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缇一马当先,从侧面向台上冲去,我紧跟其后,赶在小缇要拽住李明朗同归于尽的刹那,一把将她拉回半步,进而挺身上前。

“李先生,这照片上的人,是您本人吗?”我听到自己清晰的问出了这句话。

李明朗扯了扯嘴角:“依你看呢?我俩像吗?”

“当然不像!”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转而改口道,“莫非……是我们搞错了?”

李明朗颇为气定神闲瞅了我一眼:“你们没有搞错。只是我们私下商量过,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小缇终于出离了愤怒,压着声音嘶吼道:“我告诉你李明朗,你的臭钱老娘不赚了!”

我连忙将小缇连拖带拽的弄到角落,她崩溃大哭。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仿佛影片进入了快进播放。

李明朗向众人宣布,真正的新郎正是这位牧师先生,并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和新娘之间的爱恨情仇。

阿壮家徒四壁,新娘锦衣玉食,两个人到同一个城市求学,从眉来眼去到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前后用了四年的时间。

毕业后,碍于新娘家里的强烈反对,两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李明朗的安排下设下这个局,希望能借助舆论的力量战胜一切。

从这以后,场面出奇的混乱,先是在家长主桌那边的示意下,从后面冲上来几个青年男子,要拆散新娘和牧师,然后又从同学桌那边冲过来一群男男女女,连同伴娘一起,竭尽全力的抵抗。

一大帮子人扭打在一起,连后来劝架的亲朋好友也都纠缠进去。

发展到最后,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打谁,属于哪一派,莫名其妙的就参加了群殴会战,一直到这个金碧辉煌的现场被砸成了稀巴烂……

我站在战场外围,专心致志的看着场面。

凡是参与其中的,身上都没有一个完整的,不是蓬头乱发就是衣衫凌乱,牧师那边亲友团尤其入戏,已经有两个躺倒被抬出去了。

小缇坐在地上持续大哭,边哭边计算着产地损失赔偿,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了出来,我连忙拿着手机在一旁记录,连最后那句“我去你大爷的李明朗”,都一并记了下来。

然后,我用力看了一眼那行子,由衷的说了一句:“对,我去你大爷的李明朗。”

“不好意思,我没有大爷。”

李明朗的声音突兀的传进我的左耳,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旁边,还顺势拿走了我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挤满了数字,勾出李明朗那幸灾乐祸的笑声。

“啧啧,这回可赔海了。”

这样近距离看着这张脸,我生生挤出一句话:“您这么玩,到底图个什么啊?”

小缇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骂着三字经。

“不图什么,全凭我乐意。”

这句话直接促成了,第二天小缇递交辞呈后请我吃的那顿散伙饭,以及……客户交接。

Chapter14

在我来这家公司上班之前,小缇是业务榜单上最后一名,连续半年只做了三场婚礼,新郎全都是李明朗,三次都以他逃婚告终。

逃婚归逃婚,公司兹当是《逃跑新娘》重播了,钱一分不能少,场地布置的材料也要回收,满打满算没有任何损失。

谁知这第四次改了戏码,改演《大闹天宫》了,别说材料不能回收,还得倒赔酒店一笔损失费,人家李明朗还不用负任何责任,因为他既没参与打架,也没唆使打架……

连续半年的精神刺激,再加上这最后一根沉重的稻草,终于压死了玻璃心的小缇,她泪奔走人,将这位名誉黑名单客户交到我手里。

说实话,交接就交接,又不是第一次和李明朗过招,我是一点都不担心。

再说,他刚搞了一出大戏,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折腾。就算他再贱兮兮的拍我二十五万人民币,我也可以先和他约法三章签订一个保证协议。请他在帮广大有钱女青年有情人终成眷属之余,也保障一下一向与他合作无间的婚庆公司的利益,然后我再跟老板申请个回扣 ,不,应该说是感谢他保护公家财产的辛苦费……

当然,以上假设纯属我个人YY,总而言之我是觉得对付李明朗,我比小缇更有心得。

接下来那两天,日子并不算太难过。

程一一又推翻了我的策划案,我不但没有气馁,反而还改变了先前她是故意找茬儿的想法,并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她的喜好。

每天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还要冲一杯早上在小超市外领取的速溶咖啡试用装,打起精神研究对付渣男的大计。

眼瞅着庄胜宇就要“出差”回来了,我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每当我试图预测他的下一步行为时,都会立刻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过骨感。

这样的反复折腾的结果就是,无论我有多累,我都会在爬上床之前,把熬夜霜涂一层在脸上。

然后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对着那张有些容光焕发的脸,虚荣心忍不住小小的骄傲一把。

我没想到的是,就在庄胜宇“出差”归来的前一天,李明朗竟然约我出去见面,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厅。

我说我不去,他说我不去会后悔。

我说后悔就后悔,他沉默良久回复道,愿意给我报销打车费,再管我一顿午饭。

并在我犹豫的同时,他又提到,其实庄胜宇是有软肋的。

可当我问他是什么软肋时,他却只字不提了……

你说,我怎能不去?

咖啡厅里,李明朗坐在老位子上,气定神闲的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我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踏入陷阱的感觉,可是那张脸上却写满了“有种你跑啊”,顿时又激发了我的斗志。

我一坐下来就问:“庄胜宇到底有什么软肋?”

李明朗不理我,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看了我一眼:“你赶着投胎?”

“这事关我朋友的幸福,比投胎重要。”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我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他却笑意渐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缓:“先别着急,咱们先叙叙旧。”

我下意识的提高警觉:“咱们有什么可叙旧的?”

爱尔兰咖啡端上来了,李明朗将它推到我面前。

我说:“这里面有酒精,我不喝酒。”

李明朗的手一顿,进而又将咖啡端起来,送到自己嘴边:“可我怎么记得,你酒量很好?”

不就是因为上次我喝了两杯四百多欧元的红酒,被他扔在路边奚落了一通么?至于这么翻旧账么?

我别开脸不说话,他却从兜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摊开在桌上。

那上面粗略估计得有二百多口子,正是我高中的毕业合影,我就站在右边第二排,顶着西瓜盖头。

然后我就看到,李明朗那骨骼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站在左边第三牌的一个高个子男生。

“这是我。这是你。咱们念过同一所高中。”

你说是就是?我的智商岂是这么好侮辱的?

我不禁拿小眼神瞄他:“所以呢?”

“毕业典礼之后,我们班几个男生和你们班几个女生出去联谊,你喝了三两白的,四杯啤的,还有半瓶红的……”

我立刻恍然大悟了:“哦!对对对,我记得,我记得,我还记得我吐了谁一身来着……”

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是我。”

“……”

一阵沉默后,我先开了口:“这就是你说的叙旧?”

他但笑不语。

我又问:“那现在算不算叙完旧了?”

他眨了眨眼。

我松了口气:“那现在可以聊庄胜宇的软肋了?”

李明朗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可以,但是在聊他之前,我想先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恐怕……”他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我忍不住催促他:“恐怕……?”

“我恐怕,我又得结婚了。”

“……”

又是一阵沉默,我又一次别开了脸。

空了几秒钟,我转过头来问他:“那请问,你这回打算怎么搅合?”

李明朗不理我,垂眼品尝他的酒精咖啡。

我自顾自道:“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不管咱们是不是高中校友,断人财路都是不道德的。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上一位帮你策划婚礼的姑娘,已经含恨辞职了,现在公司把你转给了我,我不想像她一样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我家里还堆着三十几袋泡面和几包快要过期的榨菜,连买罐午餐肉都得团购,而且我这人心理素质一直不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暴走,要不拽个垫背的同归于尽我会死不瞑目的。所以请你一定要配合我的工作,不要再玩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惊喜,要不然到时候鱼死网破,可别怪我为人刻薄……”

我余下的那些话,在李明朗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后,戛然而止了。

那上面的几行字有点眼熟,令我瞬间有点阅读障碍,非得读出来才行:“本人,诚聘一临时男友,跟我假结婚。条件越拔高越好,置装费、出场费均有我出,时限一个月,事成之后一手交钱一手拜拜,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化成灰也……”

我……靠……

我一把将那张纸团成一团死死攥住,声音也降低了八度:“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拿我开涮是吧?”

“我只是想帮忙而已,就作为我为贵公司的补偿。”

“补偿?”我反应慢了半拍道:“你是说你要应聘假新郎?”

以一个半小时三千块的收费?

“别别别,李先生你真是太客气了,就算前面那场婚礼两败俱伤,我们公司不也收了你的钱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不上什么补偿不补偿……再说,你拿来这么一张纸,告诉我你准备再办一场假婚礼,你说哪家公司能接受啊?”

李明朗蓦然笑了:“还跟我这儿装糊涂呢?这张纸可是你在论坛上发的。”

紧接着,他又从身上掏出另一张纸摊在我面前,落款处印着我的论坛昵称和QQ号。

“这个账户和你的QQ号绑定了。”

他怎么会有我的QQ号?这是我的第一个疑问。

“哦,我QQ前阵子被盗了,这人一定是整我呢吧。”

李明朗笑容不减,作势起身就要走,“那算了,本来还想聊表心意,婚礼费用大头我出,顺便再额外赠送对付庄胜宇的办法……”

庄胜宇?!

他出!!

在做出正确的思考之前,我伸出了爪子,以倒贴的姿态,狼狈而掉价的挂在他手臂上。

他低头看我的神色很不一般。

“你说你,那什么,李先生,有话好说,您刚才说你有办法对付庄胜宇?还有还有,大头由您出?可你我非亲非故,充其量就是校友,这无功不受禄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只是我的一点补偿。”

瞪着那副淡定从容的笑容,我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眼下的情况是,前有程一一和成大功虎视眈眈,后有公司业绩严格把关,还有庄胜宇渣渣上蹿下跳。

我只是一个小策划师,既得对得起客户,又不想克扣自己的良心,还想对朋友有情有义,如果没有像是李明朗这样的金主和军事给我撑腰,我只会一事无成。

虽然我一时想不通,为什么我已经申请引退了,李明朗还能顺藤摸瓜的找到我。但比起那几件大麻烦来说,这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

这世界的法则就是,有钱败家,没钱拜神。

既然有人上赶着给我创造充分的物质条件,引诱我一错到底,我又何必矫情?

“你就没有什么其它附加条件?”等李明朗重新坐下来,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没有。”李明朗又从身上拿出一份文件草稿,“我非但没有附加条件,还能免费赠送婚纱一套。不过为了表示双方的诚意,咱们都得签个字。这文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就是为了让双方心里都有个底。”

这是我见过的最粗制滥造草率了事的合同,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简单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尽管我的小智慧正在猛力提醒我,李明朗不是散财童子,而是吸血僵尸,他半路杀出大包大揽必有阴谋,要不就是为财要不就是为色。

可是,财我没有。

色……貌似也不不够充分……

于是,我在落款处随便划拉了两笔:郝心。

Chapter15

协议签署以后,李明朗用了一种很迂回的方式告诉我,最近美国飞国内的机票正好降价,尤其是芝加哥那趟线。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想告诉我,庄胜宇的老婆和孩子从美国飞回来了。

我琢磨了一下,反问他:“你这么出卖你的心理医生,你觉得合适么?”

“这怎么是出卖呢?”李明朗微微挑眉,“你可以将此理解为,我是好心帮我的心理医生挽回他的婚姻。而咱们呢,作为假结婚的合伙人,也应该搞好关系。我也是为了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消除先前的嫌隙,这才免费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但你要是这么曲解我的意图,那以后我就不多嘴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经过这几次的过招后,李明朗这个人的形象,在我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颠覆。

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死的说成活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大姑娘哄得服服帖帖,也可以把人气进棺材里。

告诉我庄胜宇老婆的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无利可图,这不像是他的作风,而且我也想不透,他愿意出钱出力陪我假结婚的动机。

程一一拍下的婚礼策划费可是三十万呐,我要举办同样的一场,也得再往公司递交同样的数目。

李明朗啊李明朗,你真的钱多的烧的么?

临走出咖啡厅之前,李明朗告诉我,他还要多坐一会儿,等下一个客户。

下一个客户?

我本来是没有那么多好奇心的,可是当我走出咖啡厅,又一路走过街道拐角时,却接到了程一一的短信。

她说,今天她要去试婚纱,但是成大功没空,叫我陪她去。

陪情敌试婚纱,《新娘不是我》里比较经典的桥段。

我一路脑补茱莉亚罗伯茨撑破伴娘礼服的英姿,一边到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一瓶老北京酸奶,同时反复删改回复短信。

最后,删的剩下一个字:“好。”

低头一看表,距离和程一一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可以慢悠悠的喝完这瓶酸奶,再买份报纸,连里面我最不喜欢看的财经专栏都翻一遍,再以“堵车”为借口,去赴程一一的约。

可是我的如意算盘刚刚成性,老远就见到街道对面疾步走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越过我所站的位置,朝咖啡厅那个方向走去。

……成大功?

由于我正坐在放在报刊亭角落的小马扎上,成大功并没有看到我,但我嘬吸管嘬的哗哗作响的声音,却招来了报刊亭老板的好几个白眼。

“姑娘,你那瓶没东西了,别嘬了,要是喜欢喝再买一罐吧?”

我放下酸奶瓶,又一路蹭着墙边来到咖啡厅对面写字楼旁边的死角里,这个角度从咖啡厅里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却能看到对面玻璃窗里的一举一动。

成大功竟然和李明朗坐在一起?

这特么的光天化日的,特么的别说偷听他俩说话了,我连他们的表情都看不清……

一直到见到了程一一,她含沙射影的指责我毫无时间观念居然迟到了四十五分钟,我都没能从方才的震惊里醒过来。

程一一见我半天没反应,又叫了我两次。

我才看向她,听到这样一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做的策划案我都不满意?”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客户。你不了解你的客户,你怎么能策划出让对方满意的作品呢?婚礼和婚纱是一样的,大多数女人一辈子只举行一次,如果不是最合乎心意的,作为一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屈就?”

我沉默着,程一一从手机里翻出她的个人微博给我看:“这是我的微博号,麻烦你回去好好看一遍,希望你下回拿出的方案不要再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