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悠悠心说你被抓关人家什么事,骂他“冷心冷肺,心狠意狠”,说:“你积点阴德吧,他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他活着才能继续替你跑腿干活呢!”冷着脸出去。

裴元气得大骂她“妇人之仁,姑息养奸”。没过两天顺子找到了,原来躲在城南他姑丈家,见了裴元吓得两股战战,面无人色。依着裴元的脾气,逃奴那是打死都不过分,却想起言悠悠骂他的“冷心冷肺,心狠意狠”,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寡情残暴,说:“我本想将你乱棍打死,不过有人替你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拉下去打二十大板,专打他的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逃了!”顺子顿时瘫软在地上。

李青云卖了那三千匹绸缎,瞅着郑成仁裴卓他们撤了,跟着便回了京城,留下四个人伺候。负责打人的便是其中一人,言悠悠认得他,让他下手轻点。他天天吃言悠悠做的饭菜,不得不卖了她一个面子,饶是如此,二十棍下来,顺子的腿也折了。

顺子的父母来领他,哭得眼泪汪汪,大骂他糊涂。裴元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一家子赶出去,说:“领着银钱不做事也就罢了,竟生出这种背主忘恩的东西,既如此,我也不敢用你们。”顺子母亲立马放声大哭,顺子父亲拖着病体颤巍巍跪下来求他,又哭起裴元母亲吴郡陆氏来。裴元不耐烦听,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来把他们拖走了。

言悠悠在一边看的于心不忍,说:“一家子老的老,伤的伤,又丢了差事,你这不是断人活路吗!”裴元说:“我怎么断人活路?是他们自己断自己活路!看门的事儿还不清闲省力?你瞧瞧把这宅子看成什么样儿!还有顺子,今日他能背主忘恩,明日就能为利害人。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有过则改的圣人言论了,孰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奴才若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也就不是奴才命了。”

言悠悠被他说的默然无语,知道他能饶顺子一命,已是大发慈悲,不再说什么,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裴元到牙行另买了一对山沟里逃出来的中年夫妇做门房,为人纯朴本分,却有一点,不会说泉州话,叽里呱啦半天也听不懂在说什么。裴元却一点都没有觉得不方便,直接扔给言悠悠。

言悠悠跟他们沟通自然不成问题,语言不通,还有动作表情呢。付氏夫妇一来,裴宅便真正有了宅门的样子。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园子里的杂草也清理了,破损的门窗能修的都修了,挑水砍柴这些事不用人吩咐便做好了。言悠悠这才见识到真正的仆人是怎么当的。付大娘更是分担了她不少活计,洗衣打扫这些粗活不用说,便是炒菜做饭也多了个帮手,她终于有时间逛街购物了。

这日她在街上,意外碰见了一个人。

冤家聚头

言悠悠跑到远一些的市场买了熏肉火腿干贝紫菜等物,回来路过一家胭脂水粉铺,小小的两间门面,里面却挤满了人,伙计忙得都照应不过来。她见生意这么火爆,想来这家的东西不是便宜就是质量好。想进去看看,一则嫌人多挤得慌,二则手里提着大包的东西不方便,因此站在台阶上张望犹豫。

蒲希密正在附近闲逛,一眼瞥见静立在人群中的她,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发什么呆呢?”言悠悠一惊,回过神来,笑道:“好巧,你怎么在这儿?”蒲希密手里拿了把洒金川扇,指着前面说:“老远就见你站在这儿,怎么不进去?”言悠悠想着人那么多,就是有什么好东西也早被抢光了,顿时打消进去的主意,说:“累了,歇会儿。”蒲希密见她提着许多东西,让跟着的小厮帮忙。言悠悠忙谢过他。

蒲希密送她回去,路上诉苦道:“我爹后来请了个会说大食话的老秀才教我中文。那秀才一上来就教我背什么‘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又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我中国话都说不好呢,背这些个有什么用?若光是死背书也就罢了,他居然让我用毛笔每天写一百张大字。一百张啊!我就是不睡觉也写不完。而且他特别爱跟我爹告状,动不动就说我粗野无礼,目无尊长。我呸,就他那贪财好色的样儿,也配做尊长?”

言悠悠瞧了瞧天色,大上午正是学习的时候,古人可没有什么星期六星期天,说:“你这是逃课了?”

蒲希密不说话,只是闷头闷脑往前走。

言悠悠不好说他,怕他在外面闲晃又惹出什么乱子来,说:“既到了我这儿,那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只是没什么好菜,你别嫌弃。”蒲希密正巴不得不回去,哪会嫌弃,忙说:“我什么都吃,就是吃青菜也不要紧。”能让嗜肉的他说出这样的话,也真是难得了。言悠悠越发不好意思亏待他,让付大娘买了些羊肉回来,切成手指大小的块儿,拌好调料,放在一边腌制。然后洗手,做了个火腿冬瓜汤,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又清蒸了一条鱼,盛了米饭端进去。裴元见有鱼有肉,原本很满意,待看见言悠悠他们在院子里烤羊肉串自己却不能吃时,又不高兴了。

言悠悠生火盆架铁丝烤肉串,引得大家闻香而来。众人就着烤得焦黄滴油的羊肉串下酒,三四斤羊肉很快就没了。蒲希密吃得不过瘾,嚷着要吃手抓饭。言悠悠嫌用手抓饭吃不雅观,哄他说:“手抓饭缺食材,我做一个新鲜吃食,保证你没吃过。”来到厨房,用大碗盛了米饭,撒上适量的盐和胡椒粉,没有苹果醋,就用白醋加冰糖代替,拌匀放凉。来到裴元房间,问他要卷毛笔用的笔帘,那笔帘是竹制的,正好可以拿来用。裴元沉着一张脸问她要那个做什么,言悠悠扔下一句“我自有用处”走了。

她先把那笔帘洗净放在滚水里煮,然后烤紫菜煎鸡蛋,把黄瓜切成条,又用竹签串了切成条的熏肉火腿烤熟,做了熏肉寿司和火腿寿司。正将做好的寿司切成块时,裴元进来,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看了半天,实在是不认得,只好问:“你在做什么?”言悠悠答:“寿司,一种东瀛人的吃食。”裴元不确定地问:“可以吃?”

“当然可以!”言悠悠手脚不停,将切好的寿司装盘,由里到外摆成好看的螺旋状,这样一盘足够蒲希密吃了,省得他说没吃饱。裴元夹了一个尝,乍吃之下味道有点怪,不过不难吃,感觉像点心之类。见她端着盘子要出去,挡在门口,黑着脸说:“你做这个,就是为了外面那个大食国小子?”他又嫉又恨,嫉妒蒲希密,凭什么他能排在自己前面?怨恨言悠悠,怎么就不见她为自己做什么新鲜吃食?不是别人吃剩的就是她自个儿爱吃的,自己不过是顺手捎上罢了。

当他看见言悠悠和蒲希密一边吃那个什么寿司一边开怀大笑,更是生气,尤其是他们俩年纪相当脾性相投,看起来甚是相配,他更觉得碍眼。他不好直接赶蒲希密走,对言悠悠说:“我现在要去医馆一趟,你去安排。”言悠悠忙问:“怎么了,背上的伤裂开了吗?要不我请杨大夫来一趟?”以前都是请他上门包扎换药的。蒲希密见她要走,忙扔了寿司说:“你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这句他是用中国话说的,裴元听了越发恼怒,冲言悠悠吼道:“你耳朵聋了?我说我要去医馆,现在,马上!”

言悠悠气得腹诽他有话不会好好说,做什么动不动给人脸子瞧?姑奶奶要不看你是病号,不跟你计较,早甩手不干了!谁受得了成天大呼小喝的?她又不是受气包!也不理他,出来吩咐付大叔套车。蒲希密见他们有事要出门,自己不便跟着,只得回去了。

付大叔来回说马车套好了。裴元却坐着一动不动,又不去了。言悠悠脸色很不好,说:“你闲着无聊消遣我吗?”

还敢冲他发火!裴元腾地一下站起来,“你知不知羞?”问的言悠悠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自从他这次从牢里出来,人就变得怪怪的,莫非是受刑后留下的心理阴影?裴元咬牙切齿道:“你《女则》、《女训》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和男人谈天说笑,举止亲密,一点顾忌都没有,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伤风败俗!”

言悠悠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了?这才叫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自问坦坦荡荡清清白白,比起那些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小人行径的,不知要好上多少!蒲希密他曾是我学生,说几句话怎么了?到底哪儿不知羞耻伤风败俗了?你凭什么不让老师跟学生说话?我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理儿!”

裴元也是怒了,“前朝女子被人碰了一下袖子,便把自己手臂砍断了。你倒好,不知收敛不说,反而强词夺理,看来你得重新学一下什么是《女则》、《女训》了!”

提到什么《女则》、《女训》言悠悠就火大,因为这些个灭绝人性的东西,不知多少女性受到毒害甚至无辜枉死!当下冷笑道:“怎么,我今儿跟男人说了这么多的话,你要我去自杀?我道你怎么又是发疯又是毁谤的,原来是想要我死!不过很可惜,我不但不会去死,还会活得好好的,那些个什么《女则》、《女训》更是连翻都不会去翻。”说着把头一仰怒目而视,好像在说“我就不,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别牵三扯四胡言乱语。怎么,我说你几句还说错了?我几时要你死?我若要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 裴元气得脸色发青,双拳紧得死紧,手上青筋毕现。

言悠悠见他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模样,有些胆怯,知道再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没得将矛盾激化,两人思想观念根本不在一个时代上。他要是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还不是自己倒霉,自己又打不过他,于是鸣金收兵,也不理他,赌气回房了。

从此两人陷入冷战。言悠悠饭菜照做,只是端茶送饭这些在裴元跟前晃的事都交给付大娘,她一闲下来就往外跑。裴元只当她避着自己,也没在意。

过了八月,天气渐渐凉下来,裴元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日他出去办了点事儿,直到晚上才回来,碰见言悠悠坐在树下吃饭。两人闹了这么多天,弄的人尽皆知,众人背地里都拿他们取笑。裴元冷静下来,也觉自己十分丢脸,竟吃起个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的醋来。有心服个软,哪知言悠悠见了他就走,只得暗叹一声,女人啊,还真是麻烦!

八月初九这天晚上,裴元专程在她房门口等着。言悠悠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见了他就走,而是当他不存在,径直打开房门。裴元要跟进去,言悠悠拦住他,“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省得又有人说我伤风败俗。”裴元故意叹了口气,说:“哎,为了一句话,你记到现在?怪不得人家说女人心眼儿小。”言悠悠作势关门,“怎么,你是专程来羞辱我来的?”裴元忙抵住门,仗着身高和台阶的优势,弯腰俯视她。

他从小跟着三皇子,三皇子是个心有大志的人,弄的他也总是焦头烂额永无宁日,因此在女人一事上既没空闲也没心思上心,看一个女人也只分好看不好看两种。这会儿看着言悠悠,淡淡的月光照在她仍在生气的脸上,越发显得莹白如玉、活泼生动,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巴,竟是无一处不顺眼。当下心中一软,有一股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轻声说:“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意思是咱们和好吧,别再甩脸子不理人了。

言悠悠见那些亲卫忙着收拾行李便猜到了,这也是她没有继续冷战的原因,“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裴元见她态度和软,不知是不是月色惹的祸,鬼使神差伸出手想摸一摸她。言悠悠猛地后退,大声喝道:“你想干什么?”裴元讪讪收回手,支吾半天也没想出个合理的解释,只得说:“那你好好收拾行李吧。”

言悠悠皱眉,问:“我收拾行李做什么?”

强扭的瓜

裴元只当她不知道,说:“当然是跟我一起回京。”言悠悠毫不犹疑拒绝:“不去。”裴元见她语气生硬,顿了顿说:“怎么,你还在生气?”言悠悠忙换了神情,一脸正色说:“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意气用事,我不想去京城。”裴元这才知道她不是赌气说笑,心中那点柔情慢慢冷却,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泉州挺好的啊。”这里街市繁华,外商云集,正适合她一展所长。

裴元不敢相信地问:“你宁愿一个人留在这里吃苦,也不肯跟我回京?”

言悠悠见他吃惊,仿佛自己做出的决定多么不可思议一样,心道我又没卖身给你,凭什么不能留下?淡淡说:“我就不去了,祝你们一路顺风。”说着要关门。

裴元顿时火了,伸手在门上一推。言悠悠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踉跄后退,差点摔倒,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忙问:“你要做什么?”裴元脸寒似霜,逼近她问:“为什么不去?”

言悠悠强自镇定说:“不去就不去,牛不吃水你还能强按头吗?”

裴元见她眼神不安,似受到惊吓,才察觉刚才动作有些粗暴,忍耐着不快说:“你弱质女流,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无依无靠的,留下来做什么?我知道你,大概是仗着自己精通番邦话,自恃有一技之长,意欲凭此安身立命,是也不是?快别做梦了,没有靠山,那些司空见惯的排挤打压都是小事,随便一个栽赃陷害,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你连户籍都没有,告到官府别说为你伸冤做主,只怕先要治你一个逃犯罪,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言悠悠这才想起一个严峻的事实:她不知道这个身体是谁,自然也就没有户籍。那岂不是她看好的房子也租不了?当下说:“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不想去京城。”京城乃首善之区,泉州已如此繁华热闹,京城想必更甚,她自是向往。只是不想同裴元一起去罢了,瞧瞧他干的那些事儿,避他尚且来不及,怎肯再同他搅合在一起?她又不嫌自己命太长!

裴元见她只是一味拒绝,也不说为什么,怒了:“你以为我是来征询你意见的?我管你愿不愿意,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明天直接绑她上船就是。他本想好声好气,哪知她油盐不进不知好歹,软的不行,那就别怪他用强耍横了!

言悠悠气急,抄起桌上茶杯就朝他砸去,“出去!”

裴元轻而易举躲过,扔下一句“你好好想想”走了。

言悠悠快速收拾了个包袱,打开门却见其中一亲卫守在边上。那亲卫拦住她说:“悠悠姑娘,你请回吧。”言悠悠瞪他,说:“亏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叫你。”那亲卫无奈说:“裴公子吩咐的,我也没办法,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要放你走,明年今日就是我的祭日。”言悠悠没办法,恨恨回房,大骂裴元祖宗十八代。

第二天吃早饭时不见言悠悠。裴元让付大娘去看。付大娘回来说她病了,还没起来。裴元骂了句“又作什么怪”,进她房间掀开床帘问:“哪不舒服?”言悠悠猛地把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说:“肚子疼。”裴元一把扯下被子,说:“疼也给我起来!”言悠悠扯不过他,索性不要被子,翻身滚到床里不理他。裴元“啧”了声,冷冷说:“别说病了,这会子你就是要死,也得给我死在路上!”

言悠悠气得浑身颤抖,猛地坐起来,冷笑说:“你我非亲非故非主非仆,我就奇怪了,凭什么要我跟着你?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你要强抢民女?”

裴元被她说的一愣,索性做出纨绔的样子,哼道:“我就强抢,你待如何?”顿了顿又说:“我也奇怪,别人恨不得巴着我不放,你倒好,要死要活不愿意,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到底在闹什么?”

言悠悠讥笑道:“你以为你是银子,人人都要喜欢你?你还问我在闹什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就是逼我还是不愿意!”

裴元沉着的一张脸都要滴下水来,眼睛似在冒火,“你不喜欢我,你喜欢谁?”言悠悠见他神情不对,悄悄往后移了移,不答。裴元双手攫住她肩膀,不容她回避,喝道:“说!你喜欢谁?”敢说别人,立即掐死她!

言悠悠心慌意乱,肩膀又疼,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说:“我不喜欢谁。”也不喜欢你。她多少有点明白裴元,地位尊崇高高在上惯了,拿她当一个新鲜有趣的物件,越是得不到越想要,却半点都没有拿她当人看,一味予取予求,威逼利诱。

裴元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昨夜的辗转反侧柔情蜜意仿佛是个笑话,当下恨不得杀了她,冷冷看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我走,二是死。”

言悠悠撇过头去不看他,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胸腔剧烈起伏——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众人吃过饭收拾停当,言悠悠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不情不愿爬上去。裴元本要骑马,想想又改了主意,也上了马车。那四个亲卫,骑马在后面跟着。车子不紧不慢朝泉州港驶去。裴元说:“跟我回京城有什么不好?京里好吃好玩的比泉州多多了,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稀奇玩意儿,衣裳首饰也比别处新颖别致些。你又不是泉州人,难道就不想回去?”

言悠悠一惊,看来他以为自己是京城人。

裴元见她不理人,又柔声道:“放心,我不要你卖身进府。你通晓那么多番邦话,也算难得,空有一身本领不用终是可惜,回京我就去打听看有什么适合你做的,好不好?”他难得的放低身段,可谓是在讨好她了。

言悠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敢麻烦裴公子,我要做什么自然自己会去打听。”裴元不满道:“你我生死都共过了,又何必如此见外?”言悠悠皮笑肉不笑说:“这话好笑,说的裴公子你好像是我什么人似的。”裴元把脸一沉,“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话未说完,一手压在她脑后,一手钳制她双手,双唇覆了上去。

言悠悠头左摇右摆,使劲挣扎,却被禁锢得死死的。裴元发泄般在她嘴上用力一吸,意欲顶开她牙关,不想马车颠簸了一下,被她躲了过去。言悠悠觑了个空隙,朝他啐了一口,双目圆睁,瞪的像铜铃,心里又怒又羞又有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裴元擦去脸上的唾沫,横了她一眼,强忍住抚摸嘴巴的冲动。刚才被她牙齿撞了个结实,着实有点疼。

言悠悠见他嘴巴一角被撞青了,很快肿起来,心下大快,该!

到了港口,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艘连着一艘,一直延伸到天际。离着水边还有一二里路,岸上已是人潮如涌,搬货的,跑腿的,叫卖吃食的,并一边等着做生意的车马轿子,当真是拥挤不堪。裴元一行人走的是另一条专供官船进出的通道,马车可以直达码头。下了车,眼前是一艘两层高的大船,桅杆高耸,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船主像是专门在等他们,见了裴元,亲自下船来迎。一行人上了船,那船主领他们到二楼看房间。一个大套间是裴元住的,里面一应俱全,包括寝具,被褥干干净净带有香味。左右两边两个小房间是那四个亲卫住的。言悠悠见没有自己房间也不在意,不停打量着下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言悠悠见裴元忙着跟船主寒暄,悄悄溜了出去。刚走到楼梯口,一个亲卫追上来说:“悠悠姑娘,公子叫你回去。”恨得言悠悠瞪了他一眼,悻悻回去。裴元把那船主打发走,说:“你瞎跑什么?这船不是咱们自己的,人多眼杂,没事就在房里待着,别到处乱走。”又说:“你背着包袱做什么?不嫌累啊。”言悠悠只得说忘了拿下,把包袱搁在桌上。

好不容易等到船开了,言悠悠揭开茶壶看了看,说:“没有水,我下去拿。”裴元见船已开动,不怕她趁乱溜走,正好他也口渴了,点了点头。言悠悠看了眼那包袱,拿着茶壶遗憾地去了。她径直来到甲板上,大风吹得发丝乱飞,极目望去,偌大的泉州港只余一片小小的黑影。瞅着周围没人,手足并用爬上舷墙,颤颤巍巍站起来,做出跳水的姿势,脚一蹬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引来船上人的惊呼,“有人跳水了!”

裴元听见骚动,立马冲出来,抓着人问:“谁跳水了?”

那人指着水下,“喏,自己看。”

言悠悠在波浪起伏的水面上载浮载沉,没有回头朝这边看一下。

眼看她越来越远,裴元气得心肝肺都在疼,只恨自己不会水,嚷嚷着要人下去把她抓回来。等船主闻讯赶来,招呼人手工具时,他又改了主意,颓然说:“算了。”愤怒过后是无尽的挫败,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了。

失魂落魄回到房间,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些衣服和梳篦镜子首饰等物,另有在何西镇买的那几本书,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看来早有预谋,咬牙切齿恨道:“将来可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有你好看!”

买房立户

言悠悠立在江心,回头见船慢慢远去,并没有人下水捉拿自己,放下心来,不紧不慢朝前划去。天已入秋,好在江水不算太凉,还能忍受。岸边看着不远,真正游起来却是要命,不一会儿便觉吃力。她换着姿势一路歇歇停停,累得快要脱力,等到脚下终于踩到实地,心里一松,立即喘着粗气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歇够了,她又走回水里把身上的泥沙冲洗干净。周围是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芦花似雪,迎风摇曳,长的比人还高。她见周围没人,太阳又正好,折了些芦苇铺在地上,把湿透的衣裙鞋子拧干摊在上面晒,自己则穿着中衣趴在一边晒头发。

阳光明媚,风吹过芦苇丛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越发显得万籁无声。言悠悠累极做了个梦,梦里她在用阿拉伯语演讲,语调纯正优雅,语速快的似连珠炮,回答问题简明又犀利,把所有对手衬得灰头土脸,场下观众忍不住为她鼓掌喝彩。醒来惆怅不已,那持久不歇的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想到如今的处境,孤身一人,无房无车还是黑户,顿时想再昏睡过去。

如此自伤自怜一番,她猛地跳起来,朝空中挥舞着拳头说:“我就不信,凭我言悠悠的美貌智慧,就不能锦衣玉食出人头地。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还能当皇帝呢!”她从亵衣的暗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张银票,一千两的一张,五百两的三张,三张二百两的,一张一百两的,因为包的严实,只弄湿了一点点。心下大安,她有手有脚又有钱,就是走遍天下都不怕!

之所以会多出二百两,是裴元出狱后得知她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钱,多给她的。以前她出国,听朋友说在外面老是被抢,那时候银行还不像后来那么方便,她便多穿一条平角内裤,把大面额纸钞缝在里面,既安全又隐秘,从来没出过事儿。现在依法炮制,同样有用。

她见衣服干的差不多了,穿戴整齐,扒开芦苇艰难穿行,手上被苇叶割出好几条口子。尽头是一大片荒地,道路泥泞难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泉州的方向走了半天,方见一条坑坑洼洼的小道,依然是杳无人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走得又渴又累,路边不远处有一处水塘,长着一些野生的莲藕菱角,下水摘了一些吃,方恢复了些力气。偶尔也碰见骑马的人飞驰而过,她不敢乱拦,直到太阳偏西,一辆骡车慢悠悠驶来,上面坐着夫妇两人和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旁边篮子装着鸡蛋并一些青菜倭瓜等物,想是走亲戚回来。言悠悠得知他们要进城,给了他们一把铜板,他们便痛快地挪出一块地方,捎上了她。

路上那妇人好奇地问她荒郊野外的怎么一个人。言悠悠又累又狼狈,懒得解释,指着自己摆了摆手,用官话说:“不好意思,听不太懂。”那妇人便不再问了。进了城,言悠悠谢过他们,雇了辆车先到成衣铺买了身衣裙,然后去了她以前住过的那间客栈,洗漱后随便吃了碗热汤面便睡了。

第二天醒了,熟门熟路找到周牙侩,说:“前几天你带我看过的那座宅子还在吧?”周牙侩问:“哪处?”他可带她去看过好几处宅子呢。言悠悠说:“就后坂巷只卖不租有一个葡萄架的那座小院。”那是她看过的房子中最喜欢的,白墙黑瓦,小小巧巧五间房,带一个大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离街市虽远了点,胜在清净。

周牙侩忙“哦”了声,说:“在啊,怎么,你要买啊?”不是说租房吗?言悠悠点头,她一个单身年轻女子,租房各种问题,碰上不安好心的房东更是麻烦,反正要住,不如买了,一劳永逸。周牙侩说:“那房子可不便宜,地方虽然不大,地段又有点偏,因收拾得好,房主可是要三百五十两银子,不还价。”

言悠悠对泉州房价一无所知,并不清楚三百五十两是多是少,心里觉得不贵,还是问:“一点都不能再少吗?”周牙侩说:“那房子原本是房主买来给儿子读书用的,里里外外翻修过一遍,费了不少钱财,后来儿子进学无望改做生意去了,这才拿出来卖的。有不少人看过房子很满意,借口房子小地段偏想压价,房主二话不说把人家赶出去,不卖了。因此三百五十两一分都不能少,这价是房主定的,我也没办法。”

言悠悠不再在价钱上纠缠,转而说:“我想买这个房子,可是没有户籍,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怕他误会,又忙说:“放心,我可不是什么逃奴逃犯,一向安分守法,做的是正经营生。”周牙侩见她能写会算读过书,身上又有钱,心想莫不是大户人家被赶出来的?做这行久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经历过一些,倒没有很吃惊,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皱眉说:“你这样的情况属于女户,只有户主才能买房置产,再说户籍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下来的。”言悠悠忙问:“要怎么才能办下来?”

周牙侩说:“这也分哪里的户籍,若是这泉州城里的,只怕一年半载也不成,若是乡下偏远小地方,只要有钱就好办事。”言悠悠问:“乡下户籍也能在泉州城里买房子吗?”问的周牙侩笑了,说:“当然能。”言悠悠说:“那帮我弄个乡下户籍,不知要多少银子?”周牙侩算了算说:“我老家是官桥镇云山村,离泉州不远,可以帮你在那儿弄个女户。这一来一去的车马费,打点村里里正镇里文书衙役的费用,只怕没五六十两不行。”

言悠悠换算了下,惊道:“这么贵?只是乡下户籍而已啊!”周牙侩说:“女户比较难弄,女户可是免徭役和享有减赋特权的。”又说:“你还得置些田产才能立户。”言悠悠头都大了,得知至少要置一亩水田时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一亩。她本想当甩手掌柜统统交给周牙侩去办,后来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云山村,了解一下这个朝代的户籍制度。

周牙侩伯父就是村里的里正,言悠悠有钱有人,买田立户的事很快就谈妥了。不到十天,周牙侩将盖有鲜红官印的户籍本和两亩水田的田契交给她。言悠悠早和里正说好,那两亩水田租给他家种,每年只要别家一半的田租,里正家自是极愿意的。

办好这些事,她才花三百五十两买了后坂巷那座宅子。房主见她不还价好说话,屋里那些家具连床带桌椅都送给了她。几人从衙门办好交接出来,房主说了几句闲话走了。言悠悠看着手里的房契,心道我也是有房有产的人了,心花怒放,高兴地对周牙侩说:“这次多亏你帮忙,事情才能办的这么顺利,走,我请你吃酒。”

周牙侩在她身上虽然赚了不少银子,同样忙前忙后跑了不少地方,还陪着她回了一趟老家,不可谓不辛苦。时已近午,当下也不客气,两人到附近一家酒楼要了些酒菜坐着慢慢吃。周牙侩说:“你一个女人家住一栋宅子不害怕吗?要不要买个丫头伺候?总不能劈柴挑水这些粗活还要自己动手吧?”言悠悠笑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会做生意,原来是一桩拉着一桩,竟没个完的时候。”周牙侩也笑了,说:“我又不是忽悠你,这是诚心为你着想呢。买个丫头,帮着干活不说,出去办什么事,也有人在家看门啊。”

说的言悠悠心动起来,不像后世,在这里人口买卖可是正当生意,问:“买个丫头要多少钱?”周牙侩说:“这要看你买什么样的了,贵的几百两的也有,便宜的几两的也有。”言悠悠想了想说:“一,不要求长相;二,要十五岁以上的;三,要老实能干的。那些聪明伶俐的就算了。”她怕自己压不住。

周牙侩笑道:“你这条件列的挺具体的,跟写契书似的,还一二三。不就买个粗使丫头吗?这样的一抓一大把。”

吃完饭周牙侩便带她到牙行买丫头。牙婆知道她要粗使丫头,挑的都是些粗手笨脚的。言悠悠指着身材最高大的那个问:“你叫什么名字?”牙婆忙说:“她叫大丫,力气大,什么活儿都能干,抵的了一个男仆呢,只有一样不好,说话结巴。”言悠悠叫她出列,问:“你多大了?”她卷着舌头说了半天:“四…十…四…四…十…”最后还是用手比划了个四字。牙婆极力想把这个结巴推销出去,陪笑说:“她平常并不这样结巴,只是说话有点不清楚,可能是紧张所致。姑娘若要,我只要十二两银子,平常一个丫头可没有少于二十两的。这丫头可能干了,手脚又勤快,洗衣做饭扫地这些,买回去一个顶俩呢。”

言悠悠围着她转了一圈,问:“一斤果子六个钱,七斤一共是多少个钱?用手比划,左手一个手指代表十,右手一个手指代表一。”说着伸出三根左手指,四根右手指,示范道:“看着,这是三十四。”她立即伸出四根左手指,两根右手指。原来是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言悠悠点点头说:“就她吧。”问牙婆她父母为什么卖她。牙婆说:“家里养活不起呗。”言悠悠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就有这样难?”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了?牙婆钱都拿了,也不怕退货,叹道:“还不是嫌她是个赔钱货,吃得又多,又是结巴。”养了她一个来月,再不卖出去,她都快赔本了!

言悠悠雇了辆车,先去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柴碳这些,因是自己的房子,米面她买的多了些,各买了一袋。正欲叫车夫进来帮忙,新买的丫头一手一袋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她惊叹地说:“难怪那牙婆说你力气大。”这一大袋米换了她拖都拖不动。又说:“大丫这个名字太俗气了,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嗯,就叫千钧吧。三十斤为一钧,千钧便是三万斤,意思是说你力气很大。”大丫见自己新名字好像很了不起,愉快地接受了。

晚上吃饭时,她才知道为什么牙婆说千钧家里养活不起。言悠悠饭量不算小,那么大的碗吃一碗就饱了,千钧连吃了四碗还在吃。言悠悠到后来也不吃了,问坐在凳子上吃饭的她:“吃饱没?怎么光吃饭不吃菜?这些菜不能过夜,你都吃了吧。”言悠悠看着她盛了第五碗米饭,然后把一桌的菜全吃光了。

她不由得叹道:“看来我以后要努力赚钱养活你了。”

为生计忙

言悠悠买了房子,收拾了两天,该买的买了,又添置了一些古玩字画花草盆景,屋子便很像样子。想着从此以后便要在这儿安家落户,也算是件大事,应该庆贺一番。她在泉州无亲无故,认识的只有蒲希密,还有周牙侩,他可帮了不少忙,因此挑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请他们来玩儿。

到了这天言悠悠一大早就带着千钧去买菜,因只有四个人,买了些新鲜的鱼肉虾和蔬菜就回去了。昨天她从一农妇手里买了只鸭子,看着千钧熟练地割断鸭子的喉咙放血,然后烧水拔毛,清理内脏,冲她比了比大拇指。阿弥陀佛,以后可算有人干这些血腥的事了,她杀条鱼都手抖,还经常把胆弄破。

她在厨房剁肉馅,千钧进来,指了指外面。她忙把手擦干净,打开门,蒲希密牵着马在别人门前徘徊,笑道:“怎么来的这么早?”蒲希密说:“你这地儿可真难找,我一路问过来的,刚才还敲错门被人骂。”言悠悠指了指狭长的巷子说:“进来第七家就是我这儿,以后可别敲错门了。”又请他们主仆进来,问:“吃过早饭没?”蒲希密忙说:“吃过了,在家待着无聊,就来你这儿看看呗。”打量着宅子说:“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宅子迎面三间正房,东边是卧房,中间是待客的厅堂,西边是书房。书房里有一张木榻,千钧便睡那里。院子西侧是并排两间青砖瓦房,大的一间是厨房小的是青砖铺地的澡房。茅房则在正房后面,直通外面的小河,旁边种着一颗高大的香樟树。

言悠悠说:“只能住两三个人,多了就不行,倒是院子大。”蒲希密羡慕地说:“你一个人住,很可以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舒服自在,我也想出来住。”言悠悠笑道:“先问你爹答不答应。”他也知道不可能,叹了口气,拿出几本书说:“这是你要的用来打发时间的书,我也不要你还,就当贺礼了。”言悠悠打开一看,竟是一千零一夜,虽是手抄本,却是纸张精美,字迹清楚,都是用大食文写的。原来她只是想借来看看,听见不要还,心下大喜,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了。”这时代书可是贵重东西,尤其是外文书,更是难得,有钱也没处买去。

跟着他的小厮把马系在后院香樟树下,回来手里提着一大块羊肉。蒲希密说:“上次烤羊肉串根本没吃够,你要谢我,就多烤些肉串。回去我让家里厨子做了一次,味道不如你烤的好吃。”言悠悠笑骂他是吃货,说:“这个关键是调料,我刚搬家,东西都不齐全。幸好你来得早,现在买还来得及。”蒲希密见她们忙着准备饭菜,主动领了买东西的差事。言悠悠说:“要烤肉用的碳,铁丝网,木签子,还有孜然粉,烤出的肉好不好吃全靠它了。这个东西只有西街卖杂货那个新疆人的铺子里有,木签子他家也有。”

蒲希密去了。言悠悠加调料拌肉馅,又把剁碎的虾肉和香菇放进去,拿出早上就饧好的面团,包起饺子来。因饺子皮不够,她便把剩下的馅儿捏成丸子,准备做个汤。

周牙侩提着四色点心来时,已经能闻到烧鸭子的香味。他看了看光溜溜的门口说:“怎么连个对联也不贴?”言悠悠不解说:“对联不是过年才贴吗?”他无语,“暖宅当然要贴喜联了,爆竹买了没?”言悠悠又是摇头,后世可不许随便放烟花爆竹,她哪想得起这个。周牙侩跺脚,“你这也叫办喜事?”上街请人写喜联买爆竹去了。

蒲希密回来时,酒菜已整治的差不多了:一大盆红烧鸭子,一碗冬瓜丸子汤,一盘西湖醋鱼,另有丝瓜炒鸡蛋蒜蓉空心菜等时令菜,又有买的酱牛肉白切鸡花生米茴香豆等凉菜预备下酒,主食是饺子,一坛金华酒,院子里还有正在烤的羊肉串,可谓十分丰盛体面。

言悠悠请周牙侩和蒲希密入席。周牙侩说:“先把爆竹点了。”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言悠悠顿时也觉得热闹喜庆起来。

席间言悠悠说她现在得养家糊口,想找些活儿干。蒲希密说:“你不是还会什么东瀛话暹罗话嘛,早上听我爹说来了一个暹罗船队,正在报关,我家还想跟他们买沉香、豆蔻、胡椒这些东西呢,他们产这个。里面总有人不会说中国话,你可以去看看啊。”言悠悠忙问:“去哪儿看?客栈还是港口?”周牙侩提点说:“那些财大气粗的大客商,一般都自带通事或者本地有相熟的。像你这样单打独斗的,自然得去港口守着,先下手为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掏银子上岸住客栈。”

言悠悠忙点头受教,打算下午就去。周牙侩因还要回牙行,吃完就走,见她对人情世故半通不通的,提醒说:“既搬了家,也要跟左邻右舍打声招呼才是。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处的好了,有什么事,也能互相照应。”言悠悠便把他带来的糕点给左右邻居们送了些去,效果立竿见影,等下午她出门时,便有人跟她打招呼。

送走了蒲希密,她雇了辆车,带着千钧赶往港口。泉州港又叫刺桐港,是当时东方第一大港,有四湾十六港,每个港口职责都不同。她来到专门接待外商船舶的后渚港,果见不少暹罗人下船买吃食,或坐或站,讨价还价,很是热闹。搜寻了一圈,见一中年妇人蹲在那儿挑果子,穿着布衣长裙,很是朴素,看样子像下人。言悠悠忙蹭过去也买了几个桃儿,用暹罗话同她搭讪:“你是从暹罗来的吗?”

那妇人吃惊不小,见是一个中国妙龄女子,忙双手合十问候。言悠悠同样回礼,笑道:“码头的东西又贵又不好,你应该去城里买。”她叹气说:“谢谢姑娘好意,我们也知道,只是昨天晚上才到,一切都不熟悉,中国话又说的不好,不敢乱走。”还没反应过来,言悠悠已替她付了果子钱,急的直说:“这怎么能行…”言悠悠笑道:“几个果子钱罢了,有什么行不行的。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向你打听呢。”她忙问:“什么事?”

言悠悠没有说,而是同她先攀谈几句,得知她果然是伺候主母的仆妇,说:“这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去前面坐会儿吧。”她见言悠悠出手大方,又请自己喝好喝的饮子,加之同是女子,没什么需要防备的,叹道:“我们国家发生动乱,摄政王逼宫,杀了王上,我们老爷受到牵连,不得不举家逃亡。“接着说他们这一路如何危险,如何受苦,如何凄惨等。

言悠悠耐着性子听着,趁她喝蔷薇饮子时忙问:“你们这一行人里有会说中国话的吗?”她苦着脸摇了摇头。言悠悠大喜,指着自己说:“我是通事,专门帮人排忧解难,你们在泉州有什么难题都可以来找我,保证比别人办的又好价格又公道。你们初来乍到,又是逃难来的,想必一时也回不去,总要买东西雇车租房吧?有了我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仆妇忙说:“我们小公子身子病了,夫人一直说要去城里请个大夫来瞧瞧。因船主去衙门报关,我们不敢走远。”言悠悠忙说:“你们不能进城,但可以让大夫上船看病啊,不过是多出几文出诊费罢了。你要不介意,我帮你跑一趟如何?”

她想到小公子发烧夫人心急的样子,忙说:“那就太谢谢你了。”

言悠悠风风火火去了,打听到最近的一家医馆,不到两刻钟便把大夫请来了。那仆妇身边多了一个年轻妇人,穿着绸缎衣裙,头上戴着几样首饰,一脸焦急地等着。言悠悠猜她应该就是主母。双方引见了,言悠悠陪着大夫一起上船。那小公子四五岁年纪,病的奄奄一息的,大夫把了脉,又让他伸出舌头来看,说:“不妨事,旅途劳累加上受寒,有些发热,吃些药就好了。”又摸了摸他肚子说:“清清静静饿两顿,不可吃油腻荤腥的东西,慢慢调养,注意保暖,小孩子还是多动动的好。”

言悠悠一一转述了,那年轻妇人忙点头。大夫写了药方说了些饮食禁忌便走了。言悠悠考虑到他们的不便,让千钧拿着方子去抓药。那妇人对她千恩万谢,说自己叫玛曼妮。她夫君泰普在一边见她为人热忱,办事靠谱,有她帮着,不知省却多少麻烦,说:“我们若是雇你,请问怎么给钱?”不是他斤斤计较,而是这趟逃难,身上银钱带的不多。言悠悠见他不像那尖酸刻薄的,笑道:“什么钱不钱的,大爷若是觉得我做的好,那便多给些,若是做的不好,不给也行。”

双方算是达成协议。泰普说:“明天我们应该就能下船了,想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言悠悠说:“我想着你们也要租房,这个我可有经验了。中意的房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我建议你们可以先住客栈,然后慢慢找房。我知道一间客栈,算在城中心,我曾住过,不贵又干净,附近吃食又多,逛街买东西也方便。”玛曼妮见她安排的甚是妥当,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言悠悠雇了两辆马车来接他们,一辆坐人,一辆载货。见他们雇人抬了不少大木箱上车,问是什么。泰普说:“是胡椒沉香。”他们从家里逃走时,只来得及带细软,后来出了城,才从别处运了这些东西出来。言悠悠忙说:“我有个朋友,他是大食人,他家开着泉州最大的香料铺,昨天还跟我说想从你们这儿买胡椒沉香呢。”胡椒由于是贡品,曾经替代过官员俸禄,一直都是紧俏货;沉香就不用说了,既是珍贵药材,又能在制香中稳定香味,素有一两沉香一两金之说。

泰普忍住激动问:“不知姑娘可否引见,我可以给姑娘抽头。”他由于缺钱,又不惯做生意,本想让同来的船主代售,只是那船主要抽一成的抽头,要的实在有些狠。言悠悠本就打着这个主意,没想到他自己先提出来了,伸手一个手指。当泰普听说她只要百分之一的抽头,还有若交易不成,一分钱都不要时,忙不迭答应了。

悠悠被打

言悠悠把泰普一行人送到客栈,安排好入住事宜,便来找蒲希密。蒲希密听了她的话,到铺子里同大掌柜说了。那大掌柜碍着自家少爷的面子,随他们去了客栈。泰普忙把箱子打开。他见胡椒干燥味浓,是上好的,先点了点头。再看沉香,辛凉甘甜,香味宜人,有一箱甚至是奇楠,闻之甜丝丝的,使人四体通泰,当下便说:“我请老爷来一趟。”

很快蒲寿禄来了。泰普知道这是正主儿,说:“这些沉香是我祖上历年积下来的,若是不好,也不会举家逃难漂洋过海还带着。”蒲寿禄说:“若我全要,不知公子作价几何?”泰普哪知道泉州市价,说:“还请蒲老爷您开个价,您乃泉州第一大香料商,信誉卓著,相信您不会欺哄我们。”蒲寿禄使了个眼色,那大掌柜笑眯眯说:“做生意嘛,最要紧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公子是实在人,我们也开个实在价。”指着那一箱子奇楠,伸出两个指头,意思是两万两。

泰普见比暹罗价高,刚想点头,言悠悠悄悄扯了扯他衣服,又冲旁边的玛曼妮笑。玛曼妮会意,说:“还请抬一抬,奇楠就在我们国家,也是极其珍贵,只供皇室专用。”要价两万五千两。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两万三千两成交。其他那些沉香胡椒也卖了两万多两。

蒲寿禄果然是财大气粗,当场货银两讫,付的是全国都能通兑的宝瑞钱庄的银票。泰普立即给了言悠悠四百多两的抽头。

看着白花花的银票,玛曼妮很激动,他们总算有钱了,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用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因言悠悠刚才赞奇楠香味好闻,她打开梳妆盒,从里面拿出一尊奇楠雕的小巧佛像,说:“我看你眼下青黑,想必晚上睡的不好。戴着这个,可以安定心神,帮助睡眠。”言悠悠知道她是感谢自己刚才的提醒,见那佛像雕的憨态可掬,甚是可爱,上面油光脂滑,香味虽没有刚才那些奇楠木浓,却是清幽绵长,闻之仿佛使人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无一处不舒服,犹豫地说:“这个是不是很贵重?”玛曼妮笑道:“朋友之间可不许说什么贵重不贵重。”想着以后要用她的地方多着呢,看着又是个值得来往的人,因此出手颇为大方。

言悠悠见她如此说,便把那佛像戴上,闻着时有时无的香味,头脑似乎都清醒了许多,说:“既如此,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也不必再提什么钱不钱的了。”她一下子挣了人家一栋宅子的钱已经够了,再收那些跑腿的小钱自己都不好意思。玛曼妮跟泰普小声商量了几句,说:“原本我们想租房子,现在有了钱,想买房子,不知道大周的官府许不许。”这个言悠悠也不清楚,说:“我帮你问问。应该可以吧,蒲寿禄不也在这儿买房了嘛!”

从客栈出来,她便去了牙行,笑道:“生意上门了。”周牙侩见是她,说:“有什么好事?高兴成这样!”她嘻嘻一笑,“做了笔大生意。这不,也没忘了你,给你介绍生意来了。”把泰普一家要买房的事儿说了。周牙侩说:“番邦人想在大周定居可不容易,首先得官府同意。”她说:“蒲寿禄也是番邦人啊,还不是照样——”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周牙侩说:“他什么人,哪能跟他比!泉州府衙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被他打点的服服帖帖?”

言悠悠问:“那没办法啦?”周牙侩说:“办法还是有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行。建议他们先租房,住满三年再疏通疏通,官府允许定居再买房。万一到时遣返,岂不是多花冤枉钱?”她又问:“若是租房,你手里现在有好的房子吗?”周牙侩叹道:“房子不少只是官府有规定,没获得定居许可的番邦人一律得住南城车桥附近,方便管理。”言悠悠傻眼了,“限制这么多啊?”周牙侩说:“你是没去过南城,那可有数万番邦人,不少人逃难来的,语言风俗习惯各不相同,若不管理好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言悠悠把这些话跟泰普他们说了。泰普长长叹了口气不语。玛曼妮安慰他说:“中国有句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咱们国破家亡,在别人的土地上,总要受点委屈。”说着眼睛红了。言悠悠见他们伤心,只得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故乡。”她比他们还惨呢,孤身一人,流落在这个不知名的朝代,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人呐,在哪里都得活下来。

玛曼妮忙收了眼泪,说:“言姑娘说的很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故乡。”说的言悠悠倒是怅然了,她是个没有故乡的无根浮萍。

最后在她和周牙侩的帮助下,泰普一家在南城租了一栋两进的宅子。宅子是新建的,倒也宽敞,只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房主连灶都没来得及砌就租了出来,一个月三两银子。言悠悠带着千钧帮他们又是请泥水匠又是买床买家具买被褥帘子等物,足足忙了四五天。因她为人实在,态度和善,女子做事又细心周到,玛曼妮介绍了几户同船逃难来的人家给她认识,都是请她帮忙租房的。

她便和周牙侩合作接下这些生意,得的酬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言悠悠忙得成天在外面跑,人跟着黑瘦了一圈,十分辛苦。这日因帮着一户人家搬家,直忙到天黑才回来。快到巷口时,忽然冲出几人,皆蒙着头脸,把马车拦住,其中一人跳上车把言悠悠扯下来。那车夫见势不好,赶着马车一溜烟跑了。言悠悠摔了个狗啃泥,眼前直冒金星,冲抓她的人狠狠挠了一爪子。那人吃痛松手,她爬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另两人追上来,骂道:“想跑,没那么容易!”一人抓住她头发往后一扯,她踉跄摔在地上,另一人钵大的拳头便捶了下来,紧接着嘴巴便被东西堵住了。

那个被她挠了一下的人摸着脸上的血,呸道:“这娘们还挺厉害。”冲她踢了一脚,疼的她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几人把她拖到墙角阴暗处,肆意拳打脚踢,倒没有人对她动手动脚。她见逃不掉,只得蜷缩着身子抱成一团,疼的都快没知觉了。几人打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见她可怜,拦住说:“行了行了,毕竟是女人,别把人打死了,教训一下就得了。”另一人哼道:“郝老三,你倒是怜香惜玉。”说着吐了口痰在她头上,说:“记住了,南城是我们的地盘。以后要还敢这么不懂规矩,先把你舌头割了,看你还敢不敢跟我们抢生意!”说着把她腰间钱袋扯下,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走了。

言悠悠躺在那里,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浑身疼的仿佛五脏六腑都碎了似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弱,只当自己要死了。心想她就是做了鬼,也是个穷鬼,过年过节清明中元都没人给她上香烧纸钱,心下越发惨淡凄凉。

正昏迷间,忽听得一声短促的叫唤:“姑——娘——”睁开眼,见是千钧,勉力眨了眨眼。千钧忙把她嘴里的破布取下来,横抱起她往家疾走,嘴里颤抖着说:“姑——娘——,莫,莫怕!”原来她见天都黑了言悠悠还不回来,便到路口来迎她,听见附近狗叫,这才发现倒在地上的言悠悠。

言悠悠犹有力气说:“你今儿怎么不结巴了?”又叹道:“亏的你力气大,这样抱也能抱得动。”千钧见她还能说话,心下稍安,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然后打来热水给她擦手擦脸。言悠悠咳了几声,没甚力气地说:“去请大夫,抽屉里有钱。”千钧忙去了,回来时是拖着大夫进来的。那大夫被她扯的帽子歪了,衣带也散了,很是狼狈。

大夫见了她,惊道:“怎么伤成这样,谁打的?”言悠悠不语。那大夫这里敲敲那里打打,又捏了捏她手脚,见有反应,说:“没断,就是伤的重了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好生养着吧。”然后开了药方,留了消肿化血的药膏让千钧给她涂上。千钧随他回去抓了药。

言悠悠喝了碗糖水,恢复了些力气。千钧喂她吃了药,又给她擦了身涂了药膏,看着她睡去这才去吃饭,当天晚上睡在她房里照顾她。言悠悠半夜醒来看见打地铺的她,心想这个丫头没白养,因喉咙疼的厉害发不出声,敲了敲床。千钧很快起来点了灯。言悠悠没力气说话,指了指腹部。她竟然明白了,扶着她下床解手。言悠悠又指了指自己喉咙,她忙倒了碗水进来。言悠悠赞许地冲她点了点头,喝了水睡下。

下半夜药效过了,她伤口疼的直吸气,却见千钧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不是喂水就是擦汗,一点都不嫌麻烦,心下很是感动,决定以后好好待她,看能不能治好她口吃这个毛病。

离开泉州

养伤期间言悠悠这个不能吃那个要忌口,又没什么可消遣的,成天躺在床上,自是无聊透顶。因她嫌白粥难吃要吃海鲜粥,千钧把她要的食材买来,她指挥道:“先把米洗干净,倒入陶罐,加清水浸泡,记得加点盐和几滴油。”在等待的过程中,千钧又照她说的把发好的海参、虾仁、贝丁切碎,加盐、酒并撒上葱末姜丝腌制。泉州靠海,这些东西并不难得。

等大米煮的开花粘稠,下海参虾仁,关火前再下贝丁,撒上葱花儿,新鲜美味又营养的海鲜粥便做好了。吃了海鲜粥,她又要吃佛跳墙。饶是成天捣鼓吃食,她还是百无聊赖提不起精神。这日她在屋里实待不住,千钧便搬了把躺椅放在葡萄架下,扶着她在躺椅上躺着,怕她吹风着凉,又拿了件披风给她盖着。她摇着摇椅,手里拿根细长的木棍在地上乱写乱画。千钧则在一边择菜,把玉米剥出来洗净切成块,准备晚上熬玉米排骨汤。

言悠悠忽然说:“千钧,你想不想读书认字?”千钧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对读书认字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言悠悠还以为她会很激动,毕竟这时代不要说女子,便是男子读过书的也不多,干咳一声说:“我教你认字儿吧,你又不爱说话,学会了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写字交流,一直靠动作表情总有猜错的时候。”千钧是主子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的性子,见她如此说,便点了点头。

言悠悠来了劲儿,说:“今儿先教你认数。”用鹅毛笔在纸上写了几句,教她念道:“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片,香山红叶红满天。”写完一看,完了,她可不会繁体字啊,可别到时教的都是白字!只好说:“今儿你先把这几句背下来,会写一到九几个数字就成。”这总不会错吧?

千钧默默念了几遍,很快记熟,蹲在地上用削尖的树枝练字。言悠悠说:“试试能不能念出来。”她念的磕磕巴巴:“一片…一片…又…又…又一片,两片…三片…四…四…”念到“香山红叶红满天”时根本念不下去,都快急哭了。言悠悠听的都替她累得慌,忙说:“好了好了,你记在心里,会写就成。”

她托人买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小孩启蒙读物,翻了翻突然觉得好难啊,上面的字多半不认识,更不用说写了。亏的她会背大部分的《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对着认,勉强能认出来,不然更是丢人现眼。她在教千钧之前先得把自己教会了,因有了事干,日子倒是不无聊了。如此一来,她从纯文盲转变成半文盲,千钧因她日日用笔写在纸上点菜,倒也颇能认得几个菜名。

这日周牙侩听说她挨打忙来看她,见她一身是伤路都走不得,怒道:“他们也太霸道了,泉州是他们的不成?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有话好好说就是,为什么要打人?竟下这般狠手!”言悠悠问:“他们什么人?”周牙侩叹气说:“你不是说里面有个人叫郝老三吗?想来应该是南城牙行那伙人,他们人多势众,气焰嚣张,几乎垄断了泉州番邦人的生意。”那些人之所以打言悠悠是欺她无依无靠,打了也不怕;而周牙侩背后有牙行做主,不好善了,当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反正只要达到震慑的目的就行,提醒他们别捞过界。

言悠悠知道自己可能卷进他们牙行之争,心下不忿,说:“我也不能叫人白打了,日后在街面上还怎么混啊?”周牙侩说:“那依你怎么着?”言悠悠说:“总要报官。”周牙侩摇头:“他们在官府有人,就算你花钱写诉状上下打点一切顺利,郝老三他们便是被押上大堂,谁又能证明你是被他们打的呢?若他们反咬你一口说你诬告讹诈,你又待怎样?”言悠悠气得砸了下椅子扶手。周牙侩劝道:“算了,衙门不是个讲理的地方。这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衙门那办事效率,没一两个月都听不到回音儿,谁有那个闲钱和精神去耗?”

言悠悠原本也只是气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只得熄了跟衙门打交道的心思,那可是个无底洞,没得因为争一口气弄的倾家荡产。这口气不忍也得忍啊,谁叫她势单力薄,没个靠山呢?她原本还想凭自己本事大展拳脚,没想到想独身一人立存于世竟是这般艰难,以前她真是太天真太想当然了!因此便有些心灰意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