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动地方,摸着自己腰间拴着的一块玉佩把玩,“急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怎么样了?”

余欢鲜少对人表露不耐烦的情绪,今天却看着这人的脸就想揍他,也不多言,转身就往外走。

那人没料到余欢竟然真的要走,当即提高了声音,“我姓燕…”他放慢了语速,带着恶趣味的试探,“燕——青——玄。”

余欢当即停在那里。

她转过头,见厅堂里的人歪着头朝她笑,满脸的欠揍。

“你和燕清芳有什么关系?”

燕青玄踱到余欢身边,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走了?肯和我说话了?”

余欢二话不说照着眼睛就给了他一拳。

燕青玄惊叫着退后两步,“你敢打我!”

余欢冷笑一声,“不会说人话就趁早滚蛋!我天生看姓燕的不顺眼,你要是再赖下去后果自负!”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淡淡的熟悉感,这个人像燕清芳!至少有三四分像!难怪看见他就觉得讨厌!

燕青玄捂着眼睛瞪她,“你这疯婆子!叫楚淮来见我!”

“好啊,你等着!”余欢也不和他废话,跑到外头叫了两个大兵回来。指着燕青玄吩咐他们:“给我捆上丢出去,让他在门口跪着,别跑了!”

燕青玄见余欢来真的,立时慌了,“你你你你敢!等楚淮回来…”

余欢懒得听他说话,让大兵把他嘴堵上,捆成粽子一样丢到王府门前跪着。执行命令的两个大兵一点也不含糊,余欢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能把她气成这样可见这小子有多欠揍。

燕青玄气得直打哆嗦,想骂人可嘴被堵着。这大冷的天儿。他这么一身单衣服。在外头半个时辰人就得残废。

余欢把人丢出去就真不管了,余潭每隔三四个月都会借秘密通道运银子或物资回来,算一算时间又差不多了,这个燕青玄该是凑巧赶上这次回来的物资队。所以才会有余潭的信。不过他竟能得到余潭的信任,这让余欢十分奇怪。

余欢打算让人去军中问问楚淮是不是又有军资运回来,人还没派出去,楚淮就回来了。

楚淮满身寒气,双颊和耳朵冻得通红,看来是刚刚赶回城来,余欢想着燕青玄出现的时机,不由皱了皱眉。

楚淮进屋先在熏笼前暖了暖手,又把余欢拉进怀里抱了一会。说:“门口那个叫燕青玄,是燕清芳的堂弟。”

“堂弟?”余欢推开楚淮,虽然燕青玄的举手投足都十分自然,可没有喉节的人怎么当的堂弟?太监堂弟吗?

楚淮微有些讪然,“她的确是女的。不过小时候受过些刺激,十几岁就放弃女孩的身份,连名字都是改了…”他在桌上写下“燕清璇”这三个字,继续道:“谁要是当着她的面说她是女的,她能闹得你全家鸡犬不宁。”

余欢没兴趣知道这些,她抬头看着楚淮,“她是来投奔你的?燕清芳的堂妹?”

楚淮越发尴尬了,“她师从雷动,是雷动的关门弟子,这次是来投奔雷二的。”

京城雷家是研究机关的世家,可极少人知道雷家祖上也是墨者,不过最终违背了墨家思想效忠皇室,自此脱离墨家,雷二是雷动的堂弟,原是那一脉最有天赋的人才,可惜雷家经过百年变迁,早已不是单纯研究学术的家族了,为了继承权、为了家主之位,几代人各出奇谋,最终雷二离开京城加入墨家成为一名普通的墨匠,并改名雷二,至此再没回过京城。

雷二和京城雷家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但雷家是墨家的叛徒,又将雷二赶出家族,所以这么多年来也很少有人在雷二面前提起雷家。

余欢蹙着眉,“雷动的关门弟子?我怎么不知道?”当年余欢也差点做了雷动的徒弟,只是余潭虽纵着余欢研究机关学,却不会真的让她成为一名匠人,于事这事儿就没成。

楚淮道:“是你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

“所以你准许她留下?她身份特殊,你不怕她是奸细?”

“我…我会派人跟着她。”楚淮别过眼,“她仰慕关北的新式工业,所以才来这里,她还带来了许多研发的急需品,都是雷动提供的,雷动愿意在京中支持我们,青玄她是一心慕学,当然,如果我发现她有什么异动,必然重惩不怠。”

听着这些话余欢心里十分失望,楚淮明知道她最想问什么,可说了这么多,却还是避而不提,既然他不提,那就由她来问好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留下她?”难道他不是该恨燕清芳入骨的吗?

楚淮难言地吁了口气,“你接到岳父的信了吗?她帮了岳父一个很大的忙。”

余欢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燕青玄帮了余潭,所以她得感激燕青玄、必须同意她留下是不是?这是在威胁她?“如果我说我不喜欢见到她,不想让她留下呢?”

“小鱼…”

楚淮极少这样踌躇,可他越踌躇,余欢的心越凉,她从没问过楚淮有关燕清芳的任何事情,既是不愿揭他的伤疤,也是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可现在谁来告诉她,她是不是太过乐观了?不过是燕清芳的堂妹他就如此对待,要是燕清芳本人过来,他会如何?余欢从来没觉得这么难过过,比上一次在花花寨里、楚淮刺她一刀还要难过。

“好吧…”余欢点点头,控制着心头的酸意翻涌,“随你高兴吧。”

余欢掉头要走,楚淮两步过来抓住她的手,语气中已带了些哀求,“小鱼…”

余欢比他更焦急,满目期盼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楚淮抓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最终低声道:“她小时候…十二三岁的时候吧,有一次跟我与燕清芳一路出门,那时我和燕清芳…情窦初开的时候,嫌她碍眼,就想办法甩开她,她落单的时候遇见来大庆朝贡的瀛人使者,那些人喝醉了…把她欺负了。”

第七十九章 一股暗火

余欢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用力挣脱了楚淮的手,她低头走了出去。

燕青玄曾因被楚淮抛下而受了伤害,所以楚淮这辈子都得为她负责、得无条件地相信她、答应她的任何要求。而她做为楚淮的妻子,必须支持他!难道不是?余欢听到的、理解的就是这样。

余欢离开了王府,出门时果然没见到燕青玄的影子,先前负责看守的大兵上前道:“刚刚王爷吩咐…”

余欢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快步往机关营而去。

她现在什么也不愿意想,楚淮想让燕青玄留下,那就留下好了,她也想看看,燕青玄想玩什么把戏、楚淮又想玩什么。

余欢走出没多远,有人在后头叫她,“欢姐!”声音还在远处人已奔了过来。

余欢的耳朵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了,听见这声音心里就舒服一些,回头一看,果然是苦丁儿。

苦丁儿身上还穿着新式军装,腰间扎着牛皮带,紧扎的绑腿加布鞋,看上去利落又精神,就是个子小了点,那么喝羊奶也只比余欢高了一点点。

苦丁儿满脸笑容地冲到余欢身边,“欢姐,我回来了!”

上回余欢说要把他调回来,可不久就发生了墨者躁动的事情,余欢便让他在军中多待几天。

余欢看他冻得耳朵都红了,忙拉着他进了附近一间茶楼,要上一壶热茶几个点心给他暖胃,这才问道:“怎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事先给我送个信。”

苦丁儿的吃相十分豪迈,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本来还想再待几天,不过王爷要回来,就顺路把我带回来了。上头还不肯放人,不过…”他朝余欢挤了挤眼睛,“王妃有命,王爷哪敢不从啊!”

余欢被他的怪样子逗笑了。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想好了吗?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在军中,还是卸甲归田?”

苦丁儿的眉头拧起来,“我也还没想好,我原是想着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他略显粗糙的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红云,“反正不管做什么,我要先改名字!”

苦丁儿是个孤儿,父母故去的时候年纪还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早不记得自己的本名是什么。后来入伍的时候要写大名。瘦猴做为他的监护人当场拍了板。说苦丁儿不就是丁萝卜么?就叫丁萝卜。于是苦丁儿在军籍上的大名就写了丁萝卜,苦丁儿抗争未果,气哭了好几回。

余欢想起这名字也是忍俊不禁,“想好要改什么了?”

苦丁儿摇摇头。“我也不认识几个字…欢姐给我取吧?也不用多好的,但是不能叫萝卜!”

余欢满口答应,转而又说起他的去向,“不如进警戒队?工作时间固定,也可以住在家里。”

现在关北城处于军管时期,警戒队便是在这个基础上成立的,职责等同于衙役,不过直接归属军队调配。

苦丁儿低头咬了口点心,半天没吱声。

“我们的情份不比一般。”余欢也不勉强他。“你和猴子、大熊都是我的弟弟,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对我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苦丁儿脸上越涨越红,手里的点心搓搓捏捏的碎了一桌子。

余欢失笑。把他手里的点心拿出来又给他换了一块,“那就等你想好的时候再说吧,在那之前就跟着我,正好可以就近保护我。”

说起这事苦丁儿严肃起来,墨追的事情已经通报三军,关北城里有间细也是一定的事情,余欢出入身边没人陪着的确不安全,这回楚淮带他回来也有这个意思。苦丁儿点点头,“欢姐你也别小看我,虽然我是通讯兵,但平常也跟着训练的,寻常三五个人都不在话下。”

说起这些苦丁儿腰也直了眼睛也亮了,余欢意外地发现,这个她印象中只会低头跟在瘦猴身后的小毛头竟然生得十分清秀,就是长年在外头皮肤被风吹得很粗糙,这次回来好好养养,再收拾收拾,没准儿也是个翩翩小公子。余欢笑着说:“我让巧姨给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好姑娘。”

苦丁儿呛了口茶,咳嗽半天才缓过来。

余欢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帕子递给他,又把那折叠的小镜子打开,让他照着擦嘴。

苦丁儿抹干净嘴角的点心和茶渍,拿着那小镜盒看了半天,笑道:“我就知道这东西是给欢姐的,墨团长做的时候还东掖西藏的,还不是被我猜着了?”

东西虽然是楚淮送的,但余欢也知道军队里有这种技术的只有墨离一个,不过她献宝似地把里面的石头梳子拿出来,“你看这个。”

苦丁儿撇撇嘴,“可真难看,费了那么大的劲就磨出这么个东西,连朵花都没有。”

余欢愣了一下,“谁费那么大的劲?”

“墨离呗。”苦丁儿叫出口便吐了吐舌头,在军中他可不敢这么叫,他笑着说:“有几天我去他那送公文,隔着帐子就听见他在里边儿磨东西,吱吱啦啦的听着牙都酸倒了,肯定就是这个。”

余欢握着手里的梳子沉默下去,苦丁儿再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耳朵里。

真没意思。她把东西收回来的时候特地把它塞到了布包的最底下,想着楚淮对燕青玄紧张的态度,再看看这个她每天视如珍宝见谁都要拿出来显摆一下的小镜盒,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苦丁儿既然回来了,余欢也不赶着去机关营了,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就带着苦丁儿回到王府安顿。楚淮已经走了,问门口的大兵他去了哪里,大兵道:“王爷是跟着越营长走的,说是要去机关营。”

余欢皱了皱眉,“越无桑回来了?”越无桑跟着余潭秘密入关已经大半年了,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余潭都会让人运物资回来,不过越无桑是始终跟在余潭身边没有回来过的,这次怎么回来了?他回来了。余潭身边谁在保护?

余欢越想越待不住,即刻也赶到机关营去,苦丁儿自然也跟着,可等他们到了机关营却没找到楚淮,连墨匠都没见着几个,找人一问说是雷二家来了亲戚,大家都跟着去认亲了,就住在机关营外的一处宅子里,人是越无桑亲自送来的,王爷这会也过去了。

余欢听罢心里一阵翻腾。这可是真重视的。可面对着不明就理也说要去凑热闹的苦丁儿。那股气又堵在心口撒不出来,平复了好一会,她对苦丁儿说:“你去吧,再把越无桑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余欢坐在自己的办公台前等着越无桑,手里把弄着不知什么时候摸出来的小镜盒,无意识地开开合合了好一会,甩手把小镜盒丢到了她平常放置杂物的箱子里,再不想看上一眼。

越无桑进门时余欢正在发呆,她很少发呆,可刚刚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越无桑预备行礼,余欢挥手让他起来,“你回来时我爹在哪里?是谁在保护他?”

越无桑犹豫了一下。“余先生想去联络京城旧友,我们是在京郊分开的。”

“京城?”余欢一下子站起来,余潭疯了吗?竟然敢回京城去!她随即又想起楚淮说的燕青玄曾帮了余潭一个大忙,又问道:“燕青玄帮了你们什么忙?”

越无桑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燕青玄…”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余欢和越无桑相识已久。知道他向来不会撒谎,他这样犹豫让余欢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没有是不是?她没帮过你们是不是?”楚淮为了让她同意留下燕青玄,竟然骗了她?

越无桑低头不语,余欢气得指尖都开始发颤,“那你们是如何遇到燕青玄的?她又是如何说动我爹,让我爹同意她跟你们一起回来的?”

越无桑这次很快开口,“是京城一位雷先生要求的,余先生同意了。”

雷先生?余欢想到雷动,难道余潭所谓的寻访故友是去找雷动?可余潭与雷动虽有交往,却并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余潭怎会突然去京城找他?余欢又想到楚淮说的燕青玄带来许多雷动提供的物资,一下子思绪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清楚。

越无桑从机关营出来的时候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谎可真不容易,不过他有预感,王爷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越无桑又回到了楚淮处向他回禀了余欢过问的事情,楚淮目光深沉面色阴郁,盯着越无桑的目光中怎么看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越无桑鲜少有不敢面对的事情,不过这回他没有抬头,隐约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说辞出了问题,不过说谎什么的对他来说简直比出危险任务还难,尤其他临去时楚淮也只交代他“随机应变”,他最不会的就是随机应变好不好?天生正义什么的伤不起啊!

楚淮最终也没能用目光杀死他,磨着牙开口,“这次回来你休息一段时间吧,我会另派他人入关,你负责跟着青玄,别让她出什么岔子。”

越无桑微微一怔,别出岔子,这其间的包含的东西有很多,既可以看成监视燕青玄随时擒拿,也可以看成保护燕青玄,不让其出现任何危险。心中的思绪一闪而过,越无桑应下后道:“那余老先生那边…”

楚淮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自有安排,余先生的事必须保密,尤其不能在王妃面前透出一丝半点,否则军法处置。”

第八十章 新人新气象

燕青玄到底还是进了机关营,雷二带着她来给余欢介绍的时候,余欢其实存了一点坏心眼儿,让她去组装一个有问题的火轮机改进模型,改进火轮机是余欢提的,现在还在试验阶段,火轮机模型有问题也就余欢发现了,还没来得及说,今天先拿燕青玄试试手。

雷二虽然脱离雷家年头已久,不过他为人单纯,并不把时间浪费在恩怨情仇上,加之当年大多是长辈间的争逐牵连到他,他和雷动之间倒是没什么直接的仇怨,相反儿时还十分要好,加之雷动这次捐了不少的军资,对立关系有所缓解,所以雷二就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师侄感到格外亲切,拉着她问了不少雷动的事情。

雷动是雷家数一数二的机巧高手,可与墨家的实用机巧不同,京城雷家之巧用于玩赏,做个会磕瓜子的铁孔雀、造一件相扣九环的醉月杯,出手堪称不凡,可也是这一点最让雷二惋惜,尤其在关北新工业发展之后,他更是觉得以雷动之才把才华都浪费在讨好皇帝上实在太不值当。

雷二见余欢有考校燕青玄的意思自己也大感兴趣,不过对着那拆散的火轮机模型还是有点犹豫,小声对余欢说:“这个有点难吧?雷动那土狍子都不见得能看明白。”

余欢本来就是想为难她,就假装没听着,反正现在墨者们都知道他们钜子的耳朵时灵时不灵,想听着的时候就听着,听不着的时候喊破喉咙也是白搭,没办法,谁让人家玉耳有疾呢?

燕青玄却只是笑了笑就走到那些机件跟前——经过昨天的初次交锋,她也不敢跟余欢使脾气了,昨天要不是楚淮及时赶回来,她觉得余欢真敢把她冻残废。不过这也不代表她服输了,她来关北一是慕名而至,二来就是为了见见余欢。她在京城时就不止一次听雷动提起过余欢,对这个险些成了雷动关门弟子的人既好奇又不服,于机关学上她自己的天赋就不差了,余欢天赋再高两人也就在伯仲之间,怎么一提余欢就直接捧到山上去了呢?再到了关北,更了不得,直接从山上飞天了。

燕青玄不服余欢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不过全都被她压在心底,她把那组机件一件件地过手抚摸,心里想着。谁高谁低。手上见真章吧!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燕青玄一出手围观的墨匠们就知道她手上是有本事的,她并不急着去看图纸,也不急着组装,而是先熟悉机件。只有每一个零件都了然于心,才能明白它们各自的位置。

而与其他墨匠不同,余欢和雷一雷二看到的更多,没过多久他们就互视一眼,目光中各有惊奇,他们感觉得到燕青玄对这些机件并不陌生…不,应该说是很熟悉!

燕青玄笑了笑,“有些事说出来大概会让大家很生气,我在京城时曾与师傅在宫中看到过一份不完全的图纸。正是第一代火轮机的模型,师傅按照残缺的图纸打造了一部分机件,可惜无法安装,第二代火轮机虽比第一代有较大的改动,但核心部分的组件还是一样的。”

机关营曾丢失图纸一事大家都知道。对于图纸的去处也都心里有数,只是众人都惊讶燕青玄竟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也不怕旁人怀疑她是来窃取情报的。

燕青玄似乎看出众人的疑惑,笑着说:“关北的新工业在关内匠人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个神话,若不是我师傅牵连太多,他自己都想来,而我来了就没打算走,将来就算回去,也是跟着王爷一起回去,至于泄露机密,相信王爷已派了稳妥的人监视我,我手无缚鸡之力,暂时还没有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打算。”

这番话表面上是夸奖关北的新工业,可新工业也不是平地而起的,全都是在场墨匠们的心血之作,得知自己的作品在关内极负盛名,连京城雷家的掌门人都心向往之,这让墨匠们产生了浓重的骄傲感,也极大地唤起了墨匠们对燕青玄的好感。

只有余欢的心情不太好,她看着一个个被收买得笑颜如花的研究者们,心里产生了一种“我是反派大魔头”的阴暗错觉。

燕青玄一边与墨匠们沟通,一边观察组件,最后才拿起图纸观摩,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动那些组件,只是用随身的小尺比量着图纸,又飞速地在一旁的纸张上记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最终她抬起头来问道:“不知道这组机件可拼装过吗?”

雷二道:“这是才制成的,都没上手呢,你是第一个。”

燕青玄笑道:“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了,不过二师叔,这组机件我看不成,装不上。”

“怎么会?”负责灌制模型的墨匠急着开口,“我们都是严格按照图纸的比例制成的。”

燕青玄瞟了余眼一眼又问那人:“图纸是谁制的?”

雷二干咳一声,“是我。”

燕青玄摸摸鼻子,没再说什么,不过那神态已告诉众人,不是灌制有问题,而是从图纸就错了。

问题出在活塞阀门上,从数据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不过阀门是活的,运动过程中受蒸气影响阀门会略有膨胀,就是这一厘的差距会导致运行中塞体过紧,运转也会出问题。就这么点小问题还东算西算了那么长时间,余欢无声地哼了一下,她扫一眼就发现了。

在雷二的追问下燕青玄随即点出问题所在,众人恍然大悟,对燕青玄的看法也从“这人不错”进展到了“这人的实力不错”。

在燕青玄的帮助下雷二很快调整了数据,制模组也迅速投入了新的工作中,众人对燕青玄交口称赞之时,门口传来拍手声,大家回头一看,纷纷行礼道:“王爷。”

楚淮带着袁振走进来,拍着手道:“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燕青玄直接回头朝人群后的余欢挑了挑眉,楚淮这才看到余欢也在这里,脸上笑容敛了几分,让墨匠们继续工作,又给袁振引见燕青玄。

袁振显然是认得燕青玄的,笑得异样爽朗,“你这小妮子…”

燕青玄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袁振立时没了动静,干巴巴地眨了眨眼,“那什么,我就是想说,几年没见你可真长进了。”

余欢没留下来看热闹,随便抓了份图纸回自己的工作台旁研究,越看越觉得这图纸画得离谱,机件都画反了不说,连字都是歪歪扭扭没一个认识的,后来才发现图纸拿倒了。

楚淮在她身后站了一会,直到她把图纸倒过来拿正,才说道:“袁家和燕家是世交,听说青玄过来特地回城看看。”

余欢没言语,袁燕两家是世交不是什么新鲜事,她还知道要不是袁振和燕清芳差点订了婚,后来亲事没成也是因为楚淮出现了,这么算起来袁振和燕青玄也是有关系的,楚淮和他一个前姐夫、一个前前姐夫,也算变相的连襟了,难怪这么信得着袁振,都是实在亲戚啊!

楚淮很不习惯他们之间这样的沉默,连接的找话题,“你还有工作吗?待会我们一起回去吧?我让人送些新鲜的菜肉回去,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余欢在肚子里说“我想吃油炸楚淮”,嘴里说:“随便吧,你去问问他们想吃什么。”

楚淮一愣,回头看看正说话的袁振和燕青玄,心里有点憋屈,无力地说:“他们有地方住,不去咱们家。”

听到“咱们家”,余欢的脸色缓了一些,“一会回家再说吧。”

楚淮立时振奋起来,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那我去让人送菜回家。”他绕过余欢往外走,经过墙角搁着的一个箱子,无意间扫了一眼,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凝。

那明显是个放杂物的箱子,里面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最上头的明显是最近扔进去的是一个铁制的镜盒。

回头看一眼正从抽屉里翻东西的余欢,楚淮抿了抿唇,克制住把镜盒拿出来的想法,垂目走出了研究室。

余欢找出了余潭写给她的信,一共两封,都写着八个菜名,不同的是新带回的那封信上还附了菜肴的做法,刚刚楚淮提起做菜余欢才想起来,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她将两封信仔细对比,又着重看了看菜肴的制作方法,越看,心里的违合感越重。

按理说,余潭留给她的第一封信就十分奇怪,这几道菜是余潭喜欢吃的不假,可他出于什么原因给她留下这八道菜名?而第二封信更加离谱,他们父女大半年不见,想也知道她有多担心他,前两回都还捎回只字片语,而这一回只给了这张菜谱…之前她先是高兴收到余潭的信,后又因燕青玄一事耿耿于怀,忽略了期间的异样,此时看来,却处处透着古怪。