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微见状,神色就和缓了些,温言道:“两位这次前来,可是奉了苏兄的命令?不知苏兄有何事交代?”

他虽身为天下道门之主,于人族中的地位无人可比,却称呼紫薇大帝为“苏兄”,透着亲厚,又将姿态摆得颇低,实在让人心中熨帖。

天机星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便示意阮静雅将白色莲子拿出来,回禀道:“这枚莲子乃是北阴酆都陛下送到碧落天来的,指明说要给掌灯,陛下则命臣带掌灯和白莲来见大人。”见着白莲,羲微笑道:“这可真是巧了,算算时日,我的那位小友,这几日就该出关了。”

第二百三十章 气运之子人族出

知羲微说得八成是容与,阮静雅心中激动,呼吸也下意识地有些急促起来。

天机星知阮静雅身份特殊,来历有异,见她如此反应更是确定自身所想。他做了多年的侍从,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对羲微的话竟是恍若未闻,一板一眼,礼貌而不失生疏地说:“臣已将话带到,不便继续停留在混沌宫,还望大人见谅。”

羲微轻轻颌首,允了他的提议,目光却落到阮静雅的身上,似是随口问了一句:“阮姑娘呢?”

被他点到名字的那一刻,阮静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心窝里,好容易才挤出一个较为礼貌的笑容,略带拘谨地回答道:“混沌宫是您的道场,小仙不便久留。”

她的确很想见到容与,问一问叶歆瑶如今在哪里,情况究竟怎样,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云鹤提到的妖族气运之子又是不是叶歆瑶。但这些年来一直听羲微的丰功伟绩,知晓羲微的可怕,阮静雅实在不敢在羲微的道场与故友相聚,只得小心翼翼,十分委婉地拒绝羲微的好意。

羲微毫不在意阮静雅的态度,点了点头算自己同意,微笑道:“也罢,离蟠桃宴不过二十三个月的功夫,到时候叙旧也来得及,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瑶池金母的蟠桃宴十万年一开,三千世界的天仙、地仙和有身份有地位,实力亦十分强横的存在都会受到邀请,前往碧落天赴宴,交流感情,探讨修行。到那时,哪怕你们再怎么仇深似海,蟠桃宴的时候也得装得一团和气,不能扫了瑶池金母的兴,省得自个儿连带着种族一道得罪了碧落黄泉的六位天仙。

按照常理,天齐仁圣大帝未必会到,北阴酆都大帝却肯定会来,至于醧忘元君就不用想了,黄泉府不毁灭,她是肯定不会出现的。而人族五位天仙之中,释尊还会来一两次,羲微似乎在蟠桃宴上留下过什么不好的回忆,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基本上是不赴宴的,只是每次都让相熟又一定会去赴宴的存在,比如云鹤,带上一份贺礼。妖族的话,龙族道祖敖青和麒麟一族的道祖纪江来得次数多一点,丹朱兴致若来了,也时不时会赴此盛宴,宸煌很少参加此类场合,烛九阴就更不用提,那是个压根不挪窝的主儿。若烛九阴真来参加这种聚会才是天崩地裂,山河变色,众人都得疑心是否世界末日来临,否则烛九阴怎么就巴巴地转了性?

十万年对人族来说长得不可思议,对碧落天的仙人们来说却算不得什么,怎么举办都有成例,按照往年的例子,酌情加减一番就是了,左右差不了太多。羲微若要赴宴,却又是不一样的情景——他身为人族道门之主,天下人族修士,无论佛、道还是魔,都能喊他一声祖师。人族又比较重视天地君亲师那一套,羲微居于人族首座自不必说,问题是用什么样的规格来迎接和招待他呢?规格太高的话,妖族肯定不满意,规格若是太低,人族必定不高兴。

再说了,羲微若来,释尊肯定不会不到,旁的几位天仙势必一道前来,地仙八成也没有推脱的,人族的大能说不定能悉数请到。加上此次的情况特殊,羲微将妖族坑得实在有些惨烈,他来的话,妖族若得到消息,说不定也…若是如此,蟠桃宴的规格、人手、摆设等统统要改动,实在是一项大工程,偏偏却只有二十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实在有点赶。

天机星的忍耐力再怎么强悍,遇到碧落天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犹豫片刻后便出言确认道:“大人…会来参加这次的蟠桃宴?”

羲微点了点头,轻笑道:“我结交了一个极为投缘的朋友,打算趁着蟠桃宴的时候将他介绍给大家,再说,我与苏兄也许久未曾见面了,若能手谈一局,定能颇为尽兴。”

听见他真的要来,天机星心中叫苦,却少不得答应下来。

“投缘?我们何曾投缘?”容与手持长剑,站在屋檐下,神色冷淡到十二万分。

容与身为剑修,奉行得是诚心正意,世间无甚可阻,万物皆可破除。对剑修来说,哀戚于“天命”是一种最无用的行为,将己身桎梏斩去才是应有的做法。羲微这种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巧妙把握天道底线,玩弄人心,为人族造势的手腕虽然高明无比,却天生和容与不对盘到极点,怎么也不可能互相看顺眼。

羲微“哦”了一声,却没介意容与的态度,只是问:“你知道叶歆瑶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么?”

容与的神色微微一变,沉默半晌之后,方回答道:“造了无数杀孽。”

关于这一点,无论他还是叶歆瑶都早有心理准备。

“妖族气运之子第一次出手,就截断了弥月大世界的八荒缚龙阵,让黄泉府中添了数万冤魂。第二次出手没那么大手笔,而是与霍青娥战斗,在没开天眼的前提下,霍青娥身死。”羲微兴味盎然地数着叶歆瑶的丰功伟绩,“第三次出手,令轮回寂灭光明火席卷弥月大世界人族驻地,南宫擎愤而出手,打算将她杀死,却被早就等在那儿的穷奇生吞活剥,直接嚼碎;第四次出手不在弥月大世界,而是去了久宁大世界,周棱传下的道统被悉数灭绝,他自己为了保护徒子徒孙出手,也没能逃脱死亡的结局;第五次出手…”

伴随着他的描述,容与右手用力握紧剑柄。

虽然早就清楚,妖族制造气运之子出来就是为了要一柄无坚不摧的武器,让他们杀尽人族精英,继续令妖族统御天地。可听见失去一切记忆的她在妖族的命令之下,手染无数血腥,背负无尽骂名,容与的胸膛就凝聚着一团难以消散的郁气。

人族气运之子的名号与责任,他并不想背。

他的世界很简单,从前是部下和剑,后来是剑,再后来多了一个她,并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情怀,亦没有那么多的种族忧虑,慷慨大义,更不喜欢有人在算计了他一生之后,还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强加到他的这一世上。

只可惜,天意弄人,终究事与愿违。

【你可信我?】

我信。这个问题本就无需回答,我说过的。如你,所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倒行逆施遭反噬

叶歆瑶站在青鸾的背上,俯瞰秀丽山河,脸上则透着淡淡的扫兴和无味,显然对这种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排场厌烦透了。

凰韵观叶歆瑶脸色,知她心情不好,忙道:“青岩大世界多崇山峻岭,雄奇瑰丽,风景之胜,在三千世界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左右都是要来杀人的,景色如何又有什么干系?与其让血色玷污这份美景,还不如直接找个阴冷鬼蜮之地,也能落个清净。”叶歆瑶神情冷冷,无所谓地说,“只盼古韵宗能让我提起点精神,别像前几个宗派一样,一见到我的书函,整个门派从上到下竟都弃了山门,逃窜到别的地方去,实在无趣极了。”

听见她这样说,凰韵神色一黯,不言不语。

叶歆瑶知她为何这般,心中轻叹一声,便道:“按照规律,先给古韵宗递书函,等待他们的回复。凰韵,按惯例行事,你准备好之后再来见我,旁人不得靠近。”

众将皆知凰韵极受叶歆瑶信赖,对叶歆瑶的吩咐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顶多以为她们彻夜商讨些事物,凰韵的眼中却透着一丝不忍。

入驻临时的行宫后,凰韵随手招来两个侍女,吩咐道:“主上风尘仆仆,衣物都有些蒙尘,你们去取几匹上好的白色料子来,我为主上做几件衣服。”

叶歆瑶身为妖族气运之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莫说穿过一次,上头有点灰尘的衣服,哪怕从没穿过的衣服,说不要就不要也是寻常。凰韵负责照料叶歆瑶的生活起居,在这方面自然经验老道,侍女不疑有他,很快就取了几匹白色料子,轻软细薄,低调之中暗藏奢华。

凰韵接过布料,将之收到须弥芥子中,又取出一枚令牌,靠着令牌才穿过整整七重强大的防御结界,来到叶歆瑶的寝殿。

寝殿之中空无一人,唯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久久不曾散去。

凰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垂着厚厚幔帐的床边,却被无形的力道给挡了回来,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得叶歆瑶的声音不复昔日动听,沙哑到像利器在金属上狠狠地刮过那样刺耳:“表妹,守好…这里,别让外人进…进来…”

霎时间,凰韵的眼眶就红了。

她很清楚,幔帐中是一副怎样的场景——血肉溶解,经脉俱裂,其中惨痛,难以明说。

叶歆瑶送霍青娥去转世,还将白莲种子交给北阴酆都大帝的事情被丹朱知道后,丹朱大怒,将凰韵训了半个时辰,又将她绑在天雷台受刑三日,以儆效尤。而对叶歆瑶,丹朱看上去没有丝毫惩罚的意思,只是给对方下了一连串的任务,其核心内容只有一个:灭门。

人族修真界中,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称得上一流的大派,全部被列入一张表单之中。叶歆瑶的任务便是带着妖族的精锐之师,按着这张表单,挨家挨户攻打过去,一旦胜利,妖族就会对这些人族修士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

天眼之威霸道绝伦,无论这些传承多年的大派拥有怎样强横的法宝,能使出怎样恐怖的攻击手段,只要天眼一开,时间会扭曲,空间会碎裂,灵力流动、因果甚至命理都会被悉数切断。在天眼的威力下,那些威名赫赫的元神真人根本就不是叶歆瑶的对手,一个个含恨而终,门派亦被覆灭。像琅嬛宫、玄姹派那样的门派一接到拜帖就舍了脸面,举派搬迁,逃到这一年负责保管永乐城的玄华宗内,哭着喊着要重开永乐城,躲到那里面避难。可谁都不清楚,永乐城的至强防御对叶歆瑶来说,究竟能不能起到足够的作用。

叶歆瑶没对境界逊于她的存在动手,她只负责杀人族的元神真人,以及在该门派灭绝后放上一把轮回寂灭光明火,顺便用天眼扭曲这些洞天福地的山川地脉,将这些传承千万年的山门彻底灭个干净,没有半点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种断人根基的事情无疑最招人恨,更招天道忌讳,加上她是妖族大军攻打人族的首领,手下做得灭绝人性惨事,全算到她头上也不差,分担一部分因果必定少不了。

妖族如此倒行逆施,作为最直接的刽子手,叶歆瑶自然得受到相应的惩罚。

虽说轮回寂灭光明火杀人不沾因果,天眼杀人同样不沾因果,可改变风水,断人道统这种缺德事,无疑会遭到天道的强烈反噬。若非叶歆瑶气运深厚,血脉之中又有凤凰一族的“轮回”之力加护,早就因天谴弄死了不知几千几万次。但对她来说,早早地死去或许会是一件好事,也不用隔三差五就经历这身体被撕裂,再因轮回之力重组的无边痛楚。

与叶歆瑶的痛苦相比,凰韵受的刑罚实在太轻,轻到凰韵自己都觉得不足一提。

“主上…”听见叶歆瑶压抑的闷哼,凰韵语带哽咽,已是泣不成声,“您不是说过,自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么?咱们不杀了好不好?不杀了好不好?人族正派的道统已经被咱们灭了十四家,整个人族已经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不必急于一时啊!”

叶歆瑶沉默了很久,久到凰韵以为她没有力气说话,差点想冲过去看看情况,却又怕强行打破结界会伤到叶歆瑶的时候,才听得后者轻声说:“古韵宗是丹大人定下的,灭完这一门派后,我就暂时收手吧!这确实是我想做的事情,你不要乱想。”

骗人,你骗人!你明明是为了救我,才答应下丹大人的条件,才会做这种违心的事情。我看得出来,你非常讨厌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非常非常讨厌…

对于叶歆瑶的回答,凰韵心中如火燎一般,简直想放声高喊。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腥咸的鲜血萦绕于嘴边,泪水沾满了她的脸。

她知道,丹朱为什么一定要叶歆瑶灭了古韵宗,因为叶歆瑶的至交好友申箫就是古韵宗七妙真人的弟子。

妖族答应过,不对叶歆瑶的人类好友动手,却没说叶歆瑶自己不能对他们动手,更没说不能逼得叶歆瑶被昔日好友所憎恨。他们压根不相信叶歆瑶会全心全意地为妖族服务,所以他们要趁着叶歆瑶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让她手中沾满人族的血。如此一来,哪怕她想起了过往,有心回归人族,有这些血海深仇横隔其间,她也注定得不到人族的接纳。

这些事情,妖族消息略灵通一些的族人都明白,唯独叶歆瑶不知道,或者说,她早就懂了,却无能为力,甚至不愿去想起。

凤琼没有本事,却被千娇百宠;叶歆瑶明明是无辜的,却因为不属于她的过失被深深忌惮,哪怕她一步步地退让,可偶有随心和出格的行为,就立刻会被逼着做不想做的事情。

比如,用她凰韵的自由和性命。

想到这里,凰韵的心就抽得厉害,疼得揪紧了。她望着帐幔中隐隐显现的身影,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主上,您为何不答应丹大人的要求?若是您答应了,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凰——韵——”叶歆瑶想要厉声呵斥,却由于太过无力的缘故,声音都极轻且绵,带着一种久病垂死的颓败感。或许是由于太过激动的缘故,才喊出这两个字,她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令人听了十分心疼。

似乎凰韵有心冲上去看一看,却被结界所拦。

她知叶歆瑶心高气傲,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之前会被她瞧见,那是因为她本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又因为同源的血脉而闯入了叶歆瑶布下的结界,才被吓见着这令她心神大乱的一幕。但从那以后,叶歆瑶每次承担天道反噬的时候都会设下强横结界,哪怕外头的防御结界由于妖力的溃散失去效用,床边的结界也不会有损分毫。

凰韵知自己逾越,但她心中实在不忍,索性将心一横,一边哭一边说:“表姐,你…实在太苦了!凤翊大人曾说过,丹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您若执意和她对抗下去,日子会过得…”

叶歆瑶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冷笑道:“嘿,眼里揉不得沙子,分明是掌控欲太过,希望将我死死攥在手中,听她摆布吧!”

她虽失了记忆,却没失去对万事万物的敏锐洞察能力,自然早早就发现丹朱的纠结心理——叶歆瑶表现得恭顺,丹朱不放心,觉得她另有图谋;叶歆瑶表现得凌厉,丹朱就更加不放心,认为她实在是个隐患,非得找个办法处理。所以丹朱很早就拉叶歆瑶过去谈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个,那就是在妖族给叶歆瑶找个夫婿。听见自己这样说之后,凰韵仍旧为丹朱辩解,叶歆瑶轻轻闭上眼睛,心中有些无力。她被天道反噬不假,却没有凰韵所想得那般严重,不过是挑了个最狼狈的时机特意让这个傻姑娘看到罢了。谁料她这样用心,凰韵仍旧期盼自己听丹朱的,一家和和气气?呵,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古韵宗外恶客临

天道的反噬早就被叶歆瑶压了下去,浓浓的血腥味、厚厚的帐幔和强悍的结界,隔三差五的痛苦挣扎,虽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更多得则是演给凰韵看的一出戏。

外人艳羡她的风光地位,敌人唾弃她的残忍狠毒,世人震惊她的强大实力,却无人想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觉醒来,失去过往所有记忆,见到的每一个族人都未曾对她赋予纯粹的善意,这些族人要么卑躬屈膝,遮遮掩掩,要么别有深意,满是警惕。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无意间皱的一个眉头,都要被里里外外,明明暗暗的陌生人盯着。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会被曲解为心怀不轨,别有用意。哪怕是身为骨肉至亲的凤翊,见着她都十分尴尬,仿佛从前做错了什么,压根无法面对她一般。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得活生生被逼疯,要么就是心性扭曲,叶歆瑶却不同。她本性豁达,又十分高傲自矜,你看我不爽,我还压根不在意你呢!但无论如何,总有那么几个存在是不能被忽视的,比如凤凰一族的道祖,丹朱。

也不知为何,“凤歆瑶”自醒来的第一刻,就对丹朱怀有浓浓的不满,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索性避而不见,省得两看相厌。而丹朱呢,经历了涅槃之地被污染,种族一次次退让妥协之后,再经不得“失去”。叶歆瑶表现得越优秀,丹朱在开心的同时就越担心,所以她思考了很久,终于向叶歆瑶委婉地提出,你是不是找个族人成亲的事情。

此言一出,叶歆瑶真的恼了。

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平日被当做犯人一样看着就算了,看在妖族在栽培她也算尽心竭力的份上,她懒得计较。但她明明没有背叛妖族的心思,丹朱却想拿婚姻来拘着她,实在让她不满到了极点。所以叶歆瑶当着丹朱的面,将丹朱提出来的人选一一驳斥,好歹都是地仙大能,却被她批判得体无完肤,若是这些评价传了出去,他们一个两个都别想见人。

叶歆瑶心高气傲,压根看不上比自己逊色的家伙,但她天纵之才,集妖族气运于一身,若要论起“匹配”二字,莫说所有条件列出来一一筛选一遍,单说这修行速度,放眼妖族上上下下,也唯有身为道祖的宸煌和纪江有足够的资格。

丹朱本就是自己起的意,想让叶歆瑶留在妖族甚至凤凰族,故而试探叶歆瑶的意思,可没将这心思说给其余四位道祖听。

她心中也明白,其余四位道祖中,敖青心狠手辣,霸道无比,自不必说;烛九阴冷眼旁观世事,俯瞰众生,不涉及妖族生死存亡他不会出现;纪江心思难测,阴晴不定;宸煌高傲磊落,不屑于阴私手段。倘若联姻的事情传出去,敖青八成会答应,烛九阴和纪江如何很难说,宸煌必定勃然大怒,觉得丹朱的做法有失风度。偏偏在这四位道祖之中,丹朱与宸煌关系最好,两族也十分亲近,没有不将此事第一个告诉宸煌的道理。所以此事就此打住,丹朱却存了疑虑之心,觉得叶歆瑶之所以拒绝与妖族男子成亲,无非是心中还存着一两分感觉,不想接近旁人。她怕叶歆瑶对容与难忘旧情,会冲破他们设下的封印,给眼下对妖族越发有利的局面带来变数。问题是,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停止对容与的秘密找寻,却一无所获,想制造意外让叶歆瑶杀了容与都做不到,心中始终有块疙瘩在那里,不除去就不痛快。

正因为如此,丹朱在五位道祖指定的灭门名单上动了点手脚,将古韵宗的大名给添了上去,并在叶歆瑶为了将凰韵救出来,甘愿做这种后患无穷之事的时候,直接将古韵宗弄到了中间的位置。她的算盘也打得极好,一家两家门派,其余几位道祖还会过问一下,等灭门行动进行到十家八家,诸位道祖都习以为常,谁还会问下一个去什么门派?虽说妖族精锐一到青岩大世界,诸位道祖就能得到情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难不成大军浩浩荡荡的抵达,就因为古韵宗有个申箫在,因着一桩秘密的,没多少存在知道的约定,大军就打道回府,将好容易营造出来的妖族全面压制之势瓦解不成?

对丹朱的算盘,叶歆瑶拨得门儿清,她实在厌烦透了这种一次两次三次…连绵不绝的试探,这才对凰韵上演苦肉计。哪怕凰韵不完全偏向自己,也得尽职尽责将这些情况上报上去,妖族气运之子的身份到底有点用,丹朱也不敢做得太过。瓜田李下的事情本来就说不清,丹朱对叶歆瑶的针对很容易想到道祖的更迭上去,叶歆瑶用三足金乌的天赋能力本就多过凤凰一族,宸煌都没说什么呢,丹朱怎敢随意担这声名?

只是…

叶歆瑶捂着心口,不知为何,竟有隐隐的心悸。

与旁的门派相比,古韵宗崇尚名士风流,纵情潇洒,肆意享受人生。哪怕大敌当前,好些同门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倒是很好地冲淡了这股惶恐不安的气氛,却没办法阻止底层弟子的恐慌不安。

申箫懒洋洋地坐在“乘风楼”的楼顶,右手拿着个白玉壶,大口大口地管着酒。

这个白玉壶是一件空间法器,也没别的作用,就是能容纳极多的液体。七妙真人将之赐给申箫之后,申箫就十分果断且败家地用它来装酒,走到哪儿都带着,却很少这样畅快淋漓地喝。

偶有弟子途经此地,便能见到这位新晋的元神真人满脸水痕,分不清到底是滴落的酒液,还是淌下的泪珠。

七妙真人见状,停住脚步,叹道:“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这般…”

容与知申箫的心中必定极不好受,便道:“有劳真人,余事尽交与我即可。”

他们两个没刻意隐匿气息,这么一说话,立刻被申箫感知到。见着容与,申箫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利落地从屋顶跳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容与一番,心中激动:“你,你怎么在这里?”

说罢,他快步走过来,想也不想,直接问:“这些年你在哪里?阿琼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被妖族发现的?她…”

诸多问题,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可见心中盘桓许久,始终未能找到答案。

“故友重逢,我就不叨扰了。”七妙真人淡淡道,“告辞。”

告别七妙真人后,容与问:“申兄何时出关?”

申箫轻叹一声,惆怅道:“不足三月。”又加了一句“好容易心结去除,修为足够,水到渠成,谁料…一朝出关,竟是山河变色。”

他在凌烟仙境中遭逢昔日未婚妻齐婉玉,见她为夺灵药被异兽攻击,不假思索上前救援。谁料异兽厉害,他们二人又不是齐心协力,打不过这孽畜。申箫本想牺牲自己让齐婉玉跑掉,谁知齐婉玉直接坑了他一把,将异兽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申箫身上后,就果断带着灵药远遁。

申箫被异兽重创,若非七妙真人所赐宝物护持,濒危之时被传送到同门身边,同门又恰好没遇上什么事,否则必死无疑。经历此事之后,申箫觉得现在的齐婉玉已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也不欠齐婉玉什么,多年心结一朝去除,立刻闭了数十载的死关,终于突破瓶颈,碎丹化婴。没想到出关之后,还来不及体会元神真人那五湖四海道友朝贺的气派,就知道人族形势堪忧。等看到被诸位同门咬牙切齿唾骂的“凤歆瑶”是谁,申箫只觉得有个人拿锤子往他头上猛砸,完全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容与见他心中悲愤,情绪难以自控,又见他才结婴这么点时间,便道:“你情绪大起大落,恐对道基有损,若你不介意,明日歆瑶的战书,我替你接下。”

他心思通透,自然知道叶歆瑶的战书落到古韵宗,于情于理都应当是身份、地位和修为最高,只差半步就能到地仙的七妙真人接下。但天眼之威实在太过可怖,莫说七妙真人还不是地仙,就算是地仙都很可能会中招,七妙真人亦不可能成为那个例外。既是如此,为了师尊着想,申箫八成会主动请缨,代七妙真人出战——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他来,说不定叶歆瑶与他战斗时想起来了呢?或者杀了他之后,心绪动摇,不能再做此等灭门惨事了呢?申箫听了,连连摇头:“我与阿琼相交多年,想到她如今变成这番模样,半点不知便沦为妖族的武器,尚且心中痛苦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与她…见到此情此景,应当痛楚胜我千百倍,我怎能让你心口再被捅上一刀?”容与神色淡淡,整个人仿若一尊神像,没有丝毫感情:“正因如此,才要让我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命中宿敌终相逢

古韵宗的书函回得很快,也十分正式。

叶歆瑶无视一众属下提心吊胆的模样,以极为随意的姿态打开书函,没半点提防对方在书函上布下阵法,或者涂抹毒药的意思。只见她略扫两眼,就轻轻地笑了起来:“临阵换将?古韵宗倒是很信任这个叫容与的人嘛,竟将一宗声名乃至身家性命都压在他的身上。他们莫不是认为,这天下元神妖帅魔尊一境的修士,竟有能胜过本座的存在?”

听见“容与”二字,凰韵眼皮一跳,气息乱了一瞬。

捕捉到她的反应,叶歆瑶微微挑眉,笑意逾浓。

看样子,又是一个认识的,指不定还和从前的她交情不浅…有趣,十分有趣!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期待明天的战斗了呢!

出于这种心思,叶歆瑶将书函一扔,懒洋洋地吩咐道:“让周霓虹继续看兽圃去,古韵宗回了信,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潜入结界内部破坏这种事情,她十次只成了四次,实在不堪大用,不必享受那么好的待遇,和祖宗似地供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叶歆瑶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但周霓虹没亲没友的,自然没有谁会为她说话。哪怕第七军团的军团长,龙族敖冷想到周霓虹,脑中浮现出前几日见到的那个明明活泼可爱,却被生活折磨得有些苍白憔悴的美人儿,心中很有些意动,却也没敢在这种时候为区区一个周霓虹落叶歆瑶的面子。

见着敖冷细微的表情变化,叶歆瑶的兴味更加盎然。

戏已排好,就不知这位曾经的敌人能否演出一点新意来?

事关容与,凰韵也顾不得什么周霓虹,她满腹心事,欲言又止,期期艾艾了半天,想到叶歆瑶昨夜的挣扎和痛苦,终究狠不下做什么“提点”。

容与,是了,她见过容与,就在凌烟仙境。一袭白衣,冰冷锐利,望向叶歆瑶的时候,万物不载的眼中却有她的影子,他们站在一起多么相衬,那副和谐的景象,无疑是自己穷尽一生也难以描绘的美景。可明日,明日…凰韵强自咽下满腹心酸,第一次开始讨厌助纣为虐的自己。

无论凰韵怎么不愿意,时间的流失也不会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次日正午,古韵宗山门大开,仙乐缭绕,竟是一副迎接贵客的架势。

叶歆瑶拍了拍青鸾,让它离开,方道:“你们,谁都不准跟过来。”

说罢,她凌空漫步,足足朝前方走了三十丈的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这三十丈一走,叶歆瑶已然落入古韵宗护山大阵的攻击范围之内,恰恰踩在护山大阵实际保护范围的边沿之上。

古韵宗知晓护山大阵真正攻击范围的人实在不多,就连申箫也是晋了元神之后才得知的这一秘密,但他们绝不怀疑叶歆瑶此举乃是巧合。毫无疑问,这是震慑,对古韵宗的震慑。

申箫抬起头,望着凌空而立的红衣女子。

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刻,将她视若自己的妹子一般照拂,时时刻刻都希望她能从泥沼中挣脱出来,恢复昔日神采飞扬的模样。如今她衣衫华贵,神色淡淡,带着些许俯瞰众生的冰冷倨傲,凌驾于众生之上,却让人感觉到难以遏制的悲凉。

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容与已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

他的步履很慢,每一步却都很稳;他的气息沉肃而内敛,却让人想到万载不化的玄冰;他的眼角眉梢透着不知万物的漠然,仿若高居云端,无法逼视,只能顶礼膜拜。

叶歆瑶先是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即竟轻轻地笑了起来:“确实不错。”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轻佻,凰韵登时脑袋一嗡,原先一直幻想并害怕发生的诸如“旧情复燃”“我仿佛在哪里见过你”“你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前世相遇今生再聚”之类的狗血情节悉数被打得没影,眼下盘旋在脑海中的只有“确实不错?哪里不错”“是卖相还是风度,总不可能是实力吧?”“不对,强者彼此之间有着感应,察觉到对方实力强横很有可能”“这是惺惺相惜么?还是见色起意?”之类不着边际的念头。

我完蛋了,凰韵悲哀地想。

在这么忧伤的时刻,我竟然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愧对父母的教导,愧对种族的栽培,无颜见人,当真无颜见人。

就当凰韵悲伤于自己难得一次的不着调后,四境灵气忽然急剧紊乱,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由天而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凰韵猛地抬起头,无比惊讶地望着前方。

她没有想到,叶歆瑶竟在战斗的一开始,二话不说就开了天眼!

既然如此,那容与…

面对煌煌天威,容与出了一剑。

这一剑迅若流星,快若闪电,又慢得让人能看清它前进的轨迹,好似剑身被空间影响,奇异偏移,产生不自然地扭曲。

与天眼的绝伦威力相比,这一剑看上去平平无奇,任何一个对“剑”略有些体悟的剑修都能做到这一步,旁观者看了无不以为剑身乃是因着天眼之故,方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下一刻,紊乱的灵气回归正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叶歆瑶的唇边却沁出一丝血迹。

这是从她现身于世人面前以来,第一次受伤。

见同门的脸上都挂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申箫凝视两人,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容与望着叶歆瑶,极为郑重地说:“你不该托大。”

叶歆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也不该留手。”

“方才,你并没有下杀手。”

“愚蠢!”叶歆瑶微微抬高下巴,神色一瞬间变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倨傲,“你与我之间,从来就只能存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