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问你发什么疯呢,“佛朗哥这折腾半天没找到武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可不是那种会出手去救助流浪猫猫狗狗的人啊,你不是那种‘管他死多少人我的高跟鞋都要踩过你们的头盖骨踏上王座‘的女王么?说真心话,我总担心某一天你会给我的威士忌里面下点无色无味的毒药,那样你可就是密涅瓦机关的一号人物啦!不过也许你现在已经是一号人物了!“

西泽尔有点想纠正他,薇若兰小时候就是那种会跳下车去把流浪猫猫狗狗从街中央抱起来的人,还给断腿的狗做过能帮它走路的机械支架,不过如今说这个已经没意义了,薇若兰如今的做事方式,确实是把可用的人榨干用尽,踩着别人的背脊在翡冷翠一步步上升,要说她会对无关的人动恻隐之心,连西泽尔也不信。当时从西泽尔到昆提良心中都闪过念头要想办法救一下那个靶子骑士,可最后出手去做的人却是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薇若兰。

“那不是他们的靶子,“薇若兰冷冷地说,”那是我安插进去的人,他的工作就是近距离观察普罗米修斯的战斗方式,在那个人回来跟我说清楚他知道的全部情报之前,我是不会让他死的。“

“你早就把人安插进去了?“佛朗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是我先发现了这个试验场。“

“只凭远处观摩得来的数据是不准确的,当然得有人渗透到他们内部才能搞到那些关键的数据,关键的数据…小数点后面的数字都不能错!“

阿方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薇若兰说得没错,他们这种远程观摩得到的只是古洛诺斯的大概情况,譬如续航时间和极速这样的核心数据,只有内部人才能知道,而任何一个关键数据的误差,在战场上都是生死差别。

难怪那名靶子骑士始终待在战壕里,他进入靶场的目的其实是观测古洛诺斯的作战方式。他本应冒着受伤的危险被古洛诺斯击中,那就什么事没有,可今夜古洛诺斯的表现太过疯狂,这名间谍受了惊吓,从而想要逃出靶场。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原罪机关的门在哪里我都没能摸到。“佛朗哥问。

薇若兰沉默了几秒钟:“我也摸不到他们的门,但亚历山大有办法。“

西泽尔微微一怔,忽然就明白了。早在他答应薇若兰的交易条件时,亚历山大少君的势力已经悄无声息地介入了这场新型炽天使与新型普罗米修斯的竞争。那个如日中天的年轻人,格里高利家最尊贵的少爷,把赌注下在了未婚妻这边,自然会全力以赴地想办法帮薇若兰刺探情报。这就像胡安成为古洛诺斯的试驾骑士,想必是博尔吉亚家的势力在背后运作。博尔吉亚家真正在意的已经不是他这个炽天使骑士了,而是第三代普罗米修斯,对西泽尔的支持更像是教皇个人的意思。

教皇跟自己的家族也很疏远,他不亲近任何势力,是翡冷翠的孤家寡人。

“你怎么总在附近转圈?“阿方索问,他看出唐璜其实并没有驶离试验场附近的区域,只是带着那群斯泰因重机在没玩没了地兜圈子。

“跑山路的话,斯泰因重机比礼车灵活太多。“唐璜微微皱眉,”这附近的山路很狭窄,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在这里我还能跟他们玩玩车技,如果驶入比较宽阔的山路,我们就会被他们的群狼战术吞掉。“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阿方索说。

“不知道副总长大人还有没有多余的炸弹…“唐璜扭头看了薇若兰一眼。

“后备厢里还有一支备用的雷霆牙,但是没有加料。“薇若兰说。

“加料?什么加料?“昆提良问。

“就是没有改造成炸弹,是一支正常的雷霆牙。“阿方索代替薇若兰回答了,他很熟悉”加料“这个词,他也做过很多加料的武器。

“对着原罪机关的人扫射总不太好吧?“昆提良有点犹豫。

“不用扫射他们,“唐璜说,”我们来的路上有座木结构的小桥还记得么?以雷霆牙的威力,拆掉那座桥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薇若兰点头。

“那就麻烦副总长大人您瞄得准一些,我一开过那座桥,您就立刻射击!“唐璜猛地把油门踩到底。

“喂,你。“薇若兰面无表情地指指昆提良。

“到!副总长大人!“昆提良立刻昂首挺胸,可后排空间原本就很有限,这一挺胸又把佛朗哥的脸挤到玻璃上去了。

“和我互换座位!“薇若兰说着就从前排的两个座椅之间往后爬。

薇若兰从男孩们的膝盖上爬过,她的旗袍是用东方的顶级丝绸裁剪的,寒凉如水,但她是温暖的,带着浓烈的龙麝香气,让人有种要伸手去拥抱她的冲动。

连阿方索这种禁欲派都在心里承认,这个女人能够征服翡冷翠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这个时尚之都,有很多女孩都比薇若兰美,也有很多女孩比薇若兰更有地位—薇若兰只是新贵而已,至今连贵族头衔都没有—但很少有能把性感和力量结合得如此完美,她的美就像烈酒,就像刀锋,笔直地冲到你面前,她自己是寒冷的,可面对她时你不由得就会觉得热。

“你居然在我身上爬,居然这样色诱老师!造孽啊造孽!“佛朗哥哼哼。

薇若兰不轻不重地打在老师的小腹上,勾拳,不会伤到他却也叫他一时喘不上气来。

后排座椅上有一扇暗门,直通礼车的后备厢,薇若兰从那扇暗门里拉出了金属滑轨,滑轨上躺着一支新的雷霆牙。谁也不知道她自己私下里改造了多少支雷霆牙,这种暴力玩意儿她好像总能随手抽出来。

“阿方索!扶住我的肩膀,用你那条机械手臂!我自己的话控制不住雷霆牙的后坐力!“她撩开长发把橡胶耳塞塞进耳朵里,将雷霆牙扛在肩上,在雷霆牙和肩膀之间垫了一块软垫。

上车之前她已经脱掉了那身外骨骼,此刻只有用自身的力量来操纵雷霆牙,她平时的霸气都靠高跟鞋撑着,现在甩脱了鞋子,扛着沉重的雷霆牙,显得太过娇小了一点,不过她自己改造的武器,她显然是最合适的射手。

阿方索义不容辞,他将套着机械手臂的右手环过薇若兰的脖子,帮她固定住了雷霆牙。

“唐璜,你的右手边有个镀金的按钮,按下它,弹射掉车盖!“薇若兰下令。

唐璜一把拍下那个按钮,整个车盖飞向空中,在他们驶出了很远才沉沉地落在地面上,后面追赶的卫士们—那些精锐显然出自圣堂装甲师—绕过车盖继续追赶。

“喔!居然还有这种功能!“唐璜惊叹。

他觉得这功能棒极了,想象你带着女孩在山中奔驰,“啪“地一拍按钮礼车就变成了敞篷的,那是多酷的事情。

“用于检阅部队时卸掉车盖,“薇若兰冷冷地说,”这东西也是密涅瓦机关出品。“

前方就是那座小桥了,唐璜把礼车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他这是想要拉开距离,他也不想薇若兰毁掉木桥的时候后面那些斯泰因重机来不及刹车掉进山沟里去。他们今夜的麻烦已经够大了,后面还不知道怎么收尾呢。

小桥上都是积水,礼车驶过的时候溅起了两道水墙。“到达安全地带!“唐璜大吼,那一刻礼车的后轮刚刚离开桥面。

雷霆牙吼叫起来,无数的黄铜弹壳像是爆米花那样喷向天空,如果不是阿方索的协助,薇若兰必然在开枪的一瞬间被后坐力弹出去。雷霆牙连续地吼叫着,暴风雨般的子弹贯穿桥面打断了下方的拱形梁,在斯泰因重机赶到之前,整座桥垮塌坠入了深谷。

“漂亮!“昆提良大吼。

黑色礼车在山道上飘逸地转弯,骑着重机的军人门在桥边急刹,阿方索的机械臂断裂,薇若兰必然被最后几枪后坐力震退,好在西泽尔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薇若兰已经双眼翻白昏死过去了。西泽尔急忙检查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可当他拉开薇若兰的风衣时,才看到她的肩膀全是青紫的,淤血大面积地铺散开来。薇若兰毫无疑问是骨折了,以雷霆牙的暴力,只是最后失控的几枪,后坐力就足以震断她的肩骨。

西泽尔立刻固定她的肩膀,怕车辆颠簸让她的骨折处继续移位,正寻找医疗箱的时候,忽然听见佛朗哥呻吟着说:“那帮人有完没完啊…“

西泽尔扭头看去,强大的射灯照得身后仿佛白昼,扛着射灯的是钢铁巨塔般的古洛诺斯,这架致命的机械正大步飞跃,越过了深渊,然后猛兽般的高速逼了上来。

难怪那些骑着斯泰因重机的军人一直陪他们兜圈子,那是在等着古洛诺斯赶来!当年那笨拙的机械傀儡,发展到这一代终于获得了跟机动甲胄不相上下的灵活性,它不仅可以是战场上的钢铁堡垒,也可以扮演凶残的追杀者,单看它那迈步狂奔的姿态,听着它震动整个山谷的脚步声,就叫人不寒而栗…那东西真的是人造出来的么?简直是什么复活的古代生物!

“昆提良!“阿方索咬着牙大吼,”还记得射击是怎么回事么?打它的骑士舱!“

机械臂断裂的瞬间他的肩膀也脱臼了,在这种状态下他跟薇若兰都废掉了,唐璜在开车,阻击古洛诺斯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昆提良身上。

今夜他们刚刚了解了古洛诺斯的基础性能,各种既定战术对它都不会生效,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一次极其准确的射击命中它的要害,但在高速的行驶中,昆提良真能打中么?他都三年没摸过任何枪炮了。

昆提良抓起了雷霆牙,他的射击在这群人里可能是最弱的,但力量却无疑是最强的,如果说谁能以自身的力量控制住雷霆牙,那就只有这头蛮牛了。

但一只苍白的手按在了雷霆牙的上方,那是西泽尔的手,西泽尔盯着昆提良的眼睛:“那个试驾骑士是我弟弟。“

昆提良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了自己要瞄准的人是胡安,以雷霆牙的威力,如果命中,打死的可能性都有,鬼知道古洛诺斯的骑士舱有多结实。他并不在乎要对博尔吉亚家的男孩开枪,既然对方想杀他,骑士舱里的是教皇或者几大家族的家长他都会照打不误,可西泽尔不同,无论胡安多么混蛋都是跟西泽尔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而西泽尔…其实是个会软心的人。这是阿方索说的。

“那怎么办?那小子是想要我们的命。“昆提良急得直挠头。

古洛诺斯已经开始扫射了,唐璜以精湛的驾驶技术连续躲避,礼车的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西泽尔艰难地转身,把薇若兰放在佛朗哥的怀里,转身抓住了雷霆牙的枪管:“既然是我弟弟,就让我来教育。“

第七章 神怒之女

礼车以极刁钻的角度过弯道,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声,正式这个动作帮他们躲过了古洛诺斯发射的滑膛炮弹,唐璜从后视镜里清楚地看见炮弹带出的厌恶擦着车尾掠过,钻进山谷后撞在岩壁上爆炸,火花四溅点燃了红松林。

“喔!喔!喔!”唐璜兴奋地尖叫。这种亡命之徒很少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反倒是觉得自己的车技又进了一步。

但几秒钟之后,钢铁巨手就扒住了峭壁的边缘,接着古洛诺斯巨大的身影闪现。它借助峭壁减速,滑动着通过转弯处,钢铁巨足在路面上犁出深深的痕迹,最后还踩完了山道边用来防止坠崖的铁柱。

“这也可以?”唐璜傻眼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惊险的过弯可以把古洛诺斯甩脱一百米,古洛诺斯的重量极大速度极快,随时处在失控的边缘,它像要通过那个急弯,就只有大幅度地减速。可古洛诺斯竟然利用峭壁来减速,山在它眼中跟一堵矮墙差不多。

甲胄其实虽然比一般人高出很多,但行为模式还是人类的行为模式,可大到古洛诺斯这种程度,行为模式就已经完全变了。

古洛诺斯再度发力追了上来,几十吨的机动傀儡奔跑起来真是件要命的时间,简直是地动山摇,安装在它头部的射灯始终锁定礼车,后视镜里一片刺眼的惨白,唐璜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

连射铳又轰响起来,好在古洛诺斯毕竟是在高速移动中扫射,准头比较差,唐璜又总是飘着S形的弧线前进,没有一颗子弹真正命中…但有一颗子弹打掉了车的后视镜。

“打得好!”唐璜狠狠地打了个响指,没了后视镜古洛诺斯的射灯就不能干扰他看路了。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自己的脑袋距离那个后视镜也就不到半米的距离。

“还有几公里就要离开山区路段了!一旦到了开阔空间,我们没有任何机会躲过它的连射铳!”阿方索扶着脱臼的胳膊,脸色惨白。

“那就在山区路段内解决它,”西泽尔怀抱着雷霆牙,“准备好了么唐璜?”

“那得看老板你说的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了。”唐璜舔了舔牙齿。

“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西泽尔有点蒙。

“生理上的准备是100%,肾上腺素和心跳都到极致啦,至于心理…是120%!”唐璜恶狠狠地打方向盘,“胡安少爷,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玩够没有?是时候玩点男人的游戏了!”

礼车画着巨大的圆弧减速,溅起漫天的水花,最后猛地一震,停在了山道中央,车头直指狂奔而来的古洛诺斯。

古洛诺斯还在扫射,子弹在车身上擦出闪亮的火花,可唐璜都不动。昆提良整理了一下安全带,还有自己的发型…阿方索和佛朗哥一左一右抱紧薇若兰,然后阿方索用后排安全带把三个人捆在了一起。

“威士忌还有剩么?”唐璜问。

佛朗哥恋恋不舍地把藏在怀里的酒瓶子摸出来丢到前排去,唐璜头也不回,全凭听觉稳稳接住,一口把残酒全都灌了下去。

他再度发动礼车,挂着空档,一脚一脚地轰着油门,礼车如同野兽般吼叫,但还是原地不动。对面的古洛诺斯急刹车,而后缓缓地站直了。满负荷运转到现在,它胸膛中的机械心脏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暴雨正快速地帮它冷却机体,它将迅速恢复到完美的状态。

“要应战么?老板,你这个弟弟还有点胆子啊!唐璜的唇角带着一丝笑,那些迷恋他的名媛可不曾见他这么笑过,介乎狼和狐狸的笑容,仿佛在牙缝里咬着钢铁。

“他当年跟我说他要成为比我更强的骑士,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他吧?”

“喔!一心想要胜过哥哥的弟弟么?听起来还蛮有上进心蛮可爱的。”

“嗯,他还说如果他胜过我,他就把我像拖猎犬那样绑在马后面拖死。”西泽尔缓缓地拉开雷霆牙的枪机。

“哈哈!那就对不起啦!只好送你去死了,可爱的弟弟!因为你…说错了台词!”唐璜松开手闸,猛地把油门踩到底,礼车的后轮空转起来,胶胎摩擦地面发出刺鼻的糊味。半秒钟后它如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古洛诺斯巨大的身躯向前倾斜,眼看着就要砸在地上的时候,它的双腿猛地发力,在路面上踩出了一个大坑,如箭般弹射出去。它奔跑的动作大开大阔,边跑身上的部件边脱落,连射铳、滑膛炮、机射矛枪,甚至它背后那门龙吼巨炮,古洛诺斯正以摆脱所有外置武器的方式来为自己减速,它进入了机动度最高的状态,唯一的武器就是手中的钢铁巨刃,随着奔跑的动作切割着雨幕发出渗人的声音。

礼车对决机动傀儡,但其实是骑士之间的决斗,就像西泽尔所说,胜负只决于一点——能不能突破古洛诺斯的剑圈,那巨大的、转动起来仿佛开天辟地的剑圈!

“快点!快点!快点!”唐璜握着方向盘大吼。

但在湿滑的路面上,礼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轮胎在地面上打滑,他的速度再也加不上去了。而湿滑的路面对古洛诺斯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它是两足行进的,每一脚踩下去路面都是一个凹陷。

“快点!快点!快点!”唐璜意识到危机了,路面限制了他的发挥,而古洛诺斯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方向盘红色的扳手!扳它!”佛朗哥忽然大吼起来。

唐璜根本没时间想,下意识地照做了。扳手被扳下去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是在全速奔驰的骏马的屁股上猛扎了一刀,礼车尾管中喷出了青蓝色的火焰,炮弹般射向古洛诺斯。

“这…这也是什么用于检阅的设备么?”唐璜兴奋地尖叫。

“不!是逃命的设备!爽么爽么爽么?”佛朗哥不知从又摸出一瓶酒来,仰头猛灌。

“如果能活着回去,车借我玩两天行么总长大人?”

“问这种问题对总长大人是种辱没好么?这种小设备在密涅瓦机关算什么?我送你们一台!随便开!”佛朗哥大吼。 ”姑娘们会因为这辆车爱死你的。”

这一刻,礼车和古洛诺斯迎面相遇,以古洛诺斯的高度,攻击礼车就像人持剑砍一条撞上来的小狗,所以巨刃从上方近乎笔直地落下, 它太大太重,简直像是神的铡刀从天空中砸下来。

唐璜死死地盯着古洛诺斯手中的巨刃,必须闪过它的刀锋!必须闪过它的刀锋!必须闪过!他是刺客,先学被刺,然后才是闪避反击!

可古洛诺斯忽然打开射灯,整个夜空仿佛都变成了炽白色。唐璜的眼睛瞬间就被强光刺伤了。西泽尔三年不见胡安,胡安已经是名很有经验的骑士了,能把身边的一切用作武器,这一次他用在唐璜身上的是光!

视野中,古洛诺斯仿佛创世的巨神俯身下来,它的眼睛就像中午的太阳那样刺眼。它的刀像是铜墙铁壁,这一刻的视觉震撼真是要人命的…但唐璜看不见,唐璜的视野里一片白茫茫。

“往左,方向盘打到底。”这时略有些寒冷的声音在唐璜耳边响起。

西泽尔,那是西泽尔在说话。

唐璜毫不犹豫地把方向盘打到底,礼车旋转侧滑。时间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变慢了,昆提良看见的是侧滑的礼车从剑刃下闪过,然后刀刃贴着礼车的侧面砍进了地面;阿方索看见的是佛朗哥闭着眼睛猛灌威士忌,半个酒瓶位于车身之外,于是那剑落下来的时候,酒瓶碎裂,琥珀色的酒浆飞溅;这一刻薇若兰也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的是面无表情的西泽尔,静静地坐在车后座上,紧握雷霆牙,巨刃的剑风卷起了他的额发…

到底是什么样的培养令他能够像这样完全无视死亡?或许他能成为顶级骑士的真正原因并非是他和炽天使那绝对的共鸣,而是这种无视死亡、仿佛对世间什么东西都不太在意的心境吧。

薇若兰忽然想到西泽尔还有很多事是她并不了解的,它所知所见的,其实是西泽尔最温暖最孩子气的一面。

礼车以极其惊险的姿态闪过斩击,旋转之后继续向前,想从古洛诺斯的两腿间穿过。古洛诺斯的连续斩击生生中断,因为它不可能砍自己的脚,于是它抬脚踩向礼车…

“老板!打它!” 昆提良大吼。

雷霆牙剧烈地震动,子弹脱离枪口的时候爆出两尺长的烈焰,狂风暴雨般的子弹打在了古洛诺斯的膝盖弯处,古洛诺斯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因为它犯了最严重的错误,它竟然拾脚去踩礼车,这时候它只靠一条腿站着!

无论第三代普罗米修斯的设计师是何等的技术天才,都没法完全克服灵活性的问题,普罗米修斯能跑能跳,但像耍杂技那样单腿站立对它而言实在是勉为其难,这时又有人猛击它支撑整个躯体的那条腿的膝盖弯…胡安作为试驾骑士来说也许很优秀了,但要说了解这架机体,他还是比不上佛朗哥。

“引它抬腿。”

这是佛朗哥对西泽尔说的。不愧是机械领域最强悍的老流氓。佛朗哥只看了普罗米修斯的一次演习,就抓住了它的弱点。

古洛诺斯在倒下之前正健步冲锋,带看巨大的惯性,而它面前的又恰恰是一条下坡的山道,所以它扑倒之后继续向前滑去,滑向前方的悬崖!

生死关头古洛诺斯低下了头,骑士舱弹出,这边骑士舱刚刚落地,那边钢铁巨人的身躯滑下了悬崖,撞击悬崖底部的时候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胡安?博尔吉亚的腿骨折了,这让他无法从骑士舰里爬出来,骑士舱是用高阶合金制造的,重量和一台机动甲胄相当,胡安只能拖着它爬行在雨里,边爬边高喊: “我是教皇的儿子!我是教皇的儿子!”

他并不清楚这些侵入者的身份,但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总该对翡冷翠教皇保有一点敬畏之情。胡安喊出自己身份的意思是你们想好了!你们敢伤害我,后果是你们承受不了的!

礼车调转车头,缓缓地开了回来,车头几乎撞上了骑士舱才停下,雪亮的车灯照得胡安根本睁不开眼睛。车后座上的某个人走下车来,提着沉重的连射铳,缓步走到胡安的面前。

“我是教皇的儿子!我说我是教皇的儿子你听见了么?我姓博尔吉亚!”胡安嘶哑地吼叫着。

他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么?他不是普普通通的试驾骑士,他是博尔吉亚家族珍贵的男孩子,他的父亲是翡冷翠教皇!这些人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异端审判局的那帮杀神会追杀他们到世界尽头!

可这帮人在做什么呢?他们在喝酒…雨中夹杂着浓烈的威士忌味,那帮人正就着一瓶威士忌,你灌一口我灌一口,欢快地尖叫着,手舞足蹈,应该是在庆祝他们靠着一支连射铳就把古洛诺斯给打趴下了…

没有加入庆典的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他站在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是…我是…”胡安大口地喘息着,他想着要不要换一种语言给这些家伙讲清楚自己的身份,莫非这些家伙是外国间谍?不懂翡冷翠的官方语言?怎么可能有人听见翡冷翠教皇之名而无动于衷呢?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连射铳的枪管塞住了他的嘴,浓重的硝烟味直冲进来,这个养尊处优的男孩终于流下泪来,半是恐惧,半是因为那烟味太呛人了。

对方就这样举着连射铳,默默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开枪。

恐惧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飙升,胡安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想忍住,博尔吉亚家的男孩是不能在枪口下示弱的,可就是忍不住,真正令他恐惧的还不是那支连射铳,而是某个模糊的记忆,好像是在什么时候,他曾经尝到过类似的恐惧,嘴巴整个被填满,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呛人的血腥味和甜味混合着往胃里流…

但他想不起来了,当年他太小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丢在脑后的很多,时至今日,留存在脑海里的只剩那份恐惧。

西泽尔默默地收回连射铳,返回山上。礼车倒出一段距离后猛地加速,从骑士舱边高速擦过,胡安僵硬地躺在雨里,瑟瑟发抖,直到后面追来的重机部队发现了他。

这个时候,翡冷翠城里,数以百计的白色帐篷扎在教廷区的门前。

以翡冷翠的发达程度,各处都有电力供应,帐篷里也是灯火通明,各国使团正为觐见教皇做最后的准备,整理礼服,检查国书,以免仓促中出什么疏漏。

至于那些已经准备好的大使,则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聊着天,跟别国大使交换点政治情报。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天亮了,历时三个月之久的万国盛宴也将于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所谓“万国盛宴”,是从教皇国立国以来每隔几年就会举办的大规模外交盛典,基本上都是在翡冷翠举办,各国使团从四面八方会聚过来,觐见教皇,商讨盟约,盛典期间还会举办很多博览会、拍卖会和舞会,既可以买到价值连城的古董,又可以认识炙手可热的贵公子和倾国倾城的名媛,还能见识到教皇国最新的机械作品。

某位大使曾经这样赞叹万国盛典:“每一届万国盛典,都像是历史又翻过了旧的一页,迎来全新的一页。”

按照历来的规矩,万国盛典以觐见教皇接受祝福开幕,但教廷区早晨开门夜间闭门,外人不得在入夜后出入,所以使团都会在万国盛典开幕的前一晚在教廷区门前扎下一间连一间的帐篷,举办一场联谊酒会,然后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太阳升起的时候,集体步行前往教皇厅。

某个人在这群大使里显得格外惹眼。他穿着一件蓝色格纹的羊绒外套,笔挺的黑色西裤,锃亮的牛皮鞋子,鼻梁上架着银框的单片眼镜,手中把玩着石楠木的烟斗,还戴着一顶缎面礼帽。这一身上下,没有上百金币是置办不下来的,单是他那颗鸽血红的宝石戒指就能换一辆马车,在场的大使都是贵族身份,薪水算得上丰厚,还有祖产,可面对这个仿佛浑身上下都闪着金币之光的老家伙,还是觉得自己的服装未免草率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