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敏也被眼前这横七竖八的景象震惊了,她更感性一些,看着往日在她身边的嘻嘻哈哈的弟兄们现在成了一具伏尸,回身便抓往了楚淮的衣领!

“这是怎么回事!”她失控大喊,“你不是这么说的!为什么要炸死他们?是不是余欢?是不是她?”

楚淮甩手拂开她,长眉微蹙,“你看清楚,他们没死。”

姬敏哪里肯信?满心想的都是余欢因敌视她而擅自改动计划,炸死了山寨所有人。

楚淮也不与她废话,找到事先潜入山寨的两名墨武问:“可找到罗戚然?”

这两名墨武都曾跟着楚淮一同进寨营救安于夏夫妇,见过罗戚然,此时却齐齐摇头。

七寨主已带人探过那些山贼的鼻息,果然只是昏厥,大约是中了某种迷药,便放下心来,让人将这些人全都捆了,才来对楚淮道:“大寨主房间里有一条通往后山的秘道,如果他没有中迷药,现在恐怕已逃出很远了。”

后山!楚淮蓦然心中一紧!

余欢等人在后山打光了西瓜弹,听着那一声声的炸响、渐渐消弥的争斗声,脸上浮现的是获得成功的巨大喜悦!墨家反对战争,却也难免在战斗中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所以才有墨日、才有那些攻城掠地的机关,可今日他们却真正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震天雷内填装加以改造的五里雾、*烟,一改这几种炸弹笨拙、体积庞大的缺点,将所有的精华浓聚在小小的球状空间内,有限的空间极大地考验着墨匠们的技巧,精确的弹药配比更是重中之重!以震天雷弹出数十支细小的*烟并引爆,余下部分落地后再以撞扣机巧引发五里雾,每一环每一扣都需要极为精密的布置,稍有不慎便会使弹药混合而引发其他后果,又或者震天雷无法引爆*烟,那么这西瓜雷也就只是一颗变异的五里雾罢了。

这番设置说来轻巧,墨匠位也制得精密,可他们都知道,若非余欢精细到极的图纸摆在那里,就算他们早有过这种设想,也绝造不如像现在这般便携轻巧的西瓜弹。

“回去之后一定要给这东西取个响亮的名字!”雷一乐得眼睛都迷缝起来,像他们这样的匠人,最高兴的不是得了多少银子,而是在自己手上又生出什么新东西。

雷二显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叫迷雾震天响!”

木四木五也各有想法,一人说叫“墨氏九转连环雷”,另一人说要简捷一些,叫“三重雷”。

巧九一叉腰,“敢情倒成了你们的功过?你们也就是个帮手的,这名字还是得钜子来定!”

几双眼睛就眼巴巴地看向余欢,都希望她能采用自己提议的名字。

余欢觉得哪个都不错,不过她要随便选了,其他人难免不会失落,想了想笑道:“既是为攻花花寨而制,不如就叫‘花花弹’,也算以此纪念咱们的第一次改造。”

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都听懂了余欢的话,个个摩拳擦掌兴致高得很,对余欢的命名也无异议,想一想这西瓜弹的肚子里百般繁复,可不就是一颗花花心肠的花花弹么!

几个人放完了花花弹任务就算完成了,就等着楚淮发来信号他们就前去会合,眼下窝在山坳里机关技巧古遗奇物聊得正开心,忽见一个黑影朝他们飞了过来,直往雷一而去!

他们几个造出的花花弹威力惊人,更能制造万夫莫敌的神技机关,可论起个人武力却是一个比一个渣!雷一眼看着那黑影蹿过来只记得大叫,连躲都忘了躲,就在那人即将抓上雷一之时,另一道黑影自附近的一棵树上直扑下来,这人他们看得清楚,正是墨日越无桑!

越无桑手持一柄薄剑直朝那人背心而去,以逼迫那人放开雷一,却不料那人陡然转了方向,拎起余欢挟在身前,竟是声东击西之计!越无桑再想上前已然晚了,那人断喝一声,“再近一步就弄死她!”

巧九几人惊魂未定,再看挟住余欢那人约么二十四五岁,身量极高,单薄的衣物下是一身虬结肌肉,他指扣成钩牢牢地锁在余欢的脖子上,钳得余欢脸色发白、血色尽失!

“余欢,墨家的钜子是吗?”那人的笑容残忍而狠戾,时刻防备越无桑的眼睛仿如毒蛇一般阴冷,“让你们的头儿来见我!”

 

第四十八章 选择

楚淮赶到后山的时候越无桑已与那人对峙许久,无须多言,那人一眼扫来,“你就是他们的头儿?”

楚淮看一眼被他钳住的余欢,面色苍白颈间通红一片,显然这人手下并不留情,让余欢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楚淮焦躁起来,直想扑上去与那人拼命,可他忍着,面上云淡风轻,“罗戚然,你想做什么?”

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可他没有,抓了余欢等在这里,岂能没有目的?

罗戚然阴恻恻地笑出声来,视线在楚淮身后的姬敏身上晃了一圈。

姬敏瞬时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朝楚淮身后躲了躲。罗戚然原是老寨主给她挑选的丈夫,否则也不会既让他代任寨主,又立下姬敏的丈夫可继承山寨的遗言,他对姬敏很上心,可惜姬敏不喜欢他,嫌他为人阴狠又不讲道义,如今又有了楚淮作对比,更加不肯委屈自己。

不过姬敏躲归躲,目光却一刻未离罗戚然的手,姬敏清楚罗戚然指上的功夫,再重一点,只要再重一点点,余欢的喉骨就会被捏得粉碎。

这时罗戚然指尖骤然一紧,余欢顿时痛苦不已,引得墨者们怒目而视,巧九连声叫骂,“为难女人算什么好汉!难为你还是一寨之主!”

罗戚然充耳不闻,掐住余欢的手缓缓上提,余欢的脚尖堪堪与地面接触,她紧紧抓着罗戚然的手臂,张着嘴想要呼吸却又无能为力,原本苍白的面色一下子憋得通红。姬敏的呼吸也摒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欢,好像被钳住的是她的脖子。

就在姬敏紧张万分的时候,罗戚然突地又松了力道,乍得松缓的余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又呛得咳嗽起来。

罗戚然盯着姬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哈哈大笑,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一样,姬敏又惊又恼。连忙低头不敢再看他,同时偷偷瞥向楚淮,见他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急色。

罗戚然戏弄过姬敏后恶狠狠地看着楚淮,“我要和你做个交易。”他一指姬敏,“让她过来,我立刻放人!”

楚淮根本不可能答应罗戚然的要求!且不说现在他身边都是姬敏的人,就算不是,他也没想过用姬敏去换余欢,打下花花寨的过程虽然不复杂却再难复制。他还需要这些山贼的协助。又怎会在这个时候牺牲姬敏?。

罗戚然没让他有多想的时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完伸手扣住余欢的肩头一扭卸了她的胳膊,余欢尖叫一声,额上倾刻间便满布汗珠!

余欢的手臂软绵绵地拖下来,整个人疼得直打哆嗦。

巧九的脸色没比余欢好到哪去。她尖声道:“你放了她!我代替她做你的人质!”

罗戚然根本不理她,看着楚淮狞笑道:“考虑得如何?我给你的时间可不多!”

巧九奔至姬敏身边一把拉起她,“我们换!”

姬敏惊呼一声人已被拖出两步,过度的紧张让她完全忘了反抗,回过神时,另一手的手腕已被楚淮握住。

巧九双眼通红,看着楚淮的目光已带了浓重的敌意,“那是你的妻子!”

楚淮神色冷淡地回望着她,“我知道。”

“你!”巧九气至呼吸不稳。木三连忙过来掰开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低声道:“四周都是她的人。”

巧九何尝不知道?可就算心里清楚不能用姬敏换人,却还是被楚淮的阻拦行为深深地激怒!由始至终,这个男人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对余欢的爱护之意,余欢脱臼之时。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姬敏却为楚淮的行为激动不已,看向罗戚然的目光里也带了三分得意,罗戚然的笑容更加扭曲,“敏敏,这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不顾,将来如何真心待你?”

姬敏面色微变,不安地看向楚淮,楚淮一扫平日的君子风度,朝着罗戚然目露戾色,连声音都变得阴冷起来,“罗大寨主果然好计谋,宁愿自己身陷囹圄也要离间我们,你所为的无非是想我们相互敌视,最好反目成仇,你便可浑水摸鱼东山再起。”

罗戚然哈哈大笑,刚刚对姬敏表现出的在意与深情一扫而空,“你识破了又如何?只要我将她杀了,墨者与姬敏之间,你怕是只有一个选择了!”

楚淮忽而满脸涨红!他的身体轻晃了一下,再抬起眼来,眼底通红一片,“那你就杀!现在就杀!你不杀她我就要杀你!”

罗戚然复又收紧铁指,再度将余欢掐得半死,又抬手朝余欢另一肩大力一击,余欢闷哼一声,另一手也垂落下来。

疼!无尽的疼!钻心刺骨的疼!余欢眼前阵阵发黑,她听不见罗戚然的要胁,却看得到楚淮所说,她看到他揭穿罗戚然的计策,也看到他神色暴戾地喊“现在就杀”!她竭力地睁着眼睛,希望能看到他的一点暗示,哪怕只有一个让她暂且配合的眼神,她就能安然地接受眼前发生的所有!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前方的楚淮阴郁焦躁,他说着“快杀”,手中还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双肩的疼痛似乎更重了,痛到几乎麻痹的感觉蔓延到手臂、侵袭到心底!余欢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她没有出声,却一直叫着:“楚淮、楚淮。”

楚淮却连注意都欠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罗戚然脸上,“还不动手?”

这句话他是对罗戚然说,也是对自己说!

他的脑海里傻子的声音已撕心裂肺,救她!快救她!她好疼了!他从开始的置若罔闻到现在的嘲弄回复:你时常冒出来,我都弄不懂自己是不是喜欢她,我不喜欢她还救她做什么?

傻子哭道:你喜欢她!

那是你!楚淮声线陡然一寒:你在一天,我就不会救她!

傻子极为无措,哭得伤心至极,为了正在受苦的余欢,竟也学会了出言威胁:你再不救她,我就出来救她!

楚淮大笑,荡在脑中的笑声比罗戚然的笑声更加阴冷:你来啊!想害死她你就出来!还不动手?

傻子终是不敢,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她,他也知道楚淮一定能救她!

我不出来!我再也不出来!他大声喊:求求你!

楚淮怎会相信?上一次他就是上了这傻子的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如今傻子心神动摇,若不趁此机会将傻子一举击溃,究其一生,他再也找不到像现在这样好的机会!

你就和她一起死吧。他这么想着,也是对脑海中的傻子说: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傻子呜咽着,抗拒着,同时也在动摇着!楚淮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正在渐渐松动,那是傻子的坚固壁垒,傻子果然喜欢余欢,喜欢到甘愿放弃一切的地步!现在只需最后一击!

楚淮突地冲向罗戚然!手中不知何时已紧握住一把匕首,他看着余欢眼中一点一点复燃起来的期待,毫不犹豫地将匕首飞射而出!

“轰”地一声,他脑中便如百十个震天雷同时炸开,他见到罗戚然果然以余欢为盾挡住了那柄匕首,那匕首没入余欢的肩头,鲜血迅速洇湿了她的夹袄,鲜红的颜色刺得他双眼生疼!心里有一个地方随着双目的刺痛猛然崩塌开来,前尘往事一一展露,心间蒙尘如数尽消!

他这突来的一击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罗戚然躲过匕首的瞬间越无桑突然发难,薄剑递出几个回合过后已然抢了先机!罗戚然眼见大势已去,将余欢向越无桑掷出,同时自己朝相反的方向飞速逃逸。

越无桑亦不恋战,接过余欢后马上将之放平,扳起她的左臂一拉一挫,脱臼的手臂便装了回去,而右手的手臂因为肩头有伤不便有动作,只能先止了血再想办法接回去。

巧九扑到余欢身旁已是泪流满面,巧九的丈夫虽然早逝,可他们夫妻感情极佳,若非巧八临终有话不让巧九誓死相随,巧九恐怕也早成了一抷黄土!如此看重夫妻情谊的巧九清楚地看到余欢眼中的期翼被楚淮一点点地打碎,看着这样一个聪慧坚强的姑娘露出这样迷茫又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倍感酸楚,怎能不为她而哭!

此时余欢还睁着眼,可她眼中混沌一片,百般的茫然、万般的不解!别人不知道,她却看得明白,那匕首不是朝着罗戚然去的,瞄得正是她的胸口!若非罗戚然以她为盾移动了她,那匕首此时就会插在她的胸前而不是肩头!谁能想到,生死悠关的最后时刻,竟是罗戚然救了她!

巧九的眼泪落在余欢的脸上,巧九伸手擦去,却不料沾了满手的湿濡,余欢的眼泪来得悄无声息,一滴接一滴地连续滚落,她动了动唇,巧九看见她仍是在叫:楚淮。

巧九连忙回头去寻那恼人的薄情人,便见那人亦是脸色苍白,缓缓地走过来蹲到她的身边,看着她,无声地说了句话。

他说得太快,巧九没看清他说的是什么,可她知道余欢读得懂唇语,便去看余欢的反应,如果这人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她第一个便要宰了他!不想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余欢没有一点反应,双唇颤动,一直在念着“楚淮”,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却没有任何焦距,哪怕楚淮就在她面前,她还是在向四周急切地寻找着!

第四十九章 谢谢

巧九摇摇头,不愿接受自己心底的猜测,她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这对一个墨匠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可比这更严重的呢?她发颤的手终于移到余欢的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余欢猛然抓住了她,用她那刚刚才接上的左手,抓握的力道大得惊人,巧九的心才要放下,便听到她口中终于换了说词。

她说:“点灯好吗?”

巧九理智全失,回手就抽向怔然不动的楚淮!

她的手被半路截下,姬敏擒着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你敢!”

巧九冷笑,她有什么不敢的?楚淮都敢这么伤害自己的妻子,她又为什么不敢替自己的钜子抽他一个耳光!她甚至不想和姬敏拉扯,挥起另一只手再度朝楚淮打去!

姬敏可是恼了,她手上是带着功夫的,力道不是巧九可比,倾刻之间已将巧九推了出去。巧九自然不服,冲上去就要和姬敏扭打。

木三连忙拦下她,“你多大岁数的人,还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快带钜子回去疗伤要紧。”

巧九四十出头,这年纪给姬敏做母亲都绰绰有余,不过墨匠们把大部分精力用来钻研机巧,性子都单纯得很,巧九又是墨匠里唯一的女性,大家平日里让她让成了习惯,她的脾气自然就大,就算面对姬敏这样的小姑娘,巧九也没有一点相让的心思,没唾她一口都是好的!

“别碰她。”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楚淮突然开口,阻止了木三木四想将余欢抬起的举动。

“劳烦七寨主派人在山寨要道布防,以防罗戚然随时反扑。”楚淮声线平稳,与他煞白的脸色现出极大的反差,他得了七寨主的应声后又道:“越无桑,你带人看管俘虏,归顺者放,冥顽不灵者交由七寨主处理。给罗戚然通风报讯的眼线,查出来。杀。”

这样一个语气平平的“杀”字听得七寨主胆战心惊,追随他们反叛的寨众中必然有罗戚然的眼线,否则罗戚然不会知道墨者、更不会知道余欢。不过这人纵不该留,这个“杀”字却给了七寨主极大的威胁,这威胁来自于楚淮,他明明再无助力,明明除了一个零零落落可用之人甚少的墨家外他再无人可用,可他却仿佛坐拥千军万马一般,杀伐决断,不带丝毫迟疑!

这人究竟是谁?

七寨主疑窦暗生之时。楚淮展开余欢的手掌。在她手心里写了几个字。而后避过她的伤处将她轻轻抱起,转身往花花寨而去。

余欢缩在楚淮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一双毫无焦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一颗又一颗地泪珠从她眼中滚出来,没一会又被冷风吹干。

楚淮将她带回了花花寨,墨几已带人将昏迷的山贼分别收押,又让人去通知了守在原来山寨里的墨客们,转战花花寨。没有耗损一兵一卒而重得山寨,跟着姬敏反下山去的寨众们扬眉吐气,正将厨房里的大鱼大肉摆出来给墨家的穷鬼们开眼,一洗连日来肚子里的素气。

楚淮没有阻止山寨众的庆贺,也没有听姬敏的去住大寨主的屋子。他带着余欢随便找了间干净整洁的屋子住下,让人将找得到的蜡烛全都拿来,摆在桌上几十支全部点燃。

余欢眼睛里映着烛光,可她目光松散,对自己面前的光亮视而不见。

山寨里原有一个通医理的。被泼醒后拎过来给余欢看伤,这大夫和墨离一样擅治外伤,给余欢处理了肩上的伤口,又利落地帮她接好胳膊,骨头相撞的声音听得旁人都很不舒服,余欢却是紧咬着下唇一声未吭,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那大夫看起来是个活泛的性子,虽然被俘了但也没有多担心,见余欢这样还夸奖了她,巧九提及余欢的眼睛,大夫听说没有受伤而是突然失明后摇摇头,“医书上曾有记载,一些人受了过大的打击,便有意地排斥所有能看到的东西,这位姑娘的情形恐怕有点类似。”

满屋子的人都不说话,巧九愤愤地瞪着楚淮,姬敏挡在她面前,“楚大哥也不想这样,他为了救人还亲身涉险,不然越无桑怎能找到罗戚然的破绽!”

她说话时神色间总带出一股欣喜,巧九知道这是因为楚淮没有用她去换余欢才让她心中暗喜,巧九也由此更怨楚淮,虽然她与余欢接触时间尚短,可不说余欢替她解开了巧八的遗憾,只说制造花花弹那几天的不眠不休,也足矣让她看到余欢对楚淮的一片深情,可楚淮呢?

巧九与姬敏针锋相对,木三过来劝道:“先让钜子休息吧,明日我们带钜子去关北城再找大夫,说不定会有办法。”说罢他又对楚淮道:“保全了性命已是万幸,楚公子也别过于担心了。”

楚淮最终的举动让所有人都解读为他是为了救下余欢才刺伤她,罗戚然不便带着伤员离开自然会另想他路,事实上余欢也的确因此获救,故而除了巧九不满楚淮护着姬敏让余欢伤心,其他人也没有责怪楚淮的意思,只是暗中也难免觉得他手上太狠,对着什么人都能毫不犹豫地下刀子。

不过有两个人并不为这样的假象所迷惑,一个是楚淮、一个是余欢。

送走了旁人,楚淮扶余欢躺下,而后端着烛台在她眼前一遍遍地掠,直到整支蜡烛烧尽,可余欢躺在那里,还是双目空洞地望着上方,很久才眨上一下。

自回来后余欢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声音都极少发出,楚淮握着她的手写字,她不知道是没理解写的什么还是不愿回答,就那么躺着。

楚淮站起来,把手里已经熄灭的蜡烛放回桌上,又点起一支,那烛火摇摇曳曳的,将烛火附近的事物都映得扭曲起来。朝余欢走了两步,他想再回去,可看着余欢满目迷茫地躺在那,又迈不动步子。他还记得那一天她语气中带着忐忑,可说出“十成把握”的时候眼睛里却闪动着自信的光彩,那时候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现在她的眼里可还有他?

楚淮突然觉得很疲倦,他跌坐在木凳上,看着自己手背上红红的全是刚才滴落的蜡油,他剥下两块,剥落时那微微粘起的皮肤就像穿了线一样,拽得他心里发紧。

他将脸埋进手中狠狠地吸了口气。

这不算什么,他想,至少她还活着,可若他不那么做,他现在还要和傻子共存,还要和傻子共享他的生活,更要时刻提防傻子的反噬!她一定也是希望他好好的,她那么喜欢他,岂愿见他受到这样的折磨?所以他是对的,他只有这一个机会,又不是真的不要她,他何错之有?至于她的眼睛,那只是一个谁也不愿见到的意外!

他说服了自己,他让自己相信她的眼睛一定会好,到时他成倍、加倍地弥补她!

楚淮又恢复了精神,他打来水给余欢擦洗洁面,又去姬敏处借了两件干净的衣裳回来给她换上,而后自己也擦洗干净,躺在她的身边。

余欢没有动作,换作以往,她一定早早挨过来抱住他,或者借着打哈欠伸懒腰的举动滚进他的怀里,羞涩又大胆地做一些亲昵的小动作,今天全没了。

她一直仰躺着,楚淮侧身把她抱在怀里,可怎么抱也不舒服,他强迫她转过来,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肩头,像以前一样用双腿把她的腿夹住,把她整个人扣在怀里,身上这才舒坦了些。

刚刚是暮色降临之时,隐隐地还能听到寨众们大声吆喝着拼酒划拳,楚淮看看怀里睁着眼睛的人,扳开她的手掌写:睡吧。

她现在只能在梦里见到色彩了。

余欢吐出口气,像放松了心事那样合上眼睛,楚淮将她抱紧,可不知怎么的,抱得越紧、心里越慌。

最终他忍不住,又摊开她的手,迟疑地在她手心里写:怪我吗?

余欢的手轻轻一抖,隔了许久,她在他胸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楚淮大喜,也顾不得丢脸,连忙在她手里写一些关于傻子的事情,写他的无可奈何,写他的唯一选择。等他全部写完,天色已全黑了,之前点燃的蜡烛全都燃尽了,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楚淮睁着眼睛,突然就明白了余欢的感觉,那不管把眼睛睁得再大,也见不到一点光亮的绝望,同时他也明白了,他是喜欢她的,不是因她的真心而容许她在身边、也不是因为傻子的影响,他就是喜欢她,所以才会像现在一样做着莫名其妙的傻事,有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笑了笑,又想,能确认自己的心意她也一定会很开心吧!他马上执起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写:我喜欢你。

写完了又觉得不够,再重申一次:楚淮喜欢你。

余欢没有说话,她收紧了手掌,好像抓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许久许久,漫长和令楚淮难以忍受的平静过后,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划地写:谢谢。

第五十章 发烧

一番心意得了这两个字,楚淮心里有点堵,他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心里别扭,想再问问余欢,可怀里的人安安静静的再没什么反应,就连在她手里写字她都没了回应,没过一会,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他也不忍心再打扰她。

楚淮一直睡不着,他的脑子里拉紧着一根弦,牵着他不让他睡,他一直惦记着那两个字,想等余欢醒了第一时间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到了后半夜,余欢不安稳起来,身上烫得吓人,楚淮起来在她额上敷了冷手巾却一点作用都没有,楚淮连忙去找那山寨里的大夫,大夫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脾气正大,过来看了一眼语气极为不好地道:“她受了伤,半夜肯定要发烧的!现在急成这样不如当初不给她这刀!”

楚淮一下子懵了,他这辈子听过很多虚假的恭维,也听过无数的冷语嘲笑,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难受,这话让他意识到余欢的伤是他造成的,他只顾着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顾着担心余欢有没有原谅他,却忽略了一把刀子那样扎在身上会不会疼、会不会高烧到让人昏迷。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句话也不敢辩驳,直挺挺地站着,看着大夫为余欢肩头的伤口换药,看余欢无意识地纠紧眉头,唇间逸出痛苦的声音。

大夫忽地朝余欢的唇边凑了凑,“说什么?”

楚淮马上推开大夫挨过去,极力贴近了她的唇,听见她极轻地念着:“楚淮、楚淮…”

楚淮紧抓住她的手,“我在这!”

大夫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往屋外走,“撑过今晚就没事了。”

“就这样?”楚淮回身揪住她,“不给她吃药?要是一直烧着怎么办?”

“怎么办?”大夫一瞪眼,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前襟上甩下去,“山上都是粗人。没备那么好的药!挺不过去就死!”

楚淮极怒,“只是伤了肩头,怎么会死!”

大夫理都不愿理他了,“赵老五缺了条腿,你当怎么缺的?伤了腿,没治好,只能把腿锯了!她这怎么锯?锯去半拉身子?”

楚淮的手哆嗦了一下,而后抬手猛地将大夫推开一步,面色阴冷得像地狱恶鬼,“少说废话!去给她找药!”

那大夫见他这样倒也不敢再继续吓唬他。只能说:“不是不用药。能用的药昨天都用了。对她无效,再给也没用,天亮了烧再不退就得赶快到关北城去找大夫治,现在是冬天。伤口恶化得慢,治得及时的话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