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想了想,似乎有些疑惑,道:“以之前你帮她了大忙,还有易昕的性子,她会收你的钱?”

陆尘道:“应该不会吧。”

老马脸色一沉,怒道:“不会收你还向我要什么灵石!”

陆尘讥笑道:“说你笨还不承认,这人情世故你懂不懂?她收不收是她的事,我送不送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马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喃喃道:“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我怎么总觉得,你更多的是想从我这里捞钱呢?”

“小人!”陆尘坐了起来,指了一下老马,严肃地道,“小人之心!”

老马:“…”

“灵力培植我暗地里打听过了,确有其事。”老马把陆尘从那架竹枝躺椅上赶了下来,然后把自己肥胖的身躯往椅子上一丢,顿时只听“吱呀吱呀”声音大起,然后前后摆动着,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同时口中道,“虽说这差事仍然还是杂役,但已经算得上是杂役弟子中最好的几项工作之一了,确实有许多人打破脑袋地都想往里掺和。”

说到这里,他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对陆尘摇了摇,道:“要我说,像你这样没身份没地位没背景的废物,根本争不过别人,只怕是要辜负易家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了。”

陆尘走到门边倚靠着,回头笑道:“试试看呗,反正我也没损失啥,万一真的入选了呢。”

老马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想去?”

陆尘也不回答他的问话,只缓缓道:“灵力培植是为门中最出色的那些弟子专门培植灵材的,多少可以接触一下现在昆仑派中出色的年轻弟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老马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道:“好罢,我想想办法。”

陆尘看了他一眼,道:“死光头呢,他若是在昆仑山中,这些事情不要太好办了,干嘛整天窝在仙城那边?”

老马忽然苦笑了一下,道:“那边有事啊。”

“怎么了?”

老马默然片刻,声音像是忽然低沉了许多,道:“上个月,光是浮云司那边报上来的消息,已经又死了七个影子。”

陆尘面上神色不变,但依稀能看到他一双眼眸深处,瞳孔仿佛微微收缩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头,向门外的那条小巷看去,只见清净的石板路上,灰色砖墙随处可见斑驳,在某些墙缝和高处墙头上,还顽强地生长出绿色的一丛丛野草来,为这个寂寥而冷清的小巷平添了几分生气。

微风吹过,那些在僻静阴暗处的野草轻轻摆动着茎叶,而他的衣襟也随风微微晃动着。

风有些凉,有些寒意。

过了一会,他轻声道:“只是浮云司报上来的数字?”

老马点点头,道:“是,只是浮云司自己报的数字,私底下有多少,谁也不晓得。”

“浮云司他们在怕什么?”

“怕闲言碎语,怕冷嘲热讽,怕的是仙盟中暗流涌动的压力罢。”

陆尘哼了一声,道:“死光头乃是仙盟六大真君之一,地位奇高,只要他硬撑血莺,我就不信有谁敢动浮云司。”

老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普通人自然不行,但若是其他五大真君开口,那就不同了。”

陆尘脸色陡然一变,原本平静的神情终于动容,道:“是谁?”

昆仑山脉气势雄伟,连绵起伏,在山脉最深处一片阔大的区域中,终年浓雾密布,几乎与天上白云相接,哪怕时有大风吹拂,也无法吹散此间雾气。而天上云霞之间,虚空中赫然悬浮着四座巨大山峰,便是昆仑派中最著名也最显赫的“天穹云间”四座奇峰。

这四座山峰彼此相隔千余丈远,隔着云霞雾气,只能隐约看到其他山峰的影子,缥缈犹如仙境,仿佛正是人间仙家所在。四座奇峰自古传下,虽皆在同一山脉之上,却各有异象,正暗合天地轮转四季之分,遂得以春夏秋冬而命名。

春峰生机盎然姹紫嫣红,夏峰炎阳酷热如在火中,秋峰清冷孤寂有肃杀之气,冬峰则冰天雪地万物萧条。

咫尺之地四座奇峰,竟有如此神奇异象,可谓是造化奇迹了。在昆仑派中,这天穹云剑四座奇峰向来是宗门重地,历来只有门派中最重要的人物才能踏足其中,普通弟子甚至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天,虚悬于高空之上的冬峰上仍和往日一样,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白雪皑皑风雪漫天,整座山峰都是一片洁白之色。奇异的是,距离这座山峰不远的其他山峰包括下方的昆仑山脉各大山头,却仍是绿意盎然,也算是一种奇景了。

罡风猛烈,吹面如刀,那丝丝冰寒之气仿佛可以透过血肉直接渗入到骨头里,令人忍不住地想发抖打颤。冬峰上一座千载玄冰凝固而成的悬崖边,此时站着一个身影,却是个十岁出头容貌极美的小姑娘,正是白莲。

此刻的她面色清冷,身着披风,寒风吹过,她的秀发衣襟一起飘拂不定,真有一种飘然出尘般的仙子气息,却哪里还有半点当日与陆尘争斗时的凶狠模样,更不用提她曾经手沾血腥的诡异情形,仿佛就是与她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人。

又或者是谁也不晓得到底哪一种,才是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真正的面目。

她的脸看上去有些略显苍白,不知是因为这冬峰山异常寒冷的气温罡风,还是她的身子不适。只是站在这冬峰高处,俯览下方,却是有一种茫茫昆仑尽在脚下的感觉,这天地人间,赫然小了许多,便是天上云彩,又何尝不是正在脚下?

脚步声忽然响起,踏碎地面的落雪与冰渣,一个身影出现在白莲的身后,是个老者。

如果陆尘在这里的话,应该会认出此人正是当日他在昆仑山门时看到的那位接引白莲上山的卓贤,也就是传说中白晨真君的二弟子,同时也是昆仑派中一位极其强大的金丹修士。

卓贤走到白莲的身后,目光敏锐如电,扫过身前那看似娇弱的女孩身子,眼中异芒闪烁,似乎有一丝复杂神情闪过。

白莲转过身来,看到了卓贤,不知为何她面上神色仍是没有笑意,仿佛从小到大她就是那种冷冰冰的清冷性子,低下头,她对卓贤行了一礼,道:“二师兄。”

卓贤点了点头,然后平和地道:“此处罡风冷峻,你道行未成,不宜在此久留,否则容易损伤道基,随我回去罢。”

白莲低眉顺目,道:“是。”

卓贤领着她便转身走去,一路之上只见冰霜棱柱奇峻突兀,晶莹剔透犹如置身于一个神奇瑰丽的水晶般的世界。两人穿行在这个飘浮在天空中的神奇风雪山峰里,耳边只有仿佛永不止息的寒风呼啸声。

“师兄。”白莲忽然开口叫了一声。

卓贤道:“什么?”

白莲道:“师父他老人家这一次,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卓贤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后抬头望去,只见距离他们此处更高千百丈之上的地方,冬峰绝巅之处,无尽风雪疯狂涌动着,将那座孤峰完全包裹成了一团难以形容的巨大风雪堡垒,仿佛远离人世。

“不知道啊。”卓贤平静地道。

“嗯…”

“怎么了,有事?”

白莲包裹在披风中的手动了一下,轻轻握住了胸口的那枚翠绿吊坠,温润的感觉一如既往,哪怕是在这冰天雪地一片肃杀中,她似乎也还能从那翠绿树枝中感觉到一股生气和温暖。

可是…好像还是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啊。

白莲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卓贤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向前走去,风雪在他们二人身后席卷而过,卷起千百雪花,为这片白色的山峰涂抹上了一层迷离。

第一百一十章 微风小巷

昆吾城中,黑丘阁前堂里,老马并没有马上回答陆尘的问话,脸色看上去也有些难看,过了一会后,老马低声道:“不止一位。”

陆尘原本有些惊讶的神情此刻慢慢平复了下来,但一双眼睛中的光芒却越发锐利,过了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道:“死光头这是把其他人都得罪光了吧?”

老马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魔教势盛之时,大人风头无两,在真仙盟中呼风唤雨,天下侧目。到了十年前荒谷一战后,他更是声望到了顶峰,压得其他几位真君大人毫无面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陆尘道:“死光头这么厉害,怎么现在不嚣张了?”

老马咳嗽一声,道:“天下动荡已久,真仙盟中有许多人还是想过些安定日子。”

陆尘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外面的小巷,目光有些飘忽起来。

老马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忧色,道:“真仙盟‘大宰院’那里,广博真君执掌仙盟财权,对浮云司这里向来看不顺眼,早就抱怨了多年。除了这位大人外,近日‘天律堂’铁壶真君那儿,也直接发话表示对浮云司大为不满,疾言厉色冲着堂主血莺,但矛头对着谁,整座仙城里大家心里都有数。”

陆尘略感意外,皱了皱眉头后道:“铁壶?这位大人不是向来号称铁面无私,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老马苦笑了一下,道:“因为浮云司一大堆烂事摆不平啊,三天两头不是死个影子,就是失踪个巡视什么的,换谁也受不了,也就是天澜真君死撑着血莺,不然那位薛堂主早就被捉到天律堂里去了。”

陆尘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魔教竟然如此嚣张了么?”说完他顿了一下,忽然又摇了摇头,道:“不对,虽然那些疯子不弱,但也不会强到可以正面挑衅真仙盟的地步。”

老马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尘把脸转了过去,看了一眼外头空荡荡的小巷,似乎不愿多说,道:“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老马迟疑了一下,却是从那张舒服的躺椅上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陆尘身前,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严肃神色,低声道:“兹事体大,我不能胡乱猜测。天下对魔教了解深刻者无过于你,若是你有何见解,必须对我清楚说明白了,我才能上报真君。”

陆尘并不言语,只是看了老马一眼。

老马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是大事。再说了,你心里应该也知道,他相信的人不多,但是你说的话,他一定听得进去。”

陆尘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后,在老马变得有些焦急的目光里,他淡淡地开口道:“魔教对仙盟确有渗透,但浮云司是多年来对魔教争斗最多的仙盟堂口之一,无论实力、经验、防备都是极强,能将浮云司逼到这种地步,死了这么多人,魔教做不到。”

老马死死盯着他,道:“那是谁?”

陆尘忽然笑了笑,道:“谁最了解仙盟,谁最好下手,死了人谁受益最大的,跳得最高叫得最响的,那便是了。”

老马脸色忽然苍白了一下,盯着陆尘看了好半晌,最后才涩声道:“但你没有证据?”

“我没有。”

“只是猜想?”

“只是猜的。”

“如此大事,你只凭猜测,怕是不能服众!何况你话里意思还暗指了那两位,这岂是空口白话能指摘的?”

“真君眼底,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静寂,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上去仿佛时光都在这条孤寂的小巷中凝固了一般,当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时,那平凡的屋檐下两个普通的身影,仿佛也只是岁月中不起眼的蝼蚁。

“这样是不行的。”老马轻声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

“那两位是何等人物,大人他如今本就窘迫,岂可再树大敌?”

陆尘面无表情地道:“你要我说话,我说了,这些话你要不要传给死光头听,与我无关。”

老马霍然抬头,看着陆尘,欲言又止,脸上掠过了一丝复杂神色。

小巷堂前,沉默依然。

光影流转变幻,风中青草微颤。

陆尘忽然走出大门,来到小巷对面墙边,伸手折了一根草叶下来。凉爽的微风徐徐吹着,在这个仿佛被热闹城池所遗忘的角落独自飘舞。

“你心里当真是如此想的?”老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尘拨弄着手中草叶,平静地道:“是。”

老马走到他的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但我觉得这话里似有他意。”

陆尘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道:“哦,是什么?”

“有诛心之意。”

“听不懂,说人话。”

“你是不是心底仍旧记恨大人,想要害他?”

“…”

无声无息似有惊雷炸响,微风小巷瞬间再度沉寂,青青草叶,在指尖悄然折断,随风飘去。

云走天光洒落,小巷幽深不知几许,只有人影对站墙下。

轻风仿佛也变轻变缓,但依旧顽强吹过,掠起他们的衣襟衣角,却看不清衣袖中的手掌。

那风中忽有萧瑟之意。

陆尘转身,摘了一片绿叶,淡淡道:“这话你不该说。”

“我知道。”

陆尘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片翠绿叶片,眼神明亮锐利而带着几分冷意,似乎连声音也冷了几分,道:“当着我说,便有疑我之意;去与光头说,便是离间之举。”

老马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

陆尘又道:“你我相识十年,你应该知我甚深,明白我的心意,其实…”

老马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其实我根本看不透你。”

“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何念头。”

“十年前的事,你真的放下了吗?”

“这世上根本没人会真正知道你的心意!”

老马一句一句,缓慢却清晰地说着,盯着陆尘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想要切开陆尘眼中瞳孔里,那深邃的黑暗。

有风吹过,衣襟飞舞。

陆尘缓缓转过身来,直视老马的眼睛。

两个男人沉默却冷峻地对视着。

衣袖深处,一枚翠绿的叶片忽然枯萎下去,变作一片焦枯败叶,然后悄无声息地滑落于地。

“你想太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尘忽然笑了一下,拍拍手掌,然后眼往天空看了一眼,但见那天蓝云走,口中平静地道:“是你问我的话,我说了,你不满意便怀疑我,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老马沉默着,没有回答。

陆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胖子。干咱们这一行的,整日里疑神疑鬼紧张畏惧的都有,最后发疯发狂的也有不少,你再这样下去,以后也免不了变成一个疯子。”

老马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今天是我急了,回头我会把你的话传上去的。”

陆尘转身向屋里走去,口中道:“传不传的,你自己看着办。”

老马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两步,忽然道:“你救过我的命,我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陆尘的脚步顿了一下,道:“我知道。”

往前又走了一步,陆尘说道:“胖子,这十年间,我是把命交到你手里的。”

老马默然。

陆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去,过了片刻后,他转过身子看着老马,轻声道:“现在也是一样。”

老马身子微微一震,随后眼中掠过一丝幽深复杂的目光,片刻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陆尘笑了起来,笑容温和,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回山了。”说着,他对老马挥了挥手,便转身向小巷外头走去。

老马站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始终一言不发。

当陆尘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中后,老马脸上的肥肉突然抖了几下,在那片刻间他似乎突然全身像是一下子从极度紧绷的状态里放松松弛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仿佛像是屏息潜伏在水中的人,憋了太久太久。

他大口地喘了几下,又伸手在额头抹了抹,然后无声苦笑了一下,转过身子准备走回屋子那边。只是才走出两步,他的身子忽然一顿,却是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忽然走到小巷墙角的一处地方,蹲了下来。

白白胖胖的手掌从衣袖里伸出来,到了那砖头墙边摸索了一下,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片干枯焦黑的残叶,蜷缩成一团。

老马默默地看着手中这片枯叶,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那些墙上缝隙里顽强生长的野草,正在风中充满生机地微微颤抖着,挥洒着绿意。

寂静的小巷里,老马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阴霾。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茶小鹤

昆仑派石盘山上,在气势古朴雄伟的大殿后有一间建在松柏之下的静堂,金丹修士颜萝平日里没事时,便经常在此静修。

平日里少有人前来此处,苍松翠柏之下,这座静堂显得十分幽静,树影倒映在地上,随风微微颤动着,还有远处林间偶然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声,仿佛自有一股世外仙气。

静堂之中,此刻除了一头鹤发童颜的颜萝之外,易昕也跪坐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泡茶,清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