靠近容辞身侧,“容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让您别太操心,好生养病…”

这一瞬间,容辞觉得自己整颗心慢了半拍,仿佛有些一直寻觅不到的东西忽然间触手可及,那股悲喜交加的气息蔓延全身,他身形晃了晃,努力支撑着自己的意识,下一刻,猛然夺门而出,不顾崔铭旭的劝阻,高声喊道:“备马!”

皇宫东门,灵隐寺。

叶长流仰起下巴,睨望悬挂着的牌扁,脚步略略一顿,眸中寒芒轻闪。

“公子,”木揽风低声提醒,“时候不多。”

“你在外面守着。”叶长流不疾不缓地推门而入,行至回廊处,果不其然,几日前的那位年轻和尚恰到好处的冒出来,合掌行礼,“施主深夜造访本寺,不知所为何事?”

“奉旨审案。”叶长流掌心的龙雕玉佩在月色下微微一闪,少年和尚怔了一怔,“不知施主欲审何人?”

“这里还有其他人可审?小和尚你么?”叶长流嘴边挑起冷笑之意。

少年和尚不理会他的挑衅,恭敬地抬手做出引导的姿势,“请随小僧来。”

两人徐徐穿过院落,在最后一间禅房停下,少年和尚低声道:“小僧就在屋外,施主有事可…”

“此案干系重大,旁人不宜知晓过多。”叶长流冷冷打断,“你先回前院,我不会叨饶太久。”

“这…”少年和尚有些迟疑。

“戒空,”一个沉稳而略显嘶哑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却是个年迈的老和尚,“就依这位施主所言吧。”

少年和尚见住持开口,亦不再多说,径直离开,那老住持也没有和叶长流废话的意思,朝他微微点点头,随即缓步离去。

这位住持正是棋亭酒肆中连胜商博良两场的老僧人。叶长流嘴角微微一勾,上次灵隐寺中自己那义愤填膺之语确是有心说给某些人所听,雍帝有这个少年和尚为眼线,孰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有谁能想到,宫寺的年迈住持,会是他这个区区富商的朋友呢?正如寿宴的天翻地覆,审问慕容执的血腥暴力,一切处心积虑,本只为此一见。

屋内没有点蜡烛,空气中飘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窗外透进一缕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侧坐在椅上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面容极之憔悴的男人,也许他的年纪远没看去来得苍老,只是世事无常,风霜过后已不复当年。他的双眸黯淡,目不能视,四肢扭曲,曾经受过酷刑的痕迹难以抹去,很难想象,当年豪气风发的三廉王,在历经削骨断筋无数折磨下,如何残喘至今,何必苟活至今。在听到有人进来的时候,他生涩的开口,问道:“谁?”

寒冬的夜晚,街道冷寂,马鞭扬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许是主人动作太过凶猛,□坐骑疾奔狂飙,好几次险些将人甩出。

容辞的目光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皇城,此刻只觉得浑身只剩一口气勉强荡在胸口,他紧紧攥住马缰,不允许自己昏厥,本以为结冰的血液,随着脑海中逐一闪现的片段,顺着百骸灼烧起来,似要将他焚尽。

花灯会上,那人肆无忌惮的言语;当看着自己腕上的青纹,脱口而出的麒麟二字;在对崔铭旭讲述律令时,那股凛然正气;王妃娘娘临终前看着手中的玉镯,那句话的真正含义;甚至,当慕容执重伤自己时,他眼中的那股愤怒之意…

叶闲,字长流。

闲云流水。

闲,流,云,水。

是你么?

云水。

谁?

当听到孟熙烨这声熟悉而又陌生的询问时,叶长流万年难有波动的脸上,无意识的震动了一下。看着眼前人如今这般,双手不由自主越握越紧,心口愈发难受凄凉。

孟熙烨只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却不回应,心下大奇,“你究竟是何人?”

叶长流此刻的神情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悲伤,既无故作慵倦的懒散,亦非面临大敌的凌厉,当眼热心酸之际,双膝不觉瘫软,就这么跪在孟熙烨跟前,颤声道:“三叔…”

“我是永陵。”

第十局:回首当年(上)

十二年前。

腊月微寒,银装素裹。

云阳侯赵府后园的澜亭阁边有条小湖。湖水春来碧如玉,冬至雪染石,深不过一丈,故取名浅璧。取名的人是这家府邸的公子,家行三,虽无封邑尊爵,却有御赐陵王之衔,京城人常唤他一声小陵王。

昨夜那场雪下得很大,今晨醒来,翠湖凝冰,腊梅清雅。澜亭廊内的小火炉烧得沸水翻腾,暖意隐隐。

赵永陵裹着白狐大氅,专心致志的盯着棋枰,思付半晌,方道:“云水,你那棋明明到这儿就该死了,怎么一个绝处逢生竟能扭转整个局势啊?”

云水心不在焉的抱着残破的书卷,“就那么下啊。”

赵永陵见他看书看得聚精会神还能轻松赢棋,自尊有些受伤,“什么叫就那么下?刚才这步到底怎么想的啊?人家对弈都是一个心眼在棋上,怎么你老是分神?”

“三弟,”云水终于舍得抬起脑袋,“我都说了,因为你完全不是我对手啊,你连小容都下不过,怎么跑来找我?”

赵永陵恼羞成怒:“所以我才向你请教啊,凭什么你这种天天只懂舞刀弄枪,难得看书也是看武功典籍的家伙居然下棋连小容小华都不是对手,这…简直没有天理嘛。”

“喂,有你这么编派二哥的么?”云水斜眼瞟了他一下,“说真的,我觉得你是太过复杂,这东西也就是玩玩,你偏偏当成行军布阵,我明明下着再简单不过的上扳下扳,你却以为我耍什么心眼布什么局,待我真预先思虑,你又以为我是在故弄玄虚,唉,你还是先和博良或西门这俩小家伙切磋切磋,把那大军师的脑放一放,没准就能找到些对弈的味道了。”

赵永陵看着乖乖立于身旁的两个小鬼,嘴角抽了一抽,“他们才八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水摸了摸盯着棋盘蹙着小眉思考的商博良,嘿嘿两声:“就是说…你连八岁孩童都不如呗。”

赵永陵咬了咬牙,就在棋盘即将被掀之际,突听湖面传来“咔嚓”“扑通”的响声,云水转头,见湖面全然没有半点人影,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小西门轩先道:“平休刚才在冰面上跳啊跳啊…”

商博良接口道:“然后冰裂开,他掉了下去,一不小心,把铭旭也拽进湖里了。”

赵、云二人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飞奔至湖边,果不其然,破冰的湖面露出的两双小手正颤悠悠晃甩个不停,云水无奈叹了一口气,纵身入水,待将这俩顽童抱回岸边,已然浑身浸湿,赵永陵顺手脱下狐裘披在两个孩童身上,连连摇头:“小屈啊小屈,我该怎么说你好,你每次来我们家不是从马上摔下来就是从树上掉下去,这么冷天连咱家冰湖都不放过,怎么就不知消停消停,唉唉唉,你爹还真没起错名儿,平休平休,平生不知休啊。”

西门轩冷冷呸了一声,“我看他是不知羞,羞愧的羞。”

屈平休不服气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这儿的冰结得这么薄,我才稍稍跳了两下就掉下去了。”

赵永陵见崔铭旭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蹲下身,伸手揽了他,“还有你啊,可别着凉了,没照顾好你,你哥可要骂我。”

崔铭旭有些受宠若惊的笑了笑,脸颊上浅浅的酒窝纯稚可爱,屈平休见状,不服气地伸长小手:“永陵哥哥,我也要抱抱。”

小西门伸手拦住,瞟了屈平休一眼,“永陵哥体弱,受不得寒气,你别添乱啦。”

崔铭旭闻言连忙离开赵永陵,结结巴巴道:“是了是了,我竟忘了。”

屈平休仍是不安分:“不行不行,一会儿我换了衣服,永陵哥哥也要给我抱抱。”

小西门斜睨的眼神露出鄙夷:“你是男孩子,怎么也这么黏糊?”

屈平休哼了一声,“谁说男孩子不能抱抱了?我就经常和我娘抱抱!你就是嫉妒我长得比你漂亮,嫉妒永陵哥哥对我好!”

小西门涨红了脸,挽起袖子扑倒:“你胡说什么?你长得哪有我好看?永陵哥什么时候对你比对我好啦?”

崔铭旭和商博良见两人扭打成一团,齐齐跺脚道:“你们别吵啦别吵啦…”

片刻…

一道俏影渐渐临近、站定,来人轻轻咳嗽一声,“几个小家伙,你们崇拜的永陵哥哥已经跑啦。”

四个孩童刷刷仰起头四处张望,这才发觉赵永陵云水二人早已不见踪影,而眼前的貌美少女不怀好意的勾起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说你们闯了祸,让我过来收摊,诺,谁再多吱一声休怪蓝姐姐手下不留情喔。”

云阳侯府朱门深苑,庭院雍容不失雅致,东厅书房内,云阳侯赵劲远正踱步于沙盘前,捋须思付。

“华国大军已到了赤水之前,龙旗彪亲帅十万大军攻击山阳关,我军众将守城血站数日,终究寡不敌众而弃关离去,未料中途遇经黎河,被华军游弋水军突袭,粮草阻断,近乎全军覆没。华军长驱南下,欲直取阳谷关,幸而西门傲的援军即时使赶到,打退敌军进攻,可怎知蛮夷突袭西境,皇上紧急调派屈将军前往镇守,朝廷兵力分散,我大雍两面受敌,捉襟见肘,与华之役便僵持不下,这战线一旦拖长,只怕对大雍甚是不利。”

说话的这名男子约莫三十出头,容色俊朗,正是这赵府的大公子赵永祥,见父亲俯身皱眉许久,心知他正为局势所扰,神情微微一动,目光移到太师椅上的男子身上,问道:“不知三廉王有何想法?”

三廉王孟熙烨正在品茶,忽听赵永祥发问,不觉一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父皇既不让我亲征,你问我作甚?”

赵永祥一副被噎到的表情,“我没同王爷说笑。”

孟熙烨长长叹了口气,“你一本正经的叫我王爷我就觉得你像是在说笑。”

赵永祥与孟熙烨自小玩到大,平日自是没什么顾忌,但凡遇及大事,赵永祥便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孟熙烨却不习惯,偏要拆他的台。

赵劲远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双手按在沙盘上,心中谋着各种战略,“敌军十万,若是倾巢袭来,铜山亦崩,须得分散其兵力再逐个击破;军中同僚,不缺能上阵杀敌的将军,通晓军机的领军却极少,屈将军赴西抗夏,便只有西门将军与裴将军了,东南西北四军,纵是南军让祥儿统领,那北军…”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能审此二者,知胜败矣。文所以视利害,辩安危,武所以犯强敌,力攻守也。所以北军让我和二哥带着,爹爹你这大元帅到时便安安心,放胆统率便是。”早已在门外偷听半晌的赵永陵此刻踱门而入,怯怯避过父亲凌厉的眼色,笑嘻嘻朝着孟熙烨打了个招呼,“三叔早。”

孟熙烨笑意微微,“好侄子也起得甚早。”

“三弟,不得无礼。”赵永祥冷哼一声。

“三廉王要认我这干侄子,爹都阻挡不了,大哥就别摆什么谱啦,”赵永陵两眼一眯,笑得很欠揍,“谁不知你是因为我认了这干亲,比你大三岁的三叔整整长你一辈,心里不服气才大肆反对的啊?”

赵永祥懒得与自己这三弟多费唇舌,只道:“朝廷局势你并非不知,在外本就不当与三王爷过于亲近。”

当今大雍的皇帝春秋虽高,疑心之重与日俱增,纵已立大皇子为储,也恐其心存异心,帝位晚年不保,深思熟虑之下,便玩起了平衡制肘之术,即立了建军有功的三皇子为廉王,将兵权分散,让这两兄弟自己窝里斗,不至折腾出个萧墙之乱就行。

这等局势下,朝廷自然而然的分为两派,一是以性情温和办事稳妥的太子为中心的太子党,二来便是聪慧绝伦处事明断的三廉王党了。尽管在外人看来,握有重兵的云阳侯偏向嫡长制度册立的太子爷,不过赵劲远私下与三廉王孟熙烨相交甚密,曾有一度,赵永陵还产生了父亲支持三廉王的错觉。

当然,这的确是个错觉。

赵劲远自始自终除了效忠当今圣上,便是拥护新立的储君,这点孟熙烨亦再清楚不过。而这三廉王之所以能够毫无芥蒂的与赵家往来,原因只有一个——他本人也是个太子党。

今天下五分,大雍位于沃野平原,土壤肥沃,乃是江南富庶之地。然北临庆华南隔大梁,西有蛮夏东际绝壁,庆华兵强大梁商旺西夏游牧,各国皆具一统野心,若是天下战事一起,首当其冲的便是占据宝地而因重文轻武军力较弱的大雍。

孟熙烨自幼天赋异秉,其母位居六宫之首,他也未尝没有起过争夺至权的念头,只是大雍再经不起内乱了。如今形势唯有兄弟齐心抵御外敌,除此以外,哪还有其他闲心?况且大皇兄具备君主大才,自己这种性子做个能臣没准更适合些。

“永祥你就是太认真,我若是一味的避嫌父皇没准还会疑心,和我这陵王小侄子有说有笑,外人瞧去,定估摸着是我有意拉拢,传到父皇耳里,想来又会为太子殿下多思虑一番了。”孟熙烨唇角淡笑,“再说今日殿上,我家那七弟又与大哥那老八吵了起来,父皇看得心烦,索性这次让赵元帅亲领大军,明显就是偏向大哥嘛,我府上的那些父皇暗派的谋士既然揣摩着如何搅局,我也得意思意思,装作城府极深,又有坏主意的样子才对。”

赵永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这些夺嫡争权之事我讨厌得紧,总算还是遂了三叔的意。”

当今太子与八王爷乃原李氏皇后所出,德妃生三皇子孟熙烨,瑄妃生七皇子孟复缺。后李氏皇后与德妃不幸染上瘟疫,不治而亡,瑄妃晋升皇后。彼时大皇子已册立太子,皇帝为固权,将孟熙烨送至瑄后抚养,欲子凭母贵,正其名与太子相斗。

太子与三廉王早就联合一气,而滋事体大,他人却不知晓,所以才常常造成七王爷八王爷为自己皇兄相互争执的局面。

赵劲远见自己这小儿子无视眼下乱局,只知与孟熙烨言谈说笑,不免恼怒,“你来作甚?老二呢?”

“二哥不小心掉湖里了,小妹差人烧了热水给他泡澡,大战在即,染了风寒可糟糕,我是恰好路过,无意听到了大哥的话,便来凑凑这份热闹了,你们何不听听军师的意见…”赵永陵手指轻轻摸着下巴,顺手抽出随手携带的匕首,在沙盘上画着,“这儿是山阳关,华军扎营在南边,从此处进军阳谷关,约莫一日路程,西门将军这一镇守,龙旗彪攻城不敌,只得退回养精蓄锐,爹方才说欲制胜必先散其兵力,那么首先就得削弱他们的实力,他们欲取雍境战略定要奇、快、狠,那我们便断他们的粮草,缩短他们攻城的缓歇时机。”

赵永祥微微一怔,“龙旗彪既得山阳关,定将大部分粮草屯于关内,派重兵把守,我们守城力不能及,何来兵力攻城断粮?”

赵永陵唇边挑起坚定的笑,“我阳谷关东渠府除了守城一军,另有扎营在外骠骑兵,可潜他们在山阳关附近点燃大火,那么龙旗彪定然以为粮草有失,前来救援,待他回城之际便会发现中了调虎离山,总军遭袭,便又会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我们中途设伏,乘夜深以五千军虚张声势,让他们以为我军聚集兵力于此,定会全力面战,山阳关那边的骠骑兵此时接到信号攻城,一举断粮。当然,以龙旗彪之智不会如此轻易中伏,我们大可让人穿上他们华军衣甲,佯装为保全粮草的华军粮草兵,龙旗彪天性善站,待他确保了大军的后顾之忧,定倾尽全力攻击,我诱军表现急撤的样子,引军追杀至此,再待援军前后夹击,何惧区区十万?”

话尽于此,在场几人都是极通军谋之将,战略细节很快浮现脑海,赵劲远略一颔首,又不禁叹了口气,这计策如此精密,竟是自己这不足二十的小儿子所想,赵永陵天赋战谋却不喜权谋,不知是福是祸。

孟熙烨定定的看着赵永陵,垂眸瞬间已敛去异色,他笑了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我大雍有小陵王,倒确是胜过千军万马…不过,大军师,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被他这么一提醒,赵永陵神情一端:“啊!是小容殿试的日子,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结果呢结果呢?状元是谁?”

第十局:回首当年(下)(陵容图)

被他这么一提醒,赵永陵神情一端:“啊!是小容殿试的日子,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结果呢结果呢?状元是谁?”

“唉…和你这么可怕的人做朋友,容贤侄又岂能把状元之位让给别人?”孟熙烨似笑非笑,“想来此刻他已回府向容相炫耀去了。”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爹,大哥,我先走啦…那谁…云水云水!去容府看小容啦!哎呀…别问那么多,跟我去就是了…”

容丞相府,西苑内屋,容辞两手托腮望着窗外,满脸写着郁闷二字。

他发着愣,已至于赵永陵和云水已经坐他身边许久,自顾自的倒茶饮啜,他也浑然未觉。

“小容啊…”赵永陵忍了许久,“你真的高中状元了?怎么一副落榜的模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