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爝见董琳还不死心,又举一例,说道:“不仅如此,我们在水刑狱石室寻找出口时,你曾跑过来向我们报告转劫所内发现骸骨的事。当时的脚步非常迅捷,以至于袁嘉志误以为是男性,摆出了袭击的姿势,谁知道竟然是你。而且进石室之后,你喘气并不急促,只是装出一副惊骇的样子。要知道,即便是我和韩晋这样的青年男性,以你的步频奔跑,从转劫所到水刑狱石室一路下来,也必会喘得说不出话!由此可见,你的体力和耐力均属上乘。怎么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不承认吗?”

4

我原本以为董琳会继续抵赖,毕竟这种情况我见过不少。谁知她竟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最后双手捂脸大哭。这一系列变化发生在几十秒内,看得我一时没了主意。光是看她的样子,哪里像个连环杀手,完全就是一个娇柔的小女生。

谭丽娜之前骂了几句,见董琳阴晴不定,身上又背了几条人命,也不敢再骂。她怕把董琳惹急了,连她一起杀了。袁嘉月和汤洛妃都呆在原地,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日夜陪伴在身边的女仆,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储立明和我一样,毕竟是男人,见董琳这样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出于本能,就想上前安慰。可一想到她连袁嘉志这样魁梧的男人都能轻易杀死,向前的脚步顿时犹豫了。

哭了一阵,董琳抬起头,用袖子擦干了泪水,对陈爝道:“好吧,都给你说中了。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爝犹豫片刻,才道:“我其实挺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但比较符合这件事的逻辑,你可以告诉我,我猜对了,或者猜错了。”

董琳爽利地道:“想问什么,你尽管问吧。”

“你是不是袁秉德的女儿?”

陈爝此言一出,不仅我,所有人都发出一阵惊呼,尤其是袁嘉月,听了之后几乎站立不住。这也不能怪我们承受能力弱,只怪这个新闻太劲爆了。

令我们更惊讶的是,董琳竟然点了点头,说:“是的。”

“果然不出所料,所以你才会知道刑具博物馆的秘密。袁秉德谁都没告诉,只把这件事说给了你听。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请问。”

“袁秉德所犯下的连环绑架案,也就是社会上称为‘阎帝案’的案件,你应该也参与了吧?”陈爝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

“陈先生,你真的很厉害。”董琳佩服地鼓起掌来,“没错,是我协助父亲完成的。”

这一拨接一拨的信息炸弹,炸得我大脑纷乱至极。

“你杀掉夏栋才,是为了不让他公布那份遗嘱,因为在遗嘱上会有你的名字,到时候,袁家人就都会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小妹妹了。”

“没错,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这样的话,我就没法一个个杀死他们了。”

“而且毁掉遗嘱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把所有的嫌疑推到袁嘉月身上。根据新婚姻法,袁夫人分不到多少钱,袁嘉月才是遗产第一继承人。”

袁嘉月听了,顾不得害怕,张口就骂起街来。可是董琳完全不理会她,双眼直视陈爝,耳朵里也只听得进陈爝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杀死袁家的人?”陈爝低声问道。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让他们几个逼死的!”董琳忽地转过头,怒视袁嘉月,恨道,“他们这几个虚伪的兄弟姐妹,口口声声说和父亲没有太多感情,暗地里却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觊觎他的财产。他们每个人都希望父亲能早一点死掉,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财产。在他们眼中,父亲就是一株摇钱树而已。”

袁嘉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难道你是那个贱人的女儿?你……你这么大了……”

董琳死死瞪着袁嘉月,咬牙切齿地说:“是啊,没想到吧?你们以为随便害死别人,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你……你胡说什么……我害死谁啊……完全没有这回事……”

袁嘉月被瞪得心虚,眼神闪躲,不敢正视董琳的眼睛。

从她闪避的眼神和惊慌的表情,我就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董梦云的名字,你还记得吗?”董琳又问。

“我不认识!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疯了,你就是来骗我们袁家财产的!”袁嘉月被逼得歇斯底里,指着董琳大喊大叫。

汤洛妃见她失控,走近她说:“嘉月,你先别激动。”

袁嘉月并不领情,一把推开汤洛妃,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这个狐狸精,年纪轻轻嫁给老头子,难道不是图他钱?你不要脸!”她骂上了瘾,说完汤洛妃,矛头又指向谭丽娜,说她离婚了还要来分财产,吃相比汤洛妃更难看,都属于不要脸。

见到这一幕,我不禁为袁嘉月感到一丝悲哀。人活成她这个样子,眼中除了钱之外,亲情友情一概没有,实在很失败。

不过听董琳刚才一番话里的意思,袁氏姐弟都参与了“害死”她母亲的事件,她对袁秉德却并无苛责,这里面究竟又有什么故事呢?而且,袁秉德还让她一起参与自己的犯罪行动,甚至将刑具博物馆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从这一点来看,他对这个私生女的喜爱远远超过了那几个嫡子嫡女。

袁嘉月吵吵闹闹个没完,我听了也头大,正想开骂,却听见储立明板着脸对她大声斥责道:“够了!够了!吵什么吵!都不想活着出去了?”她被储立明一凶,立刻噤声,不再骂街,也不知是被储立明的样子吓到,还是觉得自己理亏。

才雄起没多久,储立明又换了一张笑脸,对董琳道:“小董啊,你看,我们平时关系不错,我对你也挺好,从不骂你。你看这里你也挺熟,要不就给我们几个指条明路,哪里是出口,咱们一起出去,总比在这里等死强,你说是不是?”

董琳低着头,完全没有理睬储立明的打算。

储立明见自己碰了个钉子,却也不气馁,觍着脸继续道:“你要不愿意让袁嘉月出去,偷偷告诉我们也行。我们几个没惹过伯母,你犯不着拉我们一起陪葬吧?你看,我刚才也骂过袁嘉月了,作为大姐,她确实有问题,人格上、精神上都有问题。整天就知道钱钱钱,我们可不一样,你看这位陈先生,这位韩先生,还有我储医生,都是好人哪!你就告诉我们出口在哪儿吧,行不行?”

我见储立明说得就差下跪了,心里也替他着急。

这时,董琳突然开口道:“没有出口,地宫唯一的出口就是我们来的入口隧道。刑具博物馆沉降之后,隧道也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按陈爝的推理,刑具博物馆的沉降还在继续,也就是说,天花板依旧会以每日三十厘米的速度往下压,就算我们饿不死,迟早有一天也会被这地宫的天花板压成肉饼。我抬起头,见地宫的天花板离我们还不算太近,起码有个五六米,被压死之前,我们应该会先渴死。

这种在等待中渐渐死去的刑罚才是最恐怖的。因为恐惧感时刻都围绕着你,折磨着你。怪不得陈爝把整个地宫称为一个巨大的刑具。

设计建造这座刑具博物馆的建筑师,心眼真是坏到家了!

“我不想死啊……”

谭丽娜双腿一软,坐到地上失声痛哭。她本想靠公公去世捞一笔遗产,才不远千里赶到这里,谁知竟是送了条命来。

我和陈爝更惨,他为了帮忙破案,我为了几万块钱,落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最后还要被天花板压成肉泥的下场。想我韩晋老师一世英名,死后竟变成一块肉饼。最惨的是临死还是单身,没有女朋友。

储立明不信没有出口,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董琳。说什么大好青春年华,就这么死了真不值得,还说如果董琳告诉他出口在哪儿,逃出去后可以送她一套房子,反正自己房子多,也住不过来,就当交一个朋友。

“反正我们也逃不出去了,不如听听你的故事吧!”陈爝将火把插回墙上,盘腿坐下,“就算你要我们的命,也得让我们死得明明白白吧?”

储立明见陈爝要听故事,真的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陈先生,你就别添乱了,故事出去听不好吗?你也劝劝她吧,小姑娘怎么这么倔,我真不明白了!一个个的真想求死?”

董琳也在陈爝的对面,盘腿坐下。

“你要是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第十章 土刑1

事情发生在董琳十三岁那年。

在此之前,她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初二学生,与其他同学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虽然和妈妈相依为命,但董琳并不觉得自己缺少关爱,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陪伴她。

她人生中所有的烦恼也不过是学校里那点事儿,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董琳现在还记得,那件可怕的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天是周五,学校提早放学,她和同学张晓雪一起去逛商场,又去喝了下午茶。张晓雪还提起班级里的那个叫袁子奇的男生,说她对董琳一定有意思,不然不会每次下课都跑来和她说话。董琳红着脸说不可能,他瘦得跟竹竿一样,长得也难看,自己不会喜欢。张晓雪说不喜欢那脸红什么,董琳说精神焕发!两人笑作一团。

逛完街后,两人在公交车站道别,董琳坐车回家。

她路上就在想,妈妈会煮什么晚饭呢?是自己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是番茄炒蛋呢?不论做什么,只要是妈妈做的菜,她都觉得很美味。

下了公交车,到家需要步行十分钟。路上她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因为明天妈妈就要过生日了,提前送花给她,也让她高兴高兴。

到家门口,董琳用钥匙开门,对着屋里喊了一声“妈”。奇怪的是,屋里却没人应她。这是很反常的。平时她走到楼梯口时,母亲就会听出她的脚步声,跑来开门。董琳心想,妈妈可能在忙吧,或者在上厕所,所以并没有在意。她脱了鞋子,换上拖鞋,将康乃馨放在玄关的长椅上,然后走进客厅。

屋里死一般寂静,厨房也是,没有往常妈妈下厨的声音,也没有饭菜的香味。

“妈?你在哪里?”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董琳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连喊了两声,妈妈就算在睡觉也不会听不见,何况妈妈神经衰弱,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难道妈妈不在家?

她去厨房和卫生间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妈妈的身影,于是推开了卧室的门。

接下来的一幕,董琳永生难忘。

妈妈仰面躺在床上,手腕被割开,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将半张床都染红了。董琳愣在门口,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跑到床边。妈妈脸上毫无生气,惨白一片。董琳伸手抚摸妈妈的脸颊,感觉冷冰冰的。

她放声大哭。

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经过鉴定,妈妈是自杀的。董琳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脸上满是泪痕。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五小时还是八小时?无所谓了。妈妈没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的天塌了,今后路该怎么走呢?

妈妈走得太急,什么都没留下。

“你就是董琳?”

董琳抬起头,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面容慈祥,黑白相间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他眉宇间透着悲伤,说话和声细语,十分温柔。

然而,他接下去那句话,却让董琳大惊失色。

“我是你的父亲。”男人蹲下身子,与坐在长椅上的董琳平视,“今后由我来照顾你。”

彼时的董琳虽未成年,但心思极为细密,听到男人这么说,第一反应是警觉和不信任。因为妈妈在世的时候,很明确地告诉过她,父亲已经死了。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爸爸,所以对父爱也从不奢求。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是骗子!

“我知道,你已经不是个小孩了,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是你的妈妈不让我见你,但我一直很挂念你。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由你自己来分辨,我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男人的坦率出乎董琳的意料。

董琳心想,姑且听听他怎么说吧,然后点了点头。

男人名叫袁秉德,是个小有成就的商人。十多年前,他在自己经营的工厂里认识了董琳的母亲董梦云。当时董梦云还是个刚入社会不久的女孩,担任的职务是老板袁秉德的文秘,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撰写文件、准备会议、接待访客等。

董梦云脑子灵活,很多复杂的事情到了她手上,总能很顺利地解决。时日一久,袁秉德开始注意到这个聪明的女孩,对她渐生好感。而董梦云也被袁秉德的成熟魅力所吸引,芳心暗许。终于有一天,他们没有把握住底线,发生了关系。

那时袁秉德已是有妇之夫,且和妻子育有三个子女,对于董梦云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她虽然家境不好,但无法接受做有钱人的情妇,高傲的她也不需要袁秉德离婚,自己提出了分手,并办理了离职手续。

袁秉德找过她几次,都碰了钉子。董梦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她对他说,已经做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如果你还对我念有旧情,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事情原本就这样结束了。谁知就在他们分开的几个月后,董梦云发现月事迟迟不来,便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按照正常的流程,她应该打掉这个孩子才对,可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她想,这个孩子是无辜的。纠结的时间越久,打胎的风险就越高,这样拖了好几个月,董梦云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袁秉德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他偷偷来找董梦云,希望能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但再一次被拒绝。

“这个孩子是我决定生下来的,和你无关,以后也不会用你一分钱,请你放心。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就这样,董梦云一个人将董琳拉扯到了十三岁。

袁秉德尽管没有经常去探望她们母女,但在暗地里却一直关注着她们。只要她们母女遇到困难,他总会暗中出手相助,甚至连董梦云的工作都是袁秉德托朋友替她解决的。当然,这些事董梦云并不知道。

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们母女,直到董梦云死亡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

2

董琳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袁秉德也表示理解,但是作为父亲,他必须担起责任来。他将董琳安排在自己的亲戚家,给她换了一所更好的学校。并非他不愿意将这个私生女带回家里,而是董琳不愿意公开她和袁秉德的关系。

对于女儿的要求,袁秉德没有反对,他内心深处自然是想让她认自己,但缺失十多年的父爱,是需要时间慢慢补偿的。他决定,余下的日子要好好对待董琳。

随着相处的深入,两个人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深厚起来。

上中学的时候,体育老师就发现了董琳运动方面的天赋,在他的推荐下,董琳顺理成章地上了体校,随后又进了市里的散打队训练。

他们父女偶尔会见面,聊聊各自的近况,但生活中并无太多的交集。

转折点发生在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天,袁秉德多喝了几杯,竟向董琳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近期发生在市里的多起绑架案都是袁秉德所为,他把这些受害人绑架后带回了刑具博物馆的地宫里,将他们折磨致死。

董琳惊呆了,她不理解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古董收藏家,为什么要去绑架杀人。她劝父亲自首,绑架和杀人都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如果自首的话,法官在量刑的时候,或许会宽大处理。谁知袁秉德竟一反平日里儒雅的形象,对那些所谓“受害者”破口大骂,细数他们一生的罪状。

“这些人一个个都腰缠万贯,富可敌国,但他们不仅不用自己的资源来做善事,造福社会,反而欺压弱小,在社会上横行霸道,简直十恶不赦!老天不收他们,我来收!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地狱的!”

袁秉德说话时正义凛然,他将每一个被绑架人的罪行细细说给董琳听。他说这些人个个该死,他只是在替天行道。而这些权贵的肮脏龌龊之事,董琳闻所未闻,听了之后也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由此,她的心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反对父亲,到理解父亲,直到最后,董琳加入了父亲制裁这些权贵的行动中。

起初,袁秉德自然是强烈反对,他说:“我不能对不起你母亲,把你引上犯罪的道路。”可董琳反问父亲:“这条路是正确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不能走?如果不是,为什么你还继续坚持?”袁秉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妥协。但他要董琳发誓,如果不幸被警察抓住,一定要将所有的罪行都推到他的身上就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父女第一次行动就非常顺利。董琳身手很好,随手就能撂倒一个成年男性,省了袁秉德不少力气。但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如何将董琳安置在自己身边,又不被别人怀疑。董琳想了两天,对袁秉德说自己可以装成他的女仆。袁秉德一听之下,立马拒绝,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女仆,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旧爱董梦云?

但董琳却不这么认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到他们把目标人物都清理干净,再恢复身份不迟。袁秉德长叹一声,点头答应了。他心里明白,这个女儿的思想觉悟远高于另外三个只认钱的不肖子女,便对她更加喜爱,把刑具博物馆的秘密倾囊相告。他说:“我这一生,罪大恶极,晚年虽然为社会、为人民做了点实事,杀了几个恶人,但终究洗不掉自己的罪孽。所以在我死后,你就把我的尸骨带去地宫,清空博物馆,毁去承重装置,让这座博物馆将我的尸骨压碎,也算赎了身前的诸般恶业。”

谁知好景不长,袁秉德的计划实行不久,健康状况忽然一落千丈,去医院一查才知道已是肺癌晚期。治疗期间,妻子汤洛妃和董琳一直在他身边照顾起居。可是病情来得凶猛,袁秉德又有许多基础病,免疫力本来就差,折腾了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听闻父亲的死讯,袁秉德在外的三个子女纷纷回到博物馆奔丧。这个时候,董琳已在考虑公开自己的身份,辞去女仆的职务。

那天,她正打算向汤洛妃请辞,还未开口,汤洛妃就让她去会议室给袁氏姐弟送点茶水。董琳应了之后,去厨房冲了茶,端去会议室。可就在她打算敲门的时候,忽然听见会议室里袁嘉月说了一句:“还好那个姓董的女人死得早,否则老头子一死,她必会来讨债。要是证明那个孽种真是老头子的,真是后患无穷!”

董琳心头一震,立足在会议室门外,偷听他们讲话。

袁嘉亨道:“别说了!这件事始终是我们不对……”

袁嘉志冷笑道:“我们哪里不对?只不过找那个贱女人聊了几句,她自己想死,关我们什么事?嘉亨,我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也很过分啊?说她靠身体上位的不就是你吗?”

袁嘉亨忙道:“可是……”

袁嘉月低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这番话听在董琳耳中,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们口中“姓董的贱女人”不正是自己的母亲吗?为什么他们说几句话,母亲就会去寻死,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无数个问号在董琳心头盘旋不去。

这时袁嘉亨又道:“当时我们一起去她工作单位找她,让她不要染指我们的家产,不过是警告而已,谁想到她听了之后会去自杀?我要是知道有这个结果,一定不会去找她!现在想起来,心里有点后悔。那时候我们骂的话太难听了,让她怎么继续在单位工作呢?背后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唉,现在爸爸也没了,我在想,不如我们去找到那个女人的女儿,带回来好好照顾,毕竟也是父亲的骨肉……”

“你他妈疯了?”袁嘉志厉声骂道,“老头子的遗产为什么要给外人?再说,那个孽种是不是老头子的都难说!”

董琳整个人僵立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妈妈竟然是被这群家伙……

——他们一定用非常恶毒的语言侮辱妈妈,妈妈才会自寻短见……

——他们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不能原谅!

愤怒冲昏了董琳的头脑,自那时起,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将他们全都杀死!

3

听了董琳的故事,除袁嘉月外,在场众人无不慨叹。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竟被卷进这样一场无妄之灾里,只能说天意难料。至于袁氏姐弟,不能说他们完全无辜,毕竟董梦云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但最终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他们来说也未免有些严重。

董琳低头苦笑:“随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杀死那两个人的过程,与陈先生推断的没有太大出入。对了,陈先生,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陈爝对她道:“请问。”

董琳秀眉微蹙,疑道:“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呢?”

陈爝答道:“其实发现袁嘉亨尸体时,我就觉得十分奇怪,凶手胆量何以这么大,敢花去这么多时间堆砌砖石,如此大费周章,万一有人突然醒来怎么办?后来我心念一动,才想到凶手并不是胆大,而是胸有成竹,因为她在我们饮用的水中加入了安眠药。而我们的食物和水,通常都是你给我们准备的,那个时候我就对你起疑了。”

原来如此,可是这件事陈爝从未对我提起过。

董琳道:“陈先生真是聪明绝顶,可惜今天也要拉你在这里陪葬了。你要怨就怨这个女人,千万不要怨我。”她说话间伸出手来,指着袁嘉月的脸。

袁嘉月骇然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是杀人犯!你杀了那么多人!”

董琳反唇相讥:“难道动手杀人才是杀人,动嘴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

如果不是汤洛妃和谭丽娜拦着,袁嘉月恐怕就要冲上去与董琳厮打了。可是以她的身手,哪里是董琳的对手?董琳坐在原地,冷眼瞧着袁嘉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时,陈爝站起身来,用手掸去裤子上的灰尘。他脸上毫无恐惧之色,与此前逃生时的模样颇有些出入。难道陈爝在这几个小时内,已看破了生死?

正当我兀自怀疑之时,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颤动。再抬头看时,宫顶竟然开始落下大量尘土。不仅是我,周围所有人的身体都跟着摇晃起来。

“难道地震了?”储立明抱头躲在石墙边上,说话声音都哑了。

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我转头看陈爝,向他讨一个答案。

陈爝也是满面惊色,看来并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灾变,当下对着众人喊道:“这不是地震,顶上的天花板就要压下来了!大家快跟我来!”说着取下墙上的火把,向大家挥了挥手,随后当先冲在前面,朝奈何桥的方向跑去。

储立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破了胆,拿了火把拔腿就跑,汤洛妃、袁嘉月和谭丽娜三人齐声尖叫,紧随在陈爝后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每天沉降三十厘米吗!”

我边跑边冲着陈爝喊,耳边的隆隆声使我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陈爝并没有理我,只是一味往前狂奔。过不多时,我们来到桥上,陈爝忽然停下了脚步。头顶掉落的灰尘与碎石越来越多,天花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我们压下来,四面的石墙也出现了裂痕,整个地宫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土崩瓦解。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此刻的我们,真是再贴切不过。

储立明、汤洛妃、袁嘉月、谭丽娜四人也来到桥上,四个人八只眼睛,齐齐盯着陈爝。眼下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爝身上。

我见陈爝立足不动,心急如焚,便催促道:“我们往哪里逃?”

陈爝指着桥下的黑池,对众人道:“大家跳下去!”

“你疯了,跳到这个水里?”我指着桥下的“血污池”,不敢相信陈爝竟会出此下策。这池水深浅不知,贸然跃下,没被石头压死,也先被这污水淹死了。

“我不敢保证,但姑且一试!”陈爝急道,“时间不多了!”

眼见桥上开裂处越来越多,仿佛冰裂般四处蔓延,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我已顾不上再去多想,率先跳了下去。储立明踌躇了一会儿,说了句:“死就死吧!”也随我一起跃入池中。

入水瞬间,我只感觉周身刺骨异常,随即呛了几口臭水,恶心得差点儿把胃里的食物呕出来。池水深不见底,我不敢托大,忙蹬起双腿,同时双臂张开,划水上浮。出了水面,我深深吸了口气,耳边又传来陈爝的喊声:“游去右边墙壁,找找是否有出口!”

他话音未落,我就感觉西面吹来一阵彻骨阴风,伴随着一阵女人的尖笑!

我头皮发麻,险些四肢僵直,沉入水里。还好我那时足够冷静,并没有吓晕过去,而是心念一动,明白了陈爝的意思。

管它阴风阳风,有气流涌出,就说明有出口!

我手脚并用,往西面石墙游去。这时储立明才浮出水面,吐了好几口脏水。

游至墙边,我伸手去触摸墙面,那石墙可能是终年被水浸泡,长了许多苔藓,滑不溜的,根本没着力点。这时,我头顶上掉落的碎石逐渐变大,不停坠入水中,好几颗都砸在我的头上,头皮都被砸出了好几道口子,若是再大一圈,保不准我就去见了阎王!

时间紧迫,我不及细想,伸手去拍打石墙,储立明也拼命游了过来,和我一起在墙上又敲又打,希望能找到出口。地宫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就连血污池中的黑水也开始随之荡漾。我双脚踩水,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拍打石墙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正当我意欲放弃,闭目等死时,耳边忽然有风鼓动,紧接着传来一阵岩石摩擦的声音。我抬眼一看,储立明竟从石墙上抽出一块砖来!

那石砖一经抽出,里面就涌出一阵风来,原本刺耳的女人笑声变成了呼呼风声。储立明见到希望,双手不停拆砖,一块块抽出丢入水中。我忙游过去帮他。桥上众人见我们生生挖出一个洞来,无不欢呼雀跃。在陈爝的催促下,汤洛妃、袁嘉月、谭丽娜纷纷入水,朝我们这边游过来。我暗想,幸好这三人都识水性,省去不少麻烦!

没过多久,石墙就被我俩拆出一个大洞,说是大洞,也仅能同时通过两人,里面是一条漆黑的石道。石道窄小,仅能容两人并肩爬行。储立明挖出洞后,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我浮在水上,依次让三位女性进洞,再看桥上,见陈爝并没下水,只是冲我喊道:“我去找董琳!”

适才情况紧急,我并没发现少了一个人。眼下回想起来,才发现董琳并未和我们一起逃跑,这时应该还在石殿之中。可是这地宫摇摇欲坠,随时会崩塌,陈爝如果这时候再跑回石殿救人,恐怕凶多吉少!

“你快下来!时间来不及了,这里快要塌啦!”

我拼命对他摇手,示意他不要冒险。

陈爝却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反而捡起储立明留下的火把,用力抛向我。我伸手一抄,正巧握在手中。火把的火势不减,也当是走了狗屎运!我转眼再看时,陈爝人已不在桥上,身影渐渐没入地宫扬起的尘埃之中。

身后的储立明伸手将我拉入洞内,但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石殿的方向。我生怕这座奈何桥承受不住,突然坍塌。这样的话,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陈爝了。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阵酸楚。

即便手里有火把照明,地宫里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与此同时,耳边的轰隆声一阵又一阵,巨响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震动,让我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如此强烈的震颤和不断掉落的石块,使地宫中寸步难行,且不说陈爝能否将董琳带回此处,他自己能否安全到达石殿都是个问题。

“我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逃命?”袁嘉月躲在石道深处说道。

“陈爝还没来,我不走!”我头也不回地道。

袁嘉月又道:“你不走,我们走。你把火把交出来!”

我转过头去,瞪了她一眼,怒道:“我凭什么给你?”

储立明这时又出面当和事佬:“特殊时期,大家少说一句,我们现在躲进这里,暂时安全了,等一等陈先生也无妨啊!韩先生说得有道理,毕竟陈先生去救人了嘛!”

谭丽娜冷然说道:“安全个屁,这里说不准也会坍塌!”

储立明接着道:“不过呢,我要说句公道话,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数到十,如果陈先生还不来,我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