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极了,眼泪把面颊刷得通通红,却仍踌躇着不敢进去。她真是害怕,只怕一进去,便瞧见甚么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的情景。

小时候她已经瞧见过一趟了,可是今次却再也没有一个蔺叔叔,能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出一片阴霾了。

她根本就没有勇气。

门帘被拉开了,阿瑜看见祖父苍白瘦削的脸。

老头正皱着眉瞧她,一脸的不赞同。

镇国公道:“瑜瑜,你这是再干甚么呢?”

阿瑜的泪水越流越多,她几乎哽咽道:“祖母…祖母她…”

镇国公面色复杂,顿了顿,里头传来沙哑温和的声音:“怎么回事,嗯?是本宫的阿瑜来了么?”

阿瑜睁大了眼睛,金豆子也不掉了,呆呆地看着祖父,又提着裙摆想要进去,促不防之前跑太急了,现下根本没有力道,走了两步便眼见着要摔倒。

镇国公也很无奈,一把拎起小孙女的细胳膊,训斥道:“怎么走路的,咱们程家出来的孩子,个个龙行虎步,就你这孩子柔弱得不成,跑两步都带喘,也不晓得赵蔺是怎么养的孩子!”

阿瑜敏感地听出,这趟镇国公提蔺叔叔的名字时,语调稍稍上扬了一点,仿佛把蔺叔叔从很不喜欢的晚辈,划分到了不怎么喜欢的晚辈,那可是质的改善。

她轻轻眨眼,声音软软问道:“是不是…祖母的病,好了?”

她正说着,镇国公领着小孙女儿进去,却见老太太靠在榻上,面色苍白疲惫,但好在眼仁精神得很,唇上也有了些血色。

绝望过后,阿瑜的惊喜便像泉水一般涌出来,她一把扑进祖母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扭扭着撒娇道:“祖母你可吓死我了!您可再不能这般了嘛!我都快担心死了。”

大长公主拿她实在是没法子得紧,只好回抱住她,柔和道:“你这孩子,说话时又不过头子了。”

阿瑜委屈地撩开袖子,给她看手臂,声音软软道:“您看我这几天瘦得狠了,我这本来就没几斤肉的,往后蔺叔叔见了该不喜欢了。”

大长公主:“…”

老太太就觉得吧,这清醒过来也未必是件好事儿啊,满耳朵都是赵蔺赵蔺赵蔺。

先是老头子一口一个咱们阿瑜真是找了个救命的好夫郎啊!咱们阿瑜眼光和我一样准!咱们阿瑜将来有靠了,毕竟赵蔺是个好夫郎啊!

又是阿瑜的:蔺叔叔看我瘦了,会不会不喜欢我呀?

大长公主捂着脑袋道:“你们都下去,让我歇会子。”

最尴尬的是这会儿她还不好说什么,到底是赵蔺的药救了她,要是她再叨叨此人的不是,教坏孩子可怎么是好?

镇国公又蹭过来,端着药碗贤惠地看着妻子道:“先吃了药罢,啊?”

大长公主瞧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赶人走。

镇国公好容易得来这么久陪伴妻子的机会,那是一丁点都舍不得浪费,赶紧把孩子送回去,又交代阿瑜好生吃饭吃药,不准乱跑,才美滋滋地回屋去找媳妇说话。

没想到媳妇刚一开口就这么严肃:“依我看,赵蔺很快就要起兵了。”

第77章

定远三十年春,历经了一个冬天的瘟疫并不曾减弱,反而愈积愈甚,京城内外民不聊生,皇帝已下旨将所有病患圈入济慈堂内待疗。

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之前没有法子,难道现下就有法子了么?这关头若是进了济慈堂,那和等死也没有区别了,左不过是一群人一道等死罢了。

事实也并没有错,进了济慈堂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死了就是死了,连尸骨也再不能留了。可是上头有令,但凡有一丝症状者,皆不能留,故而一时间人心皆慌,更多的是寻机会在宵禁前,连夜把生病的家人偷偷送出城的。

但凡有半分孝心,都不愿见家人送死。

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但是定远帝并不在意这些事体。在他看来,能送出城也好,送进济慈堂也罢,反正都不能留在京城里。

只要不在京城里散播瘟疫,那是死是活他实在没那个精力去管。

然而这时候,他的爱妃也病了。

梅贵妃是定远帝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人说梅家女子多是祸国绝色,这话其实没错。

有梅家血脉的女子,虽大多都似寻常贵妇人出嫁生子,但还有少部分绝色女子与当权者痴缠一生,最后即便死了也被人唾弃百年,不论是前朝还是今朝,仿佛都是如此了。

定远帝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梅妃受苦受累,更别说是染上瘟疫了。

看着病得奄奄一息的梅妃,他一时间勃然大怒,认定是宫中有人意图谋害贵妃,一夜之间杀了许多太医宫妃,宫墙内的血腥气无论怎样都驱散不了,和暗黑色的夜幕相和在一起,阴郁得令人绝望。

可是即便皇帝杀再多的人,他那位贵妃的病却怎样也好转不过来,甚至愈病愈重了。这时有人向皇帝进言,说隆平大长公主也曾得过瘟疫,不过她就是少有挺过来的那批人之一。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

大长公主再怎么健壮,那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这瘟疫传染至今,死的人不知多少,活下来的可都是精力充足的壮年人。大长公主能活下来,那必然是有什么法子的。

定远帝对这个姑母是又敬又恨,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实在顾不上自己了,立刻摆驾去镇国公府求药。

可是大长公主哪来的甚么药?

阿瑜确实有赵蔺给的那些药丸,但数量不多,小姑娘私心上也并不愿意把药献出去。

这瘟疫来势汹汹,退势却不怎么乐观,即便是这样精细的呵护着,谁又知道下一个得病的是谁呢?若是这趟她给了药,下次又有人病了,她是不是要把药全部献出去呢?

她绝不会为了不认得的人,而把自己的家人活命的生机丢掉。

毕竟,大长公主也曾请大夫来研磨药材,看看能不能照着那一瓶药,制作出更多的良药来,如此也能使百姓免于水火之中。

可是结果却是,不成。

请的大夫是京城中也难得的良医,此人研究许久,又查了一批典籍,才能确定制作这些药的部分药材。

但这些都是难得的珍品,别说是平民百姓,即便是王公贵族也未必能得一株,更别说还有几味是他都没能琢磨出来的。

如此一看,别说是普通人家,即便是皇家也未必能制作出哪怕一颗。

更何况即便费劲千辛万苦把药材弄齐了,连怎么分配比重都不晓得,吃死人了又何解?

横竖得出的结论便是,此药得之乃幸事,只不可强求。

至此,大长公主叹息一声,也就歇了那颗心。

她心疼得病的百姓,也命手下的大夫们琢磨些能治疗的方子,可惜都收效甚微。

可是如今,定远帝亲自来访求方子的事体,却叫大长公主无比失望。

隆平大长公主皱着眉看定远帝道:“皇帝,你可知晓自己现在要做的是甚么?”

定远帝是有些害怕这个姑母的。

他的父皇早逝,而姑母严厉的样子,几乎充斥了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

这位姑母是开国公主,更深蒙高祖皇帝圣宠,手中金鞭能杀奸佞,能笞帝王,叫他如何能不害怕?直到青年时代,姑母渐渐不怎么管他了,他有些迷茫,又有些欢喜,时不时试探姑母的底线,偷偷寻欢作乐。

那时,他的贵妃就倚在他怀里,臻首轻扬,吐气如兰,纤细雪白的手掌抚过他的胸膛,娇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富有天下,又何惧一个大长公主?依臣妾看,大长公主或许太过恋权,您也该助她清醒些才是,若否,害得还不是公主自己?”

定远帝深以为然,接着连着几年想方设法撤销了他姑父手中的实权,并把镇国公架空起来,但仿佛他这么做,也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镇国公和大长公主都没有甚么反应。

他便觉得爱妃说得果真没错,姑父姑母都老了,虽留恋权柄,但却无心实事罢了。

可是当初严厉的姑母,现下却鬓发雪白,眉心的皱纹越来越深,已然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了。

她和当初那个强势高贵,满头珠翠的女人,已经截然不同。

定远帝看着姑母,心中不知怎么,有些快意,又有一丝悲凉。

可是姑母虽年老,气势却不减当年,她的声音沉稳又严厉,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几个月了?你都做了些甚么?出了京城是甚么样的情况,你哪怕去稍作了解呢!你做了没有?本宫倒是问问你,哪怕尝试去做,你做了没有!”

定远帝捏捏眉心,心中急切地想要得到药方,却又不敢太过忤逆,只是淡淡反驳道:“京中太医束手无策,朕亦担忧,只是无用罢了!”

大长公主一袖子把茶杯掀翻在地,瓷杯破碎的响声叫定远帝心中一颤,却听老太太语声冷然道:“好,那不说旁的!你既没法子,那你可忘了你还是一国之君?嗯?!”

“你的贵妃病了,她是可怜见的,然你却把她留在宫里头,还彻夜陪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若你亦沾染上重疾,那又当如何?太子平庸,凉王年幼,江山万里,并非管中窥豹只一京城!你何曾顾虑过祖宗江山?!身为皇帝,你简直不孝!”

定远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哪里再能像儿时那般任听任罚,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拂袖起身道:“姑母!朕也说了,朕实在是没法子!朕知道你不喜芸儿,可朕是真心怜爱她,你怎么不懂侄儿的一片真心?若她死了,那侄儿也便跟着去了!”

大长公主呵呵冷笑,转眼又淡淡道:“好极了!你要方子是么?明月,把方子给陛下!”

皇帝听见姑母肯给他方子,此时眉间才有了三分喜色,刚接手,却听大长公主冷然的声音传来:“只是本宫亦不能保证你的芸儿能不能活,凭此方煎煮,却仍要靠意志克服。若世间没有她留恋的,你强留亦是无用!”

皇帝知道姑母不会害他。她虽严厉可怕,却一心为国为家,又坦荡磊落,一生行事光明正大,如此,皇帝对着大长公主深深一拜,承诺道:“若是浩劫过去,朕定当厚赏镇国公府,保姑母您一家的富贵荣华!只要朕还在,镇国公府便有一日权柄可享!”

大长公主的一颗心早就凉透了,听到这话也只是笑一笑,并不再多言。

这个药方子,是照着之前阿瑜的丹药模仿出来的,现下他们做到最努力,也不过是得这么一张方子罢了,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人服用过这张方子煎出来的汤药。

那就让皇帝捧在手心的贵妃,为天下苍生试药,那又有何不好?

阿瑜悄悄捏着老太太的手,同她轻轻咬耳朵:“祖母,我不喜欢皇帝舅舅的。”

大长公主的手被小孙女拉着,渐渐回暖了,听到现下只是疲惫一笑,问道:“为何不喜他?”

阿瑜道:“感觉皇帝舅舅都没有个当皇帝的样子,他在其位却不谋政业,蔺叔叔比他更适合…”她说着,又突然闭嘴,仰头呆呆瞧着祖母,一副无辜的样子。

大长公主只是叹气,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语声很轻很淡:“是啊…他确实不合适。”

不仅皇帝不合适,就连太子,和贵妃所出的凉王,都不合适。

大长公主的一辈子,为了皇室几乎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可是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不合适。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家族气数将尽了,还是怎么。她只是无力到了极点。

不过她有些意外,阿瑜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一直以为,赵蔺即便打算做甚么,都不会让小姑娘知道的。因为她还是太小了,几乎甚么都不懂,每天只晓得穿甚么好看,用些甚么吃食。

于是大长公主又闻道:“你的这些话,都是赵蔺教你的?”

阿瑜睁大眼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当然不是,他绝对不会说这些的。”

赵蔺不仅不说,而且一碰到边缘上,便会止住。他并不想让自己养大的小姑娘有半点担心,或是纠结难过。他更希望在她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可是阿瑜知道的很多啊,她一脸认真道:“蔺叔叔即便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的。因为我太了解他了,就像是了解我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那样懂他。他绝对不是那种,偏安一隅的人。”蔺叔叔的心里,盛着天下众生,和隐隐灼热的野望。

那才是她要嫁的男人。

第78章

尽管有定远帝的日夜陪伴,梅贵妃还是在一个清晨消逝了。

她死得并没有多少美感,浑身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白皙的,大多覆盖着血疹,又有青黑色的隆起覆盖全身。体态瘦削的女人身上着一件皇帝的祥云纹中衣,因为有人说,皇帝乃真龙天子,若让贵妃穿上陛下日常所着的锦衣,定能转危为安。

可是贵妃非但没有,她反而死得更快了。

临死前,梅贵妃紧紧握着皇帝的手腕,唇边流下一丝黑色的血渍,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黄色,声音沙哑而沉重:“陛下,臣妾自知命不久矣…”

定远帝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连日来的陪寝使他愈发疲惫,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面色青黑而发黄,他紧紧盯着梅妃的面孔,只是道:“你不会有事的,朕要让你好好的,让你还如昔时一般美貌,你若活过来,朕就把皇后废了,朕叫你母仪天下!”

梅贵妃却自嘲一笑,枯瘦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面颊,却摸到一片疙瘩肿块。从来都表现得柔弱自如的女人,终于睁大眼睛,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臣妾是不是…看上去很丑?”

定远帝拉住她的手,搂在怀里,也跟着哭:“朕的芸儿一点也不丑,你是朕见过最美的女人…芸儿你看着朕…”

梅贵妃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自嘲地缓慢道:“人人都说,臣妾以色侍君,终究不会有好结果。臣妾总想着,陛下待我如此,终不会背弃我。却不想,这话是应验在这里。”

梅贵妃的气息微弱,她只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枯瘦的手狠狠抓紧皇帝的袍子,她睁大眼睛,竭力道:“陛下!陛下…陛下你,请答应我两件事!”

定远帝喘息着,有些慌张地想叫太医,却听梅贵妃道:“求陛下…求陛下!求…”

定远帝心中不忍,只得回握住她的手道:“芸儿,你说,朕都答应你。”

梅贵妃的眼角的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完,她嘶哑着嗓音道:“头一件事,请陛下,不要让我们的儿子继承皇位,放他…离开,给他一片最富饶的封地,叫他这辈子一世无忧…第二件,求您,务必保护臣妾母族,让他们一世无忧…”

定远帝想都没想,只一口应下了,含泪道:“朕都答应你,朕现下就起诏书,只要你别走!”

梅贵妃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皇帝瘦削的脸庞,含笑道:“陛下,这些日子,您瘦了。芸儿真舍不得您啊…”

她的手缓缓垂落下来,当定远帝再瞧她时,女人已经无声无息,被病痛折磨得无力残破的身子,也没了一丝起伏。

定远帝难以置信地看着梅贵妃,虎目泛红含泪,但他却没有分毫感觉,想要扑上去抱住她,却直挺挺地倒下了。

镇国公府。

大长公主听完弯月的话,凝重的眉头就没有解开过。

梅贵妃死了,是她预料之中的事体,毕竟这方子不过是将将写出来,连试药的人都没有,能治愈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让她觉得失望的是,皇帝竟然为了一个妃子,生生作践了自己的龙体。

梅妃死了,皇帝昏厥过去,到现下都没有醒来,过了小半日竟发起了寒热症。

照这般看,他极有可能也跟着染上了瘟疫。

大长公主实在说不上自己到底是甚么想头了。

虽然她原本就很失望了,可是当她真的亲耳听闻这些,心中的痛苦已然不减。

皇帝是她亲眼看大的,那时他还小,甚么都不懂得,却已经知道自己是皇帝,他得比所有人都努力,才能统治这些人。

她原以为这是个好孩子,他至少比他父皇要刻苦认真。但是没想到是她眼拙看错了。

皇帝是个重情的孩子,但却不是个聪明人,甚至不算是个有责任心的掌权者。

定远帝染瘟疫昏迷,宫中把这件事压下,朝政一如往常。

到底陛下不临朝许久了,除却一开始有老臣冒死觐见,后头再无人敢劝,不过是领俸上朝,对于多数大臣来说,安安分分到晚年比甚么都强。

可惜他们想要的安闲日子,很快就休止了。

定远三十年暮春,正值春夏交替时节,空气燥热而潮湿,厚重的空气裹挟着瘟疫的死气连绵不绝。

这天夜里,隆庆殿的宫人神色凝重,行色匆匆,众人皆着鲜丽春衫,神色却沉肃得吓人。

她们心里头都知道,自己怕是躲不过一劫了,因为皇帝驾崩了,照本朝惯例,她们这些随侍的宫人,也得跟着陪葬。

皇帝是在梅贵妃死后昏迷的,就连遗诏都不曾留下。然他虽已立了太子,然凉王一党的人却不肯放弃。

毕竟梅贵妃和凉王,那是定远帝最宠爱的一对母子,而太子和皇后在京中拥趸者隐隐不若凉王,这样的劣势下,引得更多朝臣争相站队。

毕竟谁不愿得那从龙之功呢?要是晚些再靠,说不准凉王那儿都没地儿留了!如此,昔日的同僚已然比自己有优势,那待新君上位,自己亦会被摒弃在外。

不是没人想过要安分守己,但是局势摆在那儿,不站队的人,待新君上位后,那便只能等着外放清洗,不仅前途不保,在偏远之地老无所依也是可能的,远远比不得在京城的日子悠闲快活,这也仅仅只比那些站错队的人,多了一条命留着受苦罢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京中几乎无人没有私下表露过意向的,即便是瘟疫声势浩大,可也挡不住朝臣们争权夺利的心思。

然而凉王一党的人想要秘不发丧,可是太子一党的人却早已准备就绪,隔天一大早,京城戒严。

太子在戒严后拜访了隆平大长公主和镇国公,不知他与大长公主和镇国公都说了些甚么,但于当日正午时分,太子于灵前即位。

凉王殿下被新君以守灵的名义召进宫中,那日之后再不曾出来。

现时已然暮春,可是外头却还是一片萧索,全然没有初夏的生机,大长公主看着窗外的景色,也只是轻轻摇头。

听闻梅贵妃死前倒是求过先皇,要他许凉王一个封地,让他远赴千里之外,一声富足便可。大长公主不得不感叹,梅贵妃还是了解自己儿子,先时她争先掐尖,恨不得把太子一党踩在脚底下再剁碎了,可是临了了,却还是退缩了。

因为梅妃知晓,凉王根本不是个掌权者的性子,相反他沉迷诗书,喜好渔色,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贵子。这样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当权,若他当权,也不知是当了持刀者,还是成了俎下鱼肉,这么看,那可实在划不来。

可惜梅妃醒悟太晚了。

太子恨她母子至极,如何肯放过他们?可惜凉王不懂,被他母妃和父皇保护太过,现下父皇驾崩,母妃薨逝,他早就乱了阵脚,红着眼眶执意要去宫里守灵。

守着守着,这一家三口也就团聚了。

先头太子来府里,只求她庇护他,好保住他的尊位,因为太子也明白,即便凉王没了,可凉王的余党还在,并且不仅是凉王,还有更多混乱在酝酿。

而太子本身,却是个心思敏感阴沉,却没甚么能力的人。

若不在乱世,大约他这样的帝王尚且能安稳度日,若是在这样的乱世,那他屁股下的位置恐怕是不稳。

可是大长公主拒绝了他。

她只是反问他:“你觉得本宫一老妪,又如何能帮得了你甚么?你身为太子,不谋朝政,临阵慌乱,到底有没有用,你这心里是没数么?”

太子还想反驳,大长公主却皱眉,把修剪花枝的剪子放下,叹息一声继续道:“允安啊,时也运也,你既选了,那就得自己承担呐,总不能一个两个,都把担子撂下,等着本宫来给你们挑,你说是么?”

“本宫老了,累了,只想褪下公主朝服,安生歇息了。”

太子还想再劝,可是大长公主却不再听了。

平兴元年夏,瘟疫未减,民不聊生。

京城百姓间陆陆续续出现一些传闻,第一则是,南方有一渔民,捕捞上一只神龟,龟口衔金玉。

玉片上书:“上承定远,下兴吾邦。”

而金块上刻:“圣皇临人,百秽净新。”

第二则是,有南方商人自衡阳归家,只为寻妻子儿女和八十老母,只道衡阳百姓皆康健,欲举家搬迁。他道衡阳非是净土,不过衡阳王广布良药,凭籍尽可领,用之则百病不生。此人心中有疑,领药回南,予病中老母亲服用,隔日老太太便退了烧,身上的血斑也渐渐消失不见。

百姓中的传言以难以遏制的速度传播,大约比当初瘟疫流传得更广些,很快,就连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有所耳闻。

新皇无法,只得以暴力镇压,但凡言之凿凿者,皆被官兵粗暴押进监狱,一月来已有数百人。

这场瘟疫虽不曾再次爆发,却仍旧绵绵不绝,在过去的日子里,百姓早就死伤惨重,即便是这样还有数百人,那便说明相信的人实在太多了,蠢蠢欲动者又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