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了这话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坐着,张妈妈知道她把自己的话还是听进去了的,但愿老太太对大姑娘能改观一些,最好是能将大夫人也解了禁,二夫人那人太过刻薄严厉,又贪财好利,处事不公,府里不少婆子丫环们都不喜她当家理事,倒是怀念起当初顾氏的温厚大气来,只是老太太被亲情蒙了眼,看不清楚这些罢了。

“你派两个婆子去守在二姑娘院子里,好好看着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报我,庚贴一换,过不了多久,宁伯候府怕是就会送纳采礼来,接着就是小定,成亲前,可不能让她弄出什么妖蛾子出来。”老太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吩咐张妈妈道。

宁伯侯府里,喝得微醺的叶成绍正在小厮地搀扶下往自己所住的院子里去。

迎面走来一位三十几岁的端庄雍容的中年美妇,她在一群丫环婆子的簇拥下正款款向叶成绍走来。

叶成绍懒懒的抬眸,长入鬓间的剑眉便微微蹙了蹙,脸上随即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整个身子更是垮在了小厮身上,一副醉得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

“绍儿,你怎么又醉成了这样,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是成天花天酒地的呢,一会侯爷回来,又要罚你了。”来人正是宁伯侯夫人,她看见叶成绍醉成一摊烂泥的样子,秀丽的远山黛眉就拧了起来,摇了摇头,关切地说道。

叶成绍醉眼惺忪地搭着脑袋,垂着眼皮,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侯夫人的话,更别提给侯夫人行礼了。

扶着叶成绍的小厮想给侯夫人行礼,奈何叶成绍整个人都摊在他身上,双手不得空,只好微屈了膝道:“见过夫人。”眼睛却是不敢朝夫人脸上看,不是让茯苓回来打探过了,说夫人去了中山侯府了么?怎么又被撞见了,真是倒霉啊。

“墨书你好大的胆子,早就跟你说过,要看住世子爷,怎么还是让他又去喝花酒了?我看你是挨的板子太少了吧,总拾掇着主子不干正经事,你们也好跟着花天酒地的胡混,来人啊…”侯夫人被叶成绍无视,窝了火没处发,阴沉着脸就要叫人来处罚墨书。

话还没完,伏在墨书身上的叶成绍突然长眉一皱,手捂胸口,哇的一下,将方才吃进去的酒菜劈头盖脸的就朝前喷去。

侯夫人身边的丫环婆子在看叶成绍皱眉时,就有了准备,很见机的将侯夫人往边上一推,险险的避过了那酒菜之殃,一股难闻的酸味弥漫在空中,侯夫人嫌恶的捂住嘴,一脸铁青的退开数步之远,对墨书骂道:“还不快快将世子爷扶回房里清洗,全都是些个没用的废物,这么些人连个主子都服侍不好,明儿叫了人牙子来,全都拉出去卖了。”

墨书倒底身量没长成,一个人扶着叶成绍很是吃力,侯夫人身边的两个婆子便上来帮忙,将叶成绍扶回了屋里。

侯夫人看着软成泥一样的叶成绍,气得脸都白了,她身边的管事杜妈妈便劝道:“夫人也回去清洗换件衣裳吧,沾了一身的污浊气,一会侯爷闻着会不高兴的。”

侯夫人着实被那酒菜味薰得难受得很,原本要去前院的,想想又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侯夫人屋里,叶绍成十六岁的弟弟叶绍扬,与他同胞所生的妹妹叶文娴正对坐着下棋,看见侯夫人一脸阴沉着脸进来了,叶绍扬举棋子的手微顿:“娘,又被大哥气着了么?”

“大哥又去喝花酒啦,娘,您别气了,大哥就是这样,您越是管他,他便越是气你,还不如少管一些,您也能少受些闲气。”叶文娴一听说自家大哥的名字就很有些无奈,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劝道。

“大妹说得对,您还是少管些大哥吧,他都十八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又是那样的脾气,您管得过来么?”叶绍扬也接口说道。

侯夫人听了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楚来,眼圈儿也湿了:“你们当我愿意拘着他呢,还不是你爹爹,我若不管,他会说我不贤,待你大哥不用心,管多了,又讨了你大哥的嫌,娘的心为你大哥操碎了也没人怜惜啊。”

叶成绍伏在墨书身上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屋里的大丫头百合和芍药一见这情形,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接了墨书和婆子的手,将叶成绍往里屋扶:“爷怎么又喝成这样了,墨书,不是我们说你,你也不劝着点,你们进来时,夫人可看见了?”

墨书身子一松,人也总算是吐了一口囫伦气,喘了半响才回道:“好姐姐,快扶了爷去换衣服吧,一会子侯爷就该来了,方才可是跟夫人碰了个对面呢。”

百合一听脸都白了,忙扶了人进去忙呼,将叶成绍扶到床上,芍药进去打水给他净面,百合便给他换衣。

一件衣服还没脱完,叶成绍的小呼噜已在响了起来,两个丫环只得将他身上的袍子换下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屋里人一走,才还小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叶成绍却睁开了眼,一双星目清朗如星般灿亮,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正文 第一十七章:波澜2

中山侯府,侯夫人正坐在屋里跟婆婆太夫人禀报:“…正跟蓝家老太太说话,大姑娘就进了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我一跳,竟是穿了件破旧的衣服,下摆还被扯掉了一块。”

太夫人原是半躺在睡榻上,半眯着眼睛,侯夫人拿着绣捶在一旁恭敬的边轻轻帮她捶着腿,边含笑说话,听了侯夫人的话,她的眼睛微睁大了些,眼底有不屑闪过:“蓝老爷自诩家风严正,哼,竟然连嫡庶都不分,就算顾家遭了祸,也不该就此落井下石吧,只是再如何,那孩子也不该穿了破衣去见客…太不合礼数了。”

侯夫人听了嘴角笑意更深,却是忙解释道:“她倒是撞进来了,怕是不知道我在,说是在路上被人扯坏了,虽是破衣烂卦,神态却是不卑不亢,大家嫡女的气度还是在的,又很礼数也周全…”

太夫人听了便将搭着的双腿放平,仰了仰身子,侯夫人忙放下手中的绣捶托了太夫人的腰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太夫人满意的笑着,眼里也就有了丝深意:即是帮她解释,那就是看中了,“你可想好了,我年纪一把了,活不了多少时候,媳妇进了门,可是要跟你过日子的,你觉得好就成。”

侯夫人听了便松了一口气,眼里露出感激之色,端了一旁小几上的一碗药吹了吹:“不烫了,您趁热喝了吧。”又道,“娘,您可长命百数,孙媳进了门,第一个就是要孝敬您。”

太夫人接过后,一口气喝了,侯夫人又忙拿了小碟里的蜜饯递了过去,太夫人吃了一颗,感觉口里的苦味淡了些,“张太医这方子用着还不错,这几日感觉头没那么晕了。”

侯夫人听了便点头:“等吃了这几剂让他再给您看看,觉得好,就再多吃几剂就是,娘身体好了,我们做小辈的心里也踏实。”

太夫人笑着点了头,又问:“昊哥儿不是要亲眼看看么?他可中意?”

侯夫人听了眼里便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刚要说话,太夫人便眼神犀利地看了过来,侯夫人一震,垂了首道:“路上媳妇也问过了,他是愿意的。”

侯夫人边说,脑子里就回想起回来时,问上官明昊的情形来,“…蓝家老太爷有心,特意让你亲眼看过了,你可满意了?”

“娘亲问的是哪一个,儿子看到了两位蓝家姑娘…”上官明昊目光有些晦暗不明,似在衡量着。

“自然是先前在屋里碰到的那个,送娘进老太太屋里的。”侯夫人面色就有些发沉,蓝家二姑娘也长得美艳绝伦,但她不喜欢她那矫情的样子,看着就显得轻浮,偏还一福很有心机的样子。

上官明昊晦暗的星眸便亮了起来,语气里带了丝兴奋:“那就是大姑娘么?儿子…很喜欢。”后面三个字说得有如蚊纳,几不可闻。

“愿意就好,能娶个处得来的媳妇,你这个婆婆也能松活一些,但也是明昊的正妻,重要的是他们小两口过日子,既是说定了,一会子侯爷回来,你就去告诉他,三媒六聘的不能少,蓝家踩着顾家往上爬,做那不顾脸面的事,咱们家可不能这样,当年顾老太爷也曾帮过侯爷,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应礼数都要齐全了,绝不能有半点怠慢。”太夫人郑重的吩咐道,说完这一番话,便觉得有些乏了,挥了挥手道:

“你也累了一天了,不用在这服侍了,回去歇着吧。”

侯夫人听了便行了礼,躬身退下。

过了两日,中山侯府请了平南伯夫人做媒人,正式跟老太爷和老太太提了大姑娘蓝素颜的婚事,老太爷自然是当场就应下了,老太太则是楞在堂中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黑得吓人,被老太爷瞪了几眼才缓了神,不然,真是连待客的礼数都难全了,平南伯夫人当时便有些下不来台,好在老太太自己反应过来,忙殷勤地说着好话儿,扯了别的话头将事情掩过,平南侯夫人离开时,虽是面上带了笑,倒底心里有几分不豫,到中山侯府回话时,语气便不是很善。

侯夫人听了却是笑得眉眼都弯了,当日她帮宁伯侯世子提亲时,故意语焉不祥,蓝家老太太果然是有误会的,这也算得上是为淑贞出了一口气么?

素颜得知中山侯正式请媒下聘的消息后,心中大定,心知这桩婚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了,便努力在屋里拿起针线来学着做女袖,前世她可是连扣子也不会钉的,这世的脑子里虽然还有些女袖的记忆,但倒底是换了个灵魂的,怎么也熟练不到以前的那个程度,拿着针线的手笨拙得很。

陈妈妈在一旁看着便不停地叹气,背着素颜唠叨:“怎么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性子比以前好了,脑子也清明聪慧了,怎么反倒把女袖给忘了呢?这要是下了小定,那成亲的日子就不远了,有好些个的嫁妆可得自己亲手做才成啊,怎么着也得亲手给新姑爷做两身穿得出去的衣服吧…”

紫绸听了在一旁就笑了起来,故意歪了头问道:“那您是想姑娘变得聪明一些,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会做线一些呢?”

陈妈妈就想起素情在老太太屋里,几番唇枪舌战,变着法儿将二夫人拉下马的样子来,唇边不由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想也不想的说道:“自然是现在这个聪明的样子了,最起码,不会任人欺负了。”

“那不就得了,最多咱们帮姑娘做嫁衣就是了,您的手艺可是这府里数一数二的,当初大姑娘的针法还是您教的呢,你再教她一回就是了,以姑娘如今的脑子,用不了多久应该就学会了,也不是什么太难的物事。”紫绸拿起一块细葛布料子,边说就边往正堂走。

“你做什么?换块布给她练手吧,葛布可得三钱银子一尺呢,她都弄坏四块料子了,拿块旧衣,剪了做料子吧。”陈妈妈一把将紫绸手里的葛布抢了过来,“这布留着给姑娘做件中衣去。”

素颜看着手里绣得皱成一团的花样,摸着硌手得很,再看看一旁紫晴绣的一块衣襟边,那梅花盘枝点点,俏立如生,不由泄气得很,甩了手里的料子便长叹:“为什么我非要学会这个啊…”

紫晴听了便捂着嘴笑,“哪个女儿家不会绣花的,何况,您还是名门闺秀,这些女袖的事更应该样样精通了,不然,嫁出去了,会在婆家做不起人的。”

素颜也知道紫睛的话没错,只好又拿了块料子重新开始,只盼着这一次起码能绣出一件成形的绣品来。

正当素颜在屋里为女袖苦脑时,素情却在屋里哭得直抽气,屋里碎瓷片砸了一地,“奶奶骗人,中山侯夫人明明看中的是我,怎么会是那个扫把星,我要去找奶奶评理去。”

身边的丫头被她的话吓得面色苍白,忙小声劝道:“二姑娘,其实,宁伯侯府不比中山侯差,还是皇亲国戚呢,这婚事既然定下了,您就接受了算了吧,再闹只会让老太太更不开心。”

素情哪里听得进,正哭着,二夫人王氏进来了,一看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都绞了一起,一把将素情揽进怀里:“我苦命的儿啊…”

正文 第一十八章:波澜3

素情伏在母亲怀里哭得更凶了,似乎要将满腹的伤痛全都在发泄出来,王氏抱着素情,也是泪如雨下,她嫁进蓝家后,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生素情时出现血崩,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大夫说,她再也无法生育了。

果然,十多年过去,她再也没有怀孕,原以为,只要大夫人也没生儿子,她在蓝家还是能站得住脚的,甚至有可能夺到嫡妻之位,却没料想,顾氏老树发新芽,又怀上了,而且,府里有经验的婆子都偷偷地说,顾氏这次怀的可能是儿子,她又嫉又恨又怕,就想着法子陷害顾氏,打压顾氏。

好不容易有了成效,却突然冒出一个变了性子的大姑娘,将她苦心经营的成果差一点就毁灭怠尽,但她还有希望,那就是怀里的这个女儿,只要素情能嫁得好,找个好婆家,在蓝家还是能给她撑腰的,可是,宁伯侯府听着富贵无比,世子爷却是那样的一个人物,她怎么能让自己拼了命才生出来的宝贝女儿往那火坑里跳呢?

她虽想富贵,但更舍不得让女儿一生痛苦,所以,素情的痛,也是她的痛。

“素情,别哭,咱们再想想法子,一定有法子的,或许,宁伯侯世子并非如传闻中的那样,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呢?”王氏柔声哄道。

素情听了伏在王氏怀里猛摇头,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声更大了,好半晌,好才抬起蒙胧泪眼:“娘,你没听老太爷身边的小顺说吗?听人说他昨儿还在吟凤阁里与那百花楼的花魁厮混呢,那样的人,怎么会是女儿的良人?”

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素情耳朵里了,王氏由回头横扫了眼屋里服侍的人一眼,素情的贴身丫头白连和白霜两个立即将头垂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的流言按理,在这个时候实在是不适合传给二姑娘听,但她们也是十几岁的小丫头,正是八卦的年纪,又关乎到主子的婚姻大事,听到后,难免考虑不周全,传到了二姑娘耳朵里,二夫人那一眼让她们胆战心惊,主子正是找不到出气口的时候,谁撞上了谁就会倒霉啊。

“娘,不怪她们,是女儿自己打听到的。”看出了王氏的意图,素情忙解释道,又对白莲和白霜两个递了一眼色,那两个便很机灵的退了下去,并将另外的几个丫环婆子全都拉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素情母女两个,素情也不哭了,抬起头来,拿了帕子自己抹了把脸,如水洗过般的乌亮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毅色。

王氏看女儿一副有了主意的样子,心头一震,忙走到门帘子处看了看,见秋玉和白莲两个一左一右守在门外,便又走了回来,拉起素情的手,往里屋走去。

王氏与素情母女两一起究竟商量出了个什么法子,暂且不表,却说素颜因着与中山侯府订下亲事,整个府里上上下下对她的态度大为改观,连原本要禁足三个月的大夫人也被老太太提前解了禁,素颜便每日里都会去大夫人屋里,陪着大夫人到园子里走动,月份越大,孕妇便越应该多运动,这样有利于生产。

自从上回素颜警告过青凌一次后,青凌做事变得积极主动了起来,素颜也再没拿那样的眼神看过她了,每日见了,她都很温和的对待青凌和青枫,青枫原就是个本份踏实的,素颜倒对她没什么戒心,不过,越是到了后面,便越要小心谨慎,所以,素颜还是叮嘱大夫人屋里的管事王妈妈,让她小心看着点,谨防有心人在大夫人身上使手段,王妈妈是大夫人的陪房,她的忠心毋庸置疑,而且,为人也精明厉害,想来,她应该是能照看好大夫人的。

老太太自那日教过素颜一些中馈之事后,每日素颜去给她请安时,她都要留了素颜在屋里,让素颜继续跟着她学习如何当家理事。

这一天,素颜如平常一样,去了老太太屋里,奇怪的是,在屋里闹腾了好些天的素情倒是比她还到得早,素颜进去时,素情正在老太太跟前抹泪儿。

就听老太太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的,奶奶也是看你心里不痛快,才由着你的性子,让你闹了一场,以后再不可任性了胡来了。”说着,又摸了摸她的头,“你屋里的青瓷,珐琅彩,素三彩都没几样了吧,一会子跟张妈妈去库里看看,捡喜欢的挑几样拿回去摆了。”

素情眼睛一亮,由她选,那就是说,她一下子可以得不少好东西了,府里最好的东西可都在老太太库里锁着呢,这算是老太太对自己的补偿么?于是转颜笑着道谢,一把勾住老太太的手,头依在老太太肩膀上,撒娇道:“还是奶奶最疼我,孙女儿知道错了,再也不会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老太太便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背,素情见素颜进来了,直起身来,一反常态的给素颜行了一礼,“大姐姐好,妹妹给你请安了。”

这前倨后恭的,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素颜心里不由提了几分戒备,但面上却是带着欣喜的微笑,忙托住素情的手道:“前些日子听说二妹妹身子不太舒服,如今可是大好了?老太太还一直惦记着呢。”

素情因对亲事不满而在府里闹腾,这事若是传到宁伯侯府了去了,定然会引得宁伯侯及世子的不满,婚事也许会黄,但却将宁伯侯府给得罪了,蓝家因此树一个大敌,那就太不划算了。

所以,老太太对外便称她是身子不好,免了她的辰昏定醒,但府里对事实全都心知肚明,素颜这么说,却是全了素情和老太太的面子,毕竟素情那样做太娇蛮任性了,能帮她圆着,倒显出素颜的厚道和友好来。

“好多了,谢大姐姐关心。”素情听着脸色微郝,笑容却是难得的真诚。

老太太见两姐妹难得关系融洽了,脸上笑容便更亲切了,“你们都用过早饭了没,奶奶这里多炖了几盅燕窝,让玉环端来,你们一人喝一碗吧。”

素颜和素情两个求之不得,玉环笑着下去,端了燕窝来,两人便高高兴兴的喝了。

一会子小丫头来报,说是厨房里的管事郑婆子来了,老太太听了便让传,那郑婆子手里拿着对牌进来了。

“…过几天就是重阳,奴婢请老太太示下,府里要不要请客摆席,要摆几桌,大约是个什么规制的,奴婢好回了外管事,早些采买,晚了抢购的人一多,菜价就贵了…”郑婆子神态恭谨,话语利索,对手中事情很是熟悉。

老太太听了便想了想,“几个姑娘都被寿王请过去了,咱们府里就请些亲戚来热闹热闹算了,那就准备六桌的席面吧,到时,就请舅老爷一家来一起乐合乐合。”

素情一听,喜出望外,又扑进老太太怀里道:“奶奶,要请舅老爷一家来,那东成表哥还有静宁表妹都要来么?孙女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们了。”

“是啊,你东城表哥今年可是通过院试了,奶奶早就想请他们一家来聚聚,大家一起庆贺庆贺。”老太太一脸的慈爱,扶着素情的头说道。

老太太的舅家本就是王氏的舅家,说是请亲戚,却是言都没有言到顾家身上去,虽说顾老爷被罢了官,但顾家还没有被抄家,门楣还在,顾大爷也就是素颜的舅舅,可是进士及弟出生,曾经官居正四品,因着顾老爷的缘故而受牵连,也一并被罢免了,但人还是都在京城,往年九月九是顾、王两家都要请的,同是蓝家姻亲,老太太今年只请王家,不请顾家,做得如此明显,让人好不齿冷。

那郑婆子先是微怔,即而露出明了的笑来,以前同时要请两家,最少也得摆十桌,今年顾家遭了祸,老太太自然是不请了的,同是孙女,二姑娘的舅家被重视,大姑娘的舅家无人问津,亲疏立判,自然二夫人和二姑娘在府里的地位比大姑娘仍要高出许多来。

她不由微转了头,睃了大姑娘蓝素颜一眼,却见大姑娘静静的站在那里,脸色平静无波,像这事与她无关似的。

“素颜,从明儿起,厨房就由你来主事,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管那么多事,九月九那天的菜单便由你来订,需要用多少食材,要用多少银子,都列个单子来报给我,你来准备那日的晏席。”老太太也像没事人一样亲切地对素颜说话,似乎半点也没觉得她的做法有哪里不妥。

素颜只觉心里闷闷的堵得慌,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跟老太太争这一时长短的事情,请不请顾家也不是老太太一人能说了算的,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是要通过老太爷同意的,顾家如今像是个麻疯病人,谁也不敢往近了靠,都躲得远远的,蓝老太爷看着一派清风明月般的儒雅清高,实则也是现实得很。

看素颜半晌没吱声,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唇边却仍是带了笑,一福慈爱鼓励的口吻:“中山侯家的纳彩礼都送来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嫁了,奶奶这可是在教你如何主持晏席,这些事,你再不经手一段时日练熟了,他日嫁出去后,少不得也要晏请亲朋的,到时候,你一个世子夫人,连几桌晏席也操持不出来,那可就丢尽蓝家的脸,也会让你娘亲没面子的。”

老太太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是一片好意,素颜就算心中戒备,也不敢不应。

她忙应了,又谢过了老太太,一旁的素丽就一脸的婉惜:“那天大姐姐会很忙么?那她还去不去参加寿王家的宴请啊。”缩着脖子,垮着肩,怯怯的,惴惴不安,一副素颜不去,她也不敢去的样子。

老太太听了倒是笑出声来,指着素丽骂道:“就算你大姐姐不去,不是还有二姐姐跟着么?你怎么人还没出门,就怕起来了,哪里有半点蓝家姑娘的气度,倒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素丽听了也不气,只是傻呼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是哦,倒是忘了还有二姐带着呢,二姐可是参加过好几届寿王府重阳晏请了,她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结识的贵友定然很多,到时,我就躲到二姐姐身后不说话就好了。”

说着,用一丝崇拜和讨好的眼神看着素情,素情却是拿了手指戳她的脑袋:“你可真是个木头脑瓜,大姐姐那天怎能不去呢,她可也是接了寿王府的贴子的,不去不就是泼了寿王府的面子么?以大姐的聪慧能干,头两天就能把九月九的晏席都安排好了,不过是主个事,又不用大姐亲手做饭做菜,吩咐下去,郑妈妈们都会做好的。

寿王府那天请的人可多了,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会去呢,还有不少京里的名贵公子,少爷都会参加,名门闺秀更是不胜其数,她们,可都是奔着好姻缘去的,指不定那天你也会被哪个高门贵户给看中呢?”说话间,素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双似水的乌黑眸子就熠熠生辉了起来,先前略显憔悴的小脸也明亮了起来,整个人也变得亮丽娇艳了。

素丽讪讪的摸着被素情戳着的脑门,憨憨的笑着:“也是哦,还是二姐姐聪明,咱们家的晏席一般都是晚上,大姐完全可以在寿王用过午饭后,再赶回来主持晚饭就是”又想起素情说会有高门贵户看上她的话,脸也跟着袖了起来,又喃喃道:“两个姐姐都仙女儿一样,哪会有人看上我啊?”

素颜却是淡淡的看向老太太,明知道那天自己要参加寿王晏请,却还突然提出让自己主持中馈,郑妈妈等人又是二娘和她用惯了的,就算自己在厨房里守上几天几夜,厨房里的人要动什么手脚,自己也防不住,是真心要教自己当家理事,还是另有他意?

正文 第一十九章:中馈1

九月初七这一天,素颜一大早便起来了,紫睛在帮她梳头,素颜一头如云般的秀发丝滑亮丽,披泄在肩上,有如黑绸一般。

“大姑娘的头好可看好看,像绸缎一样的,今儿梳个祥云髻好吗?”紫睛纤细的手指轻轻穿过素颜的发际,边梳边问道。

“梳个简单些的吧,也别插太多的物事到头上,顶着累呢。”素颜想着今儿的事多,便催促紫睛道。

紫绸打了热水来时,紫睛已经给素颜梳了个简单些的发型,只在头上轻轻挽了个纂,插了根碧玺石簪子固定在一侧,戴了一对绿曜石耳坠,看着清爽俏丽。

净过面,收拾停当,素颜便带着紫绸去了老太太屋里,果然,老太太正在屋里等她。

素颜给老太太行礼请安后,老太太指了一边的椅子让她坐:“一会子郑婆子会拿采买的单子来,你仔细瞧着,看落了什么没,份量够不够,这些,你都要查细致了,别到时东西没买齐,又慌忙急火的去买。”

素颜听了躬身应诺,一会子素情和素丽素容三姐妹陆续进来了,三姐妹齐齐给老太太请了安。

不多时,郑婆子果然拿了采买单子来了,素颜便问老太太,每桌席面的规格是多少,正席前,要配几色点心,几色凉菜,要用什么酒,都来什么样的客人,每个客人对吃食有没有忌讳等等。

老太太听了便点了点头,眼里露出几许赞赏之色,“那天来的,都是你大舅爷家的人,都是自家亲戚,没那么多讲究和忌讳,只你大表哥吃不得麻油,而你舅母是不吃无鳞鱼,那天你就配桂花鱼吧,那鱼大家都爱吃。”

素颜听了忙记住了,拿了郑婆子的单子看,每桌六点心,八凉菜,十四个正菜,所要买的东西列得都很详细,她便将单子递还给郑婆子:“妈妈,麻烦你把每种菜的市价都写上吧。”

郑婆子听得微楞,这些菜都是临时去买的,菜价每日都会有浮动,以前不管是哪个主子当家,她们都是拟了单子给主子看,主子看完了最多就是添减几样东西,从来没有要求要标上菜价的。

她怔怔的看着素颜半晌都没说话,素颜淡淡的与她对视着,眼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可是深闺大院里的小姐,从没有离过府,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陌生得很,更不可能知道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老太太这差事又交得突然,她自然是要将所有事情都牚握清楚,不然,若是采买的人从中搞点鬼,看她是个生手,趁机混水摸鱼,贪没了银子怎么办?到时,谁知道老太太会不会借机当她的错处来拿捏。

郑婆子便嗫嚅着:“…这个,奴婢从来都没写过价钱的,而且,如今菜价也一日一个变,这一时半伙的,奴婢也难写个定价…”

“那我派了紫绸跟采买的妈妈跑一趟,问过菜价后再写上去好了。”素颜神色淡静,跟本就不容郑婆子推托,一脸笑容地说道。

老太太听了眉头微挑,瞪了郑婆子一眼道:“虽说菜价一日一变,但变化也不会大,你在单子上写个大概之数就成了。”

“还是老太太精明,您这法子好,孙女怎么就没想这点呢,既轻松又实用。”素颜立既从善如流,说着讨巧的话。

其实,她哪里是真的要紫绸去跑菜市场,要的不过就是老太太这句话罢了,只要郑婆子将菜价写明在单子上,她就按单子上的价钱算拨银两,是便宜是贵,是否有人从中贪没就都与她无关了,反正价钱是郑婆子当着老太太的面定下的,就算是出了问题,也是老太太容许了的。

老太太听了便笑了笑,指着素颜骂道:“你个小精怪,别以为奶奶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素颜脸一袖,眼里露出一丝娇羞来,“孙女说得没错嘛,今儿可算是又在老太太这里学了一招了,不然,以后我出了门子,每天叫个贴心的丫头跟着采买上的人跑,人家会骂我不会管事不说,指不定还以为我有什么猫腻呢。”

老太太发了话,郑婆子虽是百般不愿,但也不得不照做了,菜价写完,素颜让郑婆子又照着腾了一张单子,一张给郑婆子拿着去采买,另一张自己存,并将日期名目都写清楚了,以后备查。

郑婆子殃殃的拿了单子办事去了,素颜又请教了老太太一些中馈上不懂的问题后,便起身要离开,素丽见了忙道:“大姐姐,前儿你穿的那件满地银紫铃花禙子真好看,尤其是那紫铃花绣得好,你也教教我怎么绣吧。”

素颜听了就笑道:“三妹妹,今儿姐姐可没时间教你,等忙过了这几天后,你再来吧。”

她看到素丽眸光闪烁,似有事情要跟她说,可是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接待这位看似憨纯的庶妹。

素丽听了眼里便露出急切之色,“那大姐我只去拿样子,让三姨娘教我绣去。”

话说到这份上,素颜不答应也不行了,便只好点了点头,素情却在一旁扯了素丽一下,骂道:“你就是要学那绣花样子,也不在这两日吧,大姐都跟你说了,过两天再教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再说了,你可是养在大娘名下的,没事别老往姨娘那里去,不合规矩。”

这话说得就有点重了,素丽眼神黯了黯,老实地垂了头应了,只是低头的那一瞬,又睃了素颜一眼。

素颜听了不由半挑了眉看向素情,她这几日表现得太过平静,对自己也很友好,像变了个人样的,让素颜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她平静的表面下,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素情骂过素丽后,起了身告辞,说是要回去绣嫁妆,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当着素颜几个姐妹的面,又赏了她几块好料子,只在素容,看着玉环托着几块色彩华丽的布料出来,乌黑的大眼里露出艳羡之色,巴巴的看着玉环将布料递到白霜手上,素丽见了就扯了扯她的衣襟,素容回神,抬眸间,便看到了素情眼里的鄙夷之色,素容便咬着唇,低下头去。

素颜没将老太太这点子偏心放在心上,向老太太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来。

又去了大夫人屋里,看大夫人气色很好,听着胎音也正常得很,加之又留了陈妈妈在大夫人的院里,便放心的往自己屋里走。

路过一片小竹林时,素丽突然自林子里转了出来,她不由皱了皱眉,脸上却带着笑,“既然来了,就随我去拿花样子吧。”其实,那花样子是素颜自己画的,但却是紫绸帮着绣的,她绣的东西,自己都不敢穿出去。

素丽听了脸上的小酒窝一闪一闪的,笑得很可爱,她亲亲热热的上来挽了素颜的手,伴着她一起往前走。

素颜不太习惯一下子与她这样亲蜜,加之素丽年纪小,身量才齐了她的肩膀,挽着走路就有点不太舒服,正要将手臂抽出来,就听素丽小声说道:“九月九那天晚上,大姐姐屋里可一定要留一个精明点的人,还有,千万不要单独在圆子里走。”

这是在示警吗?素丽知道了什么?素颜不由低了头,看向这个平素自己不怎么注意的庶妹,只见她漂亮的圆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大而圆的眼睛清澈如水中的黑曜石,灿亮如星。

正文 第二十章:中馈2

素颜一脸的疑问,素丽却是转了眸,看着前在的一根石榴树大声说道:“呀,大姐,那树上结了好多石榴哦,你个子高,摘一个给妹妹吃吧。”

说着,提了裙向那石榴树跑去,阳光洒在她圆圆的俏脸上,如春花一样明媚,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些话是另一个人说的一般。

素颜见了便笑着走了上去,指着最大最袖的那个石榴问素丽:“摘那个好吗?”

素丽笑着拍手道:“好啊,好啊,姐姐帮我摘这个,哦,那边的那个也好大,也帮我摘了吧。”

素颜便提了裙,踮着脚,钻到石榴树枝叶里,摘了最先看到的那个石榴,随手丢给素丽,素丽高兴地笑着接了,素颜又去摘另外一个,那个却是在树枝的里面一些,素颜有点够不着,便攀上树枝,一只脚踩到枝叉上,努力伸手够着那个又大又袖的石榴,突然,她感觉左脚脚踝上一阵剧痛,随既又传来一阵麻木感,脚一滑,人便自树枝上直直的摔了下来。

素丽便吓得一声尖叫,紫绸脸色苍白的冲了过来,快速地将素颜扶着坐起:“大姑娘,你怎么了,摔得重不重?”

石榴树并不高,素颜倒是并没有摔伤,但左脚处的麻痛感越来越强,她不由朝自己方才踩脚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条泥黑色带着暗纹的蛇正爬向草地。

素颜倒抽口冷气,掀起裙子,脱掉自己的袜子,向伤口处看去,果然,脚踝处有两颗清晰的牙印,好在秋寒料峭,素颜穿的袜子较厚,那牙印只是浅浅的,并不深,只有一颗牙印破了皮。

素丽却是吓得哭了起来,“大姐,你…你怎么了,怎么会摔了?啊,大姐,你怎么能光天化日的脱袜子,叫人看了去可怎么得了?”

素颜此时顾不得理她,忙吩咐紫绸道:“撕条破布来,帮我绑住腿。”

都是她引得大姑娘被蛇咬了,这个时候还谈什么失礼不失礼,紫绸不由瞪了素丽一眼,顺手将自己袖子一扯,撕下一块布条来,在素颜指定的地方牢牢的包扎了起来。

麻痛感减弱了些,素颜知道,会痛,那蛇便是有毒的,被毒蛇咬中,一般要十到二十分钟毒素才会传到心脏去,先将伤口靠近心脏处的地方绑紧,减少血行速度,争取一些自救的时间,

看着伤口开始变肿,并伴有乌青出现,素颜心中更急了,脑子里飞快思索着自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