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祚说是宫里的大哥哥教的。

孟君淮和玉引再度相视一望:“唉!”

常言道“好人有好报”,是以当好人没好报的时候,就格外令人唏嘘。

大晚上的,两人躺在床上时心情都不好,齐刷刷地望着幔帐发呆。过了好半天,玉引皱眉喃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皇长子也好、尤则旭也罢,这都是挺懂事的孩子,一个个不是遭人算计就是摊上个拎不清的家,天大的委屈全压在十几岁的孩子身上,这怎么受得了?”

孟君淮也只剩叹气。他知道的事情更多,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下看来,尤则旭还有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呢,皇长子可是真的命苦。而且皇兄毕竟与尤家不同,尤家不疼尤则旭,皇兄可真疼皇长子,皇长子现下这样,苦的是一家人,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人。

呵…尊贵。

这两个字在孟君淮脑海里一闪,他就忍不住冷笑出来,心里一阵阵搐得疼,宁可皇兄没有这样的尊贵。

从父皇在时被魏玉林打压到逼父皇禅位再到现在,皇兄吃过的苦头够多了。七八个子女就活了两个,现下又有一个久在病中…这份尊贵的代价也太大!

“但愿皇兄能挺住吧…他为天下承着这份苦,不容易,但愿日后能平顺些。”孟君淮苦叹着自言自语。

玉引一滞:“难不成皇长子…”

他阖上眼摇了摇头,答说不知道。过了会儿,感觉身边的人一点点地蹭近了。

然后她倚着他的肩头问:“明天我能跟你一道去见皇长子么?”

他皱着眉睁开眼,玉引诚恳道:“我知道你们有政事要谈,左不过说政事时我不听就是。但皇长子这病…我怎么说也是他婶婶,该去看看他。”

“不对。”孟君淮凝视她片刻后吐了这么两个字,抬手在她额上一敲,“你肯定琢磨了什么,快说。”

“…”玉引栽倒在他胸口说没有,真没有,被他照着腰掐了一把:“说,不然不带你去。”

好吧,被发现了,她只能一五一十地说。

是这么回事,玉引里外里一琢磨,觉得端柔公主来密见孟君淮,说的又是皇长子的事,那至少证明两个问题——一,这件事皇帝不知情或者没打算告诉孟君淮;二,皇长子自己没打算告诉孟君淮。

——要不然皇帝见臣子、兄长见弟弟、或者侄子见叔叔都很容易啊,何必在她那儿拐一道弯?

她就担心万一是后者,明天皇长子可能会不愿意跟孟君淮说实话。

孟君淮这人又偏有两个缺点,一是有时候脾气大,二是在一些问题上会意外的粗心,一不小心就将事情想简单了——比如尤则旭的事上,两回都是她去开解的。

那假如他明天被皇长子一敷衍真觉得没事,然后坏了大事怎么办?她不放心。

玉引说完之后孟君淮就阴了脸,一翻身把她压住:“真是因为这个?我不信,这种好心为什么不直说?”

“…我不想当面埋怨你脾气大还粗心啊!”她杏目圆睁认真表明心迹,“这话说了多伤感情?所以我想委婉点儿!”

孟君淮睇着她冷笑出声:“呵…”

如果一开始没直接说实话是好心想“委婉点儿”,那现在这句摆明了就是在故意气他。

他咬着牙攥着她的手腕瞪了她半天,深吸气后猛地一松:“你等着!”

“…干什么?”玉引惊悚地看着他,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口吻还气哼哼的:“孝期还有八个多月,你等着!”

玉引:“君淮你…”她僵在他身后,打着寒噤想象了一下八个月后可能出现的场景,唰地就红了脸。

不行不行,孝期没过,现在不能想这种事。他回回都折腾得比话本上写的还厉害,那种场面只要想想就是大不敬!

哎她居然在想话本?

不行不行,话本也不能想!她怎么这么没羞没臊!

第二天一早,二人就一道进了宫。皇长子仍住在乾清宫的配殿,他们到时小心地打听了一句,听说皇帝仍在中和殿和朝臣议事,才放下心来说话。

皇长子看起来气色尚好,与他们相互见过礼后回到榻上去歇着,笑吟吟地说辛苦他们来探望。

二人也落了座,交换了几番神色后,孟君淮静下气道:“时衸,你告诉六叔,你明明越病越重,却威逼御医隐瞒病情,着重帮你调养气色、让皇兄觉得你在好转的事,是真是假?”

顷刻间,孟时衸的笑容僵在脸上,滞了须臾之后,有些慌张地看向他:“您怎么知道…”

居然是真的?

玉引惊吸了口气,看向皇长子想要追问,皇长子也看向她。

他尚未脱尽稚气的目光在她脸上划了划,显得意外得沉稳。然后又看向孟君淮:“您答应我不告诉父皇,我可以跟您说实话。”

孟君淮点点头:“你说。”

“但是…”皇长子眼帘微垂,“您十分信六婶么?”

“时衸?”孟君淮眉心一跳,皇长子神色未动:“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您…十分信六婶、十分信她的娘家,谢家么?”

第148章 年关

“您十分地信谢家吗?”

这句话在玉引听来并不奇怪,她也并不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质疑。用儿时父亲跟她解释的话说,有多少人在遇事时会想攀着谢家解决问题,就会有多少人在遇事时会怀疑与谢家有关。

于是她也没多矫情,噙笑道了句“我去看看太妃,你们聊”便要起身往外走。

“你等等。”孟君淮叫住她,锁着眉头看向皇长子,“你觉得是谢家害你?”

玉引也看向他,皇长子一滞,苦笑:“那倒不是…”

“既不是,不妨直说吧。”孟君淮松气,“怕有牵涉也无妨。谢家在这些事上素来看得明白,若不然也难以兴盛这么多年。”

皇长子点了点头,但神色间仍有迟疑。

孟君淮又道:“你先说来,若当真后果难料,我不让王妃告诉谢家就是。”

“…”皇长子一时有些尴尬,他好像有点意外于二人之间的信任,但孟君淮已说道这个份上,他到底有没好再做推脱,想了想,客气地跟玉引赔了句不是,便说了起来。

“我不是有意对父皇隐瞒病情的。”他道,“实在是…父皇母后都为此太忧心了,可病情又不遂人愿。我想着瞒一瞒、给父皇母后宽宽心,他们便会过得好些,这样待我有朝一日不在了,他们也还能扛得住。这总比他们日日饱受折磨,再经历丧子之痛好…”他说着抬眼看了看孟君淮,“我怕他们到时身心俱疲会扛不住。六叔您明白吗?”

“嗯。”孟君淮点点头。眼前少年过于平静的口吻太让人难受,他沉默好久才又问他,“你现下这病到底如何?可能跟六叔说个实话?”

“这个…”皇长子苦涩一笑,“用御医的话说,运气不好下一刻就要没命。运气若好…三年五年还能活,十年八年就很难了。”

他眼底沁出了一点点黯淡,很快又被嘴角漫着的笑意一举击散,神色重新明快起来:“御医说我是中了毒,但具体是什么毒却验不出…大概没有十种也有八种。我想我的弟弟妹妹们都是因为接触这些毒物太早而一个个夭折的,我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的,那种十足的庆幸落在玉引耳中,每一句都跟刀子似的。

她定住心,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他:“别这么说。你日子还长…更幸运的该是在后头呢!你六叔会为你将这些事查明白,你好好治病好好活着,你父皇母后等着你,天下万民也都等着你呢。”

“我知道六婶的意思,但是…”皇长子的笑意变得有些为难,滞了会儿,气息一松,“这话我该怎么说呢?我近来也都在思量如何同父皇说一说这事情。”

他衔着笑缓了两口气,又执盏喝了口茶,似并不在意般的告诉他们:“御医说我大抵是难有子嗣了。我想这事应该告诉父皇,让他能有所准备另择储君…虽然父皇也还年轻,可我觉得这储君最好是在我死前就立起来,免得我死了,宗室间争得你死我活。”

然后他问他们:“六叔六婶觉得呢?”

六叔六婶觉得呢?

他这句话,问得孟君淮和玉引都静默了半天还是未能作答。

他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绪来面对这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冷冷静静地考虑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并且在清楚认真的思考身后事。

他好像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很快就会死,并且不可能会有子嗣的事实。然后还在理智地担心假若他死了,宗室之间起了斗争怎么办。

可天知道他在这份平静之前,经历过怎样的煎熬。

“皇长子今年…十八?”出宫的路上,玉引这样问孟君淮。

孟君淮一喟:“十七,和则旭同岁。”

而后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又说:“这些事,你还是先别同你家里讲了。”

玉引点了点头:“我知道。”

其实在听说这些事时,她就已掂量着在想,这些事或许不该同家里说了,至少现下不该。

皇长子对她有顾虑,是担心立储之争一旦起来,谢家对人选的偏倚会影响皇帝的判断。而对谢家来说,只要这件事落到了头上,没有偏倚是不可能的。

这无关谢家是否无私,实在是朝中没有哪个人能做到“孑然一身”。任何一个人、一个世家都总会有些关系,想完全抽离出来绝不可能。

当然了,她清楚家里不可能忤逆皇帝的心思,到时只要皇帝显出了心思,家里一定会按圣意“偏倚”。

真正的问题却在于,假若储位之争真的开始,皇帝在最初的时候可能并不想显出心思,或者在他心里并没有直接的人选。

那便是百官需要或为良心、或为利益站队的时候,玉引希望家里能少沾一点就少沾一点。如果没法少沾,那就让家里到时依实情来判断,不要因为她此时透出的话而受搅扰。

“皇长子什么时候会提这事?”她问着孟君淮,短短一句话里禁不住打了两重寒颤。

孟君淮想了想说:“应该会等到年后…这孩子孝顺,势必想让皇兄皇嫂安稳地过个年。”

一如他所料,在新年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们这一辈的宗室虽还在为先帝守孝,但小一辈的已过孝期的关系,这个新年明显比去年要喜庆热闹不少。几个孩子从腊月中旬就在说如何贺年的事,和婧还跟夕瑶商量着要一起去谢家走一趟,夕瑶是回家,和婧是上门拜年。

“我想外祖母了。”和婧趴在桌上望着坐在榻边的玉引嘟囔,“近来总见阿晟哥哥,但是忘了去看外祖母…外祖母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不会。”读着书的玉引抬眸一哂,“你可以多玩两天。跟你外祖母说一声,府里忙,母妃过年时不便离开,年后一定回家看看,带着明婧一起回去。”

“好!”和婧应下,又问她,“表姐跟我们一起去吗?还是要回她家里?”

玉引一想,夕珍去年就没回家,今年则到这会儿了还没跟她说回不回。

她便叫了夕珍来问,夕珍踌躇了会儿,嗫嚅说:“我今年…不回了吧,有些事要做,离不开。”

“什么事?”玉引好奇地问她,但她低着头没说。

玉引蹙蹙眉,又问:“尤则旭今年在哪儿过年?”

“他…”夕珍抬眸觑觑她,回说,“他说跟锦衣卫的朋友一同过。”

这话是真的就怪了。

尤则旭有家不能回,其他锦衣卫也不回家过年吗?玉引这么一想自然就懂了,脸色一板:“快说实话,这事你不能瞒家里。”

夕珍红着脸撇撇嘴,就将实话说了。

她承认自己确实是要陪尤则旭过年,但是真不是成心瞒玉引的!

“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嘛。”夕珍盯着脚尖说,“他说不让我告诉您,这肯定是不想给您添麻烦,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告诉您了,您肯定叫他来府里过年,他要是怪我嘴巴不严,我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玉引听得想哭又想笑。

这两个人,有时候会让她觉得都是大孩子了,都挺懂事的,有时候又还有点小孩子脾气,在长辈面前非得死要面子,莫名其妙地觉得同辈的人才是同一阵营的。所以尤则旭觉得这件事告诉夕珍不丢人,告诉她就丢人丢上天了!

玉引觉得他们这心思真好玩…然后不知怎的自己也被带出了小孩子脾气!

她脑子一热就没说让夕珍去劝尤则旭,晚上还卯足了劲儿跟孟君淮告了个小状,说尤则旭:“他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哈。”孟君淮笑了一声,看看她怒目而视的样子,“生气了?你要是生气,我明天把他叫过来骂一顿。”

“别别别。”她又赶快把话往回搂,“大过年的不跟他计较!你想想怎么递个台阶让他一起来过年呗?他肯顺着台阶下我就放过他了。”

嗤。

这小尼姑,明明大度好心还得装个斤斤计较的模样,也是少见。

孟君淮手搭在额头上望着床帐无声地笑了半天,玉引没等到回答扭头一看就捶他:“你笑什么呢!笑我?”

“没有没有。”他赶紧否认,拍着额头做了个认真思量的样子,而后叫来杨恩禄,“你去尤则旭那儿问问他过年有别的安排没有,就说府里有不少帖子要写,我这儿忙不过来了,他若没事就过来帮个忙,有事就算了,当我没提。”

说完他转过头看她,挑眉递了个“满意吗?”的神色。

玉引眯眼一笑:“挺好,自然得很!我给他把压岁钱备好,住处明天让赵成瑞他们安排。”

“嗯。”孟君淮翻过身一揽她,想了想,再度叫了杨恩禄进来,“这事不用跟侧妃提,也不必刻意瞒着,前宅和正院不传话过去就是了。”

“是。”杨恩禄一躬身,玉引瞅了瞅他:“你觉得侧妃会为难尤则旭?”

不至于吧?好歹还有几年的姑侄情分嘛。

“呵,那一家子…”孟君淮轻笑着,直摇头叹气,“那几年我可能是瞎。”

作者有话要说:孟君淮轻笑着,直摇头叹气,“那几年我可能是瞎。”

隔壁亓官修:哎呀巧了!我七弟也瞎!

孟君淮:Σ( ° △ °|||)︴你谁…?!

亓官仪拖着亓官修就走:五哥你够了…不许在外人面前这么损我…

亓官修边被拖走边锲而不舍的喊:哎要不你俩接拜个兄弟?我跟你说啊孟君淮!我们那边皇子都是五七九这么排的!没有二四六!二四六被作者吃了!

阿箫:谁吃了…

玉引&司妍:你一写小说的,咋还玩起等差数列了呢?

亓官修:什么等差数列!老三也没出现啊?

阿箫:(╯‵□′)╯︵┻━┻你再废话我虐云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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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下风

尤则旭听杨恩禄说了府里有事要他帮忙后也没多心,自然而然地就答应下来,腊月二十五时进了王府。

玉引一听说他应了便笑了出来,啧嘴说:“果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姑母!”夕珍在旁一唤,担忧地央她说,“您别当着他的面说哦…”

玉引嗤声一笑,忙应说知道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一样,最是面子薄的时候,要等再大一点儿才会明白其实旁人的看法并没有那么重要。

接着她便着人请尤则旭来正院,去西屋帮孟君淮写回帖去——毕竟写回帖只是个幌子,一起过年才是重要的,不能把人搁在前宅不管。

于是尤则旭在堂屋向玉引见过礼后,刚进西屋坐下,明婧就咿咿呀呀地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块凤梨酥,往尤则旭面前一递:“哥哥吃!”

“…”提笔刚写下三个字的尤则旭左右看看,把茶碟腾了出来,接过凤梨酥放在里面,笑说,“我一会儿吃。”

“哎?”明婧小眉头皱皱,在他重新提笔的时候再度抓起了那块凤梨酥,挤进桌椅之间一踩他的靴子就爬到了他膝上。

然后二话不说就把凤梨酥往他嘴里塞:“哥哥吃!”

“哎翁主…”尤则旭想躲,然而点心渣已经迎面糊了一嘴了。

他只得哭笑不得,因为一只手还吊着养伤,另一只手又扶着明婧,此时没法腾出手再接,只好把点心吃了。

明婧愉快地拍拍手:“嘻嘻!”

尤则旭摸摸她的额头:“哥哥先把帖子写了,一会儿再陪你玩啊。”

结果明婧大概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小嘴一扁就要哭:“呜…”

“…不哭不哭!那先陪你玩一会儿!”尤则旭一边说一边想找个人投个求救的眼神让别人救救他,奈何屋里没别人。

好在明婧这个小姑娘还算乖巧好哄,只要肯陪她玩她就高兴,做鬼脸变戏法之类的小把戏都好使。玩了会儿之后,明婧打了个哈欠便栽在尤则旭怀里,眼皮打打架,看着就要睡了。

尤则旭拍拍她,松劲儿地吁了口气,刚要再继续写,外面哈哈哈哈一阵笑闹声又传了进来。

阿祚阿祐刚读完书回来,阿祐今天走神被范先生抓包于是被罚抄书了。大过年的谁想抄书?阿祐就泪汪汪地求了哥哥一路想让哥哥帮他抄,可是冷酷无情的哥哥嘲笑捉弄了他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