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牧早状态虽低落,毕竟工作还得继续干。她上次在零贷借了500块,故意逾期,还款时除了手续费之外居然还有什么“审核费”、“中介费”等七七八八的,算到最后居然得还720块。

她把相关页面截图保存,没再选择与群管理员或者“无声夜歌”私聊,而是直接像别人一样在群里喊了一句——

“倾家荡产了!向别的平台借了点钱好不容易还了一个,一周后又要还另一个钱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消息发出去十分钟,除了一堆人发类似“摸头”“抱抱”的表情包外,没什么有价值的回复。

又几分钟过去,冯牧早陆续收到一条来自“无声夜歌”的私聊信息和两条来自群成员加好友的请求。

无声夜歌:我可以再推荐几个利息更低的平台给你,但这些利息低的平台要求各不相同,有的还要面试的,怎么样?

加好友的请求则来自“Jio”和“阿炳”的网友。

冯牧早先通过验证,再回复无声夜歌:我现在拆东墙补西墙,越借越多,快死了啊!

无声夜歌: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如果你能拍一组比较清晰的特写自拍,可以抵一些钱,不会欠那么多。

冯牧早:什么特写自拍?

无声夜歌:【图片】【图片】【图片】

冯牧早一看那图,眼睛都直了,什么特写自拍,分明就是不可描述部位的特写和一些不堪入目的姿势,在她看来简直丑陋无比、恶心至极。她忍着心理上的不适,将聊天记录一一截图保存,生怕漏掉一句话。

冯牧早:不用露脸吗?

无声夜歌:不需要,一方面也是保护你的隐私,另一方面,看这些东西时谁还在乎脸?

冯牧早:这些照片要给谁看?

无声夜歌:这你就别管了。只要你能拍,就能抵几百块钱,拍得越多,你欠的钱就越少。

冯牧早:很划算啊,比我东拼西凑到处借钱好多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无声夜歌:【微笑表情】

冯牧早:我拍好了发给你?

无声夜歌:你联系群管理员,就说你要用特写自拍抵扣一些欠款,他负责接收照片。

冯牧早:能抵扣多少钱?

无声夜歌:那就得看你怎么拍了,一般一次抵扣个三五百不成问题。

冯牧早:太好了!!【鼓掌表情】

另一边,她点开Jio和阿炳的对话框。

Jio:妹子,欠多少钱,哥帮你啊。

冯牧早:哥你是雷锋么。

Jio:当然不是,就问问你愿不愿意陪哥逍遥一次,行就继续聊,不行你拉黑我。

冯牧早:我欠一千多快呢。

Jio:一千多确实有点多了,我一次给你两百,怎么样?

冯牧早:对了哥,你加这个群不是也为了借钱吗?你都背着债了,还怎么一次给我两百?别我陪你玩了,不给钱啊。

Jio:谁说加这个群的都是借钱的?你们女的才借呢,我们男的都是进来互助还钱的。

冯牧早:互助还钱什么意思?

Jio:就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

Jio:你到底来不来啊?不来我找别人了。

冯牧早:二百太少了。

Jio:不少了,我进群就交一百块中介费了,开房也要钱,我也不富裕。

阿炳:小姐你好,我是互助还钱中介阿炳,可以介绍你最实惠的互助渠道。

冯牧早:我欠了好几万,被追债的逼得快死了。只要有人提出互助,我都可以的。

阿炳:我这边渠道非常多,需求量也很大,你发几张自拍过来,很快我就能给你客户。

冯牧早:【图片】

阿炳:爽快。我这边的介绍费是一次互助150块,能确保每次互助都能帮你还款500块以上。

冯牧早觉得自己发现了大新闻,手指在键盘上啪啪啪打得飞快。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悠着点,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事你用一个号干不了,至少还需要一两个男号配合。”

她一惊,下意识站起来转身看去,只见单鹰站在她座位后面,不知旁观她“聊骚”多久了。

她有点尴尬,声音很小,“单老师,早上好啊…”

“中午了,还早上好?”单鹰半垂下眼睫,望着她低得不能再低的头,地上有金子需要她捡吗?

冯牧早飞快瞄了眼时间,十二点一刻。她关了显示器,抓起自己的包抱在怀里,“那我下楼吃个午饭再回来,再见!”

说着,一溜烟跑了,像屁股后头有狗追似的。

她那句“单老师出差的第三天,坚持不想他”浮现在他眼前,令他更感胸口阴闷。他眉头紧锁,抬眼冷观她匆忙的脚步,好一会儿后才转身回办公室。

冯牧早独自坐在一家拉面店里,咬着筷子一边等面一边发呆,忽见挂在墙上的电视里正好播放她家奕国大排档参赛的《民间厨神争霸》,为了节目效果,冯奕国赛前赛中的为数不多的豪言壮语被完整地剪辑出来,几乎承担了这期节目的一半笑点。

望着自己和爸爸滑稽的“V”手势合影,冯牧早觉得可笑又可悲,小老百姓自以为能打个翻身仗,最后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她和爸爸两条咸鱼,就真的没有翻身的一天吗?

“哈哈,瘸子还这么自信啊,人家比的是厨艺,又不是惨。”身后一个痞痞的嗓音,充满嘲笑意味。

话音刚落,冯牧早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大脑,忽然爆发了,拍案而起,大吼:“没读过书吗?学不会尊重?!你知道别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吃多了撑的对别人评头论足?你自己长了几条腿,说别人是瘸子?!”

那男人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骂,一时间懵了,辨认半天,马上用恶毒来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你不就是瘸子的女儿么?怎么,嘴长在我身上,我说两句怎么了?瘸子就是瘸子,还怕人说?怕人说干嘛出风头上电视?”

小店里的客人都纷纷看过来,有人掏出手机拍,还有几个怕事的站起来就想走。

冯牧早不服输,讽刺道:“我们好歹上过电视,你只会坐在这里当杠精!你行你上啊!”

那男人噌一下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仗着自己比她高壮,双目圆瞪,凶得不得了,骂得声嘶力竭:“谁不知道你们就是拿了钱去演戏的!牛逼吹到天上去,最后故意输给那什么网红店点绛唇!我猜你们最后还会来个煽情自白,什么残疾的人生多艰难,什么身残志坚供女儿上学多伟大!OK,我是杠精,你们瘸腿父女俩就是戏精!炒作!蹭热点!欺骗观众死全家!”

“啪!”冯牧早一个巴掌抽过去。

“我X你妈的X——”男人一个拳头挥过来——

忽然灵魂互换,单鹰还未作出反应,自己不知怎么的竟然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壮男人正咬牙切齿一手按着他另一手握成拳头朝他猛打,周遭尖叫声、劝架声不断,还有人高喊要报警。

?!

第一拳的痛感之后,冯牧早就以单鹰的身份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可心情却无法安静。她心中极度悲伤愤慨,撑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满脑子冯奕国这些年来的不易。

一次,她小学某天放学时下雨,冯奕国带着伞来接她,经常欺负她几个男同学围着他嘻嘻哈哈叫他“瘸子”,还大声叫她“小瘸子!你家大瘸子来接你啦”。她躲在角落,迟迟不敢出去,冯奕国明明看见了她,却带着黯然,驻留原地不动,那压抑着悲伤和失望的眼神,她一辈子难忘。

还有一次,初中的她存了很久的零花钱,打电话去某电视购物频道,买了一疗程号称能让瘫痪的人站起来、类风湿的人跳起来的神奇膏药。她以为这膏药能把爸爸的腿治好来着,然而冯奕国接过时先是很生气,操起扫把就要打她,追了几步却蹲下来,抱着她闷闷地流泪了。

她最反感的就是别人叫她爸爸“瘸子”,她觉得,爸爸虽然走路一瘸一拐,可比许多走路平稳的人更值得依靠啊!

情绪汹涌,她甚至无法顾及换过去的单鹰有没有挨揍,只是不停地哭,哭得心肝儿都疼。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好不容易平复,半躺在总裁椅上望着天花板。她刚才无暇去想,为什么别人会叫她小瘸子,认真一回忆,不良少年们欺负自己的时候似乎都叫她小瘸子,而自己的腿脚明明挺健康。或许,他们是因为她爸爸,才这么叫的她。

许久之后,主编室的门被人推开,单鹰版本的“冯牧早”走进来,颧骨处一块红肿青痕。

冯牧早一见“自己”,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不断抽泣,双眼连着鼻尖都一片通红,泪痕遍布。单鹰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的脸,他原先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哭成这副样子。

单鹰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湿纸巾,拆开给她,“是去吃饭的,还是去打架的?”

冯牧早抽泣一下,没答也没接。

“下次去打架之前,至少知会我一声。”单鹰耐心地抽出一张,再次伸手递给她。

冯牧早接过,捂在眼睛上,还在抽抽,肩膀一耸一耸的,看来是真伤心。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沙哑地开口:

“你…被人揍了多久?”

第24章 三千一晚(六)+入V通知

听了这话,单鹰都快被气笑了。

“你希望我被揍多久?”

冯牧早搓搓手,丧气地又陷入沉默。想来,他应该不是那种会站在那儿被人揍的人物。

一沓钞票出现在单鹰手里,厚厚一叠,目测怎么也有好几千。

“嗯?”冯牧早来了精神,眼睛都放着光。钱能使人振奋,任何时候。

“你挨揍的赔偿。”

冯牧早接过来粗粗算一遍,3000元整。

“你到底让我被人揍成什么样,能赔三千?!”她大吃一惊,不禁站起来围着自己的身体转好几圈,整个脑袋摸一遍,捏捏胳膊又揉揉膝盖,最后不死心地伸手按在胸部上使劲捏了几下。

虽然她的身体她做主,单鹰仍很不舒服地推开她的爪子,午休时间结束,同事们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万一被谁看见了,他百口莫辩。

“克制一点。”

冯牧早却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下意识加紧双腿,手往下一捂,以为自己又像上次一样起什么不该有的生理反应。

单鹰的理智线再次饱受折磨,“冯牧早,你是不是对我的人品和审美有什么误解?”

她不捂下面,换捂着脸。几秒后,手指一移,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你还没告诉我,这三千块到底怎么来的呢?”

单鹰抬手点了点脸上的青紫痕迹,“打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那人不像是会赔钱的,我记得抽他一巴掌后他就火了,一拳把我干倒在地,完了扑上来还想接着揍我…”

他飞快地接话:“没揍成。”

他翻身把那个野蛮人反制在地上,一动都不让动,直到警察到来。周围的顾客都作证,甚至有视频为证,他对姑娘的父亲出言不逊被抽一耳光,愤起挥拳把姑娘打倒。单鹰顺势提出要验伤并到法院起诉。这时,野蛮人软了,开始痛哭流涕想大事化小,原来他三十好几一直无业的他刚托关系进了一家不错的企业,还在试用期,如果这时候被进派出所,工作铁定丢。

冯牧早听他简略说完经过,目瞪口呆,“所以,你就开价了?”

他颔首,云淡风轻。

“这是勒索!”

“警察在场。”他纠正,“这叫协商。”

冯牧早又啪啪点了一遍钱,小市民爱占小便宜的性子来了,有些遗憾地说:“这么看来,三千还太便宜那个混蛋了!他都任你开价了,怎么不多要一点?”

单鹰挑眉,“我记得某人一直信奉一句格言叫‘好看的皮囊三千一晚’,可真正跟人谈价格时二百就答应下来,现在又嫌三千太少?”

“二百…唉!我那是钓鱼!是乔装调查!”冯牧早简直炸毛。

见她被自己几句话给逗怒,单鹰觉得很满意,愈发觉得自己的手里掌握着一支撩猫棒,而她就是那只猫。刚才有件事没告诉她,“打架”事件的前因后果都被在场几个不懂事的毛头学生拍下来传网上搞噱头,被他几番“肖像权”“侵犯个人隐私”的法律普及和警告后,吓得把刚刚发布的视频撤了,删除手机内原件之前,还传一份到他指定的邮箱。

冯牧早气了一场,看着厚厚一叠钞票,最终平静下来,心里头也没那么悲伤失落了。憋半天,说:“谢谢你。”

他不领情,“要谢我,来点实际的。”

她抿唇想想,抽两张红票子出来,见他没接,又忍痛割爱似的又抽了三张出来。

单鹰算是明白了,她果然对自己的人品存在重大误解。

“帮我吃个午饭。”他直白地说。

冯牧早一怔,点点头,又指着他问:“我自己还没吃呢。”

“等换回去时,你再亲自吃一遍。”他残忍地说。

冯牧早忽然脑洞大开,期待地说:“单老师,如果我俩每次吃饭的时候就换一下,我帮你吃完了再换回来,这样我每顿就能吃两顿的东西,却还能保持吃一顿饭的身材,简直不能再棒。”

这主意不错,单鹰非常有诚意地说:“祝你梦想成真。”

“那个…上次我不该用你的手机乱给人回信息,对不起。”冯牧早趁热打铁,诚心诚意地道歉,又试探道,“我以为是你哪位老朋友要约你出去聚会,怕回复慢了,人家以为你薄情寡义。”

说罢,她小心地抬眼观察他的表情,见人家一脸“此事已翻篇”的从容,猜想道,那天发短信来的或许根本不是传说中的何遇吧。

“下次发生互换时,你发现我正在打电话或者回信息,无论缓急,立刻停止。事后我再与对方解释。”为避免她听到或者知道诸如JD化工爆料者之类的秘密,他提醒道。

冯牧早点头如捣蒜,表情认真得很,临了还带着胆怯和希冀,小心地抬眼看一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讨好着大人。

她的表情楚楚可怜,可用的毕竟是单鹰的身体,单鹰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但想到前阵子她的沮丧和躲避,心蓦地又是一软。他清了清嗓子,些许掩饰意味。最近,她太能干扰他的情绪了。

冯牧早以单鹰的身份再次去了那家拉面店,心情好了许多,滋遛滋遛吸着面条,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否极泰来,吃完没多久,他俩换了回来,她又以自己的身份跑出去吃了另外一家店的炸鸡盖饭。

“生活真美好啊…”她捧着脸一样大的鸡排啃的咯吱咯吱响,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多日消沉的情绪似乎就这样飞到九霄云外。

下班路上,她一摸口袋,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拿到三千块钱时她正处在单鹰的状态,所以一叠钞票塞进的其实是单鹰的裤子口袋!

回到家,她犹豫着要不要发消息委婉地向单鹰讨,却见支付宝提示:收到转账3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