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是叫他们消了气。

夏家祖上是地主,祖宅建的在府城来说是个阔气的了。五进的院子,又大又宽敞,里头置了很多厢房。

夏暁一行人住进来,还剩下好些空屋子。

原她还在思索挣钱的营生,谁知没几日,夏老汉便将一叠的田契交到了她的手上。

夏家的祖产早就卖了,夏暁是有所耳闻的。那现在夏老汉一拿就是一叠子田契是怎么回事儿?

夏老汉脸色有些复杂:“当初离京,世子爷添了许多银两给我跟你娘。现在博艺还小,可几年一过就大了。这些田产给了你就当还了国公府,你且攒好了,往后给博艺读书习字用。”

夏暁皱了眉,当然不会要他们的东西:“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爹你给我做什么!”

“我跟你娘能活几年?”

夏老汉呵斥她,“你哥哥有手有脚,这些东西我是不愿给他的。你快拿着,真是的!又不是给你用,这是我给我外孙的,你较个什么劲儿!”

夏暁简直哭笑不得:“那您自己先留着,他话还不会说呢,等您外孙知道什么是田契的时候您再给他。”

夏老汉犟不过她,只能作罢。

夏暁在镇上转悠了几日,终于考虑好了营生,她预备开一家乐器店,兼修缮乐器。

庆阳府虽说只是徽州辖区内的一个府城,却是有不少的富商豪绅。夏暁转悠了这些日子,发觉镇上越是铜臭之人就越好附庸风雅,尤爱作诗弹琴。商人们走南闯北不缺乐器,可乐器修缮师傅和教习师傅却十分紧俏。

她的修缮手艺是练出来的,寻常乐器,她上手就能修。

当然若是有人愿意请她的话,她也可以授课。浸淫编曲三十年,夏暁自认乐理知识不算浅,教导初学者绰绰有余。

乐器店开门第一日,就有人上门。

此人还是个熟面孔,是那个曾在半路赠过她一瓶伤药的中年书生。

此时中年书生的身旁还站着个青年,此人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身锦袍腰间束着玉带。俊眉修目,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潇洒意味。

夏暁暗道,这人不会是那个‘两个良家子’公子哥儿吧…

章贤见是熟人,敲了敲柜面笑:“小夫人,掌柜的在么?”

第79章

韩昭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会有少见出众的美人盯着夏暁好一阵的打量。

他是来修埙的前些时候路上不小心摔裂了一直没找到能修的人。庆阳府地方小,碰巧看到有间乐器店开张就来碰碰运气。

章贤知道夏暁已嫁他人妇,这回没再拿她玩笑。

不过见柜台里头的夏暁古怪地看着他两,他一双狐狸眼微微眯了眯。他彬彬有礼地又问了一遍道:“小夫人,你们掌柜的呢?在的话可否请他出来?我家主子找他有事。”

“什么事?”

章贤的嘴角缓缓咧开,笑语盈盈的:“哦原来你就是掌柜的啊。”

“对你们什么事?”

这书生真的很喜欢笑,比夏暁还爱笑。

这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掂了掂纸扇莫名又笑了半天。倒是一旁没说话的韩昭将裂成两半的埙放到柜台上,叫夏暁看:“这个你们能修么?”

原来是来修东西的。

夏暁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虽然裂开了裂口却很齐整。

她又将几瓣碎片拼了下埙身完全能对得上:“修是可以修,但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多少会看出些裂痕,可以么?”

“不用太在意。”韩昭一听说能修就放心了。

幽幽的视线在夏暁的脸上转了圈又敛下去道:“这个东西我平时不太用,只是习惯了带在身边,你能修好便行。”

“多久能修好?”

夏暁看了看材质:“半个月后来取吧。”

韩昭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然后放下了一锭金子道了声告辞,抬腿就走了。

夏暁看到金子都有点蒙,修一下而已,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章贤瞥了眼足足有一两重的金锭子,又看了看走到了门口的自家少主人,扇柄拄着下巴眯了眯狐狸眼,突然又觉得有点儿意思。

“这是定金。”章贤刷地一下将扇子合起来敲了敲柜面,“掌柜的,这个埙是我们少主子的一点念想,你可要好好修!”

老实说,夏暁对章贤的印象不太好。

先前路上遇到,没见到人时还想着这人处事圆滑。可等真正见到,被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了几回,免不了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

夏暁面不改色收下金子,保证:“那是自然,请你尽管放心。”

章贤勾着唇角点了点头,才从容地走了出。

两人走后,又有一对主仆抱转悠进来看。

阿大阿二本以为乐器这种东西,十天半月也难遇上一单生意。她们都预备好了开店一个月冷清。没想到会这么热闹,心里暗暗摇头,自己果真不懂买卖。

“店家,你们家有适合我们姑娘用的乐器么?”

来人是城东富商李家的次女与她的贴身丫鬟,方才在对面茶楼厢房里饮茶。花骨朵儿的年纪正是少女慕艾,被相貌出众的韩昭吸引才注意到夏暁的店:“我们姑娘正想学一件乐器,不知店家可有推荐?”

夏暁打量这姑娘视线一直在琴上转,顺势就推了琴。

那姑娘果然十分喜欢,直叫阿大取了过来给她。不是什么名琴但制作还算精巧,夏暁开价二十两,丫头嫌贵。但那姑娘觉着琴这等风雅之物,非讨价还价的计较金银显得太俗气,很干脆就掏了银子。

这下连紫衣紫杉都吃惊了,这银子也太好赚了!

夏暁看着一锭金子和售出去的琴,心情十分舒畅。做生意都讲究个吉利,开张就做了两单买卖,也算开门红了。

事实上,她想得很明白。

庆阳府毕竟就这么点大,买卖乐器这事儿不会长久,将来势必要多面发展。不过路子都没有铺开,一口吃不成胖子,总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夙兴夜寐地忙了三个月,新政之事总算告一段落。

萧衍行事作风偏于大刀阔斧的磊落,与惠德帝喜好阴私的做派大相径庭。几月下来,雷霆的手段,震慑了好些想趁机浑水摸鱼的门阀勋贵。朝堂上庸碌蛀虫被一一揪出,严厉惩治,新旧交替,很快还给大康一片朗清之色。

时下文人赞叹,卧薪尝胆六载,大康朝迎来一位当世明君。

萧衍十分高兴,谁都爱听颂扬之声,他自然也不能免俗。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他总算有心情踏入后宫,头回进的就是夏花的钟粹宫。

他素来喜欢逗弄夏花,总爱拿些事儿说与夏花听。然而夏花在得知周斯年早已请旨与长公主和离,脸色有一瞬变得十分精彩。

萧衍看得有趣,呵呵的笑了起来。

“周斯年那个人,性子太怪!”

提起周斯年来,萧衍就没好气,“明明对萧媛求而不得了十多年,如今人都唾手可得,他反而说放手就放手。朕好心赏他些美人,不要便罢了,他竟还给朕甩脸?花儿,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或许是现在不稀罕了吧。”

夏花没对周斯年作点评,侧首温顺地笑着:“人不都这样么?年少的时候很喜欢,某一日突然厌倦了就不想要了。周世子他…”

“…再怎么聪颖,也是凡人不是?”

萧衍本就是感慨几句,听她这么认真解释,反倒是有些想笑。

“没想到花儿你,竟还有这等子眼力劲儿啊…”

他上挑的眼角斜睨着夏花,好似漫不经心般,突然道:“朕呢,自幼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更是没有。想要什么,自去取来便是。这般说来,你说朕可也是个凡夫俗子?”

见夏花低头不说话,他又轻轻问道:“花儿怎么不说话了呢?”

夏花浓长的眼睫几不可见地抖了下,她不动如山地为他斟了杯热茶,抬起明了的眸子浅笑:“陛下您不是,您是天子。”

萧衍大笑出声:“说的好!朕是天子!”

既然萧衍说了一个月后会下旨让周斯年和离,夏花便歇了枕畔风的想法。

左右目的都会达到,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过这件事也表明了萧衍对萧媛的态度。即使一起长大有着血缘关系,萧衍对萧媛也没什么兄妹情谊。慢慢碾碎了指尖的桃花,夏花想着这般才是正好,她痛打落水狗才会没有顾忌。

萧媛自己也有预感,所以更想霸住周斯年。

朝晖堂的看守虽不敢冒犯她,但态度却是越来越差,送来的用具也越来越敷衍。萧媛看着不似往日精致的膳食又惊又怒,想她堂堂一个尊贵的公主,竟也沦落道计较衣食的地步!

她不能忍受,可用了各种手段各种方法,都没能将周斯年引过来。

萧媛无计可施,最终用了她平生最不屑的一招——以死相逼。

周斯年来了。

她躺在床上仰着脸看着来人,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并非真心寻死,所以她撞的力气不大,只肿了个包,连流血都不曾。

周斯年立在床边,十分冷淡地看着她。

萧媛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对上他的眼睛,意识却有些恍惚。两人对峙的姿态恍若往日,人却调换了个个儿。往日都是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周斯年,对他的付出不屑一顾,今日却是她求周斯年回头。

“什么事?”

周斯年的声音有种天生薄凉的清淡,萧媛这时候才发现。

“周斯年,你…”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淡’,就见周斯年已然不听她说完就转了身,颀长的背影透露着一股冷清意味。

他说:“若是无要事,你且歇着吧。”

废了这么大力气才见到人,萧媛哪里肯让他走!

“周斯年,你站住!”

她掀了被子,仓促地从床上爬起来。

光着脚冲过来,极快地抱住快要走到外间的男人的腰。萧媛没注意他瞬间僵硬了,只双手扣死了他的腰肢,好似不忿又好似羞耻地叫嚷道:“你不是很想得到本宫?本宫现在赏你一次机会!”

“本宫可以给你,但往后你要事事听本宫的,不准再见夏氏那个贱人!”

萧媛是恨毒了夏暁,比她所想的还要嫉恨,“明熙院那边脏了就封起来!左右国公府不缺那一座院子。如果你表现的叫本宫满意,本宫可以对那剩下的小崽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斯年的眼神越来越冷,转瞬就覆上了一层冰。

“皇兄被废之事,本宫可以原谅你,“萧媛咬着唇,十分别扭道,“政务上的事儿与本宫无关,本宫也不懂。只要你答应,本宫就原谅你…”

“放手。”

“…什么?”

萧媛心里一咯噔,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斯年侧过脸,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我说,放手。”

此话一出,萧媛瞬间犹如被累劈中。

她凤眸睁得老大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知所措。

周斯年却没功夫在意她的心情,萧媛的气息让他觉得难受,他并不想忍了。慢慢扯开环着自己的手臂,他退后了一步。抬眼看懵了的萧媛眼神很淡,他说:“若无其他要事,你歇着吧。”

就这样一句,连其他话也懒得说。

萧媛仰着脸看着他似哭非哭,眼里的光彩一瞬间褪尽。

周斯年看到也当没看到,眼皮子眨也不眨地,抬脚便走了。

萧媛软倒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不觉湿了满面。就连听闻萧战被废也没有太伤心的她,此时心中有无尽的悔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喘不过气。

萧媛觉得,她的天都塌了。

第80章

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

萧衍下旨当日长公主憋了一口气不出来接旨。但圣旨已下不管她接不接受,她与周斯年两人的和离之事已成定局。传旨的太监没见着萧媛的身影,也没在意。左右今儿个只要他将圣上的旨意传达至国公府,任务便算完成了。

闵氏还是不太愿意搭理周斯年怀抱着越长越漂亮的小永宴接了旨就走。

周斯年连忙上去拦住。

闵氏冷脸:“做什么?”

小永宴见谁都笑的毛病没改,小脸儿笑成了花儿,看得周斯年稀罕的不行。

三个月没看到孩子的孩子爹十分无奈:“母亲您就算是生气也不能拦着不叫儿子见孩子啊。儿子是永宴的父亲…”

“那你把博艺找回来。”

“说什么身为父亲。”亲自养了那么久,闵氏将两孩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此时提起小博艺眼圈忍不住泛红,“这都几个月了?博艺那么小一个孩子,这么久还没个消息的。周斯年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找?”

自己孩子哪会不用心?

周斯年有苦无处说:“母亲儿子也是博艺的父亲。这事儿真…”

“别跟我找借口!”

闵氏如今不管他说什么,都觉得他向着萧媛。她是受够了这些事儿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儿子留了:“她不出来接旨是吧?好得很!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一日没找回我们博艺我一日不会放过她!”

定国公面上冷冷的,心里也是如是想。

他孙子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定国公性子板正,一个大男人也做不来歇斯底里的事。想着她萧媛不是喜欢折腾些阴司手段么?那就叫闵氏收拾她,左右出了事儿由他担着。

“叫她立即搬出国公府。”定国公从闵氏怀里抱走永宴冷冷地盯着自己儿子,“既然不是我周家妇,就别在这儿碍眼了。我定国公府养不起这尊大佛!”

只来得及摸一下小永宴的脸颊的世子爷,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就被他父亲抱走了。

周斯年:“…”

闵氏早说过不会放过萧媛,她说到做到。

和离的圣旨送来周家第二日,她便将萧媛与萧战合谋的证据递交于大理寺。

大理寺卿是萧衍最新提上来的寒门子弟,丁明夷。在边境纷乱之处为官数十载,见过大是大非。虽手段圆滑为人却不失清正,行事雷厉风行,最是钦敬周家一脉。

见此事事关重大,当日便予以立案。

萧衍看到折子,毫不意外。

周家人对萧媛的厌恨,他最清楚不过。闵氏能忍到今日才发难,已算她度量大。不过这一出手就要萧媛的命,还是狠毒了些。

先不论萧媛有没有那个脑子跟萧战合谋,她没碍到他的事儿,萧衍对这个妹妹还是很宽容的。再怎么说,萧媛也是萧姓皇室的骨血。自己可以看不上,却不太赞同旁人对她落进下石。

“定国公夫人呈上来的?”

“是。”

萧衍翻看着折子,眉头皱了起来:“可确实属实?”

丁明夷朗声道:“国公府已将几名犯人送至大理寺,国公夫人所指着之事确实属实。长公主多年来,将国公府的动向一一报告废帝。此次政变,也事先引起废帝警觉。不管长公主所作所为是有意或无意,事实确实如此。”

丁明夷做事萧衍自是信得过,这般说来,他还小瞧了萧媛?

萧衍敛下嘴角,慢慢正色起来。

“陛下。”丁明夷抬起头,“是否将长公主收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