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留在房中,玉笙请我进些吃食也被我撵了出去。桁止现在的处境,无任如何我都是难辞其咎,是我将他引荐给太子,成为炙手可热的将坛新秀,令人“始到凌云方道高”,同时他的崛起又让薛氏欲除之而后快。此次,真的连奕槿都难以帮到我了。

我枯坐了良久,想不到任何救桁止的办法,于是站起来走出去。湛露一脸忧急地看我,自桁止出事后,文渊阁中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她替我在打理,她道:“公主命人传过话来,颜颜这几日不必去云意殿了。”

我浅浅地应了一声,端雩想必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环顾四周,问道:“紫嫣人呢?”

“紫嫣自从天牢回来就出去了。”湛露回答。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莫名的急躁起来,“在宫中她并不熟,又能去哪里?”

湛露道:“要不要派人找找,可不能再这节骨眼上出事。”

我点头默许,此时,虚掩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一人动作轻缓地走进来,是紫嫣,见她无事,我略略舒了一口气,自天牢回来,她一直是异常的平静,明若晨星的双眸如凝结了一层冰,令人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径直走来,握住我的手,“姐姐,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就拉着我,走进内室,“碰”的合上了门。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始到凌云方道高7

194809-07-02 07:53

青霜堂中,门在我的身后“碰”的关上,此时房中仅剩下了我们两人。我道:“你想说什么?”

她若有若无地叹息道:“若是还在漠北做一名平庸的士卒,桁止也不会深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我深蹙眉,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心底升起,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在怪我将桁止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紫嫣摇头,她现在倚在门上,阳光被茜纱过滤得极浅淡,透过菱花木窗的罅隙,那光斑就一动不动地投射在她白皙的一侧脸上,另一侧却是隐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她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抛出一段话,“在帝都东面的王侯街上,曾经颜氏的丞相府已废弃多时,可是浣昭夫人生前住过的旧楼绮霜阁却没有因此荒芜,其中的一草一物都洁净得如有人居住一样,那是因为一个有心人时常潜入丞相府,秘密在旧楼前凭吊姨母…”

我感到心仿佛浸泡在冷水中一样,将每一根血管都撑得满满的,我讷讷地问道:“紫嫣,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继续以平缓地语调讲述道:“当时姐姐在宫中,不能经常出宫,可是我那时寄居在杨府,所以是日日通过绮霜阁后一扇藤蔓隐蔽的偏门回到丞相府,每隔七日,都会在绮霜阁前的湖边,发现一些香烛的灰烬,那几日正好是姨母去世后的四七,五七,六七…”

妈妈生前住的绮霜阁后的确有一扇隐蔽的偏门,曾经紫嫣也在相府时,我们时常通过那扇偏门溜出去。那日,我并不想让奕槿知道太多有关妈妈旧楼的秘密,没有告诉他偏门的事,所以我们是翻墙进去。

我依然重复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然而紫嫣却是反问我道:“姐姐,你说那人一定很爱慕姨母,即使姨母嫁给他人,辜负了他的深情,可是在姨母过世后,他依然回到姨母生前的旧楼,睹物思人,凭吊姨母。”

我道:“也许是吧。”

她蓦地问道:“你觉得那人是谁?”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问一惊,唇瓣翕合,那声音却不是不发出来的,只听见一字一顿说道:“皇上。”

霎时间,所有关于妈妈的往事都如流水一般漫上来,丰熙帝爱慕妈妈的事,原来紫嫣一直是清楚的,我居然还以为她对此事是懵懂的。

“那又这么样,难道求他看在对妈妈的一片深情上,解救颜林家族的后人。”我无奈地摇头道,“不可能的,他若愿意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况且他对妈妈的感情,与我们这些后辈又有何干,他这样的人,对人对事既不迁怒,也不会爱屋及乌。”

“如果。”紫嫣覆在我的耳畔,轻轻说道:“如果是姨母亲自来求他…”

我霍然转身,鬓边的几粒珍珠兀地山下剧烈地跳动,冷冷说道:“紫嫣你在说什么,妈妈早过世多时了。”

“可是就是有人相信逝去的人会有还魂之夜,所以在姨母的每一个七七之夜,守在绮霜阁前,为的就是见此生魂牵梦萦的人一面。”

她幽幽地道:“我把在绮霜阁发现的灰烬拿给相师过目,他们说这是安魂香,求道的人这种香能招引人的灵魂。”

我道:“那又怎样,难道求妈妈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来见丰熙帝一面吗?”

紫嫣不言,而是与我一起走到一面雕花落地青铜镜前,镜中映出两位风华正茂的的花样少女的倒影,因为母亲是亲姐妹,所以我与紫嫣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可是焕发的气质却是不同的,毕竟我们身体中还有一半来自完全不同的血液。

紫嫣对镜莞尔,指着镜中的我道:“姐姐没有发现吗?你与姨母的容貌是越来越相像了…”

心中一时如惊雷落地,轰然作响。原来如此,紫嫣说了那么多,原来如此,她是想让我假扮成妈妈的魂魄,在七七还魂之夜,去妈妈生前旧楼绮霜见丰熙帝,然后以妈妈的身份求他解救颜林家族的后人!

我不可置信地看她,然而此刻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又明明白白地表示出:她没有开玩笑!

我断然回绝道:“不行,真的不行,我们如果这样做,不仅仅是欺君,还是在玩弄感情,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万一败露,我们都会…”

“难逃一死。”她平静地接口,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等待我回答。

这是一招真正的险棋!若成功,那么柳暗花明,山重水复,可以助桁止度过此劫。可是万一失手,不止是我们三人,奕槿自不必说,文渊阁中的众人,甚至与我们来往密切的端雩公主,都会因此牵连其中。

我用指尖镜中酷似浣昭的容颜,平滑的镜面触指冰凉,此时我若是答应她,就是捏着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参与一场豪赌。

沉默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般横亘在我们之间,我道:“紫嫣,我不能…”

她疾言厉色地打断道:“那就看着桁止去死吧…”

几日之前也是在这间屋子中,我曾许诺要竭尽全力扶掖桁止,护持桁止。

我闭上眼睛,这样轻薄的窗纱都不能让阳光透进来了,看来天真的暗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始到凌云方道高8

147309-06-09 07:36

雕琢精致的木匣被打开,纯白色冰绡质地的长裙,即使长时间地封存在箱中,可是依然没有留下一道春秋更迭的痕迹,那样纯净的白色不染纤尘,仿佛是采撷自苍莽山峰的无比晶莹的落雪。

妈妈很少上妆,珠钗,胭脂,螺黛几乎是常年封藏在梳妆匣中,然而却喜欢在眉心贴一个小小的花钿,那样浅淡的颜色就如落蝶一般栖息在眉心。

我看着镜中可以修饰过的容颜,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我想我还是不够坚决,最终还是接受了紫嫣的主意,还是我心中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也许真的别无它法了。

绮霜阁后的小偏门上,缠绕上密密匝匝的纠结的藤蔓,不过都被锋利的刀刃割断过了,不仔细看,偏门在藤蔓的掩蔽下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月是极浅极浅的一勾,隐藏在漂浮的烟云中,夜间更深露重,再者绮霜阁前一大片水面,院落中也浮着氤氲的白色雾气。梨花飘落殆尽,峭棱的枝桠上偶尔有未归巢的鸟雀栖息,听到有人踩在碎叶上窸窣的声音,“嗖”地一下飞走了。

“我们可以从偏门进去,从阁后迂回绕到阁前,绮霜阁前有一大片水面,夜间烟水弥漫升腾,更容易行事。”紫嫣道。

我说:“皇上会武功,而我手无缚鸡之力,这样还是很容易被逮住。”

“这个我考虑过了。”她指着镜子道,“可以事先在阁中角落安放几面镜子,利用镜像,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姐姐可以顺利地从偏门逃出。”

我道:“这样不是留下证据了吗?”

“那你说怎么做?”

“改用很光滑的冰,这样融化之后,不留一点痕迹。”

紫嫣道:“可是冰的效果不如镜子好,而且融化很快,你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说服他,并顺利离开吗?”

“没有,其实用冰也是不妥的,他若起疑,立即调查绮霜阁,还是可以发现奇怪的水迹,不过总之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安放冰的事情可以让哥哥身边的人去做,入暮后立即往城北的冰窖取冰,然后安放在绮霜阁中。他们与哥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我点头,“不过不要告诉他们我们究竟要做什么,尤其不要告诉他们阁中的人是皇上。”

“现在惟一剩下的一点就是怕掐算不好时间,也许只有赌一把了。”

“那时候你先离开,能早脱身就尽量地先离开。”

“那你怎么办?”

“我会自己想办法,从偏门出去,那里会有桁止的人接应,然后再通过湛露打通的宫中关节,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宫。”

“进宫容易,不过出绮霜阁可不容易。”

“而且那夜是妈妈的七七四十九日,错过那次,就不再有机会了”

我不由要感谢奕槿,若不是他,桁止是无任如何也挨不到妈妈的七七四十九日的。

几支粉色的出水小荷在缭绕的烟雾水汽间娉婷初绽,淡淡的有白光凝结,仿佛一名女子纤弱的剪影。

空气中袅袅吹拂着令人心神安适的香,安魂,我轻轻地踱步过去,不发出一点声音,纯白轻盈的衣裙被风吹起,翩翩纤纤,弱如扶风,裙裾扫过犹沁着寒露的花瓣,沾染了迷离的香气。

琴声悠悠响起,一如这迷离的花香,我知道这是紫嫣发给我的讯号,曼声吟道:“白玉兮为瑱,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

我想我是无法用言语来描绘守在湖边的那人,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的错愕,还有不可置信的狂喜。

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宛如凌波独立,皎皎出尘,一转身一回头的罅隙,她却消失不见,然后又出现那里,淡然地微笑。

“浣昭。”他的声音哀戚,有种撕裂心肺般的痛苦,那一声唤得如泣血。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始到凌云方道高9

205909-06-09 07:37

纯白色的纤细影子伫立着,立于水上犹如在沁凉的夜露润泽下,绽放的一支出水的白荷,透过重重氤氲而起的烟雾回眸看他,目光清澈,却是如同隔世一般的遥不可及。

“浣昭,你终于愿意见我了。”丰熙帝如同得尝夙愿一般,在那一刻是喜极,“我一直守在这里,就是想等你来见我一面。”

他用是“我”,又不是高高在上的“朕”。

我嫣然一笑,也不知隔着如此重叠的烟雾,他是否看得清。

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此刻却是梗在喉头,只是怔怔地出神看着水上的白色影子,我欲有千言告知侬,见时却唯是痴望,说得应也是如此。

可是我的时间有限,尽管他没有冲上来,想要走近我,可是多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我道:“倒尽清樽谁与伴,人与暮云俱行远。此生魂断,怎恨不怨,吾非美姝子非王,夜雨西窗共剪烛。”

吾非美姝子非王,我曾猜测妈妈是否与皇帝之间是否真的有情,有情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若是无情,何来的“吾非美姝子非王”。

他长长叹息:“你还是介意我为王的身份,如果我不是帝王,你的选择还会如此吗?”

长袖如白绫一般在空中翻舞,声音悠悠地道:“今生已矣,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七七之期将过,见过最后一面,此生已了无牵挂。”

“浣昭!”他急声呼喊,靴子踏破平静的水面,一时竟是要涉水过来。

我立即换了一个位置,心知这样拖下去,那些凝结的幻影都会消散的,于是道:“不过此生还是有一事放心不下。”

“世事变幻,家道中落,族人凋敝四散,浣昭阳寿已尽,无力庇护他们,可是唯独放不下家族中的后辈。”

丰熙帝以手拂额,“即使是为别人而来见我,可是我已是十分安慰。”

我知道事情几乎是成功了,我与紫嫣束手无策的事,其实只要妈妈的一句话就可以了,我不知道浣昭在这个男人的心中究竟占了怎样的地位,他们又有怎样的过往?

“浣昭当初你为什么不愿来找我,锦溪一案,颜氏只是牵连其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你为什么?”

我见他提到一年之前使颜林两大家族,在一时之间倾颓的锦溪一案,当初我躲在窗下,偷听了姨母与妈妈的谈话,其中姨母也是要妈妈去求他。

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来见你?”

“那你坚持要我将你流放到漠北之地,又是为什么,真的是不愿在帝都了吗?”他的语调一变,带些犀利道,“漠北!难道你想再去见他?”

我感到心在“突突”跳动,妈妈究竟隐瞒了多少不为我所知的秘密,流放漠北居然是妈妈要求的,此时缥缈的琴声渐渐稀落下去,我知道这是紫嫣发来讯号,要我赶紧离开绮霜阁。

可是此时我的双脚却如生根一般,关于妈妈生前的秘密如磁石奇异地吸引着我,此刻只想从他口中知道更多,尽管我知道现在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刃上行走,容不下我有一点点的不慎。

“浣昭,十七年前邱鹿原一役,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怪过你,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选择离开我。”

邱鹿原处于大胤与北奴的交界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向南连接大胤锦溪、盛庸、通州三处门户,东侧是如铁锁屏障般蜿蜒绵长的巨大山体,栈道难接,飞鸟不至,地势险峻,历来无人能入此山中,人常道有世外之人居住,不属大胤,也不属北奴。又北向衔通雪涵关,其后冰连地结,茫茫的草原戈壁,万里群山大漠,皆是北奴的领地。

而邱鹿原一役,是所有参战幸还的将领不愿回首的一场惨烈的战争,林姨父也曾在那一站中受伤,留下终身的病症,每提到有关邱鹿原,总是三缄其口。那时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将整个莽莽洁白的雪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战后有鹞鹰在万顷碧空之上盘旋,啸声哀恸,弥久不散。

后有人说常常在这里听到有彻夜哀歌的声音,是那些悲怨的灵魂不愿离散,可是这一切与妈妈又有什么关系?

“浣昭。”丰熙帝有些跌撞地涉水过来,失神地唤我。

此时烟云已渐浅渐淡,冰也几乎要融化殆尽,我大声叫道:“不要过来。”提起裙裾疾速向绮霜阁后跑去。

他停了一下,还是向我追来,口中不住地呼唤着,“浣昭,浣昭!”

我些微感到情势的不妙,因为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只要一线光亮就能被人发现,绮霜阁外多林木假石,我来回地在其间穿行,还是甩脱不了在后面穷追不舍的他,若不是他此时神智完全陷入对浣昭的狂乱中,失去常态,以他的武功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我捉住。

这时脚下被一块突起的顽石一绊,我踉跄地跌倒,膝盖撞在坚硬的石头上,他听到衣裙摩挲草叶的细微声音,向发出响声的地方跑来。

我艰难地扶着假石站起,若是让他看见我的样子,那么我这一次真的要万劫不复了,四处环视有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

“你是谁?”一个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瞬间一片薄如蝉翼的剑刃已贴上了我脖颈的**,寒意侵人,声音如此的年轻,应该不是丰熙帝。

我转过身,当他看清我容颜的一刹那,他的瞳孔猛地紧缩,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是你。”

“是的,韶王。”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始到凌云方道高10

179009-06-09 07:39

此时将剑架在我脖颈上的人,正是韶王奕析,他身着一袭墨黑的劲装,长发以同样墨色的丝带挽起,发冠上垂下两道飘逸的丝绦,我都不知道如何来形容眼前的少年,以往见他,面容五官精致俊美到无可挑剔,恍若在一块上好的莹洁玉石雕琢出来的模子,他虽然身怀高超武艺,可是由于宛如无瑕琉璃一般的容颜,总令人感到犹胜过女子的风姿之下蕴藏着一股子的精细易碎。

可是现在的他,一身深郁内敛的黑衣褪尽了先前使人错觉的骄矜和稚嫩,墨色的丝绦在鬓边翻舞,宛如暗夜的修罗,嘴角的笑容犹带着一丝慵懒邪魅。

他将剑从我脖颈上撤下,“韶…”我还未说出口,他已收敛笑容,将我裹如一顶墨色的斗篷中,遮住了我的白色裙衫。

“别说话。”他轻轻道,牵着我反向跑过去,他也许是想与我翻墙出去,可是这样一来,反而距离绮霜阁后的小偏门越来越远,我费尽力气才接近的它。

“朝阁后走。”我对他道,然而他未听闻一般,继续带着我与丰熙帝在林木假山间斡旋来回,此时的丰熙帝才想到使用武功,尽管是久病之人,可是此时他的动作迅猛疾速地不逊奕析。

我看着奕析白皙如玉石的侧脸,心想这次真的是难为他了,为了我在这里跟皇帝老爹拼轻功,我们若被发现,我想我也许可以洗脱假扮浣昭欺骗主上的罪名,可是我与奕析,孤鸾寡鹄,出现在这种地方,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罪名了。

“浣昭,浣昭。”丰熙帝依然喊着妈妈的名字,可是我们几乎是要被逼入死角了,奕析问我道:“那怎么办?”

我手指一指绮霜阁,“我们先进去避避。”

门被推开,我们蹑手蹑脚地进去,里面的摆设如我所料,一切都和妈妈居住时一模一样,“那里。”我道。

那里摆放着巨大的梨花木书架,上面每一本书的排列也是整齐的,皆按着妈妈生前的喜好放置,书架后有一个空隙,前面遮挡着不少字帖画卷。

我一指,奕析立刻会意,我们两人躬身钻进去,藏匿在空隙中,虽然绮霜阁内是保持得极干净的,可是这个空隙过于隐蔽,一般不会被人发现,所以厚厚积累了不少灰尘。

微微一动,就尘土飞扬,直呛人口鼻,奕析眼疾手快地捂住我,不让我发出声音,此时丰熙帝已追了进来,四下查看。

空隙非常的狭小,我与奕析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呼气喘息都如吐在耳畔。

我转过头看我,他的脸就近在咫尺,我道:“你说皇上聪不聪明?”

奕析似乎有些不满我居然在如此的危急关头,还问这么无聊的问题,闷声闷气地道:“聪明。”

我道:“那我们躲进绮霜阁,不是在自寻死路吗?他地毯式地搜查过来,我们就等着被瓮中捉鳖好了。”

“你还好意思说。”奕析切切地咬牙道,“害人精。”

我此刻对他充满歉意,他现在本应该舒舒服服地在王府,听那丝竹管弦,看那妙曼舞姿,享受着身为王侯的富贵雅致情趣,而不是与我一起窝在这个灰尘四溢的旮旯里,面临将被老爹瓮中捉鳖的危险。

“对啦,是我连累你了,可是你刚才就不要帮我的,把我抓起来献给皇上,说不定还是一件功劳。”我怏怏地说道。

此时,他的眼光却是紧盯着书桌旁开得一扇小窗,窗口正对着绮霜阁前一片泠泠泛光的水面。

“把身上那件白衣脱下来。”他对我道。

我一时十分地惊诧,要我脱衣!可我还是乖乖地褪下那件冰绡质地的白衣,交给奕析,我整个人都蜷缩在奕析给我的墨色斗篷中。

他道:“你在这里,别动。”说完他身手敏捷如夜行的黑豹,借着书桌的屏障迂回出去,我在角落里看他,看来他的轻功要比父亲高出许多,刚才几次差点被追上,是因为带着我这个累赘的缘故。

电光石火之间,我都未看清他是怎样做到的,一道白影“嗖”的一声如飞鸟一般,掠出敞开的窗子,然后像一瓣落地的洁白雪花轻盈地落在了水面上,也如雪在融化一般一点点地沉入水面。

“浣昭!”丰熙帝跌撞着向湖面跑去,涉水过去捡那件将要湮没在水波中的白衣,神情是那般的仓惶失措,急促的脚步踏碎了泛着粼粼银光的水面,我透过窗户看见他的背影,水已漫到他的腰间,披在身上的鲛纱质地的斗篷浮在水上,形单影只,茕茕独立,可是他是一位帝王。

我垂眸,不知他对妈妈的感情深到了怎样的地步。

奕析立在我身后,牵住我手道:“趁现在快走。”我任他拉着我,出了绮霜阁,身后的人我是不忍回望了。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怎共铅华争胜负1

174009-07-01 07:30

奕析搂紧我的腰,轻轻一跃就带我翻墙出了丞相府。我此时仅穿着贴身的内裙,柔软的布料紧贴着**,如果奕析不是用斗篷裹着我,已是身形毕现。

奕析道:“我用王府的车立即送你进宫。”我点头,直到踏进马车中,听那车轮“辘辘”声在寂静的夜间响得格外的清晰,我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地安定下来。

奕析与我同坐在马车中,直直地盯着我看,目光中带些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一点戏谑,我想我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十分的狼狈,衣衫不整,躲在绮霜阁中时还蹭了不少的灰尘。

不过他此时也没有飘逸俊雅王爷的形象了,额角上沾了不少灰尘,两人皆是风尘仆仆的,他打破车内的沉寂道:“颜颜,你现在可以给本王一个解释了吗?”

我道:“你不是都看见我在干什么了吗?”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怎么会在丞相旧府?”

奕析微微沉吟,“浊公公今日走不脱身,又唯恐父皇一人会出什么事,所以由本王暗中保护。”

我心中庆幸,若不是他,我现在应该不会完好地在这里。

此时,他又猜测道:“是不是为了桁止的事?”此刻我已没有什么好隐瞒他的,于是如实地点头。

他继续猜测,“有没有同党?同党是不是桁止的妹妹?”

“你在审讯我吗?”我朝他笑道,“你也是所谓的同党之一啊。”

奕析眉峰蹙起,口气中却是带了严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戏弄主上,万一龙颜震怒,是要被夷九族的。”

我自知理亏,小声问道:“那你不会告发我的吧。”心想如果要告发我,也不会那么费力地帮我脱身了。

他的嘴角浮起一线轻松的笑意,“那不见得,如果父皇问起我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作一个孝顺的儿子,是不是应该如实禀报?”

“小人。”我从牙缝中挤出两字,转念一想,他不过在戏弄我罢了,于是掩面盈盈笑道:“那么奴家对你以身相许如何?”

“唉。”他以手支额,无奈道:“我不能挖三哥的墙角呀。”

我“扑哧”一笑,此时马车已顺利进宫,再过去就是我所熟悉的宫中甬道了,这里人迹稀少,我应该是可以畅通无阻地回去。

我跳下马车,回头对着奕析,“韶王,再会了,我一定会好好想想怎么答谢你的。”

“颜颜。”奕析撩起车窗的帷幔,神色无比慎重地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毕竟你这样做亵渎先母,玩弄感情…”

他说到“玩弄感情”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当他看到丰熙帝慌乱地去拾那一件白衣,颓然地站在沁凉的水中时,他的神情也是十分的不忍,那个人是他的生父。

我蓦地感到心一沉,像落在了滚滚的烟尘中,扬起的细小尘埃将刚刚脱险的欢愉彻底湮灭了下去。

我转身背对他,“一定不会有下次了。”说给他听,也是说给我自己。

转身向寂静的甬道走去,身影渐渐地融入幽黑的暮色中。

文渊阁中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烤炙的蚂蚁一般,见我回来,紫嫣几乎飞奔着扑到我怀中,道:“姐姐,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湛露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平安了。”

“怎么会这么晚,你在绮霜阁中遇到什么事了吗?”紫嫣问道。

我将遇见韶王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不过保留了丰熙帝失口说出的有关妈妈部分。

“那么你确信韶王会保密吗?”紫嫣问我。

我看着她那张娇妍的脸颊,还不是你个小蹄子出的主意,害得我差点就真的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道:“当然会呀,我可是许了一个妹妹给他。”

“姐姐。”紫嫣恼怒中又带着少女的羞涩。

湛露拿了衣服过来,对我道:“颜颜,还是现将这一身衣服换下来吧。”

我看见她拿在手上的衣衫,是一袭挑丝柳叶白色雪纺纱裙,衣襟袖口几片碧色缱绻的柳叶点缀得恰到好处,十分清雅。

我凝视片刻道:“姑姑,麻烦将我所有的白色的衣裙统统收起来,我以后再也不穿白色了。”

湛露显然有些惊异,“为什么?”

在绮霜阁中,烟云散尽的那一刻,丰熙帝怕已是看清了我的身影,不过当时我以衣袖遮面,应该未看到我的容颜,可是我身着白衣的样子他一定已铭刻脑中,不会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