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从不知道,有一天他的话语也可以那么温柔,仿佛稍微大声一些就会吓坏她。

她转头看他,静静的接收着他的眼神,有时候无语,有时候会轻轻微笑,有时候会开口说话,那些话答非所问,可能只是心血来潮,比如说:“你帮我把校服找出来,快开学了。”

他说“好”,只因为她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

08年中国奥运会期间,他推着轮椅带她一起去了新西兰,去的时候,正值当地天气最冷的时候,风很大,街道上行人

很少,他推着她走过商城前的石板路,两旁梧桐树延伸到了街道尽头,似乎他们可以走上许久,许久…

出来之前,他已给她多添了一件衣服,但她还是觉得冷,于是他把外套脱了,穿在她身上:“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是怕她感冒生病,但长时的沉默无声让他开始明白,她并不想马上回去,于是继续走吧。

将近半个小时路程,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会不会冷?”

愣了一下,待他反应过来,笑了:“会。”

她把他的大衣脱下来,然后在他蹲在轮椅旁的时候,拿着大衣包住了他的身体,举动有些孩子气:“你现在还冷吗?”

他眼睛潮了,低头间,笑着点头:“不冷了。”

那次带她去新西兰,是因为就在他们动身来这里之前,她刚刚发了一次病,她说她看到很多孩子在她身旁飞,伸手要掐她的脖子,她害怕的又哭又喊了大半夜。

就是这件事,刺激了他带她前往新西兰,前提是他认识当地一位很出名的心理医生。

在那间心理诊疗室内,他说:“你问她话,她如果不想回答,你就不要再问了,问多了她会焦躁,会不安。算了,你不要问她话,让她自己说,她如果不愿意说,你就让她静静呆着,不要打扰她。有没有再柔和一点的音乐,节奏感太快,她会不会不舒服?现在可以换音乐吗?你先让我听听,没有的话,我让人现在就去买碟片…”

对此,心理医生很无奈,也只能无奈了,因为韩愈在千交代万交代之后,准备离开时,顾笙抓住了他的手,她什么都没说,但眼底是恐惧的。

于是…不看了,不看了,返程回去,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韩愈看着城市下面的万家灯火,她就在他怀里,孤独的灵魂开始有了相近的距离。

所有颠簸的宿命似乎在依偎中终于得到了平息。

他说:“阿笙,等你能走了,我们明年春天去看海,春暖花开,你大概会喜欢。”

他说:“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去上班,你在家里照顾孩子,浇花看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晚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过最平静简单的生活?”

如果上天待他不薄,那么结局将会被改写,所有的感情将会归于平淡,他们婚后日常琐碎,埋藏了过往所有风风雨雨,遗忘了曾经深爱过谁,亲情融进交错的纠缠里,再也难以抽离。

他其实并不贪心,真的。

奔赴机场的路上,韩愈仿佛看到了那具亚洲女尸,看到了活生生的顾笙。

她似乎就坐在他身旁,清亮的眼睛历经千帆,她对他微笑,笑容美丽而苍凉,仿佛遗忘了所有的痛,心里盛装的只有美好和温暖。

“顾笙…”

一滴泪从韩愈眼里砸落。

2013年12月28日,一辆名车座驾宛如离弦的箭,时速惊人,前方货车司机从后车镜中看到,连忙侧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伴随“砰”的一声巨响,司机系着安全带的身体狠狠朝挡风玻璃栽去,血流弥漫眼睛,趴在方向盘上的同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辆车,浓烟升起,横冲天际,聚集半空,宛如花朵一样一圈圈绽放,花心里似乎包裹着太多已无力诉说的年岁过往。

天,空荡荡的,仿佛在叹息,呼吸间,回音落寞。

暖暖的阳光穿过破碎的挡风玻璃,斑驳的光洒落在韩愈的脸上,舒服的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他笑了,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仿佛经历了一场最古老的前尘旧事,恍惚半生,不确定曾经那些走过的路都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犹如陌生。

其实,他有点恨父亲,有点恨母亲,更恨的是自己,因为在某一天里,他把自己给弄丢了。

有车主朝他聚拢而来,他好像看到了阿笙,迈步走来,眼神沉静,朝他伸出手:“阿愈,不冷了。”

他吃力的抬手,嘴角笑意加深。

天上人间,哪怕是无间地狱,只要你去,我都会永远的陪着你。我永远不让你孤独,就像那五年你不曾让我孤独一样。

手指垂落,世界一片漆黑,有人似乎来过这个世界,走一遭,但却无声消失了。

“你叫什么名字?”

“韩愈。”

“我叫什么名字?”

“顾笙。”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04年夏,有女笑颜如花。”

“我没印象。”

“没关系,你只需知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忘记长大。”

那天,T市的天很蓝,仿佛洗掉了一切污垢和沧桑。

那天,风是温柔的,吹在脸上,仿佛母亲正在轻柔相待。

那天,任洋跪在地上哭

的撕心裂肺,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眼泪全都流尽一般。

那天,面对喜欢多年的男人,欧阳浨紧紧的抱着他越来越冰凉的身体,不肯轻易松手。

那天,三万英尺高空,陆子初突兀落泪。梦里,儿时韩愈嘴角坏坏挑起:“傻弟弟。”

后记:T市飞往洛杉矶,中转韩国首尔仁川国际机场,阿笙有事延误了飞机,在机场滞留了长达十几个小时,后因大雪关系,在附近酒店住下,自己也忘了时间,再后机场来电话,说是可以乘机离开了,这才动身前往机场。

机场大厅,有旅客推着行李箱从她身边经过,提及T市,似是有人出了车祸,一死一伤…声音渐渐远逝。

阿笙回头看向那两人的背影,伸手想握脖子里的玉佛,却恍然意识到玉佛她在走之前留给了陆子初。

候机室里,有少女背对着她浅声靠在男友怀中,浅声念着泰戈尔的文字,仿佛和记忆中的人声音融合在了一起。

我想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深的话语;

我不敢,我怕你嘲笑。

因此我嘲笑自己,把我的秘密在玩笑中打碎。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轻松,因为怕你会这样做。

我想对你说出最真的话语;

我不敢,我怕你不信。

因此我弄真成假,说出和我的真心相反的话,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可笑,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

我想用最宝贵的词语来形容你,

我不敢,我怕得不到相当的酬报。

因此我给你安上苛刻的名字,而显示我的硬骨。

我伤害你,因为怕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痛苦。

我想静默地坐在你的身旁;

我不敢,怕我的心会跳到我的唇上。

因此我轻松地说东道西,把我的心藏在语言的后面。

我粗暴的对待我的痛苦,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

我想从你身后走开;

我不敢,怕你看出我的怯懦。

因此我随意地昂着头走到你的面前。

从你眼里频频掷來的刺激,使我的痛苦永远新鲜。

顾笙合上杂志,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白皙的手指落在封面上,宛如疲惫停栖的蝶,在她的手腕上,有一串金光烁烁的佛珠,闪耀着浅浅的光芒。

异国机场,女子靠着椅背,似是入了梦。

***

PS:关于韩愈,我就不在章节里说了,因为少说也要千字左右,不浪费大家红袖币了,我抽时间写在评论区吧!

番外:轮回,花开茶靡【6000】

韩愈有一支手机,常年开启,从未响过,却在2013年12月29日那天响了。

铃声刺耳,欧阳浨接听的时候,头放低,然后再低,手指落在手机屏幕上,颤抖的厉害。

没人知道这个号码,除了那个她。

接通,却是无声蟹。

欧阳浨的泪“啪嗒”一声砸落在了屏幕上,很久之后手机里传来了那人的声音:“韩愈?”

“不,我不是他…”

静默一瞬,又似乎这种沉默早已维持了很多年,那人终于说话了,却只有短短一个字:“哦。”

尾音拉长,余音空荡,仿佛所有的过往全都褪了色,变成了最简单的曾经枧。

“你回来送送他。”是请求,是希冀。

“…”

后来,电话断了。

事后,欧阳浨查了那通电话归属地,来自于韩国首尔仁川国际机场。

2014年1月1日,韩愈在T市下葬。

这一天,遥远西藏拉萨,在大昭寺附近,出现了一群磕长头的藏族人,年龄有老有少,性别有男有女,有人衣着华服,有人穿着破旧,但神情却都虔诚专注。

有女子加入西藏拜佛仪式,她围着厚厚的火红色毛毯式披肩,长发在身后凌乱的翻飞着,在一群磕长头的藏族男女里面格外显眼。

她不戴护膝,手上没有任何护具,随着人群,三步一磕,俯身趴地叩拜,不似他人口中念念有词,也未曾祈祷过什么,那般旁若无人,每一次跪拜都是五体投地,每一次俯身再起,都代表着悲伤被掀去一页,令人心下悲壮。

旁边跪拜的老人出于善心想劝她戴护膝时,她转眸看向老人,目光相撞。

那是一双盈满水光的眸子,但看向老人时嘴角却带着最温暖的微笑。

T市乐山墓园,记者围堵,长枪短炮夹击,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后来出动保全维持场面,拉出隔离线,媒体这才分散站在道路两旁。

记者跟拍镜头里,四人抬棺,分别是:陆子初、吴奈、石涛、任洋。

寒风中,漆黑的棺木一步步运往乐山,全程陆子初抿着唇,一言不发。

西藏拉萨,阿笙双手合十,虔诚的朝佛像转圈叩头跪拜:“请佛祖赐我亲人灵魂安泰。”

葬礼庄严肃穆,遗照里,韩愈穿着白衬衫,嘴角上扬,那是他的招牌笑容,似笑非笑。

遗照由小向日葵装饰,典雅素净。

陆子初抬棺踏上乐山石阶第一层。

顾笙触摸佛像的手:“请佛祖驱走寒冷,赐我亲人温暖。”

耳边依稀传来韩愈的声音:“阿笙,你对我可曾有情,哪怕一时,或是一瞬。”

那五年,她在U盘里看到了她对他的依赖,对于疯癫阿笙来说,纵使不是爱情,却也是亲情。所以抛开是是非非,只谈那五年,不是亲人,又是什么呢?

韩愈爱她,陆子初爱她,有谁能说他们待她不是真心的呢?但人就是这样,会比万物更懂得权衡,究竟哪个才是她的“非你不可”,哪个才是最适合和她牵手走一辈子的人。

人世间所有的无奈,皆都源于她爱的那个人是陆子初。

于是钻不进来,就只能淹没深海。

诵经声传进耳畔,顾笙跪在佛殿里,久久凝视佛像,佛祖面容慈爱,那双狭长微微上挑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悲欢和是是非非。

她的心平静了。

过去所有的苦难全都被她丢在了朝拜路上,转经筒旋转着,念珠也在旋转着,就连尘世也在旋转着。

传说,转经之路,也是轮回之路。穿过阴霾悲伤,走过日暮黄昏,只要步伐坚定,心存温暖,便能跨越光阴流转,在轮回路上获取一个最美好的未来。

新年第一天,太阳躲在阴霾的云层里,阿笙张开了手指,有风无声吹过,仿佛那些消失的人其实一直都在。

春天来了,天很蓝,空气温柔清新,就连盆栽植物也是喜人的很。

阿笙喜欢现在的自己,偶尔把日子洗一洗,放在阳光下暴晒,感受到的只有温暖和平和。

粱茉打趣道:“避世隐居,都快成世外高人了。”

是的,这里是束河,她从拉萨直接来到了这里,见到粱茉,拥抱住下,帮其打理客栈,换取一日三餐,倒也自得成趣。

最初的时候,邰铭和粱茉先后问过阿笙,“陆先生这次怎么没有陪你一起过来?”

闻言,阿笙但笑不语,夫妻两人也是有眼色的人,自此不再多问。

庭院的火炉子里煎着中草药,原本是阿笙自己的事,但粱茉热心惯了,见她拿着书隔几分钟就下楼,忍不住笑了:“煎药这事我在行,你在屋歇着,

tang药煎好了我叫你。”

这药是必须要吃的,子宫出血大半个月,她每日只觉得头晕犯困,从西藏来到束河一连睡了两天,后来还是被粱茉强拉着,这才去看诊。

最初,粱茉说阿笙来的不是时候,因为2013年12月末,丽江和束河下雪了,很难得。

邰铭插话道:“那雪不看也罢,冷的出不了门。”

夫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阿笙觉得,这才是生活。

她最终没有去成洛杉矶,人如果背着阳光,那么看到的就只能是阴影,忘掉曾经的自己,才能活出平和的未来。

这天阿笙下楼吃早餐的时候,邰铭忽然对粱茉说了这么一句话:“有没有注意到,客栈附近停了一辆黑车,好几天了。”

“是么?我吃完饭出去看看。”说着,粱茉夹了一根油条放在了阿笙碗里。

阿笙低头吃着,那车她之前出门看到过,车里有两个年轻男人,她也见过,因为不管她走到哪儿,其中一人,或是两人都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当然不会异想天开,觉得他们是想劫财或是劫色,况且几日下来,他们也没伤害过她,似是只想知道她的行踪,并不打扰她的日常生活。

于是她知道,她的踪迹还是很好寻找的,这两人怕是那个人安排的。

他知道她在束河,但却从未现身;派人守着她,每次她出行也是光明正大的跟在她身后,似是不惧她知道。

心空了,可以拿温情去填补;心痛了,可以拿时间来遗忘。她要时间,他也要时间,于是分开,并非是放弃,而是暂时妥协。

邰铭和粱茉是不会为难那两人的,他们只消说:“是陆先生的意思。”邰铭和粱茉便不会再为难他们,甚至还会以礼相待。

束河春天很突兀,较之T市要温暖多了,但1月中旬却接连下了好几天阴雨,束河整日被雾气笼罩着。

阿笙久不看电视,没想到这天调到熟悉的台,却得知吴奈出事了。

早在2013年11月初,T市中心医院接受福利院委托,对其中一名智障少女进行切除子宫的手术。

2014年年初,一名护士和朋友聊天时说漏了嘴,那朋友当天回去就发了一条微博提及这事,顿时舆~论哗然,激烈的谴责声不绝于耳。

阿笙并不是一个太过良善的人,看到这类案件顶多唏嘘感叹一声,但此案涉及主刀医生吴奈,就不得不引起她的关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