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成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气自己让茯苓服侍洗澡了,他也才回想起来,昨夜茯苓服侍他洗澡里,看到他身体的异样,突然就小声尖叫了一声,还是他瞪了她一眼,她才生生忍住了,那丫头…今年也有十四了吧,是到了要放出去的所纪了。

想着想着,心里又雀跃了起来,原来,她那么生气,是在吃醋呢,如此一想,又撇了撇嘴,分明就是在意自己的嘛。

抬眼又向床上看去,蹭蹭着又上了床,懒得去冲凉了,还是挨着她再歇会子的好。

上得床,他很小声的在素颜耳边说了句:“娘子,以后你帮我洗澡吧。”

“自己有手有脚,自己洗。”素颜头也没回的说道。

自己洗就自己洗,也不是没洗过,只是,人家屋里,好像都是娘子服侍的…他正嘟了嘴在素颜身后小声嘀咕,

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好像是茯苓:“世子爷,少奶奶,可醒了,一会子要去敬茶,夫人吩咐今天族里有很多客来,让少奶奶早些起了。”

叶成绍皱了皱眉,见素颜要起来,他手一按,对外头吼道:“爷还没睡醒,让他们先候着。”

茯苓一听少爷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便没作声了。

素颜嗔了叶成绍一眼,他是这府里的霸王,自己可是新媳妇呢,不起来,人家不会说他,只会说自己不贤惠,第一天,总要给府里人留个好映像的,何况,还有许多亲戚来了。

好在昨夜睡得踏实,精神也好,只是眼睛有点肿,一会子让紫绸弄点冰来敷敷,再扑点粉,应该能盖过去的。

素颜刚一坐起来,叶成绍又将她按了下去,“你只管睡着,往日里请安也没这么早,如今还是卯时三刻呢,又不是上朝,起这么早作甚?分明就是给你下马威。”

“就算是下马威又如何,我是你家媳妇,孝敬公婆是份内事情,再说了,今儿不是有客么,早些起来事情也从容一些。”素颜仍自起来穿衣,也没叫紫绸几个,主要是她身上的这件衣服太不成形了,被叶成绍给揉得皱巴巴的,一会紫绸几个进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想,说白了,是怕羞。自行去了后堂拿衣服换。

叶成绍拿素颜没法子,只好也起了身,伸了手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平素他的衣服都是茯苓和芍药给他备好了,只穿的,可是…转头看自家娘子,正自己穿衣服,也没喊人进来服侍,他刚张的了嘴又老实地闭着了,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素颜,他的衣服在哪啊。

素颜转头一看,也知他再穿那一身红不合适,忙进去拿了自己带来的,早就给他做好的一身降红色青竹彩绣直缀来扔给了他。

门外茯苓又在说:“爷,少奶奶,可起来了,白妈妈来了,可以进来了么?”

白妈妈是谁?素颜看向叶成绍,叶成绍剑眉紧蹙,却没做声,素颜便道:“请妈妈进来。”

“等等,不许进,爷还没起呢。”叶成绍却又吼了一声。

素颜只当他耍惯了少爷脾气,懒得理他,自行坐到梳妆台前,拿了梳子梳头。

却见叶成绍走到她的妆台前,捡了根头尖些的簪子向自己的左手食子扎去,顿时一滴鲜红的血冒了出来,素颜一惊,不解地看着他,就见他走到床上去,右手掀了被子,拿了块雪白的元帕,挤了滴血上去,想了想,又抹开了些那血迹。

素颜的脸色便红了起来,心里即感激他的心细,他对自己的维护,又疑他连这个都懂,怎么会是初哥?一时心情好不复杂,看着叶成绍半晌也没吱声。

“倚香阁里那些被买了初夜的小姑娘…呃,总之,我见过。”他心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抬了眼看素颜,果然她的脸色更沉,不由又急了,冲口就道:“那是我的产业。”

素颜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厮竟然是开青楼的?宁伯侯世子竟然会去开青楼赚钱?说出去,怕是连皇后的脸都要丢尽了,这厮还有什么出格的事情没做过?那些花名,难道就是这样得来的?

叶成绍皱了皱眉,走近她小声道:“不要声张娘子,这可是我的秘密,让人知道了,我可死定了。”

素颜看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突然就想笑,整个京城的公卿贵族里的公子,怕也就他一人敢去开青楼吧,不过,这也好啊,至少也是个产业,说明他也没有游手好闲嘛。

叶成绍将滴了血的元帕又放回床上,懒懒的喊了声:“进来。”

素颜也难得的贤惠的走到床边来给他穿衣,他有点受宠若惊,揪着衣服道:“娘子,你若不喜欢她们服侍,那我自己来就好。”

素颜瞪了他一眼,谁想服侍你了,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

他立即就松了手,乖乖的等着素颜帮他穿衣。

一会子紫绸,紫睛,茯苓和芍药几个鱼贯而入,稍后又进来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白白净净,上着一件杭绸提花短袄,下着一条烟青色罗裙,一件元宝五福的褙子,头上插着金晃晃的一根如玉钗,手上带了一对绞丝金手镯,看这穿带便是个有体面的管事妈妈。

那婆子先是上前给素颜行了一礼:“奴婢白氏给大少奶奶请安。”

素颜忙让紫绸封了个包红给白妈妈,笑道:“妈妈不必多礼,您可是夫人跟前的得力的,我年轻,以后还有诸多事要请妈妈提点呢。”

那婆子忙恭身道:“大少奶奶折刹奴婢了,奴婢怎么敢提点奶奶,奴婢早就听说,奶奶最是贞淑贤达,以后有了奶奶在府里,夫人也能轻松许多,奴婢几个也为夫人高兴呢,早盼着世子爷娶了您进门。”

白婆子一脸的笑,话也说得得体,素颜看她接了自己的包红,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去掂量包红的份量,只是不露痕迹的将包红放进袖袋里,正正经经的谢了赏,心里便提了几分心,这怕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白婆好与素颜说过话后,便走到床边去,看床上被子凌乱,紫绸忙过去铺床,那白婆子却是笑道:“姑娘且站一边,这第一天的床,还是婆子来铺吧。”

紫绸脸一红,知道白婆子的意思,却不肯退到一边,只是让了让,眼睛却是着白婆子,没一丝放松。这床上,说不定也有少奶奶的私物呢,这婆子虽说是府里的燕喜婆婆,但毕竟是陌生的,有些东西,让她看见了可不好。

白婆子找到了那块滴血的元帕,拿在手里瞧了瞧,素颜在一看着就有些急,生怕她看出破绽来,如白婆子这种人对这种事是很有经验的,如是让她看出假来,怕是会被府里人怀疑她的贞洁,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做假,就让他们知道自己与叶成绍没有同房就好,如今这样反而是欲盖弥彰,会弄巧成拙也不一定呢。

好在那白婆子拿了元帕后对素颜笑了笑,神情也恭敬了几分,素颜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婆子拿到自己想要的,便告辞走了。

紫绸便将床上的铺盖全换了下来,紫睛拿了水来给素颜净面,茯苓和芍药两个一进来后,便也一个进去打水,另一个要给叶成绍穿衣,但叶成绍却是抬了抬手,身子偏到一边,并不让茯苓碰,只是拿了眼瞄着素颜,素颜打发走白婆子后,转头看到这一幕,便走了过来,亲自服侍叶成绍,叶成绍的眼睛亮亮的看着素颜,嘴唇微微翘起,一副很满足很幸福的样子。

茯苓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拿着自己帮世子爷备来的衣服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世子爷穿着少爷爷做的衣服,一副笑咪咪的样子,眼圈儿就有些泛红。

芍药打了水来,绞了热帕子,素颜很自然的接过,边给叶成绍擦着脸,边道:“两位姑娘,爷以后的贴身事情,就由我来打理,你们也辛苦了这么些年,就歇会子,只打下下手就可以了。”

这就是夺了她们近身的差事吗?只打下手,她们服侍少爷已经有年头了,少爷也不没说不喜她们的服侍啊。

茯苓怔着没有说话,芍药却很爽快地退到了一边,躬身应了。态度很恭谨,没有半点不豫之色。

一旁的紫睛见茯苓神情不对,便笑着走上前道:“是茯苓姐姐吧,我是紫睛,姐姐可是世子爷身边得力的,又是服侍多年的老人,以后爷有些什么顾忌,习惯什么的,还请姐姐多多提点一些,也省得我们初来不懂事,坏了爷的规矩。”

这句话听着客气,其实也是在暗中告诉茯苓,世子爷有规矩,大少奶奶也是有规矩的,她们是大少奶奶的人,来了这个府里,就要遵守世子爷的规矩,但茯苓既然也是这个屋里服侍的人,也就要守大少奶奶的规矩,别以为是老人就可以拿乔了。

茯苓听得一怔,干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我们左右都是服侍人的,只管听主子的就是,爷的习惯虽是有,但如今大少奶奶来了,有的习惯自然是要改了的,顾忌不顾忌的,也就不重要了。”

素颜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清凌凌的眼眸看向叶成绍,那家伙根本没听到,正喜滋滋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高兴的问:“这是娘子亲手给我做的?”

素颜被他问得一滞,她连自己的都不会做,怎么会做他的?他身上这件,可不正是三姨娘做的么?她不禁怔住,不知如何回答,茯苓和芍药见了便看了过来,叶成绍也是眼巴巴的看着素颜,满脸的期待,素颜清咳了一声,正要否认,就听紫睛道:“自然是少奶奶亲手准备的,爷穿着可真好看,好合身呢。”

说着,又转过头问茯苓和芍药两个:“两位姐姐说,是吧。”

叶成绍听了笑得眼都弯了,一高兴,拿了个大包红赏了紫睛,又见紫绸几个都在,随手又每人都赏了一个,一时皆大欢喜,芍药得了赏,也不住的夸着叶成绍的衣服,茯苓也跟着说了几句。

紫绸向来是个老成的,给素颜换了铺盖后,便去了院子里。

素颜刚给叶成绍收拾停当,自己的头发还没梳好,便听紫云在外头报:“大少奶奶,夫人屋里来人了,说是客人都到了,就等大少奶奶过去呢。”

素颜听得心中一急,忙让紫绸快些给她梳妆,叶成绍却是沉了脸,就要走出去,素颜忙扯住他道:“相公,你不等妾身一起吗?”又不停地给他眨眼,怕他出去又吼一嗓子,怕是谁都知道她还没穿戴停当,让长辈们等呢。

“平素都是辰时,今儿怎么提前了两刻,这分明就是…”叶成绍眼里冒着火,平素那痞赖的样子又显了出来。

第七十二章:认亲

紫绸快速地给素颜梳了个流云髻,又带上皇后娘娘赐的那套头面儿,一根三尾凤金步摇,穿上大红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配一条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着一条软毛织锦披风,富贵喜气,忖得小脸更加艳丽端庄,她是故意穿得高调的,反正是她的新婚期,她穿得再怎么高调也没人能说什么。

深门贵户里,你弱人就强,她这是第一次出现在宁伯侯府人面前,太过素淡只会让看惯富贵的侯府人瞧不起,就今天早上的情形来看,的确是有人要给她下马威啊。

看着一身簇新的素颜,叶成绍眼睛一亮,认认真真的打量她一番,点了头道:“本世子的娘子就是长得美。”

素颜不禁又白了他一眼,看茯苓和芍药都在等着便道:“走吧,再迟可就真的不好了。”

叶成绍懒懒地点了头,率先走出了内室,素颜赶紧跟在他后头半步之远,紫绸和紫睛两个也跟着,茯苓两个也要跟上,素颜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道:“我屋里就你们这四个大丫头,全都跟去了,谁收拾屋子?紫睛,你留和芍药留下。”

紫睛听了忙低头应了,芍药微怔了怔,也笑着垂首应了,两人也知道,跟着去未必就是好,看这情形,新奶奶去上房,怕是要吃排头的,主子吃排头,下人跟着一般是要顶罪挨骂的。

紫绸是跟惯了素颜的,茯苓又向来以叶成绍身边人自居,自是更觉得自己该去,如此皆大欢喜,叶成绍带着素颜七弯八拐的在宁伯侯府里走的。

素颜虽知道一路上会有不少人打量和观察自己,但这个府弟会是自己将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都要生活的地方,必须要尽快的熟悉起来。

于时她一双美目里淡淡地向着周围的物事,宁伯侯府果然很大,亭台楼榭错落有致,九曲回廊又长又多,他们住的是一个叫苑兰院,出了自己的院子,便是一个大湖,湖里种着睡莲和湘荷,不过,这个时候不管是睡莲还是湘荷都只剩了残枝败叶,早就枯了,没什么花好赏,但园里有几株高大的玉兰,还有西府海棠,也没到花季,但那叶子却是绿的,倒是远处有一片梅林,不少枝丫上都打了花骨朵,素颜便想起在寿王府里的那片梅林来,再过些日子,那梅花怕是要开了吧。

微仰了头,看了眼前面修长的身影,叶成绍身姿挺拔,肩宽腰窄,如竹如松,如果他不是一步三摇,故意晃着走路的话,还真是玉树临风一个翩翩美少年。

“你上回在寿王府时,看到素情和上官明昊在一起,是真的很生气吗?那样子,像要吃人一样。”素颜突然便走上前一步,问叶成绍。

叶成绍被她问得一楞,微挑了眉,眼里却满含了笑意:“娘子以为呢?”

素颜撇了撇嘴,这厮的脑子就不能用正常人的衡量,她知道他是为什么?

“我不过是看到某个人装得好姐姐装得辛苦,干脆如了她的愿而已。”叶成绍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只是好像人家不太领情啊,到现在还疑心我呢。”

素颜听他暗中骂自己,不由轻哼了一声,将头偏到一边去,就看到宁伯侯府种的一大片像郁金香的植物,她不由诧异,这个时代,会有郁金香吗?她记得,上世时,郁金香是荷兰的国花,国内也有种植,品种也很多,但是,在这里,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那是金香子,父亲的一个朋友自南洋带回来的,种了好皯年,才得了那一小块,现在还不是开花的季节,得到二月过后才开。”叶成绍看她眼露惊疑,很意外的给她解释道,那金香子的叶子长得和兰花有些相似,大多人都当它是另一品种的兰花,很少人过问的,没想到素颜好像认识,那东西,金贵得很,侯爷花了不少钱才培育了这么多。

“金香子么?我以为它叫郁金香,花色很好看,还可以入药呢。”素颜心里有些小小的兴奋,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前世很喜欢的花儿,郁金香花语:爱的告白,前世的素颜很想有人送她郁金香,可惜,一直没人送,到了这世,便不存此种奢望了,连花都没有,拿什么送?再说了,就算有人送,那个人也该是自己心仪的人才会开心啊。

“娘子很喜欢么?等花开了,我再搬几盆送给娘子,剪些插在花瓶里也很好看的。”叶成绍见素颜眼睛亮亮的,很随意的回头牵了素颜的手道。

呃,他会送给她?素颜被叶成绍的话弄得有些脸红,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厮其实也很贴心的嘛,心里不免又有些暖,被他牵了手也没有反感,两人一路走着,路上的丫环婆子们看到世子爷和新奶奶感情如此甜蜜,一个个捂了嘴偷笑。

素颜走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别人在笑什么,忙挣脱了手,瞪了叶成绍一眼,这家伙,怎么一下子就破坏了自己想要竖立的端庄形像呢,忙又慢了叶成绍半步,跟在他后头。

手中的柔软没有了,叶成绍的手掌有些空,回头看素颜又是一派端庄贤淑的样子,不觉又好笑,只是她拿眼瞪他时,他忙又敛了笑,怕惹火她,晃着身子继续在前走。

侯夫人住在听松居,院子里却没有松树,而是栽满了山茶,山茶也如梅花一样,不畏寒,只是没有梅开得早,不过,看那郁郁葱葱的树叶,便知正在孕育花朵,再过上一个把月,这院子里就会山茶烂漫了。

早有一个穿着讲究的丫头立在廊下等,见了叶成绍和素颜,那丫头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行礼:“奴才晚香给世子爷,大少奶奶行礼,侯爷和夫人正等着两位主子。”

素颜见这丫头长相只是中等,不过行止有度,话未说便先带笑,看着让人很是舒服,腊月天里,站在廊下迎人,白净的脸蛋冻得通红,便有几分愧意,忙让身后的紫绸拿了个荷包给她:“让姑娘在此迎接,着实不好意思,姑娘辛苦了。”

“奴婢应该的,大少奶奶快别叫奴婢姑娘了,可折刹了奴婢。”晚香高兴的收了荷包,打了帘子。

叶成绍大步跨了进去,素颜跟小步跟在后头,进得屋去,果然看到屋里坐满了人,正中坐着的,一位年约四旬,长相硬朗中带了几分儒雅气质的中年美男子,长相上,倒与叶成绍有四五分的相似,而边上,端坐在一位穿着素颜,但处处透着贵气与精致的中年美妇,她与昨晚见到的文娴有几分相似,想来,文娴应是嫡女了。

叶成绍带着素颜上前见礼,一旁早就有人拿了蒲团放在地上,叶成绍上前给侯爷磕了个头,站起身后,却只是向侯夫人作了个辑,并未行大礼,懒洋洋的退到一旁去了。

侯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嘴角抿了抿,看了侯爷一眼,侯爷却是面带微笑看着叶成绍,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恚怒,抬眸扫了素颜一眼。

素颜觉得奇怪,叶成绍就算不是侯夫人亲身,但名份上侯夫人可是他的继母,他如此作派却是没将侯夫人看在眼里,对继母着实不敬,不过,这祸水似乎东移到自己这里了呢。

她不禁加了几分小心,先恭敬地给侯爷磕了个头,一旁侯夫人的丫头端上早就沏好的茶,素颜端了给侯爷斟上,侯爷微笑着接了喝了一口,给了她一个大包红,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让她起来。

素颜谢过起身,又走到侯夫人面前,却看到她跟前的蒲团已被人收了,不免诧异,转了头看了叶成绍一眼,却见他眼里有些鼓励和安慰,但她心中仍有些惴惴,叶成绍可以不敬继母,她可不能不敬婆婆啊,但看侯爷也一副很自然的样子,心中才算安定,躬了身,正要给侯夫人行个晚辈礼。

面前突然一声闷响,一阵灰尘迎面而来,她不由微呛了下,强自镇定的没有去捂嘴鼻,定睛看时,原来方才那抱着蒲团站着的一个容长脸丫头突然将蒲团扔在了她面前,脸上却是带着谦卑的笑:“大少奶奶,奴婢给您备好蒲团,奶奶可以行礼了。”

素颜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抬眸看了侯夫人一眼,只见侯夫人脸上带着温婉可亲的笑容,笑吟吟地看着她,像是根本没看到那丫头所作之事一样,素颜心中冷笑,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微提了裙,素颜面色如常的跪在蒲团之上,给侯夫人磕了个头,一旁的头环端了茶盘子来,递给素颜,却是将托盆倾斜,使得那杯里的茶水微微溢出,素颜端着时,发现这杯茶竟没有茶托子,感觉好不烫手,她强忍着灼烫,看了那丫头一眼,只见那端茶的丫头也是好不娇俏,与晚香的打扮相同,怕也是侯夫人身边得力的。

只见那丫环也是一脸的恭敬,只是眼里带着几丝讥讽,很自然的收回托盘,立在侯夫人身边,素颜淡然的将茶杯举起,杯沿上的茶水顺着杯子流向好腕,再流进衣袖里,很不舒服。

侯夫人却没有立刻去接,倒是含笑看着素颜道:“侯爷,怪不得绍儿就是跟人打破头也要娶了儿媳回来,果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呢,就是妾身看着也好生喜欢。”

这话可是说素颜品性不端,拿她与那些花街柳巷的女子相提并论,试问大家闺秀哪里会惹得男子为她大打出手?加之叶成绍又是花名在外,听在人家耳朵里便更是那么回事,一时间,素颜几乎可以听到屋里的轻‘嗤’之声此起彼落。

侯爷一听这话,脸便沉了沉,那双与叶成绍有七八分相似的星眸便清冷冷地看向侯夫人,嘴角抿成一个严厉的弧形,但一屋子的人,他也不好太给侯夫人没脸,只是冷哼一声,脸色变得严厉了起来。

见无人答她的话,便笑着接了素颜手上的茶,却是手微微一抖,似是被烫着,素颜下意识就要缩回手,那种敬婆婆茶将茶故意弄翻烫伤媳妇的戏码她早已熟知,还是防备些的好。

谁知侯夫人只是抖了一下,还是稳稳的端起来茶,只是茶水溢出得更多,那杯底下滴滴答答的不停滴着茶水,她皱了皱眉,嫌恶的端起茶,故意将杯子送出老远,倾了身子喝了一口,立即放在一桌上,只怕也不敢久端,怕烫着手吧。

她这奇怪的样子引得不少人来看,她却若无其事的喝了花,又笑着给了素颜一个大红包,却不及时叫起,正色地说道:“你以后可是我宁伯侯府的世子夫人,侯府可比不得普通官宦人家,规矩礼仪都是重的,我虽知道你素有贤名,就连皇后娘娘也对你青眼有加,但你进得我侯府,就得守我侯府的规矩,以前的那些习惯可就得改掉了。”

我以前有什么习惯?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好像素颜以前在娘家时行止很不端正似的,这侯夫人,怎么句句语打机锋,尖刻得很?素颜心中恼火,面上却是很柔顺的应了一声:“多谢婆婆教诲,儿媳谨记。”

只是站起来时,身子稍稍踉跄了一下,像是因跪得太久有些站不太稳的样子,哼,你会下暗手,我不会装柔弱?

果然早已忍得快要暴发的叶成绍几步便冲了上来扶住了素颜,对侯夫人冷声说:“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母亲就是要教训儿媳也不在这第一天,儿子饿了,还要用早膳呢,这些个虚头巴头的礼还是能免则免吧。”

说着,就要拉着素颜走,侯夫人一听,眼圈儿就红了,哽着声道:“绍儿,为娘不过是教教她罢了,你怎么用这般语气跟为娘说话?”

“我自来便是如此,母亲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叶成绍语气又是吊儿郎当的,牵起素颜的手,感觉触手湿凉,不由抬了她的手看,见连袖子都是湿的,他脸色更为阴沉了起来,横眉便扫了那端茶的侍女一眼,那侍女吓得微退了半步,垂了眼眸不敢看他。

素颜微窘着脸,故作惊慌地推开叶成绍的搀扶,直起背脊,垂首站到一边去。当着众人的面,与叶成绍太过亲蜜,人家不会说叶成绍如何,只会说她太过猛浪无状,她可不想送了话头给人说。

“你…你如今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可不行再如以前一般无形无状,得好生过日子才是啊,咱们侯府将来可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几个弟妹还要靠你扶持,你再不上进,可怎么对得起侯爷对你的隆宠啊。”侯夫人苦口婆心地对叶成绍道。

原来还是为了那世子之位,利之一字,放在哪里都是把刀,只要牵扯到利益,就没有不斗争的,素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嫁出来后,只是换了个战场而已,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娘,还是让嫂嫂见见叔伯们吧,大家伙儿都是一大早就起了,早些见完礼,也好回去喝碗热粥。”叶文娴看侯爷听了夫人的话脸色更加不豫,忙出来打散方道。

“可不是,大喜的日子,娘应该给我备些好吃的才行。大嫂,我是你二弟绍扬。”一个清俊文雅的少年走过来给素颜拱手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清朗的笑容,一双大眼温和干净,眼中带着友善的笑意。

素颜忙回了一礼,“见过二弟。”

侯夫人这开始给素颜引见在坐的亲戚,宁伯侯有兄弟三个,宁伯侯在长,二叔叶志高如今也是朝庭命官,位居四品,乃工部左侍郎,三弟如今外放福州,并不在府里。

二婶是个爽利的中年美妇,也是见人三分笑,说话也大大咧咧的,见素颜过来,亲亲热热的牵了她的手,但触到她湿湿的衣袖时,脸色色微变,随即像不知道一般,对素颜道:“这孩子真是长得俊呢,怪不得大嫂喜欢,我看着也喜欢,听说女红德容都是好的,什么时候也让我家文静跟你学学?”

素颜听得心里一咯登,自己什么时候女红好了?她不由看了叶二婶方氏一眼,只见她眼里笑意融融,脸色也是真诚的很,哪里看得出半点刻意出来,不由皱了皱眉,白着脸,点了点头,心里打算着,到时就算叶文静去问她女红,她便将做那小挂饰什么的法子教她们就是。

素颜正要走向下一个,方氏突然又哎呀一声,“呀,侄儿媳妇,你的袖子怎么全湿了?怎么是怎么弄的,这天寒地冻的,穿个湿衣服好难受啊,会着凉的,快回去换了吧。”

素颜颇感意外地看着她,她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袖子是湿的,早不说,却在此时嚷了起来?

一转头,看到自己正要见礼的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个子小娇玲珑,却是一副很精干的样子,她正要与素颜说话时,二婶子就嚷嚷了起来,使得她正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却是冷声一笑,很自来熟的去探素颜的袖子:“哎,真的呢,怎么会是湿的,是身边的奴才侍候不周吧…”话说到一半,眼珠子一转,又拿起手来打自己的嘴,“哎呀,你看三婶这话说的,侄儿媳妇可是出自书香门弟,家风定是严谨的,身边的下人做事也定是妥当周到的,你这袖子,不会是方才敬茶时弄湿的吧,哎呀,怕是烫着了呢。”

说着,这自称三婶的妇人拿起素颜的手一根根细看,边看边.啧.啧赞叹:“莫说,侄儿媳妇这双小手长得可真好看,又柔又软,婶娘的手与你的放在一起,粗皮粗骨的像鸡爪子似的。”

素颜听了就想笑,这三婶了还真是个妙人儿,她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两只手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窝儿,很可爱,只是不太符合当今社会对美手的评定而已。

“哎呀,真是烫的,二嫂,你看,都起泡了,红了呢,可怜见的,哪个天杀的丫头这么不会办事,沏这么滚的茶,是想烫着你,还是想烫着大嫂啊。”三婶子尖叫着,满屋子听了都看了过来。

侯夫人原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戏的,只是指着人让素颜认亲,这会子听到三婶子的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大声到:“大喜的日子,你们嚷嚷什么,别吓着新媳妇了,文娴啊,还不引你嫂嫂去给叔祖母见礼。”

三婶子听了好不高兴,大声道:“大嫂,弟媳我可不是乱嚷嚷啊,你看,你看,侄儿媳妇的手真的烫起泡了,不是我说,如今的下人们越发的没规矩了,主子们给几分脸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大胆妄为,侄儿媳妇可是来第一天呢,手就被烫了,可怜的孩子,你当时,怎么也没吱一声,我看你眼圈儿都是红的,是怕第一天进门,得罪了公婆吧,你放心,咱们侯府可不是那古板人家,侯爷最是仁义公道,你受了苦,就该说出来,不然,老实了就会被再欺负呢。”说着,在拿手捅素颜的腰,眨巴着眼睛想让素颜哭。

素颜确实很生气,那端茶的丫头分明就是得了侯夫人的命,才敢如此做的,她原本想着忍了今天,日后找机会再治治那丫头,没想到这二婶子,三婶子两人合唱了一出戏,硬将这事捅了出来。

看样子,妯娌间关系也不是很融洽,而且,这两个婶娘分明就是在借题发浑,想整治侯夫人呢。

她既不想被人当枪使,也不想太过软弱让人总欺负,素颜也没哭,只是苦着脸无奈地站着,小声道:“无事的,一点小伤,也不是很疼,谢婶娘关心了。”

这话虽没直说,但也是侧面承认她的手是被侯夫人的丫头烫着了。

果然侯爷气得大喝一声道:“真是反了天了,方者谁给大少奶奶送的茶?”

那端茶的丫头吓得立即出来跪在了地上,“是奴婢,奴婢没了烫着大少奶奶,奴婢这茶是早就沏好了的,侯爷您也喝了一口的啊。”

这丫头可真狡猾,人的口喝惯了热茶,耐热性一般比手上的皮肤要高上很多,而且,小口的喝,一喝即吞,自然不会烫到,但手端茶碗就不一样了,侯夫人的那杯茶泡得太满,又被这丫头故意溢出了一些,素颜端在上手时,侯夫人又迟迟不肯接,她便只能硬端着,时间长了自然就烫起泡了。

男人们哪里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侯爷只当侯夫人的那杯茶比自己敬得还晚一些,自己的那杯虽说烫了点,还是能喝的,也不至于就能将人烫伤了,脸色稍缓了些,看素颜的眼神不如先前的亲切了,这个媳妇也太娇贵了些,不过是敬杯茶,就闹出这么多事,在娘家怕也是没做过什么家事的吧。

叶成绍却是坐不住了,他听说素颜的手起了泡,气得二话不说,冲过去对着那端茶的丫头就是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当爷是死的么?敢在爷的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你是皮子痒了吧。”

侯夫人见了大怒,拿了帕子捂着眼就哭了起来:“侯爷,晚玉可是妾身陪嫁过来的人,绍儿他这样也太不将妾身看在眼里了,人说打狗还看主人呢,当着妾身的面就打我的人,那还了得?”

侯爷也觉得叶成绍太过份了,冷声喝道:“绍儿,还不给你母亲道歉!”

叶成绍头一昴,抬了下巴对侯爷道:“父亲,这丫头贼滑,她着实烫了您儿媳的手了,不然,您让儿子试给您看。”

说着,一扬手,大声道:“再沏杯茶来,要满满的一杯。”

不多时,小丫头沏了一杯茶来,叶成绍对地上的晚玉道:“起来,端着这杯茶,你给爷好生端一会子,爷倒要看看,你能经得起烫不。”

晚玉低了头跪着,却是不敢去接那托盘里的茶,叶成绍冷笑一声,伸了手,将那托盘碰了碰,茶杯里的水果然溢出,不耐烦的对晚玉道:“不是不烫么?爷让你端杯茶都不肯了?还是你不敢?”

晚玉仍是垂着眸子,却是倔强地回道:“奴婢若是端了,世子爷可得跟夫人道歉。”

叶成绍气得冷笑:“好。”

素颜一听,叶成绍怕是要吃亏,那丫头话里有陷井呢,她只说端,只要她能忍受得信,一杯热茶有什么不能端的,顶多就是烫个泡罢了。

她心里着实不想让叶成绍在侯夫人面前低头,不收关心地看了过去,身边的二婶娘却是扯了她的衣袖一下,大声道:“啊,绍儿那手里的茶可是满出来了,原来侄媳妇的衣袖真的是茶水浸死的啊,真可惜这一身彩绣衣服了,得花好多功夫才绣成的吧,侄媳以后一定不能藏私,得好好教教我那不成器的姑娘。”

她这话前头在帮着素颜,后面却是转了题,一下子又绕到绣功女红上头去了,看着在帮素颜,却又像是在打圆场,事情是她桶出来的,又是她在熄祸。

素颜也不想如她的意,只是随意地应了她一下,根本顺着话往下说,只是拿眼盯着晚玉。

那晚玉见叶成绍答得顺,便真的伸出一丝细嫩的手来接了那杯茶,一触手,便被热茶烫了一下,脸色微白了一下,却是忍着,抬了眸对叶成绍道:“世子爷,奴婢可是端了这杯子的。”

叶成绍歪着身子斜站着,双手抱胸,一脚腿伸直了按节拍抖着,活脱一个浪荡子样,“急什么,多端会子,你家大少奶奶可是端了好久,你家夫人才接了的呢。”他特意说了两个你家,头一个说的轻,后一个说得重,像在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一样。

晚玉那端茶的手果然有点发抖了起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确实被烫了,可这丫头也是个狠的,竟是一咬牙,将茶端稳了,眼睛直视前方,挺直了腰跪着。

侯夫人见了对一傍的晚香道:“去,把那茶端给侯爷喝,看是不是就能烫着谁了,想来咱们宁伯侯府是武将出身,比不得那些文人家里的金贵。”

晚香也看得出晚玉在受罪,忙上了前去就要将茶接过来,叶成绍却是亲手将那茶端起,恭敬地递给侯夫人:“母亲,您自己个喝,若是不烫,那便一干而净如何?”

这话也太过份了,这茶才沏了出来,小口喝自是不烫的,但要一干而净,口里都要脱层皮去,侯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却是伸了手接过了茶,对侯爷道:“侯爷,妾身口不渴,要不,这茶您喝?”

侯爷早就不耐烦了,他也看出了叶成绍的意思,如今既不想抹了侯夫人的面子当众斥责她,又不想让叶成绍受屈,只是恨这两母子,为什么就不能和睦一些,新媳妇刚进门就闹这一出,传出去,还真是笑话。

“不喝了,摆饭吧,媳妇既是手伤了,这两天就不要来请安,在屋里好生歇着。”侯爷算是想熄事宁人了,和稀泥。

素颜也知道要见好就收,笑着拉了文娴的手道:“不是还有几个长辈没引见的么?妹妹快帮帮我,别哪天在府里头遇到了,不知道是亲戚,失了礼就不好了。”

文娴自是巴不得不要闹了,笑嘻嘻的拉了素颜往四叔祖母走去,四叔祖母是个孤寡老人,膝下只有个女儿远嫁了,因没有儿子,就由族里养着,但宁伯侯小时侯得过一场病,那病来势汹汹,又风传说有传染,府里上下都不敢近身,老侯夫人又怀有身孕,不能照顾他,后来,病得厉害了,差一点就要送走,任其自生自灭,那时就是四叔祖母天天服侍着他,并强将他留在府里,最后,竟是让侯爷逃过了一劫,后来,侯爷感念四叔祖的恩情,便接到自己府里当母亲一样供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